走出机场的黄濑对着陌生的天空大大伸了个懒腰，漫长的飞行使整个身体变得既僵硬、又乏力，仓促的行程安排更是让身心感到无比疲惫。
“早知道这么累，索性申请在美国多待几天了。”
此次的工作邀约来自于一家位于芝加哥的新锐服装品牌。品牌的创始人是一位日裔美国人，以大胆的设计与先锋的理念而走红网络，他近乎完美的融合了极具东瀛特色的古典美与现代时尚的艺术表达，别具一格的视觉风格在日趋保守的时装界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浪潮，也深深触动了黄濑，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对方的合作邀请。
这不是黄濑第一次来美国工作，但却是第一次来到芝加哥这座城市。不同于东京这样的岛国、位于美国东部的芝加哥在入秋后就不常下雨了，气温骤降的同时、湿度也大幅降低，干燥的秋风拂过脸颊，吹得皮肤又干又痒，迫使黄濑下意识挠了挠面颊。
“得赶紧给小火神打个电话。难得他愿意来机场接我，可不能让东道主等太久。”
“不好意思，大我因为临时有事来不了了，特意让我替他做这个接风的司机。”
“？！”
似曾相识的嗓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在循声转过身的刹那、意料之外的脸庞映入了黄濑的视野，以至于自己竟一时喊不出对方的名字，就像冒出了水面的鱼一样，就这么愣愣的张着嘴、支支吾吾的狼狈模样令眼前的青年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很多年没见了，黄濑君。飞了十多个小时一定很累吧？需要我把车开过来吗？”
“不用不用！那个……是‘冰室学长’对吧……？抱歉，我没想到竟然会是你来接我，有点诧异。”
没关系，我也是临时接到大我的电话才请假赶过来的，他应该有给你发信息说明情况。
经过对方的提醒，这才后知后觉的黄濑手忙脚乱的从背包中拿出了手机。一关闭飞行模式、屏幕的上方便接连弹出好几条来信提示，除了经纪人的短信之外、果然还有火神的留言：他不得不留下参与队内的集训会议，没法准时赴约，所以特意让别人帮忙来为自己接风，而这个人便是从小与他在美国结缘的‘义兄弟’。
“我们先去停车场吧。行李就这一件吗？我帮你拿。”
“没关系，我自己来。给你添麻烦了。”

黄濑对‘冰室辰也’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精湛的三分球技术与足以比肩‘奇迹的世代’的惊人天赋给所有人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记忆，但男人的整体表现却远不如火神要来得亮眼。
“自从你引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得有十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
坐在副驾的座位上，一边透过车窗望着繁华的景色、一边回忆着往事的黄濑忍不住低声感慨道。闻声、正专心驾驶着车辆的冰室如同附和般的轻笑了一声，一句‘大我倒是和我常常提起你的事’成功激起了黄濑的好奇心，立刻转头向对方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小火神总是提起我？不会吧！虽然我们确实有联系，但也谈不上很频繁。他都说了些什么？”
“之前回国度假的时候我们去了你推荐的温泉，偶尔在网站上也会刷到你参与录制的综艺节目。大我是个重情义的人，过去你们在球场上是竞争对手、可在他的心里，你们早就是他的朋友了。”
“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不过小火神确实是个好人，我也很珍惜与他的这段缘分。”
学生时代的友情是最珍贵的，那时的我们只需勇往直前的就好，不需要害怕什么、更不需要顾虑什么；同样身为天赋型选手，黄濑比任何人都明白蕴藏在火神体内的无限潜力，也比任何人都清楚男人为自己的梦想付出了多少汗水与努力。
“他和小青峰能够在美国职业球坛站稳脚跟，其实所有人都为他们感到非常高兴，我也一样。所以即便这次工作的行程排的很紧，但我无论如何都想见小火神一面，就给他打了电话、至少能够一起吃个晚饭。”
说着，再次将目光投向前方的黄濑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不太熟悉的缘故、不知为何，与冰室同处在同一个空间莫名的让黄濑感到有些紧张。冰室与火神从小在美国相识、一起长大，两人的关系亦兄亦友，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然而黄濑对冰室本人却远不及如对火神那般了解，除了在球场上、自己与对方没有太多接触的机会，偶尔会听紫原提起有关这位队友的种种。
（小室听说火神决定回美国后，好像也有回去的打算了。）
在目送火神走进安检通道之后、送机的亲友团们也就地解散了，只不过在前往地铁站的路上，黄濑无意间听见了紫原的这番自言自语，出于好奇心、黄濑近乎本能的追问起了冰室与火神的关系，可紫原的态度却颇为敷衍。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们脖子上挂着的戒指好像是什么‘兄弟的证明’？不过小室本来也没打算在日本呆很久，正好今年也是高中的最后一年了，就算回美国读大学也不意外吧。）
（说的也是。对了，难得这么多人聚一起，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我发现了一个很好吃的餐馆哦！一起去吧？……）
有关冰室的话题就这么仓促的被画上了句号，就算在聚餐的时候、大家也都是聊着有关火神的事，以及对男人未来的篮球之路的种种畅想。听说冰室学长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些事还是不要让对方知道的好。如是在心中暗暗想道，稍稍调整了思绪的黄濑调转了话题、主动与驾车的冰室攀谈起来，两人聊了聊这么多年发生在大家身上的变化、每个人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一路上，冰室都扮演着‘听众’的角色，即便开口也是为了迎合喋喋不休的自己，几乎不怎么主动提及有关火神、有关自己的事，露骨的距离感让自来熟的黄濑有些不知所措。
“到了，这是今晚用餐的酒店，大我应该已经到了。”
眼看着冰室熟练的将笨重的吉普车倒入了车库，一气呵成的精湛车技让黄濑忍不住鼓起掌来。被自己那略显浮夸的反应逗笑了、在自己下车前，冰室不忘亲切的提醒自己系上风衣的纽扣，以免着凉，而黄濑就像个懵懂的孩子一样一板一眼的遵循着男人的‘指示’，老老实实系上了纽扣，寸步不离的紧跟在冰室的身后。
“‘你好，我有预约，是Kagami先生预定的位置，麻烦帮我查一下，谢谢。’……”
完美的发音听不见任何口音的瑕疵，虽然明知这对归国子女而言没什么特别的、可冰室毕竟是日本人，看着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亚洲人落落大方的用着非母语与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毫无障碍的交流，强烈的对比令黄濑不禁一阵感慨，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火神会委托冰室来接待远道而来的自己。
“大我他果然已经到了，我们一起进去吧，黄濑君。”
“喔喔！好！”
在餐厅领班的带领下，穿过走廊的黄濑根本顾不上欣赏店内华丽精致的装修设计，按捺不住躁动已久的兴奋，一边四处张望、在用餐的客群中寻找着火神的身影，一边跟着回响在大厅的音乐，轻轻哼起了轻快的鼻歌。
“‘Kagami先生，您的朋友来了。二位，请入座。’”
“啊！小火神！”
还没等服务员为自己拉出座椅，黄濑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大声呼喊出了正坐在餐桌前的男人的名字。黄濑甚至记不清距离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多少年了，然而眼前的‘火神大我’远比自己记忆中的模样要来得成熟与干练。许多年未见、火神似乎也为自己的到来而感到格外振奋，只见他立刻站起了身、洋溢在脸上的笑容使得那张精悍的脸蛋多了一丝往日的稚气，一把握上了向他探去的右手，就连他那不知轻重的蛮力都让黄濑感到无比亲切。
“真是好久没见了！你是不是又变壮了？”
“是你太瘦了，为了上镜也不至于这么虐待自己吧？啊，辰也，能麻烦你点下菜吗？我就下单了一瓶红酒，是你喜欢的酒庄，吃什么你看着办吧。”
“那你可真是难为我了。今天可是特意为黄濑君准备的接风宴，当然得考虑客人的喜好了。黄濑君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吗？牛排、还是海鲜？”
我都可以，反正今天也不是为了享受美食才千里迢迢从东京飞来芝加哥的。
说着，黄濑迫不及待的坐下了身，而冰室苦笑着从一旁的服务员的手中接过了菜单，用着一口流利、地道的英语安排起了今天的晚宴。
“在来的路上我听冰室学长说你们去了我推荐给你的温泉？明明都回日本了，怎么都不和我们见个面啊。”
喝着火神挑选的红酒，浓郁又不失清爽的口感不免让黄濑眼前一亮，可正如自己所说的那样，美食也好、美酒也罢，比起阔别多年的重逢所带来的喜悦、眼前那一道道精致的餐食都显得黯然失色了，直到殷勤的服务员端上了黄濑最爱的奶油洋葱汤，诱人的香气终于让自己感受到了些许饥饿感，一边聊着、一边品尝起了鲜美的浓汤。
“那次也是临时决定的，怕你们挤不出时间就没告诉任何人。不过这次圣诞节我们打算回一次东京，青峰他们应该也会回去，有些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小青峰他们也要回日本吗？这下可热闹了。”
想象着久违的亲友们围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画面，黄濑的心中顿泛起一阵澎湃，难掩愈发激昂的欢喜、痴痴的笑了起来。
“那到时候可一定要提前告诉我你们回国的时间啊！我来负责摇人！不过你刚才提到的工作是什么？又是体育商务相关的工作？”
“不是。之前青峰联系我，说夏威夷有所日本人学校和日本篮球协会签订了一项合作，计划明年在夏威夷设立日美篮球人才培育的青训基地，问我有没有兴趣。”
日本篮球协会对黄濑而言一点不陌生。当初担任协会的总顾问一度向自己伸出橄榄枝，希望身为‘奇迹的世代’的黄濑能够加入国家青年队，可惜黄濑无意将篮球视为一种职业、更没有想过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从而婉拒了对方的邀请。最终，‘奇迹的世代’中只有紫原答应了对方的邀请，可在大学毕业后也以‘太麻烦’为由退出了国家队，只剩下青峰与火神义无反顾的在大洋彼岸继续为梦想而拼搏着。
“这是好事啊，但听起来像是你们两有意转行做教练，难不成是为退役后的规划做打算？”
话音刚落，黄濑就为自己的直白而后悔了。自己并没有恶意，相信火神也明白这一点，可自己的直言不讳确实是一种越界的表现，而男人的沉默与气氛的降温便是最好的证明。黄濑君很敏锐呢，原来你不止球商高、观察力也很不错；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冰室竟会主动开口为自己解围。他的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微笑，但黄濑知道这只不过是男人出于个人的修养而表露出的礼貌罢了，自己自始至终看不透对方的眼睛、更读不懂他的神情，因此冰室对自己的这番‘夸赞’在黄濑听来更像是一种挖苦，不禁让自己有些五味杂陈。
“此次的青训合作是一次公益性质的尝试，除了大我和青峰这两名活跃在美国的日本籍运动员之外、策划方也邀请了不少本土的知名选手来帮忙站台，你可以理解为利用球星的人气造势、争取多拉点赞助。”
“原来如此……抱歉啊，小火神，是我误解了，你别太放心上。”
“没事。无论想不想面对，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火神的脸上没有了最初的喜悦，微蹙的剑眉暴露了男人心中的忧虑。由于亚洲人的身体素质与其他人种相比不具备太大的对抗优势，况且篮球是一项对肉体负荷极大的运动，长期、密集的高强度训练对运动员的关节与肌肉会造成极大的损耗，恰巧青峰在上一个赛季由于跟腱撕裂不得不进行手术、被迫停赛三个月，复出后一直未能恢复到最佳状态——或许青峰的遭遇为火神带来了不小的危机感，年近28岁的两人不得不直面自己的职业生涯正朝着终点步步迈进的现实，而当脱下球衣的那一刻真的来临，回归生活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我倒是认为提早规划未来的计划不是一件坏事，转型做教练也不失是一个选择。”
火神是个性情中人，可他几乎将所有感性的一面都给了最爱的篮球，会沮丧、会失意、会迷茫，这些情绪都是情有可原的，但现实不会给任何人逃避的机会，也不会因为他的天赋与才华而网开一面。眼睁睁的目睹越发颓丧的火神耷拉着脑袋，焦急的黄濑一心想要安慰对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冰室又一次帮自己解了围。他主动为火神满上了红酒杯，语气既平淡、又坚定。
“篮球既是你的梦想，更是你的工作，遇到瓶颈也是难免的，大家多多少少都经历过这样的时刻。更何况那么多人关心你，如果真的感到力不从心、我相信大家都会想办法拉你一把的。”
“是啊是啊！我之前也因为舞台剧发展的不顺利而消极了很久呢，好在有笠松前辈他们一直陪着我、鼓励我，我才慢慢走出低谷期。小火神你也不必太焦虑，要是心情不好随时都可以找我商量！”
“喔，谢啦。”

黄濑总是将‘我早就不是孩子了’挂在嘴上，可这一刻、自己第一次产生了 ‘原来我们已经不年轻了’的挫败感，又或许自己早早就有了与火神一样的危机意识，这恰恰也是黄濑为何更愿意将更多精力花费在维护与‘老朋友’的社交关系上的原因——唯有透过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黄濑才不会忘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昔日的天真与初心才不会被现实与梦想的悬殊落差轻易击溃。
“今天劳烦你们这么用心招待我，一会儿我自己打车回酒店就好，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就如同每个人的性格都是独一无二的一样，每个人的烦恼也都是无可比拟的。安慰的话语说得再多、黄濑都无法对火神的焦虑感同身受，更无法像冰室这位‘义兄’那样，随时都能陪伴在他的身旁。
为了化解积压在心头的烦闷，向来自律的火神喝了不少酒，等主菜的牛排上桌的时候、男人就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似睡非睡的托着脑袋，汹涌的醉意使得他的眼神有些迷离。这明明是特意为他点的，看来得打包带回去了；如是苦笑道的冰室将瓶中剩余的红酒全部倒进了自己的高脚杯中，然而他的嘴上虽然这般抱怨，可望向火神的目光却因担忧而显得无比温柔。黄濑只听说了两人情如兄弟的情分，却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羁绊究竟有多深；如今自己可以确信，冰室这位‘义兄’对火神而言一定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只要有他陪伴在火神的身旁、一切的一切终将会回归正轨，继续勇往直前。
“那我就不送你了。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联系我。”
不得不扛着身形高大的火神、冰室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大衣的口袋中摸出了名片盒，无奈醉成一滩烂泥的火神就好像一具尸体一样趴伏在男人的背上，高大又健壮的身体压弯了冰室的身体，亦让他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抱歉……能麻烦你自己拿一下吗？我先把大我扶上车……”
“唔嗯……辰也……”
低沉的呢喃很快消失在了夜风中。酩酊大醉的火神不知在何时突然睁开了眼，可男人似乎醉得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尝试几次未果后、索性自暴自弃的将通红的脸颊埋入了‘义兄’的肩窝，双手为了维持身体的平衡、如同抱着激流中的浮木一样，死死的缠绕在冰室的腰上。
“我的头好痛……好想回家……”
“知道了知道了，代驾的司机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会儿。”
“……”
没想到小火神还有这样的一面。
意外的发现让黄濑不禁在心中暗暗偷笑起来，与此同时、自己也为火神不是孤身一人的幸运而感到无比欣慰。你们真的好像亲兄弟哦，好羡慕，我就没法和我两个姐姐这么撒娇；听着自己这般感叹道，苦笑着耸了耸肩冰室只用了一声暧昧的‘他只是喝多了’搪塞了过去，随即伸手接过了归还的名片盒，平淡的语气多了一丝黄濑所不知的柔情。
“如果今晚的酒能让他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就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得把人尽快抬上车才行。路上小心，随时联系。”
“好~”
“……”

——
小模特并不知道他已经被南铜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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