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物一旦过去便失去了‘如果’，至于那些带有假设嫌疑的发问就更不需要去回答，仅仅是因为失去的东西会比得到的要来的好一些，仅仅就是因为这样、人们才会忍痛做出最适合自己的抉择，即便煎熬、即便受伤，这恐怕就是人们常说的‘迫不得已’吧。

凉风吹动着时间的齿轮不断向前、转瞬之间时间竟已经过去了三年。在波士顿迎来了第三个冬季，刺骨的严寒让本该早已习惯了雪天的我依旧冻得直哆嗦；站在通往飞机机舱的卫星通道入口，我从厚实的大衣口袋中摸出了最近刚购买的手机，通讯记录里大多都是父母与同系同学的名字，还有将我带入真正的篮球世界的‘恩师’，而这次之所以回决定利用寒假的时间回到曾经居住过的LA也是因为受到了Alex的邀请。过于殷切与热情的邀请让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订了机票、坐上了这般飞往‘天使之城’的航班。

在漫长又枯燥的飞行中我想了许多，其中大部分都是Alex为什么硬是要我去洛杉矶的原因。在电话里、似乎无比兴奋的恩师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说想要给我一个惊喜，然而只是隔着电话、用语言传达根本就没有意义，一定要面对面才能达到她心目中的效果，说白了、就是想看我因差异而糗态百出的模样，明明早就已经不是孩子了、却还保留着一颗童心未泯的心，让我不知到底是该替她高兴、还是该替她担心。

（对了，这次我也叫上了Tigar，你们应该也很久没见了吧？趁这个机会我们三人一起好好聊聊吧。）

熟悉的名字在传入耳蜗的那一瞬间，我能够明显的感受到心脏的抽痛、以及自己内心的动摇。不知是否是因为口音的关心，当Alex微微卷着舌头、用着独特的音调说出男人的名字时，我几乎反射性的握紧了手中的电话，明明张着嘴、却连半点声响也都发不出来。或许Alex只是单纯的想找两位已经成年的‘爱徒’叙个旧、又或许她是从火神那边听说了什么才会想要创造三人重聚的条件。你们两个也真是的，明明都在美国、却一个都没想到来看看我，我可不记得又把你们教育成这么薄情的大人啊！直到Alex像是怄气般如此迁怒道，我才开始坚信同样在回避着什么的火神并没有像任何人透露那段只持续了五天的恋情。安心之余、又有些落寞，而正是这份落寞让我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自私与强欲。我真的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无论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还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就凭我对火神造成的那些伤害，光是连留恋的资格我都不配拥有。

（不过算啦~反正这几天就能见面了，你们要给我做好觉悟哦？）

（是是~徒弟遵命~）

在波士顿安定下来之后，我重新捡起了篮球、并将大部分的时间贡献给了学业，而对篮球的那份热情从执着渐渐冷成至了普通的业余爱好，我依然喜欢着这一陪伴着我一路成长的运动，可失去了求胜与较劲的目标、那与生俱来的好胜心逐渐在心头淡化，原本那过于旺盛的竞争意识也失去了针对的方向，这是一种不同于坦然的解脱感，也让我看到了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却没有带走那些积压在心底深处的不甘于烦恼。我当然知道这些像是黑泥般阴魂不散的负面情绪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无非还是那个名字、无非还是那些往事；可如今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与立场和任何人旧事重提，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的向前、不断的前进，这是唯一的方法，我真的没有其他的选择。

除此之外就只有那天在机场上演的半吊子的道别了吧。我认为真正的‘聪明’是在适当的时机抽身选择离场，而‘那一天’正是最好、也是最恰当的时机。只是在我在波士顿专心求学的这三年里，‘火神大我’这个名字始终没有从我的脑海里消失过；在梦里、在与朋友的闲聊里、在每一个不经意的闪念里都存在着男人的身影。我知道这是我不得不承受的惩罚与代价，即使再痛苦、我也一直都在忍耐直至麻木。然而这一次的赴约之旅并不是玩笑、更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玩笑，在二十四个小时过后我就要与那曾经与我一度热恋的男人会面，到了那时他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又会用着什么样的眼神看我，光是细想、就不禁让我苦笑连连。

“Hi！Tatsuya！Welcome Back！！”

好不容易下了飞机、坐上车回到预定好的旅馆安置好了行礼，还没适应时差的我先在旅馆内小睡了一会，接着起床冲了把澡、吹干了头发、换上了更为轻便的着装，再次坐上了贴满了各式各样花哨广告的计程车。Alex将聚会的地点约在了距离比佛利山庄非常近的某家牛排馆，虽然Alex不算是那种非常持家的女性、可平日里还算比较节俭；难得见她出手如此大方、连我都不禁吓了一跳，也让我对她口中的‘惊喜’感到越发好奇。在出租车司机的热心指引下，推开车门的我踱步来到了放店门前，随即紧跟着服务生的脚步走进了昏暗的大厅，只见身穿黑色长裙的Alex盘着金色的长发、画着淡雅的妆容，一反往日那大大咧咧的形象、化身为了高雅端庄的淑女，诧异之余、巨大的变化让我一时感到无法适应，就这么愣愣的来到了餐桌跟前，似笑非笑的挪动着座位。

“Alex……！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感觉今天的你和平时很不一样……我差点都认不出你了呢。”

“嘿嘿嘿，你说这话到底是在损我还是夸我？你最好想明白了再把话往下说下去，即便对象是Tatsuya、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这算什么话，我当然是在夸你了、今天的Alex真的很漂亮呢。说道这、为了能够更好的看清Alex今天的打扮，我稍许向后扬了扬身子；除了端庄的黑色长裙之外、Alex还特意佩戴了耳环和胸针，别具心裁的穿着反而更容易让人起疑心，如果只是为了迎合店里的气氛才穿的那么庄重，凭我对Alex的了解、她绝对不是那样的个性，想必这与她口中频繁提到的‘秘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Tatsuya才是，这么多年没见感觉你变成熟了呢。是不是瘦了啊？而且脸色也不太好，坐飞机果然很累呢。”

一手托着脑袋、一边低声说道，虽说Alex是我与火神的恩师，可我们三人之间更像是朋友、美国人那与生俱来的包容性有时真的很让我羡慕，如果我有着像Alex那样的豁达与坦率……哪怕只有1%也好，我也火神之间是不是就会出现转机，而我也不必为接下来不得不面对他的事感到如此坐立难安？

“这次飞过来多久？一切应该都还顺利吧？大学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我先是在丹佛转了次机，还等了挺久的。至于大学这边……毕竟刚进专业还算是在适应期吧。课程的难度比较大，比我所想的要辛苦。不过至少能腾出打球的时间，总体来说不能算太坏。”

在飞机上我曾试图去想象，不是和Alex、也不是和亲戚朋友，而是和火神面对面聊着有关生活与学业的话题，当然、还有我们共同热爱的篮球。掐指一算、我和火神在这片国土上都已经算是成年人了，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如果我们不曾‘相恋’，是不是就能毫无禁忌的把酒言欢，为所欲为的聊着只有我们知道的那些故事了呢？

我知道自己不该窝囊的在Alex的身上寻找对火神的那些期待，也很明白自己的这些愿望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实现了，难得Alex兴致勃勃的约我们出来见面，而我却自顾自的沉溺在那些无果的懊悔之中……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就在我为自己的失态而暗暗自责时，脸色忽然大变的Alex猛的从座位上站起了身，就像是发现了宝物的孩子、双眸之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一边用力挥舞着单臂一边吆喝着那最能刺痛我心房的名字，而我却没有勇气随她一起向后转身，直至我最不想见、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男人气喘吁吁的来到我的身后，一边赔着不是、一边绕到了餐桌的另一侧，将肩上的背包放在了桌脚的边缘。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Tigar~~！！You little bad boy~~~一定是撞上堵车高峰了吧？今天也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

比起记忆中的‘火神大我’、男人要比我们道别时要更加精壮结实，就连五官的轮廓都要比三年前来的更为明晰。不知是否是因为Alex的存在太显眼、起初忙顾着应付Alex的火神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而就在Alex松开了环拥着男人肩头的双臂，这才有余裕观察四周的火神终于将视线投向了我所在的方向，却没有停留太久、又将目光投向别处。

“好了！这下人员总算到齐了！接下来我要向你们两个宣布一个大新闻，都给我竖起耳朵、认真听好了！”

从现身到就座、火神都没有主动向我攀谈，就连一句寒暄也没有，男人的冷漠与昔日的殷勤可谓判若两人，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火神有着恨我的权力和理由，所以我对他那淡漠的态度并没有感到生气。可偏偏Alex早已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察觉到萦绕在空气中的尴尬和生硬；就好像终于耐不住性子的孩子似的，故作神秘的‘恩师’紧握着双手、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而就在下一秒、忽然松开右手的Alex将她的左手靓在了我与火神的面前，比起她那纤长的指节、首先映入眼帘的事那枚圈裹着无名指的钻戒，直到这一刻、被雪藏了太久的‘真相’总算是浮出了水面，让我与火神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叫起来、瞠目结舌的看着面颊绯红的恩师。

“A、Alex？！这个……该不会是……？！”

“嘻嘻嘻～就是这么回事。就在上个礼拜我和我未婚夫已经订婚了，预计在二月结婚，到时候你们两个一定得要来参加婚礼啊。”

“天啊……”

虽说是好事、可这一喜讯未免来的太过突然了，而我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除了震惊之外都感觉不到任何的喜悦，只是看着Alex那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我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她一同微笑起来，下意识的伸出了双臂、将那双搀扶着我们一起长大的双手握紧了掌心之中。太好了、真的太好了！Alex！恭喜你！你一定要幸福啊！发自内心的祝福让笑着的恩师忽然红了眼眶，而一旁的火神在见状后也立刻恢复了神志，跟着一同送上了祝福，却还是避开了与我的视线交汇，拥抱了热泪盈眶的Alex。

“说起来、当初我替人试穿婚纱的时候你们两个也是吓坏了呢，哭着闹着求我别走、哈啊……真是太可爱了。”

将盘中的牛排切成了大小不一的方块，一边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担忧道的Alex微微皱起了眉头，套在无名指上的钻戒硬着微弱的烛火散发着光辉。经历过恋爱的过程之后步入婚姻的殿堂、这是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争议的结果，在以自由闻名的美国更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而无论是我还是火神、都已经不是会因为亲近的熟人离开而寂寞得觉得害怕得孩子了，所以当Alex像是刻意调侃似得提起儿时的糗事事，我只能狼狈的低着脑袋，像是把玩似的摆弄着盘中的食物，将骨头挪至了盘子的边沿。比起始终苦笑回避的我、对座的火神依旧全神贯注的吃着盘中的美食；我们两人并没有太多的交集，更没有所谓的‘交流’，大多数时间都是听着Alex在那喋喋不休，至于我们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隐形的墙壁，又好像身处在截然不同的两个次元，没有任何的交集。

“不过你们两个都已经长这么大了，怎么样？有没有心仪的对象啊？赶紧给我从实招来，不然我可要严刑逼供了啊。”

“这恐怕真得让你扫兴了。很遗憾，至少我现在是单身，恐怕没法为你提供下酒的素材了。”

“………………”

在与火神‘分手’后我也恋爱过，当初有一个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日本女孩对我展开了追求。也许是太过急切的想要忘记那五天的事吧，我并没有拒绝、就这么顺着对方的攻势成为了她名义上的‘男友’，可说实话在两人交往的那短短三个月里我并没有感受到半丝激情，至少在与她亲吻、拥抱的时候，我找不到与火神独处时的那份悸动与燥热，一次都没有过。

当然、那段恋情的结局自然是以失败而告终。对那个女孩我说了抱歉、她也欣然接受了我的歉意，却在转身时候质问了我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至今都困扰着我、让我觉得既可笑又惭愧。Tatsuya你至今为止都不曾喜欢过任何人吧？老实说我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懵懂中我觉得我有过恋爱的实感，却因为对象的特殊而被我自己所否定；我对火神、对那称呼我为兄弟的那个男人的确心存过恋爱的情感。但是那又如何呢？就算顺势交往下去，我们就真的能够寻找到永恒的幸福了么？所谓的‘恋爱’真的是那么简单就能持续的东西么？

“而且我这人意外还挺冷漠的。就算和人交往也不太会顾虑对方的感受，还常常被人说是‘伪君子’呢。”

“啊——总觉得我能明白为什么她们会这么说。因为Tatsuya笑着反而比不笑的时候感觉更可怕啊，不过女人心的确很难捉摸就是了，恋爱的确是门很深奥的学问呢。”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从书本里学不来的，而光听他人的一面之词也无法成为可靠的参考，唯独切身去体会从中的酸甜苦辣才能真的有所感悟，可偏偏我没有这样的‘勇气’，应该说、我觉得这样的冒险根本就不值得去尝试。见无法从我的嘴里打听到些什么，一脸无趣的Alex很快就将矛头指向了餐桌另头的火神，一句‘Tigar你呢’让正啃咬着牛排的火神立马停下了动作，出乎我意料的是、Alex的这句反问仿佛刺中了男人的软肋，只见他慌慌张张的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匆匆咽下了口中的食物，通红的脸颊暴露他的心绪与紧张，让我的心跳忽然漏跳了一拍。

“呃……可以算有也可以算没有……就最近有一个让我觉得感觉还不错的女生，不过我们还没有进展到那一步……”

“真的？！你交女朋友了？！Wow！Good for you！我们的Tigar也总算从‘纯情boy’毕业了呢，你爸妈知道了吗？有见过面吗？早知道的话你把她一起带来不就行了，竟然还遮遮掩掩，你也未免太见外了吧。”

“………………”

对方叫什么名字，又是哪里人、住在哪里、长得怎么样、属于什么样的类型……Alex问了好多好多的问题，就仿佛炮轰似的，逼得火神无路可退、即便想要好好回答，可Alex那惊人的语速让火神根本插不上话，索性选择沉默与回避，一味的用着‘都说了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来搪塞恩师的好奇。那我呢？现在的我应该做什么呢？是应该像祝福Alex那样向火神送上祝福？又或是像现在这样僵硬着表情、任由涌动在心头的火苗越烧越旺呢？在体内开始蔓延的怒火让我不知所措，我到底是为什么要生气、又拿来的资本和资格去生气。我气什么？气火神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喜欢上了别人？气他用着对待我时的温柔去疼爱别人？现在男人和更好的选择重新坠入了爱河、并得到了幸福，这不正是我所希望的吗？然而事到如今，此时此刻的挫败感与迁怒又该如何去诠释？在Alex的连番攻势下，抬手捂上脸颊的火神眉头紧锁，就好像在思考该如何从眼前的修罗场中逃脱一般；而眼看男人就快要被迫选择投降，摆放在Alex手边的手机忽然响起，而见状的Alex在看到来电提示后立刻接起了电话，随后背过身、遮遮掩掩的与电话另头的人聊了几句，鬼鬼祟祟的模样很快便让我起了疑心。

“啊……真不好意思，我未婚夫突然来电话说家里出了点事要我尽快回去，所以抱歉啦！我得先走了，你们两慢慢吃吧。”

不出我所料、来电的人果然是传说中得‘未婚夫’；在结完账之后，匆匆拿起了外衣的Alex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出了席位，而就在她离开之前、仿佛想起了什么的‘恩师’猛地转过了声，随即直呼了火神的名字，像是叮嘱一般大声提点道。

“对了，Tigar。原本我打算自己开车送Tatsuya回旅馆的，可我现在要先回去，能麻烦你送他回去么？他就住在Pasadena，距离这里不算太远，你顺路的话就带他一程吧。”

“咦？！我……送……辰也……？”

“………………”

当然了啊。不然还能找谁？

我相信因果，也相信报应，我也始终坚信终有一天我会为当初的傲慢与卑鄙付出残酷的代价。我曾自我安慰般的对自己说至少那段只维持了五天的恋情每天都过的很快乐，光是这样我就应该知足了，然而知足是知足、知足不意味着快乐。说真的，之所以会感到‘知足’只是因为无计可施，除了狡猾的利用换位思考来为自己的卑鄙开脱之外，我又该怎么做才能从那名为‘自责’的阴霾中继续前进呢？听着Alex那像极了命令的请求，半启着双唇的火神几度欲言又止，而也托了Alex的福，火神终于将视线投向了我们的双眸，我们就这样一言不发的凝望着彼此的眼睛，我在男人的眼里读懂了动摇与憎恶，那你呢？在你的眼里、此时此刻我的表情上又写满了什么呢？

“……那就麻烦你了，……大我。”

“…………啧！”

徐徐吹凉的热风经过插放在出风口的清新剂、为车内增添了一股薄荷的清香。炫目的灯火与波士顿的儒雅非常不同，洛杉矶是一座喧闹的城市、可以看到各式各样不同肤色的人结伴在路上行走，久违的喧嚣使我倍感怀念的同事、也因一旁正操控着方向盘的男人的存在而感到异常的压抑。

最近流行的曲目一首接着一首、不间断的从音箱中传来，沉重的汽车平稳的在马路上行驶，本以为凭男人的个性、他的车技会比普通人更加粗暴鲁莽一些，然而火神的车技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得太多，不快不慢、也有好好遵守交通规则，只是萦绕在车内的僵硬气氛实在让人无法放松警惕，更谈不上什么享受、每一次呼吸都让我的心口不受控制的剧烈抽痛。

“……已经进入Pasadena了，你旅馆应该就在附近了吧？能指下路么。”

“笔直向前再过三个街区右转，然后在第三个红路灯左转就能看到宾馆的招牌了。”

距离上车后时间已经过去近二十分钟的时间，而我们两人并没有交谈些什么，就和在牛排馆时一样、彼此都保持着适当的沉默。火神负责开车与问路，我只顾发呆与回答；其实我知道男人的心里一定想着与我有关的琐事，我也不例外、在两人没有照面之前我就一直都在思考，只是那早已麻木的悸动与动摇比我所想的要更为强烈、这或许与火神刚提到的‘女性’有关。

事到如今再去嫉妒那位连面都没有照过的陌生人或许已经太晚了吧。比起自己那意外狭窄的心胸、我对仍对火神抱有情愫的自己感到更为不堪。听着节奏分明的旋律回荡在车内，实在无法忍受这股不断重演的厌烦、从口袋中拿出了有些变形了的烟盒。抽烟是在我进入大学后养成的习惯，也并不是因为什么上瘾、纯属只是派遣寂寞得一种方式；而就在我点燃香烟的那一瞬间，碰巧撞上红灯的火神忽然猛的踩下了刹车，转头怔怔的看着缓缓上升的烟雾，仿佛看到了一头稀奇的怪物似的、一边挑着单眉，一边瞪大着双眼。

“你抽烟……？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当然是成年以后了啊，不然在美国买不了香烟吧。”

“…………”

我没有想到男人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打破沉默，我知道他不是在伺机像我搭话、或许我会抽烟的事实让他真的感到非常意外吧。继无情抛弃他之后、我在火神心目中的形象似乎又大打了一个折扣；见对方像是石化一般愣愣的一动不动，只能苦笑的我放下了车窗、将烟灰弹出了窗外，随即努力维持着牵强的笑容，再次吞吐起了烟雾。

“话说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呢。我本以为你这辈子不会再理我了，刚才在餐厅的时候也是够尴尬的。”

“……应该反一反才对吧。当初头也不回就走了的人、不是你吗。”

听到火神用‘头也不回’这四个字来形容我当时的坚决时，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可也没有拆穿男人那过于浮夸的误会，因为我宁愿自己这么被误解。与其说是走得决断、还不如说是我不容许自己回头；因为当时我们两人心中所怀的目的截然不同，火神是想要继续、而我则是选择收手，再这段羁绊彻底变质之前……退出是唯一的出路。事实证明无论走出了哪一步最后的结果都不可能会是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两败俱伤的疏远与决裂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那好不容易寻回的兄弟亲也因这三年的分离不见变得近乎荡然无存。听着火神的反问，我很久都没有说话；此时信号灯由红转为了绿色、汽车也再次启动，阴冷的夜风拂过面颊、吹散了刺鼻的白烟，也让我的双眸变得异常干涩酸楚起来。

“说的也是。所以趁这个机会我们把当时没说完的话全部说清楚吧，毕竟你也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了，也很快就会迎来‘真正的’恋情，所以我觉得如果是现在的话……即便把当时的那些心里话告诉你也一定再回到过去了，这才是我一直在等待的结果。”

“…………”

是说出来比较好吗，又或是一辈子不说更好一些呢？在开口之前我一直都在犹豫，可当我真正抱着姑且一试的冲动启唇时，积淤了这么多年的坚持与忍耐就好像突然烟消云散了似的、愧疚与自嘲也随之一同不见了踪影，这是一种名为‘自私’的解脱。既然无论我做什么对方都不打算原谅我，那还不如将所有的一切都坦白、这样至少自己能够痛快一些；眺望着窗外的街景，我不知道自己的那些话到底有没有被火神挺进耳里，然而车仍然不断在向前、可我却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速度的变化。男人显然放慢了行车的速度以此来回应我的坦白，不知该说是别扭还是冷漠的方式使我不禁苦笑连连，随即熄灭了手中那燃至一般的香烟，仰头深吸了一口有些湿冷的空气。

“当时你没有想错，大我。至少在那五天里我的确是喜欢你的，像喜欢自己的恋人一样喜欢着你，直到现在我都为此感到非常自责和后悔。”

“…………”

想要犯错真的很容易，可一旦到了面对与成人错误的时候就变得艰难起来。在与火神疏远的三年里我遇见了不少事、也遇见了不少人，可谁都没有给予我能够凌驾在火神之上的耐心与包容，应该说、一旦被男人那笨拙的温柔所灌溉，今后恐怕就再也无法接受任何人的用心了吧。毕竟那时候的你是那样的单纯，单纯得用尽全部的心思和力气去喜欢我、这世上又有多少与我们同龄的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呢？

“不过就像我说的。我不是因为歧视同性恋才不接受你，尤其是在这个国家，男人与男人恋爱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兄弟之间相恋一样会遭到质疑。我害怕的是这一点，况且比起‘恋人’的身份、我更向往成为你的哥哥，也想继续做的你兄长，所以我无法和你交往。”

眼看车辆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这段漫长的旅途就快面临结束。我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对火神说，也有许多许多的话仍然不能对他道明；可我认为光是这些就已经足够了，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想见的人，就算心里打了再多的算盘，一旦真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切的计划都会被名为‘心动’的狂澜所吹散，再周全的准备也都无法派上用偿。说到这，我稍许停顿了一会儿，紧接着又从烟盒里取出了一根香烟；尽管我自己没有任何的感觉、可我却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手指在发颤，强烈的动摇甚至都已经影响到了肢体的行为，可我的思绪却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清醒与冷静、仔细想想，这恐怕也算是‘麻木’的后遗症之一吧。

“但今天听到你有其他心仪的对象我也算是能够放心了。真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提起让人不愉快的事。大学方面如果有问题的话可以随时来问我，至于联系方式你有空可以问Alex……”

“你以为现在的我还会像从前一样，连一点怀疑都没有、平白无故的把你所说的所有话全都当真吗？”

“……？！”

只见一个急刹过后、迅速切换了档位的火神快速转动着方向盘，随即将笨重的座驾驶进右侧的购物中心、将车辆停放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熄灭了点火装置。男人并没有下车，更没有赶我下车；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握上了我的胳臂，炯炯有神的双眸里尽是怒火，可本以为对他了如指掌的我却不明白火神为何会忽然变得那么生气的理由，只能蹙着眉头、眯着双眸，硬着昏暗的灯光，凝视着男人的神色。

“你说听到我有其他喜欢的人后你‘能够放心了’？别开玩笑了！三年前在机场被你甩了后我也算是看清你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温柔坚强的‘大哥’、只是个胆小又自私却满口说着漂亮话的骗子罢了！”

接二连三的炮轰几乎句句都戳中了我的软肋，即便我早就心知肚明，可这些话一旦从火神的嘴里脱口而出、份量与我自己的自我厌恶是截然不同的。男人是真的在生气，缠绕在腕骨上的指节随着怒吼的起起伏伏变得越发用力。老实说、火神的蛮力让我感到很疼，可我却没有出声，就这么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的眼睛，什么话都无法说、什么话也都不打算说。

“你怎么可能会发自内心的祝福我？我看你是又有别的目的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故意提起这件事的吧！是想让我把那五天时的你和那女人比较吗？还是说你指望着我对你旧情复燃、从而通过伤害别人来满足你的优越感吗？！”

“……我是真的没有这么想过。不过听你这么提起后反而有了这样的想法，毕竟你可是连我都忘不了的‘好男人’啊。”

“……”

在不久之前我认为自己对那不知名的女性的迁怒是出于嫉妒，可事实上、我应该是羡慕着她才对。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明白眼前那怒火中烧的男人有着多么温柔贴心的一面，也明白他的纯情与专一、更清楚他的为人与品性。我们接过吻、拥过抱、也一度因过于贪恋彼此的体温而不愿意分开，明明时间只有五天、明明那五天过得飞快，却成为了我们彼此最为珍贵的记忆，也成为了残留在我们彼此心底最深的一道伤痕。

“你说的没错，我之所以会感到放心同样是为了我自己，因为这样一来我不必在对你纠缠不清、可以彻底让自己对你死心。”

其实比起火神不再对我抱有任何情感的现实、我更无法接受的是他主将会将我遗忘的未来。既然‘相恋’的结果无法让我在你的记忆中长存，你唯有通过更为极端的手段让我进驻你的未来了吧。然而即使我的心里尽是这些卑鄙又不入流的念头，可终究我还是无法做出伤害男人的事来；不知在何时伸出的双手抚摸上了对方那有些扎手的短发，令人怀念的触感激起了无限的回忆，而真正令我吃惊的是火神并没有拒绝我的事。他的表情依旧充满了愤怒，可同时也非常痛苦、非常挣扎；就好像不知所措的孩子、唯独眼神还是同过去一样清澈。

“可我同样不会祝福你，因为我的心胸还没有豁达到那个程度。不过作为‘兄长’，我是真的替你感到高兴。”

“……你真的是个差劲的人……真的……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可恶的男人了……”

这世上最强烈的情感莫过于爱与恨的交织，这是我在文学课上听到的一句话，我之所以对火神、对我们两人携手共度的那五天念念不忘，是否也是因为如此呢？恨他即将属于别人、但对他的那份怜爱却始终无法消散；无论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还是普通的‘兄弟’，从过去到现在，我依然喜欢着‘火神大我’，以不同的立场与不同的身份喜欢着他，一直都在变化、一直也都不曾变过。

“那天在机场分开后我曾发过毒誓，绝对不能再上你的当、绝对不能再相信你的半句话。可就算这么做了但还是忘不了那五天的事，还装腔作势的答应了Alex的邀约、认为都过去了那么久我一定不会再动摇了，可事实证明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

紧握着手腕不放的大手不知在何时握上了我的双肩，察觉到男人一把揽过了我的脖子、将双唇贴上了我的唇瓣，那满是侵略与火药味的深吻与三年前的生涩截然不同，是对我的报复、是对我的责备，而我却没有权力拒绝。你说你不愿意祝福我、仍然还喜欢我？那好，我可以为了你去拒绝别人，可以为了你放弃身为‘弟弟’的立场，相对的、你也不得不舍弃你所有的一切留在我身边，直到我放手位置、哪怕你遍体鳞伤，也绝对不能擅自离开。音落，箍筋了双臂的火神仿佛饥肠辘辘的野兽一般啃咬上了我的侧颈，钻心的剧痛让我情不自禁的攀附上了男人那宽厚的背脊，蛮横的占有是只属于我的‘惩罚’，如今请让我暂且沉溺在归属的安然之中，哪怕只是黄粱一梦、也请不要让我从你的温柔中醒来。

“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的。……辰也……”

“我知道。……我知道。”

在那之后的我们到底怎么样了呢？

像发情的猴子一样吻遍了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那晚火神在我所居住的旅馆过了夜，除了亲吻之外我们是尝试彼此爱抚与安慰、令我意外的是我竟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与别扭，就这么顺其自然的在彼此的掌心吐了精，气喘吁吁的将对方的体液涂抹在了下腹的肌理、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种感觉就好像酒后乱性一样，我不知道这个比喻是否恰当，可待到我清晨醒来、看着两人都光着身子睡在一个被窝里的时候真是觉得哭笑不得。被正准备下床的我惊醒的火神误认为我打算偷偷摸摸离开，凭着条件反射就将我摁回了床铺，与其说是霸道、还不如说是闹脾气的孩子，可正是他那反常的敏感让我再次切身感受到自己曾经对他造成的伤害，我是真的、真的感到非常的懊悔。

“大我，大我……该起床了，准备出门了。”

在假期临近结束之前火神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看到了我存放在电脑的机票信息、用着先斩后奏的方式擅自买了和我回波士顿的同一航班的机票，与我一起回到了远在东岸的马塞诸塞州。当初我非常天真的以为男人是出于好意才会不辞千辛万苦的将我送到机场，然而当他和我一起来到办理登记手续的柜台前、从包里掏出护照的那一瞬间，这才恍然大悟的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一旁的火神，只见他故作笃定的望着显示在柜台上方的电子屏幕，通红的耳廓暴露了他的心虚，可男人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就这么跟着我一同坐上了飞机。

“唔嗯……辰也？现在几点了？”

看着光着膀子的火神慢悠悠的从被窝中弹出了脑袋，我忽然扪心自问、现在的‘火神大我’究竟是我的什么人？是兄弟、还是恋人？男人曾信誓旦旦的说为了我可以不惜拒绝被人对自己的好意，也愿意舍弃身为弟弟的立场与身份，可说实在的，我还是没什么真实感，总觉得一切都没怎么变，除了我们会像普通情侣那样拥抱、接吻、甚至上床之外，一切都好像没有任何的改变。

“现在已经快十点了。再不起来的话就要到午饭的时间了。赶紧起来，都几岁的人了还赖床也未免太不像话了。”

“那洛杉矶时间才七点不到啊……不行不行，再让我睡会，十点半、十点半我一定起来，现在你就饶了我吧……”

无论那时他有多认真，无论那时他把话说的有多绝情，火神依旧是火神、想要一个人改变并非那么容易，可也同样不太困难，只需一次头破血流的教训就已经足够。可眼前那无法抵挡被窝的诱惑的成年男人真的变了吗？说实话、我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可我也同样清楚之前那双紧紧环拥着我的双臂绝对不是虚张声势的恐吓，男人是真的不打算放我离开，即便动用浑身的解数与手段，也打算用着他所认为的‘爱情’对我实施一切的报复，这就是我们的‘恋爱’后续。

“……你如果我说我过会要去打篮球呢？难道你也打算没听到、再赖在被窝里浪费时间么？”

“……可恶……！知道了知道了，我起来就是了，竟然用这一招……也未免太卑鄙了吧。”

迂回、周转；

自省、又犯着相同的错误。

是因为忘不了，还是因为不愿意忘记。

可即便现在正在进行的这场恋爱是你我私欲的一种‘代价’，我也并不后悔，因为此时此刻你确确实实就在我的身边。

“毕竟在‘恋人’之前我是你的‘哥哥’啊。想要赢我，你还早了一百年呢。”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