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了电话，静静看着手机屏幕的灯光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变得暗淡，深吸了一口空气的冰室将小巧精密的机器放进了嵌在空调叶扇的支架上，任由五味杂陈的情绪在内心翻滚，除了欣慰的温暖之外、更多的是另一种无法言喻的释怀。

“黑子和你说了什么？是有什么事么。”

比自己还要高大的‘义兄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的道路。他两手扶着方向盘，宛如教科书般工整的姿势与挺拔的坐姿让同样拥有多年驾龄的冰室不禁感到自叹不如；而当男人一边望着前方、一边难以关切的试探道时，下意识耸了耸肩的‘兄长’并没有直面回答，一句意味深长的‘只是在电话里夸了你一番’让正加踩着油门的火神不禁挑了挑眉，露骨的困惑使得他那张日益精悍的脸庞顿时显得稚气起来。

“逗你的。他想让我代他向你说声‘谢谢’，……应该是代青峰说的吧，不过这两人也没什么差别。”

“啊？越说越不明白了……”

当火神第一次在电话里以征询意见的口吻，对自己道出想要回美国的想法时，远在秋田的冰室就已经猜到男人正在为自己的‘未来’做着准备。当时，身兼队长之职的冰室毫不犹豫的便向男人说出了那句‘你一定要去’；然而在直白的言语脱口而出之后，冰室却陷入了对自己的深深的厌恶，当时、那种仿佛将要冲破胸膛的恶心感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缘由，除了羡慕、嫉妒、以及无能为力的疲惫感之外，对于自己那狭隘又丑陋的‘自尊心’、冰室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克服，对于不计前嫌、依旧愿意称呼自己为‘大哥’的火神，冰室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黑子看到了今晚比赛后的采访，可能是比较在意关于青峰脚伤的问题吧，所以才打了这通电话。”

成为职业篮球选手是火神从小的梦想，而在男人心中种下这颗种子的人正是身为义兄长的冰室。自打出道以来，同为日本籍选手的火神和青峰在美国及日本国内都引起了不小的话题；冰室至今都还记得男人在半夜打来的那通电话。他用着几乎可以撕碎声带的嗓门在电话另一头像个孩子一般兴奋的大叫着，一声声‘我做到了！辰也！我真的做到了！’让半睡半醒的冰室不禁跟着一同屏住了呼吸。直到男人气喘吁吁的告诉自己、他终于收到了加盟芝加哥XX队的邀请时，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空白的冰室就这么怔怔的坐在自己的床上，一动不动的望着被月光点亮的星空，任由心脏的鼓动占据了自己整个耳蜗。

“哦哦，就为了这事啊。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我也没说什么啊，只不过是实事求是罢了。”

眼前正与自己用着日语交流的青年早已褪尽了年少冲动时的稚嫩，无论是体型、表情、又或是眉宇间的英气，比起当时因为实现梦想而欢呼雀跃的模样、如今变得老练许多的火神在更为年长的冰室眼中早已是一个成熟且优秀的男人，而自己正与他在交往，以‘恋人’的身份、以‘兄长’的身份，这是两人在一起的第七年，也是两人初次相遇的第十八年。

“说起来，黑子也和你提过青峰的脚伤的情况吗？虽然我之前有给那家伙发过短信啦，但他完全没理我……所以我在想是不是不太方便，之后就没提起过了。”

“你不是已经信誓旦旦的在媒体面前夸下海口，‘确信他会回来的’吗？这么快就忘了？”

音落、面对自己那满是揶揄意味的调侃，下意识咋了咋舌的火神闷闷不乐的嘟囔了一句‘那是两码事’，而被男人的狼狈模样逗乐了的冰室则毫不掩饰的大笑了几声。的确，虽说人与人之间自然是关心越发亲密、两者之间的维系就更是强烈；然而像火神与青峰那样因‘竞争关系’而被紧紧捆绑在一起的‘羁绊’同样是存在的。尽管两人时常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而拌嘴、在对待许多问题的看法上都存在着很大的分歧，然而两人之间的确有着许多相似之处，好比对男人的执着、好比简单又单纯的个性。想到这，轻轻拖着下巴的冰室望了一眼被固定在支架的手机，一声‘下次去加州的时候我也一起去吧’令火神近乎反射性的转过了脑袋。男人就好像在质问自己为何会突然兴起似的，然而闪烁在眼底的期待却将他的真心暴露的一览无遗。

“你不是很喜欢加州吗？刚才黑子在电话里也有说哦，哪天要是你去加州比赛务必空出时间让他招待你。你两的关系那么亲密，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很是嫉妒啊。”

“别闹了……我和黑子不是那种关系，如果只是为了开怀我，那不如换个对象、还稍微有那么点说服力。”

火神与黑子之间的‘纽带’是无论多么尖锐的阻力，都无法割舍的，冰室不能、就连青峰也做不到，但这并不是‘爱情’，也成为不了自己与男人的阻碍。冰室打从心底敬佩着‘黑子哲也’；虽然从高中毕业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但冰室依旧对不断向‘奇迹’挑战、抗争的黑子记忆犹新。他的觉悟、他的信念、以及他的决心……不仅仅只是自己，相比黑子对篮球的执念与对同伴的那份寄托是多么炙热且强烈的情感，除了‘奇迹的世代’以外、距离男人最近的火神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最终两人才能够携手摘得冠军的王冠、成全支撑着彼此的梦想。

（冰室先生，好久不见了，应该有两年了吧？）

然而当冰室第一次在美国见到黑子的时候，男人的整个气质又悄然的发生了改变，这也是自己第一次从火神的口中听说了他正与青峰交往的秘密，而这段不为人知的‘恋情’早在国中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冰室是不折不扣的双性恋者；比起拘泥于所谓的性别、冰室更注重内心的感受。自己曾经和不同的人交往过，然而唯独火神、冰室仿佛没有任何其他选择的余地一般、就这么阴差阳错的与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兄弟’发展成了‘恋人’，直到现在自己都不曾有过陷入爱河的真实感，然而对男人的感觉却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越来越强烈。

（一直听火神君在电话里说起你，那个……请问，二位已经彻底和好了吗？）

（是啊，前不久还大吵了一架，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当时冰室并不知道黑子对自己与火神之间的关系知道多少，但从男人看待自己的眼神与暧昧的措辞来看、或许早就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吧。冰室不认为黑子或是青峰都是同性恋，至于为何他们会‘相恋’、背后的契机与缘由或许与自己的情况相差不了多少。然而令冰室感到欣慰的是，即使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可依旧选择缄默的黑子让不喜欢向人坦露隐私的冰室不禁感到松了口气。他还真是个不错的家伙……虽然有些古怪，可我多少能够明白为什么青峰和大我都会选择他，的确是个不容小看的男人。望着黑子那有些瘦小纤细的背影，忍不住在心底如是暗暗感慨的冰室愉快的融入了对话，还透露了不少火神小时候的糗事用来报复前几日的口舌之争、让男人在自己的劲敌与挚友面前显得很是狼狈。

“辰也，我洗好了，要帮你把牛奶拿来么？”

回到属于两人自己的公寓，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的冰室先是冲了把澡、随即回到书房打开了电话，处理一些遗留的工作。当光裸着上身的火神一边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时，摘下了眼镜的冰室慢慢的从座椅上站起了身，一声‘我自己来吧’让站在门外的‘义兄弟’似乎有些不悦的撇了撇嘴。

“你赶紧把衣服穿上。现在赛季正处在非常重要的阶段，要是感冒了的话就不好交代了。对职业运动员来说健康管理也是非常重要的课题，都已经这岁数了、不需要我再反复重复这些大道理了吧。”

“唔嗯……这些道理我当然知道。可自从进家门后辰也你就不怎么和我说话……哪怕稍微被你啰嗦两句，我也希望你能多看我几眼啊。”

闷闷不乐的抱怨在冰室看来只不过是眼前这位‘大男孩’的撒娇罢了。奔跑在球场上的火神非常勇猛，虽然不及青峰那么灵活、但却具备着不亚于本土选手的魄力，以及迅猛的判断力。然而在生活里，男人依旧保留着他的笨拙、他的单纯、他的任性；当略显沮丧的‘恋人’难掩失落的耷拉下脑袋时，心口竟泛起一阵暖意的冰室将有些冰冷的右手抚摸上了男人的脸颊，轻柔的吻接踵而至、柔软缓慢的摩挲感并没有夹杂任何欲望，就像是安抚一只耐不住寂寞的大型犬一样、可同时也激起了内心对彼此的那份渴望。

“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啊。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一直都注视着大我，正因为一直都注视着你，所以才会对你产生各种各样的感情，你难道不应该最明白这一点了吗。”

那是段冰室都不愿意去触碰的往事。为什么在茫茫人海中、自己唯独无法从与男人的羁绊中挣脱，恰恰是因为自己对火神不仅仅只有恋人之间的爱慕，两人之间还存着亲人间的依赖，以及不平等的竞争。冰室曾因深深的意识到自己在篮球的才华上远不及身为‘弟弟’的火神而深陷在质疑与不甘之中；羡慕的同时止不住憧憬，而憧憬的同时又深深为这样的自尊而感到无比的狼狈。这一切都是无谓的自尊心在作祟，冰室很明白这一点；然而这一切的负面情绪终究还是战胜了对男人残存的那一丝兄弟情：正因为比任何人都在乎、所以我才会如此的憎恨你，但其实我并不讨厌你。善良、单纯的火神是永远不会明白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而正是因为不明白、男人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挽留，才会一次又一次的迁就自己的任性与迁怒。

“况且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连我的份一起、成为世界上最顶尖的篮球选手’，你难道想破坏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怎么可能！也没有辰也你说的那么严重吧……好啦好啦，我穿衣服就是了，你也别生气了，我对辰也生气时的表情最没辙了……”

看着男人一脸无奈的背过了身，下意识松了口气的冰室微微轻扬起了嘴角，从背后环抱上了对方那宽阔厚实的背脊。那是曾经两人在电话中许下的誓言：当电话另一头的火神传来获得职业球队感召的喜讯时，不知是震惊、还是惊喜的冰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整个身体止不住颤抖、明明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又发不出声响，只能怔怔的仰头望着明亮的星空、确认自己并非身处在梦境里，而眼眶也随着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呼喊而变得越发炙热。

（辰也？辰也……？你有在听吗？辰也？）

（……大我，恭喜你，真的……恭喜你……）

你终于实现了你的梦想，而我也终于能够放下我所有的不堪了。

发自肺腑的感慨并没有经过任何的深思熟虑，就连片刻的思考都没有、真挚又有些落寞的‘祝福’就这么脱口而出，而在自己音落的那一刹那、同样陷入了沉默的火神久久都没有接上话来，让这一本该高兴的时刻顿时陷入了冰冷的僵局。

（相信我，我并没有任何的恶意、我是真心为你感到高兴。接下来会是一段非常坎坷的路，一切也都才刚刚开始，但是我相信大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到的。就让我继续见证下去吧，你一定要成为世界上最优秀、最顶尖的球员，一定……）

（……辰也，或许我这么说会让你感到不高兴、会让你觉得我有些厚脸皮……但我始终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人，我一直都在努力，连你的份一起。）

自尊心也好、荣辱感也罢，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冰室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流泪，明明没有想要哭泣的欲望，明明内心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悲伤，然而当火神的那句‘我会连辰也的份一起努力’却让泪水如决堤般流了下来，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让冰室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辰也……一切都还没有结束，你的篮球还没有结束。我一定会做到的，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为了你、为了Alex、为了那些默默支持着我的人……我一定会兑现今天的誓言的。）

（……你真的，成为一个好男人了呢，大我……）

唯独在这一刻，冰室后悔自己为何没能在男人的身边，明明好不容易放下了自尊、产生了想要紧紧抱着男人的冲动，为何却只能握着电话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样流着喜悦与激动的泪水，可很快、这种幼稚的不甘让自己再度破涕为笑，与雀跃不已的‘恋人’规划起了近在咫尺的未来。

“我想在加州买套房子。之前有让Alex帮我打听，她说她有个朋友在地产中介工作，有一套不错的房子在售，要不下次去加州的时候一起去看看吧？”

冰室听过很多‘不可能’的故事，但却没想到这世上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偏偏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看着身旁那正一边翻阅着手机、一边倚靠着靠垫的火神，自己究竟为何会三番两次的选择他、又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他的呢？象征着‘兄弟情分’的截止早已从脖子上摘下、小心翼翼的收藏在这间公寓里最隐秘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只有在四下无人时才会悄悄戴上的对戒，这是去年男人送给自己的礼物、也是送给他自己的礼物。听着对方那有些心不在焉的提议，缓缓曲起了膝盖的冰室只是轻声应和了一句，随即悄悄将藏在被窝内的脚尖抵上了对方的膝盖外侧，感受着肌理的热度从神经的末梢一点点渗入心窝的温暖。

“辰也不是喜欢加州吗？所以我想未来还是搬去加州比较好，而且Alex和黑子他们也在，联系起来也方便点。”

“你啊……真是教不会，唉……”

“？”

——FIN.2019.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