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我算是明白了。意思就是让我在你假释前当你的‘保镖’，没错吧？”

伸手打散了弥漫在眼前的烟雾，冷眼窥探着蹲坐在一旁的‘幽灵’的反应，同样低头抽着闷烟的黑子并没有做声，而是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即将快要燃尽的烟头藏在了枯叶堆下，将珍贵的‘潘多拉盒子’藏进了囚服的口袋中。像黑子这样借助他人的力量来掩护自己的人到哪都不算稀奇，无论是牢里还是牢外、想要靠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创出一片江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黑子与那些急于向自己献媚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男人更加直接坦诚一点；形同一场交易、黑子要比那些只懂得献殷勤的‘野蛮人’更聪明一些，知道青峰没兴趣理会那些花言巧语、而改用这样直接了当的方式向自己开口索求。

“不过我可是很贵的哦？区区几根香烟可打发不了我，当做是见面礼还差不多。”

“如果青峰君有什么其他想要的我可以试着努力看看，幸运的话一些小型的钝器也不是问题。”

“…………”

说着，从原地站起了身的黑子拍去了粘附在裤腿的灰尘；平淡的语气就好像是在陈述着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似的，自信的态度使青峰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然而自己的这声质疑却压根没被对方听进耳里。

“但是请事先说明需要那些东西的理由，这样我也可以有个交代。”

“你到底是什么人？普通人根本没办法在牢里搞的那些玩意儿吧？”

黑子的态度越是笃定、就越是显得可疑，或许是因为男人看起来太过普通的缘故吧。相貌平平、论体型和力量也不像是那种值得他人敬畏或是提防的人。难道说男人在牢里厮混了那么多年靠的不是蛮力、而是脑子吗……？掐指一算，如果和自己同房的另外两个囚犯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黑子应该比刚入狱的青峰更了解牢里的‘游戏规则’，也难怪他会表现的这般游刃有余，甚至给人一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其实事情并没有像青峰君想象的那么难，只不过牢里牢外都有个帮我接应的人，所以比较好办事。”

不知是否是察觉到自己处处提防的心思、犹豫了一阵的黑子最终还是坦白了实情，毫不见外的态度起先还让青峰感到有些意外，揣测着这是否是男人布下的陷阱、可渐渐也放下了疑心，因为自己根本别无选择。这里有不少狱警都从我这里拿过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家常便饭的事了。说完，转身指了指不远处的活动操场，稀稀疏疏的人群在一声声哨鸣中缓缓移动着，像极了任人摆布的傀儡娃娃、毫无生气可言。

“不光只有我一个人在做这种勾当，为了让日子能够过的舒坦点大家都花了不少心思。唔……青峰君难道没有帮你接应的人吗？像是同组织的小弟之类的。”

“没有。就算有我也懒得搞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多麻烦。”

愤愤的咋了咋舌，随手将烟头丢在脚边的青峰猛地站起了身子，一边扭动着僵硬的脖子、一边走下了满是泥泞的土坡。见状的黑子在这之后就没有继续多话，而是一言不发的紧跟在自己的身后，两人就这么保持着沉默、回到了囚犯集中的操场，闷不作声的屹立在昏暗的角落。无论是钝器还是香烟，这些东西对身负特殊使命的青峰而言都并不重要，自己一不想越狱、二也不是来享受生活的；如果自己真有那个心思、让赤司帮忙买通监狱长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这么做既不会帮助自己找到想要的东西、说不定还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风波。

“……除了‘进货’之外，你还有什么本事？”

“………………咦？”

见自己突然开口，下意识循声仰起头来的‘幽灵’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或许是没想到自己会率先打破沉默吧，黑子的举动反而让青峰感到有些害臊，故作不耐的重复了一句刚才的发问、紧接着又继续追问了起来。

“你应该不是只有这么点本事吧。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也是你外头的人帮你打听的？”

“…………不是，是从牢里的人打听来的，毕竟这里关押的人大多都是暴力组织的人，就算知道有关青峰君的事也不稀奇。”

黑子的回答可以说是情理之中、也算是情理之外，青峰当然知道这所监狱里大多都是自己的‘同行’，却没有想到自己在入狱之前就已经成了人口相传的风雨人物。闻言、随口敷衍了一声的青峰不断游移着目光，打量着一个又一个从自己面前路过的身影，大多数囚犯乍看之下都与青峰差不多的年纪，也有一些犯人已经发髻斑白、很少在操场上走动；只是静静坐在贴近食堂入口的长椅上，就好像一座蜡像似的、一动不动。……香烟的话一星期一盒就足够了，就当做是保护费，每周的这个时间交给我就好。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确认着忙于看守的狱警所在的位置，稍稍向后退了一步的青峰低头向黑子使了个眼色，而机灵的‘幽灵’也很快意会了自己的意思，伸手从口袋中摸出了被抹去了商标与字迹的烟盒、放进了自己的掌心。

“但是还有一件事我要你替我去打听。……你知道‘灰崎祥吾’这个名字么？”

“‘灰崎祥吾’……？”

见黑子一脸困惑的瞪大着双眼、心里莫名感到踏实了些的青峰同时确信了黑子并不是赤司或是帝光的人，这也意味着自己必须在不能让男人知道太多的情况下差使他替自己办事，这对不善卖弄心机的青峰来说是一次新鲜的尝试，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你不用打听太多，如果有人知道你回来直接告诉我就行。说着，偷偷从烟盒中取出烟盒的青峰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盒盖，随即拿出了藏匿在盒子内侧的火柴，将烟尾含进了口中。

“记住，可别问太多啊，要是知道太多我可保不了你。”

“如果只是打听个人名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一个人，青峰君要一起来吗？”

“咳咳、…！………你刚说啥？！”

本以为要打听到灰崎曾经在牢狱里的行踪得花上不久的时间，没想到立即就得到回复的青峰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屹立在一旁的黑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如果只是打听个名字的话并不是什么难事，既然不想让我知道太多、不如青峰君直接去问本人比较安全。说完、向前走了两步的‘幽灵’转头望了望四周，随即抬手指了指食堂的方向，缓缓侧过了身子、继续开口说道。

“看到那边坐着的老人了吗？称呼他‘佐藤先生’就好，我就是从他那打听到青峰君的消息的，你也可以去试一试。”

“等……你说那个老头？别开玩笑了，一个眼睛都睁不全的老头能知道些什么啊！”

我说青峰君……你是不是有以貌取人的习惯？这样很吃亏哦。

没想到自己那几句无心的抱怨竟换来几句满是鄙夷的说教，气不过黑子的嚣张态度、抬手朝着对方后脑揍了一拳的‘暴君’低声怒吼了一句‘少罗嗦’，随即匆匆将烟盒藏进了口袋，微微眯起了双眼、打量起了静坐在食堂门前的老人来。

“佐藤先生已经入狱四十年了。最近考虑他年纪大了才从西区的牢房转到这里，好像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在黑子的说明下青峰总算有了些许的眉目，在牢里关了四十年竟能平安无事，既没有成为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目标、那些容易得寸进尺的狱警似乎也从不拿他寻欢作乐。也就是说他在‘网走’里威望很高了？见自己如是试探道，稍稍沉思了一会的黑子先是摇了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棱模两可的矛盾态度使青峰不耐的咋了咋舌，刚想开口大骂、却又被黑子的话语打断了去路。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他的脾气有点奇怪，怎么说呢……有点喜欢爱戏弄人。”

“‘戏弄人’？什么意思？是说打架么？”

和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打架根本没有意义吧，用膝盖想想都知道谁输谁赢了啊。

黑子说话时的谈吐听起来很有教养，可每一句都显得极为刁钻刻薄、让一旁听着的青峰好几次都忍不住怒火中烧，却又碍于有求于人而无法大打出手。在向他打听消息之前，他都会想些奇怪的‘任务’要求你先替他完成。音落、仿佛突然回想起了一些不堪往事的黑子突然阴沉下了脸色，这还是男人向自己主动搭话后第一次摆出这样难堪的表情，眉间的皱纹与下垂的眼角使他那平淡无奇的五官显得有些滑稽。

“说是让我给他找来八十年代色情女星的海报……当初我可是被我的朋友笑话惨了，回想起来就觉得丢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假的？！那种东西你也能搞到手啊？挺厉害的嘛！”

面对自己的嘲弄，显然感到有些不悦的黑子红着耳根、将脑袋转向了别处。本以为他是个个性冷漠的人，没想到脾气还挺倔强；好不容易将笑意吞回肚子的青峰重新整理了下情绪，时不时的用余光打量着静坐在长椅上的老人，缓缓迈开了步伐。你也一起来吧，有个认识的人说不定比较好说话。一边催促道、一边使劲拍了拍男人那单薄的背脊；或许是没料到青峰竟有意带上自己同行，一时还没回过神来的黑子就这么在原地呆愣了许久，直到青峰按捺不住焦急的性子、大声吆喝时，这才猛然惊醒的‘幽灵’快步紧跟在自己的身后，脚步依旧轻得让人分辨不清。

“过会你替我说吧。我懒得和老年人打交道，光是想想就觉得累人。”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是搞砸了可别怪我。”

直到和黑子有了交集，青峰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太小看‘监狱’这片是非之地，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当年灰崎会选择这种凄凉寒酸的地方当做藏身之所。硬要说的话，监狱内的生活与外头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想要过的舒坦就同样要遵守‘游戏规则’，若触碰到了规则的底线、则被判‘出局’；如果要说与外头有什么不同，就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需求，而你永远不知道能够满足你那些需求的人潜伏在哪个角落，又是什么模样、而对方又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作为支付的代价、你是否又有能力承担。

“‘灰崎祥吾’？嗯……听说过的名字，不就是几个月前莫名失踪的那个年轻人吗，真是可惜了。”

近看之下，名为‘佐藤’的老人并不想远看那样萎靡憔悴，反而是个十分精神的老头，就连面色都比其他囚犯要来的红润。斑白的发鬓与眼角的细纹就像是某种记号，嘶哑的嗓音莫名的让青峰想起生活在沙漠的爬虫类，再加上那意味深长的浅笑、一切正如黑子所说的那样，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佐藤都不像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反而给人一种阴险狡猾的感觉，是青峰最不善应付的类型。见老人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回忆道，肯定的答案无疑是一个好兆头，喜出望外的青峰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正与对方谈判的黑子，可比起难掩激动的青峰、黑子的表情仍然没什么变化，就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冷淡的反应让青峰感到有些扫兴。您果然知道些什么吧？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黑子开门见山的追问道，突然轻笑了两声的老人竟抬头看了默默站在男人身后的青峰一眼，两人的视线就这么在半空相交了片刻，可率先挪开目光的并不是佐藤、而是从一开始就不曾开过口的青峰。

“原来如此……是你身后的这位小哥想知道啊。我不是不能告诉你们，可黑子小弟，你应该知道我这的规矩吧？”

“果然……那这次您是想要什么呢？”

“…………”

用着青峰从未听过的敬语、毕恭毕敬的态度与和自己交谈时可谓是天壤之别。虽然青峰早就隐隐察觉到黑子对自己抱持着不屑与轻视的态度，之所以与自己套近乎、只是需要借助自己的力量罢了。青峰不讨厌这样的人，倒是挺佩服黑子的勇气；活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像黑子那样对自己不理不睬，一旦男人没了利用价值、青峰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然而现在两人都需要彼此的力量与人脉，这就是‘游戏规则’，所以青峰才会让黑子与那阴阳怪气的老头接触，省的自己再多认识一个像他那样的怪人。

“这个嘛……最近我没有什么想要的呢，屋子里都快塞不下了。”

佐藤的回答不但出乎了青峰的意料、也让做足了心理准备的黑子感到有些意外。要是佐藤有求于自己一切都好商量，就怕对方什么都不想要；老人的这一回答让青峰与黑子立刻没了主意，眼看谈判就要这么陷入瓶颈、含笑搓揉着胡茬的老人耸了耸肩双肩，咪笑的双眼流露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不过有件事不知道二位愿不愿意代劳。如果你们愿意帮忙的话我倒是可以把我知道的事都告诉你们。”

“……青峰君，你怎么看……？”

“只能这样了吧。……喂，你确定你是真知道灰崎那家伙的事？要是事情办成了你却赖账，到时候我可饶不了你。”

面对自己的威胁，笑着直点头的佐藤连连道好，青峰也不知对方为何突然表现的如此兴奋，正如黑子所说的、入狱已经四十年的‘长辈’似乎很享受戏弄他人的感觉，青峰的表现越是激动、对方就越是高兴，从自己主动接过黑子的话柄、愿意开口说话的那刻起青峰就已经‘输了’，只不过现在自己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和他计较太多。

“最近不是有个新来的狱警吗？记得是叫‘望月’来着？不瞒你们说，前阵子我房里的一个年轻人不幸成了他的出气筒，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能不能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物件与金钱这些有形的东西无论是‘买’还是‘卖’都不存在所谓的风险，最怕的便是兜售‘人情’这种无法用标准来衡量的玩意儿。无凭无据的‘交易’永远都存在‘吃亏’的那一方、而佐藤所提出的条件就更是苛刻刁钻，因为事情发生后所有的风险都必须由青峰来承担。老人并没有勉强、也没有告知自己理想的结果是什么模样；只是单纯的想让青峰‘教训’一下跋扈嚣张的狱警而已，至于‘教训’到什么程度，又通过什么方式，却只字不提。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我自然会把有关‘灰崎祥吾’的事告诉你们。怎么样？是做还是不做？”

“死老头……少在那明知故问。洗好脖子等着吧，到时候最好把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吐出来，不然要你好看！”

“…………”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的退路，如果不掌握灰崎曾经在网走的行踪，想要找到那下落不明的一亿现金根本就是痴人做梦。望月正好是昨天将自己关押进‘教诲室’、对自己施暴的狱警之一，恰巧青峰与他也有些过节，就当是替自己出口恶气、顺带满足佐藤那怪老头的要求而已。见自己二话不说的便答应了这笔‘交易’，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的老人嘀咕了一句‘很好’，随即打量了一旁的黑子一眼，低声呢喃道。

“时间是三天，如果三天后还没有动静的话就当没有这回事吧。毕竟狱里头隔墙有耳，我也不想招惹多余的麻烦。”

说完、起身缓缓走回屋内的老人敲了敲高高弓起的背脊，踉跄的脚步与方才那精神抖擞的模样截然相反、这恐怕也是一种伪装，将自己佯装成弱不禁风的‘弱者’避开狱警的耳目，若不是黑子向自己引荐、也许青峰直到出狱前都不会意识到笼子里头还有这样一个不容小视的存在，仔细想想确实还挺有趣。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敲定了就赶紧行动吧。多谢了啊，帮了我大忙了，下次要是有人找你麻烦尽管叫我就好，这个人情我先记上了。”

一边计划着该什么时候动手，一边像是打发似的拍了拍黑子的背脊。自青峰擅自接下话柄以来、黑子就没有开口说过话；然而从男人低头沉思的模样来看，黑子似乎并不赞成青峰接下这场‘交易’、却没有开口阻止，或许也是没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吧。尽管擅自将黑子卷入其中的人是青峰，可自己并不想让黑子干涉太多；毕竟是外人、事关帝光内部的纷争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快到午饭时间了，你也赶紧回食堂去吧。说完、转身迈开脚步的‘暴君’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却被突然开口的黑子喊住了脚步，那一声大喊同时也引来了许多多余的目光，就连把守着出口的狱警都循声转过了脑袋，让青峰难免感到有些心慌。

“干嘛啊……突然叫那么大声，还嫌我不够出名啊……”

“青峰君，难道你是想要直接对望月动粗吗？在午饭的时候？”

没想到黑子这么轻易的就猜中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先是一愣的青峰难掩不甘的咋了咋舌，随口嘀咕了一句‘那又怎么样’，缓缓转过了身。那老头都说了只给我们三天时间啊，望月那家伙只有午饭和晚上查房的时候才会出来晃荡吧。说完，挠了挠短发的‘暴君’就像是自暴自弃似的耸了耸肩，索性坦率的承认起了自己的鲁莽、态度也渐渐变得敷衍起来。

“之后的事与你无关，我一个人去做就好，所以也不会连累到你，尽管放心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狱警动粗在牢里是大忌，轻的会耽误假释，重的说不定还会延长你的刑期。”

“…………”

事情的原委我不是很清楚，但青峰君你好像不单单只是来网走服刑这么简单吧？

特意凑近自己的身旁、轻声嚅嗫道，黑子的一句试探让青峰几乎反射性的屏住了呼吸，男人究竟为什么会察觉到这一点？仅仅是听了刚才自己与佐藤的那番对话？还是说先前就从别处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寻找灰崎留下的‘宝物’理应是只有会内的人才会知道的秘密，这里除了青峰之外并没有其他帝光的人；如果真是如此、那黑子便是从自己与佐藤的对话中察觉到了些许猫腻，才会这么快便抓住青峰的把柄。比起直接动手、我倒是有个更好的办法。音落、转头向着通往伐林场的铁门望去的黑子突然顿了顿神，随即将双手插进了囚服的上衣口袋，继续启唇道。

“搞不好是一举两得的方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一把？”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