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硝烟弥漫在昏黄的天空之下，尸体特有的腐臭、再加上鲜血那刺鼻的腥臭味；行走在泥泞小路上的黑子环顾着眼前这片尸痕遍野的土地，惨不忍睹的光景一度让自己产生了身处在魔界的错觉，反倒是拥有人类之躯的青峰气定神闲的走在自己的前头，跨过了脚下一句又一句的尸体、时不时哼唱着轻快的鼻歌。

“死了这么多人，难怪会被食尸鬼盯上。就这数量才给200金也太少了点吧，真是亏大了。”

“…………”

体内流淌着撒旦之血的‘恶魔之子’依靠猎杀恶魔为生，又因为体质特殊的关系处处受到教会的监视，无法权衡的立场、再加上世人那无法抛弃的偏见，青峰就是在这样的世界中出生、成长、并生存着，他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家’的据点，持续了大半辈子的旅途也没有什么终点可言。自打两人在次元的边界相遇之后，跟随对方的脚步、东躲西藏的在人界闯荡的黑子与眼前的男人也算是建立了深厚的默契，出于对人类与这个世界的好奇、自己总是站在距离青峰最近的位置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看的越多、明白的越多，自己就越是不懂得人类，不懂得同为人类的青峰与那些所谓的‘同胞’相比，为什么如此与众不同。

（‘重金聘请猎手扫除西边荒野横行肆虐的食尸鬼’？区区食尸鬼还得花钱找人来解决，那可是连教会那票人都看不上眼的货色啊，也未免太奢侈了吧。）

只要给钱、无论对象是人类还是恶魔，都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常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与男人一直以来所秉承的原则几乎一致，虽然肉体是人类、然而因身世而从小受到同族歧视与霸凌的青峰对‘人类’并不存在任何的归属感，更从未心生过虚伪的同胞情。在青峰的眼里，人类与恶魔并没有什么区别；恶魔的卑劣人类同样拥有，恶魔惯用的伎俩人类学得更是有模有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比恶魔更不值得自己去相信。

（会不会有蹊跷呢？还是具体问一下比较好吧，或许是陷阱也说不定。）

站在贴满了纸片与牛皮的告示栏前，手里握着灯笼的黑子稍稍提了提有些滑落的肩带，而在自己的一声善意提醒之后、撇了撇嘴的青峰却毫不犹豫的撕扯下了被钉子固定在告示栏上的求助信，随即将枯黄又单薄的纸片卷成一团、交给了自己，一句‘先放你这’让呆愣在一旁的黑子有些犹豫的眨了眨双眼，却还是默默的将男人托付给自己的物件收下了，不安的内心顿时有了许多感慨，也有了不少的猜忌与困惑。

（毕竟开出的价格挺诱人的，我也不想让其他来路不明的人抢走这个机会，先收下吧。）

（……明白了。）

在执行求助信中所委托的任务时，青峰的冷酷与利落总是让同为恶魔的黑子感到惊叹不已。明明男人手刃的是自己的同族，凭着惊人的握力撕扯着恶魔那不同于人类的身体，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拧断坚硬的骨头；即使在面对会使用黑魔法的高等恶魔时青峰也不曾恐慌或是逃避过，摆撒旦之血所赐、黑魔法对男人所造成的创伤是有限的，即使受伤了也很快便能修复、凭着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战斗中的青峰既不会闪避、也不会提前制定任何周全的计划，就这么与恶魔正面搏斗、横冲直撞的，触目惊心的画面让一旁目睹着这一切的黑子几度为青峰提心吊胆，却无法真正为他做些什么，而青峰对自己的多虑与担忧似乎也始终表露着不屑，这多少让与男人一起旅行的黑子感到有些受挫。

“死的大部分都是人……大概是战争吧。所以才会有妖魔鬼怪埋伏在这四周，毕竟这块地有的是现成的粮食。”

一边踩着脚下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一边环顾着四周的‘恶魔之子’一边低声自言自语着，而就在男人嗅了嗅敏锐的鼻子、头顶的上方突然有一只黑色的乌鸦滑翔而过；象征着不详的啼鸣使得黑子下意识循声抬起了脑袋，就这么看着黑色的飞鸟拍打着巨大的翅膀、匆匆向云层的另一端飞去，一点一点消失在夕阳之下，唯独那刺耳的叫声久久回荡在满是腐臭味的空气之中。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啊？像是妖怪之类的，同样是恶魔、你应该比我要敏感一点吧？”

“这里的气味实在太浓烈了，以至于我嗅不出食尸鬼的味道，因为它们身上的气味和人肉体腐烂之后的味道很相似，不过我觉得它们应该不会离得太远。”

说着，向前走了几步的黑子来到了一具尸体面前；身体的一半早已被烈火烧成漆黑，而多少还能看得出一些人样的部位则有着多出咬伤，鲜红的齿痕在青白色的肌理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迫使黑子慢慢蹲下了身子，伸手触碰上了有些浮肿的肉体，继续启唇道。

“而且夜晚马上就要来了……夜间的食尸鬼和日间完全不同，力量会增倍、视觉也会变得更加敏锐。再加上这里不缺饱腹的粮食，想必数量也一定很惊人吧……我建议先回旅店从长计议比较好，至少等确定了数量之后再采取行动。”

“食尸鬼虽然很弱但是它们喜欢成群结队行动也是事实……况且要是被它们的口述沾染到了会变得很麻烦，啧……听你的吧，先回旅店好了。”

自己的建议能够被采纳这当然让人高兴，可比起一向我行我素的青峰愿意好好听取自己的意见，真正让黑子感到松了口气的、是对方总算不再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愿意冷静的好好思考自己的安危，避免让自己受到不必要的伤害。闻言，不禁感到一阵欣慰的黑子情不自禁的轻扬起了嘴角，一声唐突的‘谢谢’使得眼前的男人一脸费解的挑了挑眉，逼问着自己‘忽然说谢谢是什么意思’，然而黑子却没有回到对方、只是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随即又在对方的催促之下站起了身。

青峰常常会用嘲弄的空气、对黑子说着‘如果你是人类的话，一定比我要讨人喜欢’之类的玩笑话。不知他究竟是不是有意的，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说这些话的，只不过在那些冷嘲热讽的字里行间之类、黑子读懂的是青峰对人类的轻视与不屑，就与其他恶魔藐视着被造物主糊弄操纵的人类一样、唯一的不同，就只有青峰同样无意成为恶魔而已。曾经，坐在篝火前咀嚼着食物的黑子一度用着试探的口吻提过有关‘杀人’的事，没有什么其他的缘由、只不过就想知道如果委托的目标是活生生的人类，男人是否也能如此果断的下手，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这有什么不好下手的？不就是人吗，只要给我钱、是人是魔都无所谓啦；说到这，用嘴撕咬着野兔大腿的‘恶魔之子’大口大口咀嚼着鲜嫩的肉块，平淡的态度让黑子吃惊之余、也同样让自己感到有些唏嘘。与为了寻找存在意义、而不断为人类指引回乡之路的黑子相比，男人的所作所为可谓与黑子为自己寻找的的‘使命’大相庭径，但这并不意味着黑子对人类心存好感与善心，自己也只不过是利用了那些误入魔界的‘迷途之羊’、为自己寻找着存在价值罢了。

“哈……肚子好饿……听说百果园的花蜜酒特别好喝，就是不知道村庄里还有没有店在卖。”

紧跟着男人脚步的黑子一如既往的握着手中的灯笼，而随着夜幕的降临、这盏在白天几乎派不上任何用场的吊灯也逐渐发挥了它的作用，为两人点亮了湿滑的小路、照亮了前进的方向。就连青峰也曾夸过这盏由黑子亲手制作的小灯；说着‘有你在走夜路就方便多了’、‘就算熬夜赶路也不用担心会走错路了’之类的话，让黑子感到又惊又喜，也变得更加珍惜手中这盏一度不得不舍弃的明灯。

在距离充满着花香的村庄越来越近的时候，稍稍拉低了帽檐的黑子藏起了自己那醒目的耳尖、努力模仿着人类的样子，躲躲藏藏的跟着高大的青峰的身后。这座名为百果园的村庄原本是由西向东、通往首都的必经之地，也因此成为了许多商人发家落脚的地方，是个富饶又和平的小村落，但因为其地理位置的特殊而多次成为抢手的‘肥肉’，从而备受战争的纷扰、村民不得不被迫搬离这里，原本热闹平和的景象更是有去无回、变得越发穷困荒凉。

听着青峰那随性而发的感慨，不禁感到好奇起来的黑子下意识的观察起了这座被战火吞噬了太多年的村落：人烟稀少，房屋破旧；唯独碧绿鲜艳的花草长得意外茂盛，各式各样不曾见过的鲜花迎着夜风轻轻摇曳着，仿佛企图迷醉路经这里的行人一样、散发着沁鼻的芬芳。黑子喜欢鲜花，确切的说、自己喜欢盛开在人界的鲜花；它们有着很美丽的颜色，有着很美丽的花冠，有着很美丽的气味。人们将它们装饰在自己的衣服上、头发上、帽子上，明明只是一株小小的花朵、却能够让整个世界变得与众不同，黑子羡慕着这样的鲜花、甚至想要成为它们那样，但自己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人需要这样渺小又微不足道的自己。

“……好美。”

就在路过某个交叉口的拐角处时、被一株鲜红的花朵吸引的黑子停下了仓促的脚步。大红色的花朵在橙黄色的灯光的映照下丝毫没有‘退缩’，花瓣的颜色还是那么的艳丽、那么的鲜艳，饱满的花冠与阵阵传来的花香使得黑子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自己情不自禁的伸出右手、想要触碰那柔嫩的花瓣时，走在自己前头的青峰忽然呼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他就站在不远处、怔怔的看着为花驻留的自己，满是不耐的神情让黑子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你在那干什么呢？不还得赶紧回旅店商量计划么？你倒是走快点啊。”

“啊……青峰君……很抱歉，可以请你稍等一会吗？”

听着自己那有些唐突的请求，挑了挑眉的‘猎人’先是双手叉腰、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随即快步朝着自己的方向、大步走了过来。你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呢，再不过来的话我可就丢下你不管了啊；嘴上说着无情的话、可青峰还是来到了自己的身旁；心口不一的地方还是老样子，让黑子止不住在心中默默苦笑之余，也让自己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一点点缩回了悬在半空的手，低头看着那朵在灯光下盛开的鲜花。

“忽然看到了这个，觉得非常漂亮，却不知道是什么花。青峰君知道吗？”

“知道啊，这不就是玫瑰嘛，很常见啊。”

“‘玫瑰’……？”

卵形的花瓣呈现着宛如鲜血般艳红的色泽，不同于黑子所见过的其他的花朵、这株被青峰称为‘玫瑰’的鲜花就好像用尽着它的浑身解数向世人炫耀它的美丽一般，而黑子便是受其魅惑、不自觉停下了脚步的‘猎物’之一。自己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花朵；尽管青峰说玫瑰很常见，可在与青峰一起旅行的路途中、黑子从未见过比它更美丽的花朵，也不曾见过像眼前这株玫瑰这般野性勃勃的怒张着花冠的鲜花。

“原来是叫玫瑰……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鲜花，真的非常美丽。”

发自肺腑的感慨换来的却是一声满是讽刺意味的冷笑；与彻底被花朵所吸引的黑子不同、双手叉腰的‘恶魔之子’似乎对自己的这些情感并不苟同，一句‘你别被骗了’使得提着灯笼的黑子下意识的挑了挑眉、眼睁睁的看着男人粗暴的将手伸进了花丛、掰断了纤细的花茎，将连茎一起被涉折断的花朵摆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仔细看好了。玫瑰的确漂亮，可它的花茎上全都是刺，要是因为贪心而轻易出手的话，可是会被刺伤的。”

说着、用力曲起的手指的青峰宛如警告着什么一般，眼看着密布在花茎上的那些尖刺就要刺穿他的肌理、然而男人并没有回避，直至尖锐的花刺刺破了他的皮肉、鲜红的液体从细小的伤口渗了出来，这才松手的青峰将花朵丢在了脚边、随即吐舌舔了舔渗着献血的手指，不屑的神色使得黑子有些落寞的垂下了脑袋，低头看着脚下的花朵，一动不动。

“它们就是靠这种方式吸食着鲜血、将花瓣染成了这样的颜色。然而却不会有人因为这点而讨厌它们，所以我不喜欢。”

“…………”

不喜欢的，究竟是人们的盲目与偏执、还是依靠刺伤别人吸食鲜血的花朵？望着男人快步离去的背影，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慨的黑子弯腰捡起了脚边的花朵，轻轻抚摸着那些渗人的尖刺，默默的在脑海中思索起来。

我想，你真正讨厌的，应该不是这朵玫瑰吧。

回到旅馆之后、声称要先找点酒喝的青峰在放下随身携带的铜剑之后便匆匆走出了屋子，留下黑子一人在昏暗的房间里，迎着闪烁的烛光、看着手中的这朵玫瑰。残留在皮肉的伤痕终有一天会淡去、可留在内心深处的伤口却会永远沉淀在灵魂的深处。那种疼痛是无法用肉眼可见的，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是无法轻易就能释怀的；只不过黑子始终觉得自己能懂，因为自己也曾孤独过、流浪过，自己也是无依无靠的在浩瀚无垠的荒土上寻找着活下去的理由，黑子一度认为这是自己与青峰之间唯一的相似点，然而事实却不是这样、他终究是人类，而恶魔又怎么可能理解人类的心情、人类又怎么可能理解恶魔的寂寞？

“我回来了。店里就一些面包，你凑合吃吧……哲？”

熟悉的呼喊未能让黑子向以往那样转过身，自己还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摆放在桌上的玫瑰，任由身后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向自己靠近。直到回到屋里的男人将装有面包的盘子重重的摆放在自己的面前，这才微微抬起了双眸的黑子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青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不像是在为自己的无礼而生气，也不像是在为自己的默不作声而感到光火。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直直的看着彼此的眼睛，都希望能从对方的眼眸中读懂些什么，却在一声疲惫的叹息中化为了乌有。你既然这么喜欢玫瑰，那我去帮你多采一些回来，反正没过几天就凋零了，等花都谢了之后、你也一定很快就会死心了吧；听似妥协的话语其实是赤裸裸的‘宣战’，闻言，悄悄垂下了眼帘的黑子将目光投向了男人的手指，被玫瑰的尖刺划破的肌理已经不见了伤痕，就连疤痕都没有留下，让黑子安心之余、也让自己忍不住再度思考，思考自己为何会会被这朵鲜花深深吸引的原因。

“先把面包给吃了，然后一起想想怎么对付那群食尸鬼的事，我急着赚钱换身行头呢……”

“我不知道玫瑰的花瓣为什么会这么鲜红，也不知道它们是靠吸食鲜血来为自己梳妆打扮。在这样的前提下我对这朵鲜花‘一见钟情’、即使是这样，青峰君还是会讨厌我吗？”

冒冒失失的发问让对方陷入了一阵哑然，几度欲言又止之后、在自己的注视下，咂了咂舌的青峰一脸烦躁的挠了挠短发，一声‘我又不是在说我讨厌你’让黑子下意识的长吁了一口气，微微垮下了肩膀。

“况且玫瑰的确佩戴着锐刺，但是并没有因此而变成荆棘；或许它们只是想要保卫自己罢了，为了不被人欺凌、不被人蹂躏，所以才会用着如此不温柔的方式将自己武装起来。这一点……和现在的青峰君很相似，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少拿这种恶性的比喻来形容我！我才不稀罕这种东西……也从来没有奢求过那么多。”

“…………”

徘徊了五百年，寻找了五百年；努力为自身寻找着价值的黑子始终在等待，却因为岁月太过漫长、时间过去太久，以至于渐渐忘记了自己在等待着什么，直到青峰的偶然出现、自己的世界仿佛忽然明亮了起来，宛如消失了太久的阳光忽然映入了灰蒙了太久的视野、让黑子认定了青峰一定是那个改变这一切的‘命运之人’。

“你真是个怪胎。明明不是人类、却说着只有人类会说的漂亮话，但那群人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些……你果然很奇怪，可我并不讨厌你的这种地方。”

一边啃咬着塞满了葡萄干的面包，一边如是低声嘀咕道。最终，青峰并没有扔掉被黑子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的玫瑰，尽管知道这朵鲜花很快就会凋零，然而黑子还是小心翼翼的将它缠裹进了手帕，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花瓣、嗅着隐隐传来的花香。

“况且你比我要懂恶魔、有你在的话办起事来也方便不少，唔……果然当初决定带上你一起走是正确的选择。”

“无论青峰君走到哪里，我一定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音落，笑着放下了面包的黑子迎着烛火看着对方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有些话碍于性格无法坦率的说出口，黑子是如此，青峰也是一样。我还有很多想知道的，无论是有关这个世界的事也好、还是有关青峰君的事也罢，我想更多的了解你，也想更多的了解让你又爱又恨的这个世界；说到这，这才后知后觉感到有些害臊的黑子感到耳尖一阵燥热，却在一声刺耳的嗤笑声中抬起了脑袋、映入眼帘的是同样因羞赧而涨红的脸颊，以及如孩子般稚气天真的笑颜。

“跟着我闯荡可是很危险的，你得抓紧好好跟着我啊！”

“嗯，我会努力的。”

——FIN.2017-2-12——

我发现……我这人真是……一点都不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