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着身体每一块肌肉所承受的酸痛，紧握着把手的青峰大汗淋漓的坐在漆黑的坐垫上，一边竭力调整着呼吸的节奏、一边拉动着笨重的器械，一次、两次……直到用力过猛的胳臂因为长时间累积的疲惫而开始止不住轻轻发颤时，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的青峰缓缓停下了动作，慢慢松开了手指、过于急促的呼吸使得心脏如同痉挛一般频频抽痛着。

无论自己多么努力的将盘踞在脑海中的思绪发散、当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停滞不动的时候，那些美好却令人心痛的画面就一定会浮上脑海，就与‘肚子饿了就会想要吃饭’一样、是一种习惯，是一种本能，更是一种无法戒掉的‘毒瘾’；当男人那略显单薄的背影在脑海深处一闪而过之时、立刻下意识闭上了双眼的青峰轻轻晃了晃脑袋，随即便转身拿起了挂在横杆上的毛巾、从坐垫上站起了身，却在前往更衣室的路上撞见了刚冲完澡的队友，看着洋溢在对方脸上那惊讶与狐疑参半的微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青峰只是客套的与对方击了下掌，默默的低垂着视线、一句话也没说。

“今天又到这么晚啊，Daiki。最近你也未免太拼了吧，努力是好事、不过可别太过哦！人的身体可是有极限的。”

“……喔。”

与黑子承诺的‘两年’，具体究竟会发生什么、又该去如何一一实现自己的野心，坦白说青峰并没有一个具体的框架，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自己无论如何也都不能放弃篮球的事实。

两人姑且算是和平‘分手’的吧；从国中时期就开始交往，中途一度形同陌路过、可最终还是没法割舍这份来之不易的羁绊，虽然埋怨过、懊悔过、也迷惘过，但更多的时候，自己对黑子心存着旁人无法体会的感恩，无论是否是在自己的身边、黑子都是始终陪伴着自己成长的人。如果没有黑子，就没有现在的青峰；所以外人常说的‘没有光、影子就不会存在’这样的说法其实并不完全正确，那只是人们通过球场所看到的‘表象’罢了。黑子或许可以成为任何人的‘影子’，自己也能够成为任何人的‘光’；但‘黑子哲也’对‘青峰大辉’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被替代的。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个‘秘密’，两人也并没有因情感的猛烈而表现的太过招摇。

“呼……现在几点了……”

从雾气弥漫的浴室匆匆走了出来，来到更衣柜前的青峰慌慌张张的取出了沉甸甸的背囊、在一堆杂物中翻找着手机，本想确认下现在的时间，却在点亮屏幕的一刹那看到了桃井的名字。心地过于善良的青梅竹马自黑子毕业回国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青峰明白桃井之所以会这么做的用意，可自己却不认为这是一种聪明的表现。自小便和自己不打不相识的桃井早就已经成为了如同‘家人’般的存在，既然如此、她应该很了解自己的脾气才是。在这样的时候青峰更多的是希望任何与黑子相关的人都不要来打扰自己，可桃井非但没有这么做、甚至孜孜不倦的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给自己打来电话，说的、聊的、试探的，也都是有关自己与黑子的种种罢了。

“……喂，干嘛。”

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接起了这通恼人的电话；无论自己多么的不情愿、无论自己感到多么的厌烦，青峰唯独对桃井无法残忍。自己不像再看到她落泪，更舍不得看到她再为自己流泪。听到自己的声音，立刻呼喊了自己的青梅竹马有些激动，一声声‘为什么之前一直都不接电话’令青峰不禁眉头一紧，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弯腰在身后的长椅上坐下了身。

“没为什么，训练忙、懒得接。我这边刚结束体能训练，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哪来的精力跟你泡电话粥……”

（真的是这样吗？真的是因为训练忙、强度大，阿大你才一直回避我么。）

“…………”

这世上唯独有两个人，是青峰不论多么努力都无法用谎言搪塞过去的，一个是黑子、一个便是桃井；一个是自己的恋人，另一个则是在黑子出现之前几乎每天都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儿时玩伴。桃井是个敏锐却不失温柔的人；生性敏感的她很容易便能察觉到发生在身边的任何变化，只不过更多的时候她并不喜欢揭露他人的隐私，所以当自己与黑子凭着默契选择对桃井隐瞒两人的关系时，桃井也只是默默的接受，但青峰并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一行为对她产生了多大的伤害。

面对桃井那开门见山的反问，一时语塞的青峰被迫陷入了哑然，而自己的沉默换来的却是对方的一阵焦虑。桃井似乎也后悔了，后悔自己把话说的太过直白、后悔自己把事说的太过直接，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谁也不说话，谁都不知该如何捅破阻隔在两人间的那张白纸，直到几度欲言又止的桃井再次轻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这才松了口气的青峰低下了脑袋，视线怔怔的落在双脚之间，魂不守舍的听着电话另一头的桃井用着好似哭泣的嗓音、轻声细语的倾诉着。

（对不起阿大……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我不该在这种时候给你不停打电话，但是我只是很想知道……知道你和哲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才……真的很对不起……）

听到桃井一次又一次的为她的性急而道歉时，青峰感到心口又是一阵绞痛，但自己始终却没有说出那句‘没关系’。既然你知道，为何又要做这种事；堆积在心头已久的怨气最终还是出于两人这么多年的情分而没能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又一声沉重且疲惫的叹息，然而青峰始终没有开口说话，自己只是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的听着，既不想说，也不知该怎么去说。

（我也试着和哲君聊了聊你们的事……但是哲君也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这是我与青峰君共同的选择’，就没有再多说了……阿大，你和哲君真的已经结束了吗？你们……真的分手了吗？）

“啊啊，算是吧。毕竟志向不同、前进的路也不同。就像那家伙说的，这是我们两人共同的选择，就只是这样罢了。”

凭借着理性而做出的决断，往往比感性上的一时冲动来的更加刻骨铭心，这种仿佛在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崩塌的感觉至今都能让青峰感到阵阵心慌。自己永远忘不了为男人收拾所有的行李、又开车送他去机场、一点点看着他被人群埋没的那一天：那是黑子在美国的最后一天。距离两人留下彼此的承诺大约过去了一个月之久，迎来毕业季的黑子顺利的结束了他为期一年的留学生活，甚至没有准备任何缓冲的余地、在毕业典礼的第二天便踏上了回国的飞机，正式结束了这段长达近十年的恋情。

（那我走了。谢谢这一年里你对我的照顾，之后的大学联赛请一定要加油。）

留下这样一句简单的祝福与感激、手持护照的黑子向自己深深鞠了一躬，接着便转身走进了海关，将青峰独自一人留在了机场的正中央。每每在这样的时候，自己总认为黑子其实是个无情又冷漠的人；难道男人就不难过吗？难道他就一点都不觉得悲伤吗？难道他不曾体会过不舍吗？难道他真的如此决绝吗……直到男人那瘦小的背影被来来往往的人流彻底淹没，青峰终于才领悟到这一切终究还是变成了现实；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刹那爆发了：心痛，悲切，不甘，懊悔……发热的双眼始终落不下眼泪，可无论是人群的喧哗也好、又或是不断从喇叭传来的播报也罢，仿佛世界在这一刹那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和声音，唯独心脏一点点破碎的声响在耳蜗深处挥之不去，化为梦境、伴随着自己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哲……那家伙，有自己的目标，也有自己的追求。无论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人生’这玩意儿只能由自己来掌握。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道理不仅仅是明白就够的、若是不付出行动，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本以为早已坚定的信念一旦‘遇上’了分别时的悲伤，都会让青峰怀疑自己究竟是否是在逞强。自己并没有忘记对黑子的那份‘承诺’；确切的说，就算没有黑子，青峰也一定会竭尽所能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只是因为有了黑子的存在、这份梦想才会变得如此沉重，变得如此势在必行。

一方面是为了在通往梦想的道理上大步前进，一方面是为了强迫自己从这份低迷颓丧的状态中尽快走出来；在黑子离开的当天，青峰便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训练当中，无论是时间、精力、还是训练量，青峰都以前所未有的标准来衡量自己，每天都过得很疲倦，可每天都有着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进步，自己的这些变化也很快引起了教练的注意。

Daiki，能和我说说你最近都在想些什么么。

教练第一次将自己单独交到办公室谈话，大约是在一周前。美国人与日本人的不同、最直接的表现便是他们从不懂的‘含蓄’。在为自己递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之后，体态微胖的教练便如是直截了当的问道，而青峰也早就预料到会如此，所以也十分果断的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同时也小心翼翼的隐瞒了自己与黑子之间的关系。

（嗯……我能理解你的想法。队伍上所有的年轻人都是因为和你有着相同的梦想才会留在这里的，当然，令我高兴的是你能够为此投入你的全部、去努力，但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你的选择将会是一条非常艰难与忐忑的路，你或许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赢得通往职业选手之路的门票，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答案必须是肯定的，因为自己根本就没有退路，这也是青峰梦寐以求的。紧张高压的训练不仅仅为自己带来了球技上的进步和体能的提升，更多的是能够让自己从思念中脱离出来，唯有在球场上追逐篮球的时候、在健身房挥洒汗水的时候，青峰想不起黑子。可一旦回到自己的那间公寓，精疲力尽的倒在松软的床铺中时、无法忍耐的寂寥与孤独便如无底的黑洞般一点点将自己缠过、吞噬，令青峰不由自主的蜷起了日益精壮的身体，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死死地抓着怀中的棉被。

我们的分开与爱情无关。

也正因为无关、所以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在切断电话之前，青峰向电话另头的桃井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桃井不可能会知道与黑子分别给自己造成了多大的伤痛；青峰甚至一度无法在自己的床上入睡。总觉得少了什么、缺了点什么。当自己实在因为疲倦而闭上双眼的时，身体变被某种幻觉所萦绕，仿佛黑子就在自己的身边、属于男人的气息正在一点点向自己靠近，就好比往常那样、温柔的梳弄着自己的短发，轻轻将自己涌入温暖的怀抱之中，可当自己猛地睁开双眼，床的另一边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什么人也都不在。

我在找你，可却找不到你。

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雷同的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其实答案早就明了、然而思绪却失控了；每每在这样的时候青峰都会回想起黑子的‘果断’，羡慕的同时又害怕男人真的会将自己遗忘。我始终都坚信自己有朝一日会实现自己的梦想，却没想到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竟然有着你的身影。这令我痛苦，令我悲切，也令我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甚至弱小。

“所以现在的我没资格去找他。……只是‘现在’而已。”

“阿大……”

——FIN.2018-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