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永远及不上变化,仰望着那高耸又肃穆的白色建筑,沉重的心情使青峰久久呆愣在原地,一片茫然的脑海就像是中了某种诅咒一般丝毫整理不起零散的头绪。
看似不平凡的纵火案竟与黑道之间的权力斗争有着密切的关系,更让人诧异的是警察本部的高层也参与了其中。并不是说想要从中谋取利益、而是身不由己,为了维护绝对的正义、无论是多么卑劣和偏激的手段都要尝试,光是如何去“用人”这一点,作为指挥官的赤司似乎早已有了远见。
(掌控其中最为强硬的势力便能轻易牵制其他组织的动向,这是为了大局着想。)
大义凌然的借口青峰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说白了,潜伏在那些“阴影”中的“第三势力”与生存在光明下的“朝日影”互相利用,建立在利益上的合作也因彼此的提防和揣测成为一种极为稳定的关系。只要目的相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算什么;黑道想要的是金钱与权力,本部想要的是社会间的安定,而赤司所扮演的角色便是权衡这一扭曲的“羁绊”,至于为了实现这一目的,有多少人牺牲、有多少人受害,都是可控却无法避免的“必然”罢了。
“都是一群自私的混账……可恶……”
这些所谓的“谋略”自然是只有上层才知道的秘密,像青峰这种只配在现场活跃的刑警本不该涉及这块禁区。然而赤司却大大方方的向自己道出了这个秘密,光是这一行为本身即充满了疑点;可青峰却没有时间和权利去质疑男人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自己能做的就只有凭借着手中仅有的力量挖掘真相,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些被无辜卷入这些危险游戏的受害者。
黑子便是其中一人。
不知该说是消极、还是该称之为厌世,黑子对所谓的“生活”似乎早已放弃了向往和憧憬,平淡的度过余生,就算死于非命也不要责怪任何人;对于从小就容易遭到他人忽视的黑子而言,对孤独早已麻木的神经或许比任何人都要坚韧,也比任何人都要脆弱。青峰自认为自己是了解黑子的,至少那个男人愿意对自己说些过去的事;可强烈的违和感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经过这一系列的期满与阻挠,渐渐迈向崩溃的身心似乎也即将迎来了“极限”。
“让您久等了,青峰警官。”
比自己年长几岁的护士长用着她那甜美的声线轻声呢喃道,瘦小的体型加上利落的短发,和蔼的笑容光是看着就不禁让人放下了警惕,那张实在称不上漂亮的脸蛋却拥有亚洲女性特有的柔和与温婉。黑子先生现在不在病房里,他应该去后花园散步了,这也是复健的一环。说完,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的挂钟,直到热心的护士坚持要为自己带路时,这才从紊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的精英刑警随口敷衍了几声,愣愣的点了点头。
“因为要穿过加护病房所以请务必保持安静。这边请。”
“…………”
寂静的长廊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说到“医院”、人们首先联想到的便是疾病与死亡,当然这样的联想也并非荒谬且无逻辑可循的。就算是青峰小时候都经常被老一辈的人警告不要太常出入医院,说医院之所以如此阴沉是因为聚集了太多的“脏东西”,然而年幼无知的青峰却只把祖父母口中所谓的“脏东西”当做是病人的呕吐物或是倾倒的垃圾。如今,早已成年的优秀警官同样不认为世界上真的有鬼魅存在,然而医院内那过于严肃且安静的氛围的确让人浑身不舒坦。刺鼻的气味混合着鲜花的芬香,张贴在墙壁上的宣传告示露骨的印上了鲜红的器官;光是看着就不禁让人觉得头昏眼花,下意识的捂上了脑袋,紧跟在护士长背后的刑警直到护士长替只顾着发呆的自己一把推开了通往庭院的大门才猛然惊醒,仿佛女人脸上的恬静笑容都充满了调侃的意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的青峰只是埋头嘀咕了一句“多谢”,随即大步走下了阶梯。
“接下去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您了,请自便吧。”
临走前不忘再三提醒自己探病截止的时间,虽然这也是工作的一环,可渐渐磨光了耐性的青峰不禁在心中暗暗抱怨起对方的啰嗦来,敷衍似的冲着护士长比划了几个手势,匆匆背过了身。
“黑子先生应该在小花园那。请您转告他务必在天黑前回病房接受惯例的检测,不然出院可是会延期的。”
“是是……明白了……”
挥了挥手,就像是逃跑似的将屹立在门前的护士甩在了脑后,医院的制度与自己无关、青峰想要的只不过是想要重新确认自己心头的疑惑罢了。失去了搜查手册的外衣显得有些过于轻浮,就连心思都像是被彻底挖空了一样、无论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直到现在青峰才开始感到有些后悔,后悔自己的抉择是不是偏激了些、鲁莽了些,毕竟没有了搜查手册,光是指挥官的一句口头承诺很难向其他同行或是看守现场的警卫交待明白。
(如果你要去医院的话,替我捎句话吧。向“黑子哲也”。)
当黑子的名字从赤司的口中脱口而出时,那就连震惊都无法形容的讶异险些就让青峰忘记了呼吸。为什么你会知道那家伙的事?就算自己还没机会对方问个究竟,赤司就好像早已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似的,在下属的凝视下接着开口说道。
(报告书里写的一清二楚,况且作为指挥官,三年之内发生的任何案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工作量和你们这些‘猎犬’是截然不同的。)
(……啧。)
况且这么特殊的案子,自然应该多“关照”下才是。
说完,就像是故意挑衅一般、眼睁睁的看着赤司从口袋中重新掏出写有自己名字的警察手册,那双异色的眼瞳更如同审视般上下端倪着镶印在手册中央的徽章。
(当然,你可以借此机会告诉他如何向检察院提出赔偿,也可以趁机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说不定作为唯一的‘证人’、他会因此回想起些什么来,对你应该很有帮助才是。)
(这些小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告辞了!)
直到走出本部的大门,青峰仍然不明白自己是在气些什么,更荒谬的是自己并不是在为赤司的挑衅而生气,而是为“赤司知道黑子的存在”这件事本身感到恼羞成怒。正如赤司所说的那样,黑子作为那件纵火案的受害人以及目击证人,在负责这起案件搜查工作的相关警员之中黑子的名字定然不会陌生;除了自己以外,今吉不也是如此吗?可为何现在的青峰却对于“外人涉足于两人之间”而感到忐忑不安,就像是不懂事的孩子任性的霸占着中意的玩具一样,不想给任何人观看、更不想与任何人分享。
“别开玩笑了……这可是工作啊……!”
无论两人相识了多久,又更深入的交流了哪些话题,青峰与黑子之间永远是建立在“刑警”与“证人”的关系上,即便不是证人,也是普普通通的“受害者”,而自己身为刑警、为“受害者”寻回应有的公道才是贯彻正义的唯一出路。以“大局”为重的高层自然不会理解这些;可这并不代表青峰就能像其他人那样撒手放弃。况且就算失去了警察的身份,青峰也想为那个神秘又冷漠的男人做些什么,借此好好整顿一下对方那怪异又偏激的想法,过上平静却又不平凡的生活。
然后趁着这个机会向那些目中无人的指挥官们证明,就算不去玩弄所谓的“制衡游戏”,所谓的“正义”仍然能够发挥它应有的效应,保障每个人应该获得的权益。
百花盛开的庭院是为了让深受病痛折磨的患者调整心情精心设计的,无论是灌木还是鲜花都经过了休整,巧妙的设计使得这仅有不足一百屏幕大的庭院看起来不至于拥挤。闲适的氛围不禁让青峰想起了养老院,唯独过于安静的气氛与院内有着几分相似。这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却有着属于自然的芬芳;光是嗅着就忍不住让人哈欠连连,慵懒的伸展着四肢,不停张望着四周的年轻刑警一心寻找着惦记已久的身影,却忘记了男人那单薄的存在感、好似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穿过由卵石铺成的小道,小花园最初是为了儿科的孩子们精心准备的花园,却因为严格的门禁制度只有在中午对儿科开放。不光是活泼好动的孩子,就连成年人都对这片被樱花树环绕的花园情有独钟;然而因为季节的关系,不见花瓣凋零的樱花只是普通的大树罢了,然而青峰不知黑子为何对这座光秃秃的花园这么钟情,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读上一会书,或是和其他路过的患者下一盘棋。脚尖迈入花园的刹那,黑子的身影也终于映入了视野,身穿病号服的男人看起来远比实际的体型纤细不少,浅色的蓝发才旭阳的折射下仿佛隐隐泛着银光。坐在长椅上、低头品味着文字的美丽,黑子那专注的模样不禁让青峰有些退缩。究竟是否该上前打招呼,还是静观其变、再等一会,然而正当自己为如此微不足道的小时举棋不定时,机敏的男人似乎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缓缓抬起了脑袋。
“下午好,青峰君。”
在护士的细心照料下,已经无须用绷带掩藏伤势的黑子高高的卷起了过长的袖管,裸露出大片的皮肤。紧实的小臂要比青峰原先所想的要结实,当自己问道对方是否从事过什么运动时,黑子只是苦笑着回答曾经打过一阵子的篮球。眼看着坐在长椅上的男人静静的合上了厚重的书本,青峰这才鼓起勇气走上前;明明什么事都还没有发生,莫名的心虚感使有备而来的刑警几次避开了对方的视线,露骨的态度似乎也被对方全部收尽了眼底。
“今天有什么事吗?……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过来看看罢了,没什么特别的事。”
“…………”
就连声音都结结巴巴、一边责骂自己那张笨拙的嘴连撒谎都不会,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将话题调转回原来的方向。呃……你不是快出院了吗?所以我就想问问大概什么时候出院,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好不容易才勉强找到了一个借口,然而坐在原位的黑子非但没有回答,湛蓝的眼瞳就好像一面镜子、映出了青峰所有的狼狈。
“还有就是关于提出赔偿的事,上头的人让我转达给你……”
“如果青峰君是为了这些事而来的话就请回吧。我没有必要对一个向我撒谎的人说那么多,况且这种小事我自己也能办到。”
不愿意说的话不必勉强,可至少不要用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小聪明来搪塞我,我不喜欢这样。
依旧如同流水般平静的声线却充满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与最初两人相遇时的排斥不同、黑子并没有对自己关上那道“顽固”的心门,而是在等待自己走上前、敲响门扣的那一刻。……既然你都这么开口了,我就不客气了。回想起来,黑子与自己一样是男人,只不过自己在潜意识里为他冠上了“受害者”的头衔,即便是变向的同情也会在无意中触动男人的底线,青峰差点就忘了这一点,也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愧不已。
“因为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我想最后再确认一次。关于那件纵火案,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目击到吗?”
“…………”
冗长的沉默往往让人感到焦躁不已,可却也比喋喋不休的废话要有用的多。至少可以从中判断对方是否在隐瞒、是否为了什么而动摇,然而黑子的“一言不发”就像他的个性,古怪、又让人捉摸不透。
“本来这些事不该和你说的,但是现在我也已经走投无路了,所以如果你能回想起什么的话请务必告诉我。”
音落,苦笑着感慨道的惊醒刑警缓缓坐下了身,试图通过示弱的方式博取他人的信任、本以为这种滑稽又丢人的做法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况且没了警察的身份很多事都变得很不方便,只能来投靠你了。当“身份”二字传入对方的耳蜗时,猛地转过脑袋的“证人”微启动着双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几度欲言又止。
“警察手册被充公了。……你看,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吧?”
“……怎么会、……?!”
一手拉扯着衣领,一手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内侧口袋,不知为何、本还为自己那像是赌气似的冲动感到懊悔不已,一旦真正的去面对,反而轻松了不少。所以我都说了是“走投无路”了啊,具体的情况很复杂就是了。仰头长吁了一口气,回想着在短暂的上午所发生的一切,飞逝的光阴也因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而变得格外漫长。
“和上司打了个赌,就把自己的工作给赔进去了。是不是很蠢?”
“…………这的确……不值得……”
不值得也好,愚蠢也罢,即便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那也一定有着将错就错的方法。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了,被逼入绝境的危机感反而让我觉得更有斗志。听似乐观的鼓舞更像是自欺欺人的谎言,只有青峰一人知道握紧的双拳中究竟有着多少的把握。胜败的关键取决于身旁的男人,是这次案件唯一的受害者,也是握有解开一切谜团的金钥匙的唯一一人。然而黑子那像是远比自己还要受伤的神情却让青峰感到困惑不已,紧蹙的眉头与肃穆的神情,交握的双手静静平放在腿间、如同祈祷般的细声嘀咕着些什么。然而正当青峰暗暗犹豫是否再给对方一些时间时,黑子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渐渐释然的表情却没有半丝的喜悦。
“青峰君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是为了破案、还是为了其他理由?”
没有想到黑子会突然将矛头转向自己,先是愣了愣、很快又回国了神,低头望着那双摇摆不定的天蓝眼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也是青峰第一次在黑子的脸上看到如此慌乱的模样。
“我不是已经说过我不会提出上诉了吗?为什么你要冒这种没有意义的风险呢?”
“少自以为是了,哲。我之所以会那么做不全是为了帮你,虽然你的确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理由,我也有我自己的目的。”
“…………”
单纯的不满意上头的做法,也是为自己找一个改变的契机。黑子曾经说过自己无法信任警察,青峰至今为止都无法忘记那在瞬间萌生的挫败感,然而直到真正了解弥漫在本部的“烟雾”竟也如此昏暗,那身为刑警的自豪感也因赤司那一句又一句的“真相”而被彻底剥落。
“官匪勾结这种事虽然常常在电影里看见,不过一旦真的发生在自己身边,想要装作视而不见也很困难吧。”
或许这正是赤司所设下的陷阱,如此机密的时为何要让一个普通的刑警知道?青峰清楚赤司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绝对不可能凭着“老朋友”的面子就泄露这样有失本部威严的事。借助自己的“冲动”与执着来牵制雾崎与洛山的争斗;如果真发生什么意外,既然自己已经不是“警察”,就算牺牲一两个像青峰这样的“局外人”也不会因此断送维系着“明”与“暗”的纽带。说到底自己也是被人利用了,就像棋盘上的棋子罢了。如是低叹道,深吸了口气的精英刑警宛如自嘲般的耸了耸肩,随即从外衣的口袋中取出了香烟。
“如果是你,你会咽的下这口气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理解青峰君的心情。”
被人利用、甚至看扁,那样的感受我能理解。
也许从小遭到他人忽视的黑子比自己更明白这种不甘的感受吧,然而与青峰不同、经历与环境的特殊使他习惯了隐忍,不像青峰那样迫切的寻找改变与颠覆的出口,而是为了求全默默忍耐至今。可话虽这么说,但我想我还是无法为青峰君提供你想要的东西。否决的答案就好像早已在自己的意料之中,然而青峰竟并不感到沮丧或是恼火;凝望着远方的眼神仍旧坦然,只是淡淡回应了一句“是吗”的刑警沉默着吞吐着烟雾。烟草的气味很快被花香所掩盖,好在路过这里的人并不多,这不禁让青峰暗暗猜想,若被人发现、黑子是否会沦为包庇自己的共犯一同被巡逻的护士臭骂一顿?
“不过一定有什么事等着我去做。能够帮助青峰君的事,我答应你,如果真的存在,我一定会去做。”
“…………呵,装模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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