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的灯光将思绪牵回了那段在纸醉金迷的欢乐场煎熬挣扎的岁月,站在不停闪烁的停牌下仰望着天空的笠松闭眼长吁了一口气、只为缓和囤积在心口处的沉闷,却在店长的再三催促下迈着拖沓且不甘愿的步伐。
坐落在新宿的歌舞伎町是笠松唯一不想过多涉足的‘雷池’;这里有着太多的诱惑、太多的陷阱,若是一个晃神跌入其中、坠入的便是无法回头的万丈深渊,沦为欲望与支配的俘虏。但讽刺的是,既然有着像自己这样侥幸从这条街道逃脱的‘幸存者’、那一定有着在这危机四伏的‘浮世’之中如鱼得水的人存在。就像是随风漂泊了太久的种子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生根萌芽的土壤一样——色欲、财富、权力……充斥着尔虞我诈的街巷究竟是天国还是地狱,这背后的辛酸与癫狂,只有亲自尝过之后才能知道。
“老师辛苦了。器材我会叫人帮您搬进去,我先带二位参观一下店里的情况,之后向您解释一下今天活动的流程。……”
出门迎接的是一位身着西装马甲与白色衬衣的服务生。一丝不乱的头发、笔挺的站姿与平静的谈吐;或许是同为服务业的从业人员,笠松对眼前这位彬彬有礼的陌生男性有着近乎天然的亲切感,而与自己身形相仿的男人无论在与人交流时的措辞、还是举手抬足间流露的细心与谨慎,都让身为同行的笠松不禁感到有些自惭形秽。
(不愧是牛郎店……就连招待的服务生的水准都这么高,看来今天是来到了个不得了的地方啊。)
‘KISEKI’坐落在歌舞伎町的东侧,是一家只对女性顾客开放的夜总会——通俗的说,是一家牛郎店。无论是黑金配色的大门、还是脚下的大理石地板;奢华的装潢将店主的品味彰显的淋漓尽致,悬挂在墙壁上的画作与点缀用的摆设更是让人眼前一亮,使得笠松忍不住频频驻足、定眼观察了许久,将道不尽的感慨藏在了心中。
“今天是为了庆祝本店五周年的周年庆而特意举办的活动,受邀来访的都是一直支持本店的老顾客,因此所有人都非常的重视。听闻老师您的调酒手艺在日本国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因此店长特意再三叮嘱我要好好配合您的工作,如果您有任何的需要、或是问题,也请不要顾虑,随时都可以问我。”
小到每一张桌子的来历与安排,大到整个活动的流程及初衷;走在队列最前方的男性耐心的将所有的细枝末节一一为两人做了解释,而一心只关心吧台的店长只是询问了几个有关酒单及物料的问题,在得到解答过后、便匆匆的来到了吧台前,清点起了事先要求对方准备的物料。
至于笠松负责的工作,除了协助自己店长的工作之外、一些为活动特意调配的限定饮品,需要笠松代替作为受邀嘉宾的店长亲自为客人进行说明与解释,看似与自己的日常工作没什么差别,可一想到今晚自己所面对的都是女性的顾客,一股寒意便从脚底席卷而上、迫使笠松原地打了个哆嗦,不自觉的耸起了僵硬的肩膀。
“笠松君,我们自己带来的器具麻烦你清洗下,然后将清单上的这些酒先找出来、排个序,方便我后续的操作。”
“好的。”
明确的分工加上日积月累的默契、原本繁琐的准备工作在两人近乎天衣无缝的配合之下很快便摸索到了窍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就在笠松按照店长的指示擦洗着调酒用的器具时,店内的灯光忽然明亮了起来,节奏轻快的音乐从头顶上方徐徐传来,爵士特有的鼓点与萨克斯风的慵懒所形成的落差与碰撞令笠松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动作。而就在自己循声仰望安装吊顶下方的音响时,一段吉他的SOLO宛如融化一般回响在空气之中。灵动的弦音、指尖与面板的每一次听似不经意的接触……即使睁着双眼,笠松仿佛都能看见乐手手捧吉他、手持拨片、轻轻拨弄琴弦的惬意与沉醉。仅仅是停留在一瞬的浮想,心脏的猛然收缩就已经疼得让自己感到阵阵目眩、疼得让心口阵阵发热。
(真是个讨人厌的鬼地方……)
如是在心中碎碎念道,确切的说、不单单只是这家依靠贩售色相、献媚讨好来虏获钱财的公关店,任何能够勾起往昔记忆的人与事物都让笠松感到不耐与生厌。回忆是审视生活的过滤器;然而巨大的落差除了将自己推向无止境的迷途之外,再无更多的‘价值’可言。
“下午好。喔?这就是店长提到的调酒师吗,这么快就来了啊。”
距离正式的营业时间还有不到两小时,站在吧台后的笠松眼看着一个个身形高挑、相貌俊朗的男性陆续走进店内,有人频频向吧台的方向张望、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则对‘占领’了吧台的两位‘陌生人’漠不关心,与经理商榷着晚上的工作。
眼看着原本空荡荡的大堂逐渐变得拥挤起来,下意识嗅了嗅鼻子的笠松闻到了些许烟草特有的气味,定眼一看、有人正偷偷背着经理抽着烟。那是一个有着一身小麦色皮肤、身形异常魁梧高大的男人;他有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高挺的鼻梁与下颌骨的棱角使他的侧脸显得格外立体与精悍。而当所有人在经理的再三催促下围聚在卡座前、听取关于今晚活动的注意事项时,屹立在花瓶旁的男人却没有任何的动作。他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低着头、吸着烟,微蹙的剑眉暴露了他的不屑与不耐;直到手持一摞文件的经理步步向他逼近、低沉的嗓音满是胁迫的意味,这才循声转过身子的男人取下了衔在唇齿间的香烟,咄咄逼人的态度使得空气霎时变得凝重起来。
“青峰,现在是开会的时间,还有,店里禁止吸烟,你需要我提醒你多少遍你才改的了你那目中无人的臭脾气?”
“你好啰嗦啊,绿间。别以为赤司那家伙将店里的事全权交给你打理你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池塘里的王八就算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爬进海里,也注定翻不了身的。都是下九流、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好歹有点自知之明啊,你说呢?”
“你……!”
“很抱歉,打扰二位一下。请问绿间先生,之前我在清单上要求贵店准备的Nikka我在酒架上没有找到,方便带我的同事找一下么?”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原本正一言不发、低头擦拭着酒具的店长却自告奋勇的介入到了针锋相对的争执之中,凭借着一声委婉的‘求助’、打破了紧张且危险的尴尬局面。生硬的沉默只持续了数秒,而在这漫长却又短暂的几秒之中,始终面带着微笑的店长镇定自若的站在吧台后,而名为青峰的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骤变、收敛起了尖锐的锋芒,一边咂着舌头、一边将手中的香烟塞进了便携烟灰缸中。至于同样矗立在一旁的另一个男人,低头推了推镜架的绿间低头咕哝了一声‘请跟我来’,随即便踱步来到了吧台前、打开了沉甸甸的闸门。
“Nikka的珍藏都在仓库里。笠松先生,请允许我为你带路。”
“呃……好……”
店长的那份从容自若、除了‘钦佩’之外,笠松再也找不到第二次来形容此时回荡在内心的这份澎湃。如果是自己,在那样的处境之下,笠松绝对不可能会想到那样圆滑的方式、如此轻巧的化解剑拔弩张的僵局。这也是开店那么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么……看来我还远远不够格啊;一边紧跟在绿间的身后,一边如是在心中暗暗感叹道,忽然,停下了脚步的高大男人挡住了自己去路,一声‘方才让二位见笑了’使得笠松情不自禁的耸了耸肩,抬眼端倪着对方那黯淡的双眸。
“本店的经营方针非常注重私密性,尤其是对客人隐私的保护,在这点上、我有自信对任何人宣称,本店拥有整个新宿、乃至整个东京最优秀的员工。”
“…………”
“但撇开工作、这家店确实聚集了一堆无法用常识来评估的怪人,就连我自己也不例外。……抱歉,是我多嘴了,还请您不要见怪。”
见怪倒不至于,但身为外人、自己也不好评价什么,除了彼此客套几句、说些无关痛痒的宽慰和奉承之外,笠松又能做些什么呢?
顺利从绿间的手中接过了店长事先要求准备的烈酒,重新回到吧台的笠松这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长吁了一口气。明明还没有开始正式的工作,却已经感觉精疲力尽,这便是歌舞伎町——不得不如履薄冰、再三思量,每一句话的背后都埋藏着别有深意的目的,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接触都会激起不可控的风浪。
“今晚的活动流程及注意事项都已经交代完毕了。还有谁有什么疑问的吗?”
在宣告会议结束之前,主持会议的绿间环顾了一圈四周,而就在男人音落之际、坐在沙发最左侧的青峰却在这时举起了胳臂,轻佻的语气却让吧台后的笠松感到一阵激灵、如石化一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动不动杵在原地。
“话说,黄濑那家伙好像没来,你们没人注意到么?”
“啧……!怎么又是那家伙……”
“……?!”
熟悉的名字、模糊的记忆;那一声又一声在脑海深处消散不去的高亢呻吟,以及那没有温度的眼神与满是嘲弄的自大口吻。这世上不可能会有这么离谱的巧合;回想起那站在夜幕中的月光之下,仰头吞吐着烟雾的金发男子,他那英俊的相貌与高挑精壮的身形……为什么笠松就没有想到,对方会是从事这方面工作的服务业者,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日日夜归的男人也与自己一样,深陷在这座不夜城的霓虹之中。
(算了……只是一次临时的工作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时的慌乱并没有令笠松乱了方寸。几次深呼吸后,重新振作起精神的笠松更为麻利的收拾起了擦洗完毕的酒具,随即依照店长的叮嘱、仔细核对着为今晚特意订制的酒单。到了这样的岁数,自己好歹在社会上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即便不像店长那样身经百战、身为服务业者,笠松当然懂得随机应变的道理,更有着与这份能力相匹配的责任与担当。
然而在吧台之外,犹如无头苍蝇般在大堂内不停打转的绿间一遍又一遍尝试着拨通手中的电话,时不时咒骂着什么,焦头烂额的模样就连笠松这个局外人都不免替对方感到不值。那个叫‘绿间’的应该是个挺能干的人吧,在这种地方干活,真是屈才了;就在笠松难掩唏嘘的暗暗在心中这般感慨道时,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男人的身后——
他戴着墨镜,身披着一件豹纹的大衣。
浮夸且显眼的装扮令他看起来像极了一头虚张声势的野兽,然而强烈的存在感还是让笠松近乎本能的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不远处那名为‘黄濑’的男子,感受着从腹底腾升而起的热度逐渐化为足以冲破这句肉体的风暴、冲击着名为‘理性’的‘高墙’。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各位晚上好~你们的黄濑君闪亮登场啦!今晚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
——TBC.2021.2.23——
本来想一口气写完的,但是时间不够用,还是拆成两部分来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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