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酷暑加热了流转在店内的空气,恼人的蝉鸣频频从窗外传进了屋里;迎面吹来的冷风虽然舒适、却让脸上的皮肤变得越发紧绷,别扭的不适感迫使笠松下意识的低下了脑袋,抬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颊,张嘴打了个哈欠。多年难得一见的高温已经成为了人们口口相传的热门话题,就连新闻头条也都用着各式各样浮夸的字眼、夸大其词的议论着有关高温的气候问题。将折叠整齐的报纸推到了一旁、揉了揉双眼的笠松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电脑的屏幕,虽说自己不讨厌夏天、可像这样的酷暑的确有些叫人无法招架;想到这,下意识抬起了双眸的笠松偷偷打量起了站在收营台前的友人:只见森山一边拉扯着衣领、一边大力的扇着扇子。这还是笠松第一次看到男人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对于一向非常注重仪表的森山而言、男人是绝对不会在任何人的面前露出如此邋遢又失态的样子的,可现在的森山全完全顾不上这些琐碎的小事,被太阳晒红的脸颊让对方显得有些稚气、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模样。
“热死了……这天怎么这么热,一想到明天又得跑去印刷厂校稿、我的头都快要炸开了……”
“怎么说你也社会出道那么多年了,这种不争气的窝囊话还是少说两句吧。”
随着八月的临近、走在路上的人群也开始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身穿西服的上班族并没有减少太多,可身穿着校服的学生却已经不怎么见得到了。期末考试结束之后便是期盼已久的暑假;熟悉的字眼是每一个上班族心中都牵挂着的念想,屹立在自己眼前的挚友便是其中之一。只见森山不断用着随身携带的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珠,一声声叹息难免让笠松也跟着一起焦躁了起来;见状、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两句的笠松拿起了手边的遥控器,将冷气的温度调低了几分,可闻言的森山并没有因此而收敛,男人就只是下意识的咕哝了一句‘多谢’、随即仰头对着天井长吁了一口气,将整个身子倚靠在了收银台的柜台上。
“暑假啊——真好。我也好像休假,在冷气房里爆睡上三天三夜,没有人打电话来催告、也没有后辈问东问西,真想就这么睡到天昏地暗,也比像现在这样东跑西跑要来得强。”
泄气的话语并没有在自己的心中激起太多的共鸣,对于个性认真严谨的笠松而言、工作就是工作,既然是必须由自己履行的义务和责任,那就不该有任何怨言、竭尽全力把托付给自己的任务全部做好才是,然而笠松同时也非常明白森山的心情,身为编辑、森山所扮演的角色常常处于被动的那一方,不光如此、计划在被各种不可抗力的因素打乱之后、男人还要扮演负责调解的角色,每当笠松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对方进退两难的在原地团团转时,除了怜悯与无奈之外、自己真找不到其他的词汇来形容对森山的那份担忧。……你不是现在手头就只负责小堀那家伙的新书吗?要是顺利结束了的话、应该能够休息一段时间吧?犹豫了片刻过后、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的笠松仿佛试探一般开口问道,而闻言的森山只是耸了耸双肩,一句‘那也只不过是暂时的啊’让笠松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自顾自的整理起了进货的书单,时而与躲在书店里纳凉的友人出声攀谈。
“每当在这种时候我就特别羡慕你。要不我也把工作辞了、和你一起来经营这家书店好了?”
“别开玩笑了。我可付不起你工钱、况且有了你这样的店员就只会给我添乱罢了,还是饶了我吧。”
卸下上班族的包袱也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路过这家书店、第一次走进店里,当时的笠松就只不过是想找本闲书打发一下时间,却没想到会与这间不起眼的中古书店接下那么深的缘分,又在这里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回想起来,的确会让人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缥缈感,让笠松不禁怀疑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真的有在好好的生活。
公务员的日子非常的枯燥,然而经营着书店的日子也没有鲜活到哪里去;唯一的区别恐怕就只有‘主动’与‘被动’的说法吧。就好比在出版社担任编辑的森山,男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怀着一腔热血勤奋的做着手头的工作,无论个性再怎么古怪、可森山绝对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然而笠松还是常常能够从男人的口中听到各式各样的抱怨,像是与上司的意见不合、与读者的恶意反馈。久而久之、森山有些变了,变得不再热衷于幻想、而是被动的从其他渠道听取一些建议或是想法,再根据收获的信息重新归结一套所谓的‘方案’;很多人都说过程要比结果来得更有意义、可若是结果不是理想的,过程中的坎坷根本没人会去关心,充其量就只不过是失败者用来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当男人一边抽着烟,一边如同自言自语般苦笑着感慨时,心口不禁一阵抽搐的笠松并没有说话,正因为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自己才会从错综复杂的职场抽身,就好像落跑的士兵一样,在这间不起眼的中古书店寻找着落脚的归宿。
“对了。今天是你生日吧?要不晚上一起吃个饭,当然是寿星请客、饭店的话我来安排好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大约持续了半小时之久,聊的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事、偶尔森山也会顺着气氛向自己推荐几本好书,然而途中、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森山一边痞笑着,一边鬼鬼祟祟的说道,可听到‘生日’两个字,这才后知后觉的笠松下意识的眨了眨双眼,随即伸手翻阅起了手边的台历,宛如咕哝一般低声开口说道。
“啊……真的。竟然都已经29号了,日子过的可真够快的。”
“还有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唉……你说我们都已经是快三十岁的人了,连个交往的对象都没有,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啊……”
哀怨的口气让坐在电脑前的笠松忍不住哑然失笑,除了工作以外、能够让森山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的就只有男人钟爱的文学小说,以及‘命运的邂逅’了吧。看来我得真的好好考虑休假的事,给自己放个短假、去周边转一圈,说不定还能够遇到几场艳遇、彻底和这几十年来孤单寂寞的人生说再见啦!说着,兴致勃勃的森山竟难掩激动的握紧了拳头,而在笠松看来、这一切就只不过是痴人做梦,索性佯装不见、拿起了手边的电话,飞快的按下了另一个熟人的电话号码。
“少在那做白日梦了。你找饭店吧,我给小堀打个电话。那家伙现在应该已经脱稿了吧?抽得出身么?”
“喔,没问题。你给他打电话吧,我看看附近有什么店,最好是距离商业街近一点的……”
“笠松前辈!我来啦!”
就在两人商量着今晚去哪里小酌一杯的时候,紧闭的大门冷不防的从外头被打开:只见满头大汗的黄濑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店铺的门前,男人穿着深蓝色的T恤、右肩背着鼓鼓的挎包;衣服胸前的‘海常’二字几乎在第一时间映入了笠松的视野,迫使自己慢慢放下了握着电话听筒的右手,怔怔的看着满脸笑容的‘来客’。外面好热啊……感觉都快被太阳烤熟了,热死我了……还没待到自己有机会开口,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进了店内的‘王子’顺手关上了身后的拉门,随即踱步来到了收银台的跟前,原本白皙的皮肤要比前阵子似乎要来得黝黑一些。
“……咦、原来森山前辈也在啊。好久不见了,工作忙不忙呀?”
“你才看到啊……比起你们这些高中生当然是要忙多了啊。你那身衣服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海常的队服吗?部活结束后过来的?”
“…………”
闻言、笑着耸了耸肩的黄濑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一声‘刚打完比赛呢’让笠松与森山几乎同时惊叹了起来,久违的‘默契’让屹立在收银台前的‘后辈’忍不住‘噗嗤’的偷笑了一声,随即从森山的手中接过了男人主动递上前的扇子,继续笑着说道。
“今天和东京的诚凛有一场交流赛,碰巧队伍里有认识的朋友、所以就硬着头皮就参加了。是场好比赛哦!我拿下了三双呢!不过全场得分最多的人却是小火神……但是这种事没所谓啦!反正也不是什么正规的比赛,只要大家开心就好,我说的对不对啊?笠松前辈?”
“青春真好啊——想当年我和笠松也算是神奈川县的大明星呢,如今物是人非、今非昔比,想想就让人痛心,唉……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森山……!”
比起森山的胡言乱语、笠松更在意黄濑嘴里所提到的比赛;自己不是不知道黄濑心中的‘秘密’,也知道男人其实非常厌倦现在的校园生活、只因为他在学校里并没有所谓的‘朋友’,对于一个只有十六岁的青少年来说、为了迎合周遭人对自己的期待而奉承着笑脸的生活方式就只会让人觉得可悲,然而黄濑却对这样的生活早已麻木,就像个大人一样、用着连大人都难以效仿的圆滑,享受着他人对自己的仰慕,贬低着参不透假象的盲目。唯独在笠松的面前、黄濑才会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才拥有的笑容;见满脸嬉笑的黄濑用着各式各样毒辣刁钻的词汇与比自己年长的森山拌起了嘴,不知道为何、忽然感到松了一口气的笠松情不自禁的仰起了嘴角,明明心里知道彼此对对方而言都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可却又无法丢下他不管。这或许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吧……想到这,不禁暗暗感慨的笠松微微垂下了视线,这不是好兆头、毕竟自己不是黄濑的家人,更不应该干涉他的生活;除此之外、笠松不希望黄濑对自己产生任何形式的依赖,也许现在自己能够为他指点迷津、又或是凭着几句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消除他对人生的迷惘,可若是将来有一天自己再也无法成为他的助力了呢?到了那时,两人的关系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笠松不敢多想,也没有这个义务去思考太多,毕竟黄濑有着‘黄濑凉太’自己的人生,自己终究只是局外人罢了,所以才将笼罩在男人心头的空洞看得那么清楚,看得那么透彻。
“对了,刚才前辈们在说些什么啊?你们晚上又要出去聚餐了吗?”
话题的调转迫使笠松几乎反射性的抬起了脑袋,而当闪烁好奇的金色眸子直直的凝视着自己时、半启着双唇的笠松竟说不出话,就只是愣愣的看着对方那张俊俏精致的脸庞,好似王子一般的容貌至今都能让笠松感到小鹿乱撞。是啊,毕竟今天是笠松的生日嘛,当然得要好好出去搓一顿、敲诈他一笔了;还没等自己回过神,抢先了一步的森山一边坏笑着、一边低声说道,而听到‘生日’两个字、先是惊叫了一声的黄濑瞪大着双眼、猛地向自己扑来,一声声‘这是真的吗’让笠松忍不住在心中咋了咋舌,暗暗的责怪起了森山的多舌。
“为什么前辈你以前都没告诉过我啊?!太狡猾了!这不公平!今晚我也要去!就当是补偿我、今天晚上的聚会我也要去!”
“你又没问我干嘛要告诉你……话说你别太得寸进尺了,明明还没成年又怎么可能带你一起去喝酒,赶紧回家洗澡休息,不是刚打完比赛吗?赶紧睡一觉恢复体力才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才对吧?”
说是敷衍也好、说是逃避也罢,笠松不是讨厌黄濑,可也正因为不讨厌、才不想变得和他更亲近,因为自己实在负担不起这样沉重的责任。黄濑究竟是用着什么样的目光看待自己的,笠松不是没有自觉、但也正因为察觉到了几分才刻意保持着两人间的距离,更不认为在这间中古书店重新建立起了‘城堡’的自己是值得男人学习的榜样。见自己这般不耐的反问道,沉默了许久的‘王子’就只是怔怔的站在原地;男人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可那双金蜜色的眸子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清澈,单纯,而是被怒火所点燃,露骨得让笠松不得不将脑袋转向了别处。前辈你总是这样……你就这么不希望我靠近你吗?因为我还只是高中生、就认定我没资格站在你身边吗?说完,转身向着大门走去的黄濑便悄无声息的扬长而去,留下了满是落寞的背影、烙印在了笠松的视线,使得心口开始变得沉闷起来。
“带他一起去不就好了?反正我是不介意,小堀也不像是那种会斤斤计较的人,你这又是何必呢。”
恍惚之际、始终身处在局外的森山一边苦笑着,一边如是低声说道,可笠松并没有回答,毕竟这是自己与黄濑间的问题;确切的说,是笠松一个人的问题,黄濑只是被迫承受的那一方,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就像男人所说的、无论是自己那露骨的态度也好,又或是出于自我防御而故意疏远的距离也罢,一切的一切对黄濑而言,的确太不公平了。
“唉、这年头,上班族不好做,就连‘好前辈’也都不好当了,人活着真的是好辛苦啊——”
“少在那贫嘴了。赶紧把饭店先预约了,大热天的我可不想站在太阳底下排队,一会儿还要先去和小堀碰头呢。”
我不希望你把我想的太好,省的我一不小心犯了点小小的错误、你就用着控诉的口气、口口声声说是我变了,这远比粗鄙的言语还要来的伤人,所以笠松才会固执的与黄濑保持着距离、以至于到了冥顽不灵的程度,但这是为了彼此着想,毕竟自己与黄濑从一开始就不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男人没有义务成为另一个自己、而笠松也没有资格去改变那样的黄濑。
“哈啊——好饱好饱,好久没吃烤肉了,味道还不错,下次有机会再来吧。”
美味的晚餐多少填补了残留在心中的空洞,酒精带来的微醺麻痹了对黄濑的那份愧疚、让笠松忘记了自责,大步行走在灯火通明的马路上,慢慢从口袋中取出了烟盒。和朋友在一起的时间真的很愉快;三人说着学生时代的糗事、就算互相揭露心中的伤疤也都不会生气或是消沉。见自己从烟盒中取出了香烟,一向贴心的小堀主动抵上了打火机,一声‘谢了’使得对方不禁笑弯了眼睛,柔和的笑容还是老样子、却因为显而易见的倦容而少了几分年少时的朝气,明显的变化让笠松又一次忍不住感慨万千。
“你还是这么会照顾人,森山说的对、我和那家伙就算了,为什么连你至今都找不到女朋友,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是你们两把我想的太好了。其实我常常被人抱怨神经太粗、没有情调呢,不讨女生喜欢也很正常啊。”
听着远比自己高大的挚友如是笑着自嘲道,长吐了一口烟雾的笠松仰头望了眼天空;稀疏的白云随着夏风朝着南边缓缓移动着,星星探出了脑袋、点亮了深邃的黑夜,几乎每天都能看见的景色忽然让笠松联想到了前几日经由森山的手得以再版的绘本,而替绘本重新撰写了小说的人正是刚刚从修罗场成功涅槃的小堀。
“说起来、那本《被星屑包围的王子》我还没读过呢。已经上市了吧?附近的书店有卖么?”
见自己突然开口问道,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森山循声转过了身,一句‘八月一日准时上架’让笠松松了口气,随即加快了脚步、随着人流匆匆穿过了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我看你好像对那本书特别执着啊。有什么理由吗?还是说你比较喜欢这类型的故事?”
“顶多算捧个场吧。毕竟责任编辑和文本作者是我最好的两个朋友啊,到时候要不要在我店里做个专栏帮你们宣传下?进货的量不会太多就是了。……”
笠松说不出口、也不可能说得出口,自己之所以对那本《被星屑包围的王子》有着如此强烈的印象,是因为绘本中的星星王子与黄濑非常的相像:他也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也过着非常寂寞的生活;现在,黄濑又身处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呢?感受着尼古丁渐渐滋润了肺叶、慢慢停下了脚步的笠松再一次思考起了有关黄濑的事。男人对自己的示好、以及急切想要走进自己的愿望,说穿了、黄濑只不过是将自己当做了能够真正了解他的人,因为笠松和其他人不一样、自己不会为了接近他而对他百般亲切,也不会为了靠近他而对他像是献媚一般奉承。
“我们先进车站了。你回去路上小心点啊!要是没力气走路了就打车,省的到时候醉倒在路边还要我们赶过来替你擦屁股。”
不知是恶意还是善意的提醒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眼睁睁的看着两位友人冲着自己挥了挥胳臂、笑着道别道,不禁冲着对方龇了龇牙的笠松莫名的感到松了口气,这不是因为自己讨厌与小堀和森山单独相处的时光,而是因为两人的离开多少让笠松有了些许私人的空间去思考有关黄濑的事,以及自己与男人的将来、唯独这些小小的心思,笠松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曾想过与人倾诉太多。
(如果我是王子的话、那前辈就是我的骑士。一直守在城楼的门前,一直都会默默的保护着我。)
曾经、黄濑笑着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因为洋溢在男人脸上的笑容实在是太耀眼、太漂亮了,以至于笠松疏忽了他在说些话时的口气、疏忽了他的那份认真,以及他看待自己的眼神。黄濑没有明确的表明过什么,可从他的行为举止以及眼神来看、男人不止一次暗示过他比任何人都需要自己,因为当初是笠松揭穿了他那伪善的面具、让他变得无法再在别人面前佯装温柔、继续扮演所有人心目中的完美王子。他们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黄濑凉太、只不过是我竭尽全力扮演出来的‘黄濑凉太’而已,但是笠松前辈和那些人完全不一样;一边说着,一边趴伏在柜台上的‘王子’慢慢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与立挺的五官还是那么的漂亮、无论看几次都让人不禁感慨,可正是这样漂亮的男人寂寞得让人无法丢下他不管。
(前辈既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会因为我做了过分的事就生我的气,但是不会真的抛下我……你说过你会等我的,说在我感到无处可躲、不知道该往哪里前进的时候就可以来这里找你,你不会反悔吧?那些话不是骗我的吧?)
(别那么大声啊……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的,反正店就在这里、你想来的时候过来就好了,可如果假期的话我就不能保证了啊!)
说起来自己的确对黄濑说过这样的话,也对男人许下了这样的承诺;然而自己只不过是想为他提供一个临时的停靠站罢了。黄濑还很年轻、还有大把的岁月等着他去挥霍、体验,男人大可不必像自己一样表现出对俗世非常厌倦的模样,更不必将自己关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这不是什么早熟的表现,与人们口中所说的‘成熟’更是大相庭径。黄濑就像个迷路太久的孩子、太累了,太倦了,因为找到了一棵可以依靠的大树就不必再往前了,可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也许笠松没有资格指责对方些什么、可自己的处境与黄濑的立场是不同的。至少笠松不希望自己成为男人用来逃避现实的借口,不想听到对方说些‘有前辈在就好’之类的话,这样的责任太沉重了、自己担当不起,也没有这个资格去挑起那样的重任。
“……你在这里干嘛。”
然而自己这么想、对方就愿意乖乖的照做了吗?看着蜷缩着身体、蹲坐在自己公寓门前的高大身子,长叹了一口气的笠松缓缓将双手插进了裤子的口袋,唯独黄濑本人自顾自的将脑袋埋进了环抱着双膝的臂弯之间,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微微起伏的后背是呼吸的证明。男人身穿的不是队服;而是更像是居家服的简易服装,宽松的汗衫略显朴素、与他那张漂亮的脸蛋显得有些不太搭调,多少让笠松感到有点微妙。见对方没有半点动静,撇了撇嘴的笠松只能蹲下了身子、将脑袋凑到了男人的面前;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什么,就在自己的鼻尖掠过金色的发梢之际、忽然扭了扭身子的‘王子’慢慢从臂弯中抬起了双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汇、定格了数秒,很快又偏移了方向。
“别以为你可怜巴巴的坐在这里我就一定会放你进屋。有什么事么?如果只是来吵架的话改天再陪你,赶紧回家去。”
“……这个,我看完了。”
“…………”
下一秒、稍稍坐直了身子的黄濑宛如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拿出了一本书册、塞进了自己的手中。那是前些日子从店里买走的《花与君与梦》、是整个系列的第二十八册,是黄濑从店里买走的第三十六本书。是我太自作多情了,以为和前辈变得越来越亲近、就没有必要再读这本书、再去老老实实的兑现那个约定,你也一定会接纳我;音落,深吸了一口气的黄濑忽然伸手拽上了自己的胳臂,男人的力道虽重、却不会让人觉得生疼,就好像生怕被抛下的小狗一样、除了像这样紧紧拽着自己以外,想必就连黄濑自己也都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怎么做又才是正确的。
“是不是只要我把那101本书全看完前辈就可以接受我了呢?是不是我读完那101本书就可以完全了解你了呢?还是说一定要等我长大、等我过了二十岁你才愿意把我当作大人看待?”
“和这些都没有关系……我只是不希望你变得像我一样,因为这对你根本没有一点好处。”
正因为黄濑比自己年幼、笠松才迟迟没有说出口;那些陈年往事也好、那些隐藏在倔强背后的无奈也罢,笠松不是所谓的‘赢家’、而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也远远不像表面所看起来的那样逍遥光彩。自己只是逃开了而已;从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中逃开、从不光彩的利益竞争中全身而退,自己是因为输了才会选择如今的生活,可同样的、笠松也付出了许多的代价,浪费了本该像其他人一样奋进拼搏的机会,这才是最真实又残酷的真相。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或许你现在最厌恶的‘习惯’会成为最方便的武器,而妄想着想要歇一歇的人就只会被淘汰而已;说到这,不禁苦笑了一声的笠松伸手揉了揉对方那头耀眼的金发,而闻言的黄濑只是怔怔的望着自己,男人的眼神显得有些动摇、有些困惑,就好像凝视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如同审视一般上下打量起了喋喋不休的自己。
“所以你真的没有必要对我有任何的憧憬,我现在的生活不适合你,至少不适合现在的你。……如果哪天你觉得累了可以到我这来抱怨几句,我会听着、也会试着给你点意见,但是绝对不要学我,自己的人生应该由自己来开拓。”
“我知道。我知道前辈不是什么坚强的人、也从未想过要成为你,我才没有那么懦弱。”
“?!”
话音刚落、猛地加重了力道的黄濑硬生生的拉扯过了自己的胳臂,重心的失衡迫使笠松重重的跌进了男人的怀中,而下一秒、凑上前的‘王子’竟忽然张大了双唇,如同报复一般狠狠的咬上了自己的肩窝,钻心的疼痛险些就让笠松叫出了声音、自己就像个受惊的野兔一样,连连倒抽了好几口冷气,一边挣扎着、一边捶打着男人那宽阔的背脊。
“松口……!你哪里出毛病了吗?!赶紧给我放开……!!”
“我不要。因为前辈是笨蛋、笨得让人火大,所以我不要,我绝对不要离开你。”
不明所以的‘宣言’让笠松觉得既可笑、又来气,这与闹别扭的小孩子又有什么区别?面对黄濑的无理取闹,除了反抗与谩骂以外,笠松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说服男人赶紧离开,可事实证明、自己的努力终究只是无用功而已。黄濑就与自己一样固执、甚至远比自己还要偏执;况且所谓的‘执着’原本就是无法用常识和道理来解释的,一旦意识到了这一点、笠松也逐渐放弃了反抗,就这么死死的揪着对方那宽松的衣领,耳边尽是男人那好似蛊惑一般的低吟。
“或许前辈你很窝囊、或许你是真的逃开了,可是你也一样很勇敢啊!这世上每个人都在不停的犯错、一直都在犯着同样的错,就好像不这么做就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却一直都没有用去面对自己的失败,前辈比那些人要强多了、至少你选择了重新开始、还有赢回来的机会啊!”
距离辞职过了那么多年,笠松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的安慰、也没有将任何的质问与讥讽放在心上;在决定接手那间书店的瞬间、笠松连同心门也一并关上了,认为只要贯彻所谓的‘觉悟’、只要好好听从内心的声音,日子也能照常继续,终有一天自己能够拾回真正想要的东西。对自己诚实、至少不会觉得后悔,这是这么多年来笠松唯一从自己那短短几十年人生中总结的一点经验,所以自己才会无怨无悔的留守在那间破旧的中古书屋,看着人群来来往往、却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在等待。可不知为何,当环拥着自己的男人用着责备的口气、如是在自己的耳畔低语道时,这么多年来沉积在心底的郁结竟在刹那间解开了,久违的释然让笠松陷入了久久的哑然,明明心口觉得那么的温暖、喉咙却怎么都发不出声响,直到黄濑缓缓挺直了腰杆、用双手捧上了自己的脸颊,距离的拉近让笠松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比任何人都要漂亮的男人,比任何人都任性的男人,像极了高挂在空中的太阳,耀眼、毒辣、却又是那么的温暖。
“我喜欢这样软弱又坚强的前辈,想要留在这样的前辈的身边。哪怕就只能在距离你最近的距离默默看着你,难道就连这样的要求也都不行吗?”
“你这家伙……也未免太犯规了吧……”
在自己低头妥协的那一瞬间、在男人微笑的那一刹那,笠松竟然产生了坠入爱河的错觉,或许早在很久以前、早在自己还没能聪明的有所自觉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爱上眼前的这个男人了吧。爱情分很多种,喜欢也是一样;笠松是喜欢黄濑的,可这与男女之间的爱情不同、更不是同性恋者之间的爱情,自己只是单纯的喜欢黄濑而已。正因为喜欢他,所以才想对他温柔一点、对他苛刻一点;对他用心一点,对他宽容一点。不知不觉中男人在自己的心目中竟已经变得如此重要,回想起两人初次照面的种种、不禁在心中暗暗啊苦笑的笠松拉上了窗帘,小心翼翼的绕过了平铺在地上的被褥、来到了床边。
“好久没有别人家过夜了呢!感觉有点兴奋……今晚一定要失眠了。”
最终、黄濑还是如愿以偿的走进了自己的‘家’,在这片唯一能够让笠松称为‘净土’的地方留下了属于他的气息,看着男人兴致勃勃的模样,不禁开始反省的笠松忍不住在心中自嘲起了自己心软,而就在自己试图伸手关灯时、同样钻进了被窝的黄濑忽然呼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接踵而来的是姗姗来迟的生日祝福。
“差点就忘记了。生日快乐~明年要一起庆祝哦!啊、顺便一提我的生日是6月18号,前辈你可千万不能忘记啊!”
“是是,我会记住的。”
明年,后年,许多年……
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会在哪里,而我又会是什么模样,又有谁能够断定的?
皎洁的月光代替悬挂在天井下的吊灯点亮了屋子,熟悉的气息弥漫在寂静的屋内;一切与黄濑第一次造访自己家时的情景是那么的相似,唯一不同的就只有时间的不同、契机的不同,明明耳边回想着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可心绪却变得出奇的安静,强烈的对比竟让笠松产生了无比奇妙的感觉。辗转难眠之余、侧过了身子的黄濑静静凝视着睡在地铺上的黄濑;沐浴在月光下的‘王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白皙的气氛在光晕的衬托下增添了一股朦胧的质感,就好像石膏像一样、不禁让笠松看得有些出神。
“……赶紧长大吧。到时候就能带你一起去喝酒了,也不必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没完了。”
音落,趴伏在床头的‘骑士’情不自禁的轻扬起了嘴角,探出的指尖替坠入了梦想了‘王子’拉起了有些歪斜的被褥,感慨宛如一潭清水一点一点涌出了心口、流淌在体内,定格了流逝的时间。
“……今天多谢了,……黄濑。”
“……………………”
——FIN.20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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