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调的弦音就好像雨滴的声响、以不规则的韵律时快时慢的回荡在封闭的房间;水泥铸成的墙壁厚实、阴冷,然而笠松并不讨厌这种闭塞的感觉,恰恰是这种阴暗的窒息感给自己带来了别样的平静,既听不到震耳的炮火声、更听不到那些颠倒是非的流言蜚语。想到这,手抱着吉他的笠松停下了指尖的动作,沉闷的胸口随着几次长吁而变得轻盈了不少、却很快被另一种无法言喻的焦虑所取代,是一种让人异常恼火的空虚感。
“……真够难看的。”
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人看穿的感觉没有人会觉得好受,尤其是当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事实与弱点被人一语道破的时候、自尊的挫败竟然也会让心口如抽搐般开始阵阵绞痛,笠松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却不想再体会第二次。捂上眼睛的双手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就好像一块金属、冰冷的触感让笠松在刹那间变得无法动弹,优雅悠长的旋律在下一秒传入耳中、血腥风雨的画面却浮上了漆黑一片的脑海,心脏也如同着魔了一般变得越来越快。
信仰在战场上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这不是自己第一次从同队的战友口中听到类似的话,可令笠松感到可笑的是、大多在军队中服役的军人都信奉着宗教,除了自己所信奉的圣母玛利亚之外、也有不少佛教徒,然而无论心里抱持着多么坚定强烈的善心,人们还是手持着重枪、一步一步艰难的行走在坎坷的沙场之上,执行着必须执行的命令,抢夺着一切可能构成威胁的生命。人类都是伪善的,就连前辈也不例外;但至少你不会找借口原谅自己,这是你最‘特别’的地方。就在笠松因忍受不了回荡在耳蜗深处的炮火声而握紧了双拳之际、如同艺术品般美丽的‘天使’如是在自己的耳畔低声咕哝道。明明知道对方是在蛊惑自己、明明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可不知为何、当黄濑像是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一般不断用掌心摩挲着自己的脸颊时,笠松竟觉得始终捆绑着自己的锁链忽然放下了,前所未有的疲惫迫使自己主动闭上了双眼,这也是笠松第一次在‘男人’的面前露出如此毫无防备的模样、就连他的存在本身对世界的‘真理’造成了多大的冲击、又带来了多大的隐患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看、即便是在前辈最沮丧低落的时候,你所信奉的圣母玛利亚不也还是没有出现吗?既然如此前辈你为什么不愿意多看我几眼呢?我明明就在你的‘面前’啊。)
利用科学而创造的‘天使’只不过是人类对神明的憧憬、一厢情愿所制成的‘怪物’罢了,笠松一度如此坚定不移的深信,而黄濑似乎也有所自觉,可这份自觉越是强烈、男人对人类与信仰的那份藐视也就越显而易见。但正是这样的黄濑对自己异常的耐心乃至于温柔:他把人类当做食物、以便获取更多的能量,可在触碰自己的时候却显得非常小心翼翼,最大的乐趣就是不断用满是挑衅意味的言语来试探自己。听着他那故作柔情的‘甜言蜜语’、紧咬着牙关的笠松甩开了对方那冰冷的胳臂,随即起身离开了宛如桃花源一般的‘铁笼’、尚未平复的情绪却让整个胃袋剧烈绞痛起来。
每一次和黄濑面对面都会让悬挂在自己胸前的十字架开始动摇,而在战场发生的一切至今都历历在目、使得笠松开始怀疑起自身的价值,以及当初为何会选择这条道路的意义。手指再次拨响了琴弦、然而笠松却怎么都听不到声音;就这么漫步目的的弹着,奏着,杂乱的旋律多少麻痹了盘踞在心头的迷惘,却带不走空虚与困惑、就连手指也都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还是早点睡吧,想再多也是无用功……”
“你来这里做什么?!赶紧退下!”
“?!”
就在笠松打算收起手中的吉他、早些休息入睡之时,一阵刺耳的喧嚣忽然从紧闭的大门传来,迫使笠松几乎反射性的抬起了脑袋,匆匆走下了凌乱的床铺,将这把陪伴自己走过了整整十年的吉他搁置在了床铺的一边。从声音来判断、刚才那声从门外传来的嗓音应该是同队的中士,虽然与笠松归属在不同的队伍、却是个有些认真过了头的战士,是一名出色的军人,然而正是如此才让笠松无法不去在意、本能的境界让自己在不自觉中微微压低了重心。除了方才那一声近乎怒吼的‘命令’之外、门外的动静仿佛被切断了一般,变得鸦雀无声;而在约莫两分钟过后、一记沉重的声响猛地从墙壁传来,仿佛有人用着沉重的钝器强打着墙壁、也正是这一突如其来的声响激起了笠松体内的危机感,迫使笠松毫不犹豫的拔开了双腿、飞快的打开了紧闭的舱门。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黄濑?!”
“晚上好,笠松前辈。”
本以为走廊中发生了一些冲突、然而笠松慢慢没有想到屹立在围聚的人群之中的竟会是被视为军队‘最高机密’的‘天使’。在这座堪称钢铁要塞的‘基地’里、即使在军人之间,黄濑的存在也都鲜有人知;而男人的第一次正式亮相是在上一次为何出征的任务之中,无法用常识来解释的‘实力’宛如魔法一般、为当时一同出征的军人带来了不小的冲击,甚至还有人用着自嘲的口气质疑起了‘军人’存在的意义。
就在笠松走出房间的那一刹那,站在人群中央的黄濑很快就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然而身陷在四面楚歌的环境之中、对方竟一点都不觉得忌讳或是害怕,而是大大方方的冲着自己挥了挥手,笑意顺着轻扬的嘴角、点亮了男人那金蜜色的双眸。你可终于来了,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走到了这里,前辈你可要好好犒劳我啊;音落,光裸着上身的‘怪物’朝着自己的方向迈开了一小步,可就在男人试图向前之时、阻挡在他面前的人群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枪支,一声声‘不许动!’使得黄濑渐渐收敛起了脸上的表情,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平举着重枪的军人,冷漠的眼神使得笠松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好吵啊……我只不过是想见前辈一面,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妨碍我?和你们根本就没有关系吧。”
“黄濑……!”
就在男人音落的那一刹那、站在列队最前方的士兵忽然发出一声惨叫、随即重重摔倒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右手源源不断的涌出。在一眨眼的时间里、谁对谁做了什么,又或是谁向谁做了什么,谁都不清楚、谁也都不明白。茫然与恐惧在瞬间便将空气凝结,所有人都秉着呼吸、一脸惊恐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怪物’一步步走出人群。我说你啊,也门那一次不是也来了吗?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要自不量力的站在我前面呢?是想让我吃了你吗?大言不惭的妄语却因黄濑那特殊的‘身份’而变得不再疯狂,不服一定是有的、只要是稍许拥有些常识与判断力的人都不可能会甘心向这样的黄濑臣服或是低头,可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谁都没有底气吭声,或是上前制止什么,就连笠松也都不例外。
“好了、前辈。这下没人打扰我们了,我们回房里去吧?”
“……你来这里做什么。”
“…………”
说不害怕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笠松并不是害怕‘黄濑’、而是畏惧将黄濑创造出来的‘力量’;提取上帝的细胞再与处女的卵子结合而成所诞生的生物真的应该被称为‘天使’吗?所谓的天使真的会面不改色的向脆弱的生物实施那样惨无人道的暴行吗?听着自己如是厉声反问道,先是一愣的黄濑眨了眨金色的双眸、困惑从脸上一闪而过;而下一秒,虚情假意的笑容再次浮上了男人的面颊,然而在笠松看来、那造作的神情更像是某种威胁,是一种警告,不断从背脊蔓延的寒意便是最好的证明。
“我听到前辈在弹琴,心想你是不是觉得寂寞了、所以来看看你啊。”
正是这股力量让久经沙场的笠松第一次感受到了颤栗与渺小;被关押在形似花园的‘牢笼’里、几乎没有任何自由可言的黄濑理应不能走出那座鸟语花香的庭院,可这并不是因为他无法做出那里、男人之所以愿意乖乖的呆在那是因为他对外面的世界没有兴趣,然而他却比一般的人类更怕寂寞、也害怕孤独。但是被关在那种地方我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琴声,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了、就算能够看着你,却没办法听到你内心的‘声音’;一边说着、一边用胳臂推开了阻挡在面前的人群,然而这一次、手举重枪的‘战友们’并没有任何的阻拦,而是像是忌讳着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一般、纷纷挪动着脚下的步伐,战战兢兢的退至了男人的身旁。
“前辈你在生我的气吗?心跳那么大声……你该不会和这些人一样,觉得我很可怕吧?”
“你不是能听到别人心中的那些心思吗?既然如此又何必明知故问、玩这些故弄玄虚的把戏?就这么想让我在其他人面前难堪么。”
听着自己那一针见血的驳斥、微微一笑的‘天使’不以为然的耸了耸双肩,一句‘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通融’让笠松感到既生气、又恼火,从最初、黄濑就不打算给自己留有余地,就连那施加在其他人身上的暴行也都是为了切断自己的后路而故意为之,使得所有人看待自己的目光都多了几丝猜忌与迁怒,露骨的视线从洗面八方传来,大大的刺激着笠松的神经、这不禁让自己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其实一开始我是为了解闷才想着要出来的,可那些顽固的老头不答应、所以我就只能把笼子给毁了,一个人逃了出来,想必那些自以为是的大科学家一定气疯了吧。”
用于关押黄濑的‘庭院’距离军人生活起居的宿舍有着一定的距离,再加上戒备严谨、要塞本身也坚不可摧,除了在规定的时间依照上级命令前往‘花园’执行任务以外,笠松根本不知道黄濑平日里都在做些什么,可男人却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这一切也是拜他的能力所赐。然而当对方用着近乎不屑的态度陈述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时,直白的字眼还是让笠松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寒气;就因为想要出来解闷就把要塞的一角给毁了?那连坦克的炮弹也都击不碎的高墙竟然就这么被打穿了?瞠目结舌的同时、笠松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质疑喋喋不休的黄濑,超乎常识范围的展开让在场的不少人也都面面相觑、甚至忘记了男人本身就是违背自然定律的存在,而所谓的‘逻辑’与‘常识’在黄濑的面前,就与人类那脆弱虚伪的信仰一样、根本就一文不值。
“到时候前辈能帮我多说几句好话吗?不过一时半会儿,或许我们也没法在那座花园里见面了吧。”
“自己闯下的祸自己来承担。要是上面追究下来我自然会把我知道的一切交代的清清楚楚,军人是不容许撒谎的,这是规定,如果没人教过你的话就由我来教你。”
“…………”
紧张是在所难免的、因为笠松至今无法百分之百的相信黄濑,而那因受袭而负伤的军人就在自己的面前,猩红的鲜血仍旧不断的从伤口流出,男人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着、显得格外的狰狞,甚至还有些惨白。……我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来见你,你却一开口就对我说教也未免太冷淡了吧;就在自己的心绪游离之际,忽然向前凑近的‘天使’来到了自己的跟前。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然而洋溢在对方脸上的不悦却让笠松提高了警惕,两人就这么死死的凝视着对方的双眸,谁都没有退让、谁也都没有半点妥协的用意。
“况且我原本就不是‘人类’啊,前辈难道忘了吗?为什么总是把你们人类的那一套强加在我的身上呢。”
“那自己不也总是把你的那一套强加在我的头上?对别人的信仰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到底是谁在对谁说教啊。”
见自己毫不留情的呛声道、先是一愣的黄濑就这么怔怔的眨了眨眼,没过多久,远比自己高大的‘怪物’忽然捧腹大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拥挤的走廊里,使得在场的所有人一脸茫然的向男人投去了怪异的目光,就连看待自己的眼神也都变了不少。前辈果然是前辈、真的是赢不了你,太有趣了;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脸颊两侧的黄濑慢慢挺起了腰肢,男人的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瘦、而在如同陶瓷般白皙的皮肤表面随处可见红色的斑点,那是在注射时所留下的疤痕。鲜明的画面随着这些微小的伤口而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就连原本那些不知该如何发泄的怒气也都随之逐渐沉淀了下来,使得笠松没有欲望再辩驳什么,除了可悲之外、自己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本不该诞生在这个世界的黄濑。
“真可惜。原本我还指望能够让前辈弹吉他给我听的,看来今天是不可能了。……那群家伙来的可真快啊。”
不明所以的喃喃自语再一次打断了笠松的思绪,可就在自己抬起双眼的刹那、黄濑只是苦笑着耸起了双肩,随即慢慢抬起了胳臂、轻握上了悬挂在自己胸前的金属挂件。象征着信仰的装饰品被继承了神明力量的‘天使’攥紧了手中,然而男人的眼里没有任何的敬畏、更不存在慈悲与爱意可言。他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静静躺在手掌中央的十字架,冗长的沉默让笠松开始坐立难安;直至男人开启了那双单薄的双唇、如同歌唱般悠悠开口道,故弄玄虚的措辞竟让笠松莫名的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的抓握上了对方的手腕,冰冷的触感让笠松渐渐从这一酩酊感中慢慢醒来。
“也许得有一阵子见不到面了,即使如此……只要能够听到前辈的琴声,无论是在哪里、一定也不会觉得寂寞吧。”
“你在说什么呢……”
——大概是TBC——
[1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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