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路疾驶的出租车沿着马路上的引导线、缓缓停靠在办公大楼下的指定区域时，笠松这才猛地从恼人的倦意中醒来，匆匆从钱包中取出了现钞，递给了前座的司机。
自打X社临时撕毁意向书后，笠松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临时接到通知、火急火燎的前往东京总部开会，又是第几次隐忍着一无所获的失落，一个人默默回到属于自己的战场。客观来说，X社这次的临时变卦不能算是招商团队的工作失误，总部的管理层也非常清楚，然而总得有人背负起责任、扛起弥补损失的重担，更何况下个月的月末既是支付银行利息的重要节点，又是各部门制定与提交来年预算的时候。若是无法尽快填补由于X社毁约而造成的定金收入的损失，招商部门一定会承受不少的压力，也难怪武内与公司会对此次X社的‘背叛’而感到如此窝火。
“唉，头好痛……”
笠松不想让一同奋斗的同僚们看到自己如此失魂落魄的一面。在踏进办公室前、笠松先去了洗手间，对着镜子捋平了衣领与外套的褶皱。然而前所未有的疲惫依然让昏沉的脑袋隐隐作痛，连续好几天的睡眠不足与焦虑不禁让双眼布满了血丝，就连脸色变得暗沉了不少。望着镜中的倒映，笠松莫名想起了黄濑，想起了男人对自己关怀、以及那张许久未见的漂亮脸蛋。
（前辈你就等着看结果吧，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作为上司、笠松从来没有质疑过黄濑的努力与能力，只不过碍于职业素养与身份、自己实在无法认可他如此明目张胆的将‘私心’带进职场的观念与作风。他口口声声说着想为自己分担一些、想成为自己的依靠，然而笠松更希望他更能从团队、从公司、从大局出发，而不是拘泥于儿女私情来调动自身的主观能动性，这样的思维方式对于黄濑的个人成长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我回来了。”
一边盘算着等解决了X社的烂摊子之后好好找黄濑谈谈、一边重振起精神的笠松快步回到了办公室。简约的办公室内就只有黄濑和森山，两人正围聚在森山的工位前、像是在探讨着什么，直到笠松主动向两人打了招呼、这才循声抬起头的黄濑冲着自己愣愣的眨了眨眼，一声‘前辈怎么突然回来了’让笠松不免哭笑不得。
“怎么，这么不希望我回来监督你们工作？在聊什么呢。”
“我们才不是在聊天，是在过方案。不过正好，小堀上午把这个月的收租计划做好了，我们去会议室过一下吧。黄濑，你先按照我刚和你说的再修改一稿，我这边结束了再来找你。”
“OK~”
“……？”
话音刚落、立刻抱起电脑的黄濑离开了座位，又在笠松那满是狐疑的注视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埋头敲打起了键盘。笠松本想问个清楚、却因森山的催促而不得不跟着一起前往会议室，可比起男人手里攥着的表单与资料，能够让黄濑顾不上自己、心无旁骛的投入其中的‘方案’反而更让笠松无法不去在意。
“这是你的，给。先从日本桥项目开始？”
“啊……？哦……行，你说吧。”
循声抬起了头的笠松怔怔的从森山的手中接过了材料，一边竭力抽回游离的思绪、试图专注于小堀辛苦整理的收租计划；然而久久无法平复的好奇却刺挠着自己的神经。男人那近乎于冷漠的投入让笠松感到无比陌生，而这种陌生在各种猜忌的催化下渐渐变为了一种不安的预感，不免让笠松有些坐立难安。
“算上横滨港这边的预付定金，按照85%的收租率预估，勉强能够满足财务部要求的数字。……笠松？”
“啊……抱歉，稍微有点走神……”
明明在踏进办公室前还信誓旦旦的想着要给黄濑好好上一上课，没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因为‘私心’而影响工作，一时让笠松惭愧得抬不起头。见自己耷拉着脑袋、误以为是压力导致的森山一脸忧虑的劝说自己别太勉强，可男人的关心非但没有奏效、反而让笠松更为羞愧难当，只能支支吾吾的搪塞了几句，故作笃定的重新拿起了眼前的资料。
“既然是小堀做的估算，应该和实际的收租情况八九不离十。就这么报上去吧，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要尽快把横滨港的签约率拉上去。你这边客户找的怎么样了？”
“明天约了两个复看的客户，没什么问题的话当天就可以签约，但是加起来也就不到600平。至于X社剩下的460平，黄濑倒是给我引荐了一家金融企业，对方计划在横滨设立一个销售网点，日常接待客户的话可能会有比较频繁的外部人员进出。这两天我会征询下隔壁租户的意见，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周可以安排初看。”
黄濑推荐给你的？他为什么不自己跟进？
尽管团队内部的气氛还算融洽，可内部竞争是无法避免的，更何况森山比黄濑早入行、又是职场上的前辈，让一个刚进公司不满一年的新人向自己引荐业务资源，以日本这样注重‘资历论’的职场环境，确实容易让人心生怀疑。
森山是个细心且敏感的人，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疑虑、但却异常坦然的直言‘这是我和黄濑共同协商的结果’，一边将桌上那一张张零散的资料归拢在了一起。
“他在做其他的企划，所以拓客、带看的工作暂时由我和早川安排跟进。”
“其他的企划？就是你们刚才在商量的‘方案’么？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们说起过。”
“你和源源整天忙着和集团的人斗智斗勇，这种小事我们自己能消化、就不随便惊动你们了。况且目前八字还没一撇呢，能不能真的落地还不好说，只能先出个草稿评估一下。”
说了半天、森山也没有透露任何关于‘方案’的消息，笠松更不明白为什么男人像是突然心血来潮一般帮黄濑打着掩护、藏藏掖掖的，可就在笠松开口追问时、森山却匆匆起身，一声‘我还有事要和黄濑商量，先回去了’令笠松满头雾水的仰着头，一脸愣怔的望着森山离去的身影。
“啊，不过你先别急着向黄濑套话哦！那家伙千叮万嘱让我不要提前告诉你，等方案成熟了，他会亲自和你汇报的。”
“……哈啊？！”


笠松不喜欢‘失控’的感觉。尽管自己向来不喜欢滥用职位的权力、强迫别人服从，但身为团队的组长，笠松认为自己有权掌握下属的工作进展，团队成员之间也不应该相互隐瞒。
可眼下的情况该怎么处理？
为了不让理性被情绪左右，独自一人留在会议室的笠松花了足足十分钟的时间才平复心绪，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森山的话语。森山与自己是同期、彼此之间也是知根知底的存在，论业务能力，森山绝不比笠松逊色多少，但由于男人不屑掺和各部门之间的勾心斗角，才没有与笠松竞争组长的位置，也绝不是那种会过海拆桥、趁人之危的人。可为什么他要帮黄濑瞒着自己呢？就因为黄濑将自己手上的资源拱手让给他了吗？思来想去，隐隐有一股直觉告诉笠松，所有‘反常’的源头并不是森山、而是正在伏案工作的黄濑，这世上能够让自己一次又一次乱了阵脚的人也就只有他一个了。想到这，不免有些恼怒的笠松忍不住为自己的不争气愤愤砸了咂舌，随即起身走出了会议室，眺望着远处正与森山商量着什么的青年。
（于公于私，除了相信他之外，我也没别的选择。）
笠松从来没有比当下更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在黄濑人生中所扮演的角色有多复杂——是人生的前辈、是职场的上司、亦是感情的停靠。身为组长，自己理应给黄濑一个放手一搏的机会；出于没有贪图的爱情，笠松自然会义无反顾的支持男人的所有决定。
但二者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吗？
不曾有过的矛盾让笠松迟迟无法说服自己。不论黄濑正在谋划什么，笠松都希望他能从中有所收获、有所成长，可万一不可行呢？自己实在不想将工作中的摩擦与私生活混淆在一起，可偏偏黄濑对这样刻板的‘原则’嗤之以鼻。
“我先回去了，下周见。”
时间随着庸碌的工作飞快流逝，眨眼间、窗外的天色已被夜幕取代。眼看着同事们一个接着一个收拾好东西、相继离开了公司，直到整个办公室就只剩下自己与黄濑。他正低头翻阅着最新出炉的行研报告，一边在空白的稿纸上记录着数据，全神贯注的模样令笠松莫名的回忆起了校园的时光。
“你不下班？”
一声小心翼翼的试探使得眼前的青年缓缓抬起了头。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可黄濑很快便又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报告书，答复的语气有些敷衍。
“反正今晚也没什么安排，等看完后再下班。前辈你早点下班吧，看你今天状态不太好，还是赶紧回去休息的好。”
“……你今天不吵着去我家了？”
或许是因为太疲劳、以至于有些松懈了吧。尽管笠松也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而感到有些后悔，可自己确实有一肚子话想向黄濑问个清楚，也有一肚子抱怨想找个人诉说。闻言、先是一愣的黄濑难掩诧异的瞪大着眼睛，随即若有所思的合上了手中的报告书，别有意味的浅笑令笠松不由自主的热了耳朵。
“前辈是在邀请我吗？也是，都三天没见了、又是周末，会想找个人陪也是难免的。不过该怎么办好呢……虽然没有什么重要的安排，但我有其他想做的事，可能会去东京一趟。”
“和你现在着手准备的‘方案’有关吗？”
见自己如是咄咄逼问道，慢慢挺直了腰杆的青年只是给出了一个棱模两可的答案，可语气却没了平日里的信心满满。
“是啊。因为进展的不是很顺利，很多事只有在上手实操的时候才能深切体会到自己的学识有多浅薄，所以想看看能不能从同行那边吸取点经验。啊！该不会森山前辈这个大嘴巴都告诉前辈了吧？！我明明让他不要说的！”
“没有，我倒是问了，但是那家伙什么都没说，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窝火了。”
既欣慰、又有些无奈，回想起当初男人信誓旦旦的简称他是因为自己才会选择A社，可他的努力也好、拼命也罢，黄濑的付出早已证明他对这份事业的热爱，以及朝气蓬勃的野心。比起在学生时代时、只能从流传在校园内的种种传闻窥探真正的‘黄濑凉太’，能够亲眼看着男人一步步向前、向更高的山峰攀爬，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你真是我的克星。”
油然而生的感慨惹得黄濑忍不住哑然失笑，可笠松无意责怪男人什么，当一个人因与另一个人的邂逅而开始慢慢有所改变，哪怕这一过程很短暂，也是求而不得的幸运。
“如果你不是我的下属、或者我们不在同一个部门，我也不至于在立场和心态之间摇摆不定了。你加油干吧，可如果没有做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到时候可别怪我口下不留情。”
“哎哟，我才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呢。”


——TBC——

先写到这。小模特的方案我得再想想，自己也研究下orz……

[1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