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松前辈，最近工作很辛苦吗？看你气色不太好啊，没事吧？”

用着老土的鸭舌帽藏住了鲜艳的金发，任由笨重的黑框眼镜顺着鼻梁的形状一点点滑落；咀嚼着与融化了的芝士笼络在一起的面条、紧挨着窗户的黄濑一边用神色打量着正埋头吃着牛排的‘前辈’，狼吞虎咽的模样与他身上那套西装显得格格不入、有些红肿的双眸使男人那张英气焕发的脸庞显得有些憔悴。

“黑眼圈都出来了……果然刚进公司的第一年，大家都很辛苦吧。”

“啊唔……你等等、让我先把东西吃完，今天午饭都没来得及吃，饿死我了。”

距离离开海常、进入大学也已经快要三年了，在这三年里自己的世界发生了许多的变化，环境的改变、人的改变；价值观的改变、以及追求的改变。在海常的时候，肩负着‘王牌’这一使命的黄濑远比现在要来的单纯，无论是将来的事也好、又或是未来的出路也罢，除了篮球意外、自己几乎什么都没在思考，就连梦想也都只有‘拿下冠军’这么简单。为自己带来这一切的人是笠松；在帝光的时候、黄濑从未感受过所谓的‘使命感’到底有多沉重，直到与笠松在海常相会、直到自己的实力不足让海常与冠军的宝座失之交臂，黄濑才真正的体会到‘弱小’这件事是多么的令人不甘，自己也曾后悔过、自责过，然而黄濑还是擦干了眼泪、挺了过来，因为将来自己还有很多的路要走，而引领着自己前行的‘主将’不可能永远陪伴在自己的身旁。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耶。我一直以为前辈你会和别人走上不一样的路、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没想到还是和普通人一样，进了公司、成为了上班族，总觉得好无趣哦……真没意思。”

第一年以四强的排名错过了冠军，第二年仍旧没有如愿；而第三年黄濑仍然没有实现与队友们的约定，自己的高中生活在遗憾中匆匆的落下帷幕，沮丧是难免的、可在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从无数人手中接过鲜花与祝福的黄濑仿佛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在盛开的樱花树下呆愣了很久，脑子里闪现的尽是笠松与其他前辈的身影。在高中毕业之后、黄濑并没有继续打球，而是奔波在大学与职场之间；唯独与笠松的联系从未断过，也知道在空闲的时候、男人还是会约上周边的朋友，一起去街头球场寻找乐子，可比起当日那为了输赢而拼搏的责任感，现在的笠松已经没有那样的重担，男人的篮球也从谨慎变得越来越大胆、放纵，甚至有些散漫与洒脱，这是黄濑不曾在海常见过的，陌生的一面让黄濑倍感欣慰的同时也让自己感到有些落寞。在海常的时候、笠松在同性之间就有着相当好的人缘，也很受长辈和老师的喜欢；要不是因为他本人不擅长应付女性、想必一定很受欢迎，而在大学的时候男人也常常参加团体活动，尽管顽固又暴躁的脾气还是老样子，可实质上笠松是个相当善于社交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卸下了主将的包袱、进入大学后的笠松给人的感觉变了不少，就只有在和自己在一起时还是会拳打脚踢、然而正是这种熟悉的嬉闹让黄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至少自己还没有被男人抛下，至少自己的身边还有着这样一个能够称之为‘伙伴’的人。

“没办法，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等你到了年纪自然就明白了，这个社会可是很残酷的。”

听着自己那好似抱怨的感慨、依旧津津有味咀嚼着食物的笠松不以为然的如是‘反驳’道，坦然的态度不禁让黄濑在心中大呼起了失望，可男人所说的并非全无道理、虽然年幼，可黄濑却是所有人之中最早踏进社会的，竞争的残酷与现实的无情自己可谓是深有体会，所以每当看到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朝着理想埋进的笠松，黄濑是发自内心对男人抱持着敬意，甚至还有些羡慕、只不过黄濑从未向任何人说起。

“你还不是一样。明明靠脸就能吃饭、到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进了大学，哪有什么资格说我。”

“哎呀……就是因为知道才这么说的嘛。前辈真是的……一点都不懂人家的心情……”

见坐在对座的男人似懂非懂的挑了挑眉，忍不住轻叹了口气的黄濑拿起了面前的茶杯，明明思绪乱成一团却不知该怎么总结，不像是烦恼、也不像是失望；然而现实与理想的落差还是让黄濑感到非常的烦躁，心口就好像被一块隐形的巨石压着一般，就连继续也都渐渐变得困难起来。

“一想到再过不久我也要和前辈一样、为了就职的事情烦恼，整个脑袋就感觉好痛哦……”

不争气的自言自语是只有在笠松面前才能吐露的心声。黄濑不是那种喜欢逞强的人、可同样不是那种轻易就会示弱的人；只有在笠松的面前自己会不自觉的卸下全部的‘武装’，不单单只是出于对男人的信任、更多的是自己那拙劣的演技根本就无法骗过对方的眼睛。一边说着、一边皱了皱眉的‘奇迹’抬手推了推有些歪斜的镜架，而对座的笠松什么都没有说、既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炯炯有神的双眸仿佛一眼就能将自己看穿一般、露骨的视线让黄濑情不自禁的苦笑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大学最后一年的迷惘期’一样？前辈你不是总是叮嘱我说、要早点思考将来的事吗？虽然我有好好听你的话，可还是想不到自己该做什么；模特那边的工作我也很喜欢，但也不想一辈子就这么下去，感觉很浪费时间……”

“就因为我进了公司、成为了上班族，所以你对我失望了？”

“…………”

还没等自己把话说完、忽然开口的笠松就这么硬生生的打断了自己，而男人那开门见山的逼问就好像一根尖刺、直直的戳进了黄濑的痛处，也一言道破了自己始终不想面对的现实。黄濑的确对笠松感到失望，毕竟在自己的‘理想’之中、笠松应该毫无顾忌的大步走与他人与众不同的道路上，而不是随波逐流、沦为一个既迂腐又无趣的‘普通人’。……才、才没有这回事，我怎么会对前辈失望呢？一直以来我都很尊敬前辈啊，只不过稍微有点意外而已……结结巴巴的解释显然成为不了说服他人的辩解，只听眉头紧蹙的笠松轻轻咋了咋舌、忽然一阵哑然的黄濑微微耸起了肩膀，随即慢慢耷拉下了脑袋，就连说话的嗓音也都轻了几分。

“唔……稍微有那么点……因为上班族一点都不有趣啊，很难想象前辈你坐在办公室、应付客户的模样，感觉怪怪的……”

“……我不知道我在你心中到底留下了什么印象，不过对于我当初的选择我一点都不后悔、也不觉得在公司上班是件很无聊的事。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将两者混淆在一起、如果连这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当初就不会选择这条路了。”

其实这些大道理黄濑一直都懂，可就算明白、又怎么样呢？过去了的时光是不会倒流的，再美好的回忆终有一天会沉淀；我的愿望其实很简单、希望所有人都是从前的模样，希望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我只不过是接受了‘现实’而已，但并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变得越来越现实，这是我对我自己的底线；见自己久久低头不语，放下了刀叉的笠松如是语重心长的低声说道，可即使如此、存在于自己心中的疙瘩还是没能消失，被抛弃的感觉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迫使黄濑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手。

“你也不要把我想的太好，省的我难得暴露一点缺点你就说我变了，我可担当不起。”

“……那真正的前辈又是什么样的呢？我不知道啊、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停留在我刚加入海常时的样子，真正的‘笠松幸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没有人告诉过我啊。”

出于迁怒的反问让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我看着你、你看着我，谁也没有说话，唯独视线在空中不断碰撞。自己真的不了解笠松，就算认识了那么多年、笠松在自己的心里永远都是‘前辈’、永远都是那个在自己沮丧落泪的时候搀扶着自己的那个人，男人每次都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就算记忆因怡人的安心感在潜意识中被美化，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黄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然而真正的‘笠松幸男’到底是什么模样？又有过谁曾经好心的告诉过自己呢？

“……和我同一届进入公司的人里面，有个家伙和你很像。长相不错但业绩平平，工作的时候也常偷懒、经常把手上的活推给那些试图向他献殷勤的女生，其他人就算眼红也没法说些什么，课长那边也懒得参合。”

话题的突然调转难免会让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心想着对方是否想要趁机调转话题、暗暗咕哝了一声‘狡猾’的黄濑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放下了温热的茶杯，故作恼火的低声嘟囔了起来。这种人和我哪里像了，我才不会随便推卸责任呢、更不可能让女生来帮我擦屁股；可还没等自己把话说完，愤愤瞪了自己一眼的笠松就好像在警告自己不要乱插嘴似的、待到自己老老实实的闭上嘴，男人这才收敛起露骨的表情，接着启唇说道。

“然后上星期正好小组里有个产品的企划书要写，快收尾的时候他竟然溜出会议室、在茶水间和其他人有说有笑的聊天，碰巧被我撞见了。你猜我做了什么？”

“唔……以前辈的个性的话，应该直接一脚踹上去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仰头想象起了画面；然而就在黄濑宛如说笑一般如是回答道时，轻笑了一声的笠松则是一口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随即重新拿起了手边的银叉、将切成方形的肉块塞进了口中。

“我直接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拖回会议室了，当着所有人的面。现在那家伙恨透我了、理由是‘害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出糗’，还在别人面前说了不少人的坏话，只可惜没什么人理他。”

“啊哈哈哈哈！这才是我认识的笠松前辈嘛～”

眼看着身边的人都止步不前的奔跑在‘未来’的路上，唯独自己一人像是迷路的孩子、不断在原地徘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落下，说不着急、说不寂寞，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也许自己只是太习惯有笠松陪伴的那些岁月了吧：输了也没有关系，前辈会扶我一把；败了也无所谓，这份责任会有人与我一起分担，毕竟他可是我的‘前辈’啊。就算相差两年、男人一定会在前方对待自己慢慢追赶，一直以来黄濑始终做着傲慢的美梦，可实际上笠松从未停止过向前的步伐、也从未放慢过脚步；他只是不断的向前走着，走在自认为正确的路上，一句怨言都不曾有过。

“果然我还是赢不了前辈啊……如果我有你一半坚强，也不会总像个小孩子那样、在你面前说些有的没的了吧。”

千千万万的感慨化为一句认命的妥协，只能扬起‘白旗’的黄濑苦笑着耸了耸肩、尽管胸口的沉闷还是没能消失，可笠松的答案已经非常明显。男人还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笠松幸男’、只不过生活的环境变了，立场自然也就不同了；就好比三年级毕业之后、自己看着对方与一对陌生人欢声笑语的走在路上的模样一样，不曾见过的表情一度让黄濑感到莫名的惶恐，只能不知所措的呆愣在原地、直到眼里不再看得到男人的背影。在前辈毕业之后，我花了两年的时间、一直都在努力，然后到了我成为海常主将的那一天，我才真的觉得自己离前辈更近了一点，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发自肺腑的心声是黄濑第一次向人吐露，尽管有些害羞、可心里却觉得格外舒畅。

“不知道这次我又得花上多少年的时间、才能赶上前辈呢……”

“你没有必要赶上我，我也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相反的，你要是跑太快的话我这个做‘前辈’的岂不是很丢脸？所以慢慢来就好，不过也别太松懈。”

“……”

反正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是这样，如果你真的这么担心一个人被落下的话、那就赶紧从大学毕业吧。

音落，忽然坏笑了一声的‘前辈’冷不防的抬起了桌下的单挑、狠狠的朝着自己的膝盖踢来；就连那好像恶作剧般的孩子气都让黄濑感到既怀念、又陌生。一边嚷嚷着‘好痛’、一边故作委屈的搓揉着膝头；然而流露在嘴角的笑意却将时光带回了从前、带回了那段彼此携手共进退的日子，使得延伸向未来的道路再次改变了方向。

“那如果我从大学毕业、和前辈一样出了社会，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前辈前辈’的叫个不停、改口直接叫前辈的名字了呢？”

“做你的白日梦！尝了点甜头就不知好歹，赶紧吃饭！吃完陪我去逛书店，赶紧的！”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