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大学从满是阴霾的天空缓缓飘落，厚厚的积雪使得这座车水马龙的城市化为了银白，吞没了原有的生气、同时也增添了一份一样的美。白白的薄雾朦胧了窗户，鸦雀无声的房间内就只听得见书页翻动的声响；当笠松稍稍挺直了腰杆，在审阅完毕报告下方盖上了刻有自己名字的印章时，又一封档案从书桌的另一端呈递到了自己的面前，迫使笠松缓缓抬起了酸胀的双眼。

“笠松前辈，关于上周在帝国大学附近的那起盗窃案的案件陈述我已经整理好了，麻烦你过目下吧。”

“……知道了，你先放这吧。”

时间在悄然中无声无息的流淌，距离元旦的第一声钟声竟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看似平静的日常背后充满着不为人知的动荡，阶级的差距与财力的区别使得一些不满足于现状的‘老鼠’开始作祟，拥有最为密集的人口数量的帝都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治安问题，而整个警局上下正为此感到头疼不已。上头的人天天盼着政局的改革，老实说身为公务员、又是身系整个国家安全的精英，像笠松这样吃着‘皇粮’维持着生活的警官只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就算地位再高、薪水与福利又有多宽厚，都无法与肩上承担的责任相提并论，只能任由社会的舆论与上司的施压不断剥削着自己的肉体与神志。

“半个月里发生三起抢劫案，会不会太频繁了些？”

当自己从黄濑的手中接过沉重的档案袋、解开封口处的细声时，坐在不远处的森山突然插嘴道，别有意味的‘暗示’让笠松下意识的停下了动作，用余光朝着友人的方向撇去。而且犯人都是些有学历却没财力的学生，论影响就已经足够恶劣了、还不得不考虑到帝国大学的名声将事情给雪藏起来；说着，顿了顿神的森山难掩颓丧的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无奈让办公室内的其他人纷纷面面相觑，就连一向油嘴滑舌的黄濑都不禁陷入了沉默、一言不发的耷拉着脑袋。

“这么做就只会让那些人更加猖狂吧，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么……”

“我已经下令加强帝国大学附近的戒备，校方也已经答应会尽量配合，如果情况没有好转或是恶化，到时候我会如实和上面禀报。”

“…………”

身为警部却没有实质性的全力，这恐怕是最让笠松感到无力的事了。东京帝国大学是自古以来的名校，自文化开明一来、不少官僚以及著名的文人都毕业于这所豪门学校，与西方知名学府的交流也十分频繁。或许是考虑到与‘官僚’与‘华族’方面的‘孽缘’、校方非常注重东大在学术界与社交界‘名声’；像这样丢人的事若是传到了校外、外头的人会怎样看待我们大学、又会怎样看待从这所学校毕业的人，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后怕。当身穿黑色西服、手持拐杖的校方代表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一脸凝重的连连叹息道时，在旁待命的笠松也很快意会到了对方的用意，事情的结果更是不出自己所料、以所谓的‘默契’达成了‘封口’的协议。

“说起来，那个大文豪——夏目漱石也是那所大学毕业的吧？就是去年十二月初刚过世的那个，当初听到这个号外我吓了一跳呢。”

察觉到气氛因森三的那些三言两语变得越发凝重，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的小堀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刻意岔开了话题。在小堀的一番提醒之下，不少人也跟随着记忆、回想了起来，可比起一头雾水的笠松，有着‘书虫’之称的中村倒先开了口，健谈的模样让自己感到有些意外。

“是在十二月九日过世的。当初报纸的头版头条都是这个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的。”

“中村你(知)道的好清楚啊，该不会你是那个夏目(漱)石的书迷吧？”

见与自己同龄又是同校的早川在一旁插嘴道，推了推厚重的镜架的中村一口否定了男人的猜想，声称自己更喜欢江户川乱步的小说，对普通文学没什么兴趣。无论这些用着花哨又绕口的笔名写下了多少著作的文豪究竟在世与否，与笠松都毫无干系；然而小堀与中村那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让笠松回想起了一些流言风语，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和确切的证据、可强烈的直觉却不断告诉笠松应保持十分的警惕。

“‘夏目漱石’……我记得东京帝国大学的图书馆里是不是保留着他的真迹？上次我随武内警视一同校内视察情况时听到一些风声，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印象？”

“你该不会是说有人想要偷夏目漱石那些名作的‘草稿’的事吧？”

自己心中的顾虑果然不是一时的多心，还没等自己把话完全挑明、森山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开门见山的直言道。自夏目漱石过世以来、这位‘文坛巨匠’的身价更是今非昔比；不少出版商不惜用重金买下出版权、媒体与学术界对他的评价更是让这位早已过世的老人登上了‘泰斗’的地位，而作为夏目漱石的母校、东京帝国大学更是保存了其大量的手稿，其中有一些是未能完成的大纲、可即便那些泛黄的纸张上只残留着一些涂鸦和断断续续的文字，如今也已经成了价值连城的宝物，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死了反而比活着的时候更富有，真不知是好是坏。”

口无遮拦的讥笑道、就在森山音落之际，默默低下了头的笠松轻托着下颚，一旦打开了开关、越发活跃的思绪总是会朝着更为消极的方向延伸，不好的预感与刻骨铭心的记忆更是如同井喷般涌上脑海，那些在自己的审问下主动认罪的学生、穿梭在阴暗小巷中的‘老鼠’；以及身披黑色斗篷、头戴假面的怪盗，想到这，一涌而上的屈辱感让笠松愤愤的咋了咋舌，随即用拳头轻敲了一记桌面，震耳的响声让屋内的所有人纷纷耸起了双肩。

“……算了，暂且不想这么多了。赶紧工作吧。”

“是。”

与怪盗Jr.R的‘缘分’并没有因为‘向日葵’的消失而结束。自梵高名作被窃以来、那名恶名昭彰的怪盗就从未从笠松的世界里消失。将这份挫败与屈辱铭记在心、发誓要一雪前耻的笠松更是将自从Jr.R的神偷视为不共戴天的宿敌；然而在之后的一个月里对方竟完全没有任何的动静，倒是有关他的传说在社会上愈演愈烈，各式各样的版本、各式各样的说辞；唯独对帝都警务的指责从未间断过，笠松甚至可以想象男人正用着什么样的表情在暗示看着自己的笑话。

“对了、笠松前辈。有件事我想请教请教你，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啊？”

然而自与Jr.R正面交锋以来、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也并不全然是坏事。除了事关怪盗的案子之外，成功捉获在东大校区内频发的抢劫案的真犯人的同样是笠松，一连立下三次大功、被上司连连称赞之余还从校长那收到了感谢的锦旗，只不过笠松并没有挂上，也并不想以此为荣。对他来说、这些殷切的作风只不过是为了‘封口’而必须采取的行动罢了；比起那一张张伪善的嘴脸，黄濑那日渐谦虚的态度倒是让笠松感到颇为欣慰，两人的关系也不再像最初那样紧张，只不过个性上的差异让笠松仍旧感到颇为棘手。

“你说吧。如果我能回答的上来一定会慢慢教你。”

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手中的钢笔，闻言的‘后辈’也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随即从一帮搬来一把椅子、跌跌撞撞的来到了自己的身旁，坐下了身。其实是关于证物法的事。上个周末我出于好奇就跟着我长姐一起去法庭看我大姐夫打官司，稍微有点好奇、所以就想来问问你；说着、眨了眨眼的‘少爷’满脸期待的凝视着自己的双腿，迫不及待的模样让笠松感到有些退缩，不自觉的向后仰了仰身子、挑了挑单眉。

“如果、只是如果哦！既然所有的法庭证物都必须由司法机构认可，言下之意所有辩方出示的证物都必须交由检控方进行例行检查，那么律师手里的‘王牌’检察院不都可以提早知道吗？那对辩护律师岂不是挺不公平的？”

“打官司方面的事我不太懂，不过曾经我在调查一起杀人案的时候遇到过完全相反的情况，所以印象还比较深刻。”

在向黄濑解释的同时、笠松也竭力的回忆起了当时整个案件的原委；那是一起典型的报复事件，当时嫌犯有三人、可所有的证据几乎清一色的将罪证指向了其中一人，虽说这种情况并不能算罕见，可非常蹊跷、当时我也起了疑心。就在笠松音落之时，频频点了点的后辈就好像在催促自己赶快说下去似的，焦急的模样让笠松忍不住在心中嗤笑了起来，暗暗感慨自己又不是在说书、闪烁在黄濑眼底的那份期待就只会让自己感到困扰而已。

“之后在调查时我发现是真犯人的辩护律师勾结检察院的人做了伪证。那人和你一样是名门的嫡系，杀人的动机竟是因为两人在私塾内起了点摩擦就心生了报复，所以在被害人的水里下了毒，还借机嫁祸给了其他的学生。”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啊……这么看来，局里的丑闻还挺多的呢。”

“……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就别总是挂在嘴上了。”

这个世上是不存在绝对的‘公正’的。即便是手握‘天平’的法官、多少也会存在偏见或是私心，对于现在的日本而言、参照西方国家所建立的司法制度并不能说是完善，即便有了宪法、有了法庭，整个体系仍然千疮百孔，正因为如此像笠松这样一直活跃在最前线的警官们才必须对任何的蛛丝马迹格外上心。对于我们警察而言、将证物与搜查报告交到检察官手里的瞬间就已经结束使命了；满是无奈的说辞让一旁的黄濑怔怔的眨了眨眼，欲言又止的态度让笠松不禁轻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头、自嘲般的揶揄道。

“不过不用担心，任何行当一旦做久了都会抓到窍门的，刑警也不例外。”

“唔嗯……”

“笠松警部，刚才接到了有人报案的通知，请问您现在方便吗？”

就在比自己年幼两岁的后辈低头深思之际、一名不知名的巡查突然推门而入，粗重的气息与通红的面颊让笠松几乎下意识的从座位上站起了身，一句‘什么情况’让正忙着行礼的巡查慢慢放下了比划在额前的大手，摇摆的双眼让男人显得格外慌张。是三丁目附近受到了报案的通知，原本并不是帝都警局的管辖范围内的，可所长说还是知会您一声比较好。说完、稍稍顿了顿神的警务人员战战兢兢的吞了口唾沫，随即环顾了下四周、就连嗓音都因紧张而细细颤抖了起来。

“是有关‘怪盗Jr.R’……有人报案说收到了他的‘战书’，所以特意前来向您禀告。”

“你说什么……？！”

“咦、……诶诶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