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的用剃刀刮去了多余的胡茬、调整着形状，就像是进行着某种不可缺席的“仪式”，也是将自己与正在楼下准备着早餐的男人区分开来的唯一的“方法”。然而事实上，阿尔博特并不排斥这张与自己的双胞胎兄弟近乎如出一辙的脸——连同光的存在一样，阿尔博特甚至对光称得上是“喜欢”的，只是男人的自尊不允许自己表现出对他的依赖与亲近，两人以“兄弟”的身份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亦以“男人”的身份默默在心中较着劲，只不过最先试着做出改变的人并非是阿尔博特、而是光。不知在何时，他不再那么频繁的修剪头发、额前的刘海在不知不觉中遮盖住了那对剑眉，再加上男人那沉默寡言的个性，以至于显得有些阴郁且神秘。相反的，性格更为率直冲动的阿尔博特因向往时常在电视屏幕中出现的硬汉角色而悄悄蓄起了胡须，逐渐的、将自己误认为是光的人变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你们兄弟两越来越不像了”的论调，时而令阿尔博特暗暗得意、时而令自己感到有些迷惘。

“早饭我放桌子上了。我得早点去学校和桑克瑞德他们碰个面，讨论下小组作业的事。”

当阿尔博特走出浴室、来到餐厅时，光却已经背上了背包、急急忙忙的将手中的半片吐司塞进了嘴里，看起来有些匆忙。又不差那么点时间，你就不能安安心心把早饭吃完再出门么？看着对方那邋遢的模样，忍不住如是揶揄道的阿尔博特眼看着光狼吞虎咽的吞下了口中的食物，不禁露出一抹苦笑。而闻声的光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蹲下身默默穿上了鞋、低声嘟囔了一句‘今晚我可能会晚点回来’，就这么留下阿尔博特一人，重重的关上了公寓的大门。

如果两人并非是血脉相连的孪生兄弟、光的种种言行举止都流露着生疏的距离感，即使是阿尔博特，如今的自己也无法像儿时那般言之凿凿的声称自己是这世上最懂他的存在。这令人恼火的违和感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似曾相识的焦虑令阿尔博特低头砸了咂舌，可当目光落在摆放在桌上的早餐时，从心口流淌而过的暖意迫使自己短暂的放下了猜忌，伸手拿起了盘中的吐司、浓郁的奶香唤醒了儿时的种种记忆。

（你们是从相同的灵魂中、分离而存在的独立个体。）

每每当一脸慈爱的母亲轻柔的抚摸着两人的脸颊时，她都会这般细声低语。

（你们兄弟两要永远相亲相爱、包容与理解。不管身在何处、不管各自踏上了怎样的人生轨迹，如果你们听到了自己另一半灵魂的呼声，不论是怎样的姿态、都不能忘记对方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兄弟，你们之间永远没有“隔阂”与“秘密”。记住了吗？光，还有阿尔博特。）

（嗯！我们记住了！）

如今回想起来，长辈们的这番教导只是为了防止个性迥异的兄弟二人渐行渐远而拴上的‘道德枷锁’罢了。然而少时的阿尔博特却将母亲的这番话视作为‘信仰’——确切的说，正是母亲的这番话给予了自己足够的底气与理由，让自己可以理直气壮的将身为‘兄长’的光束缚在自己的身边，明目张胆的表达自己对男人心存的执念。

“可是为什么你明明就在我的身边，却感觉那么遥远呢……光……”

《1/2 - Lovesick》

阿尔博特在校园内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大人物。

因为一时兴起与同专业、同小组的朋友编写了一套黑客程序，作为实验、竟不费吹灰之路便破解了某家中小型民营银行的网站，从而找出了对方监控系统的漏洞，最终不得不由校长出面与对方协商、谈判，最终因阿尔博特没有借着漏洞攻击银行系统、造成实质性的危害与风险而逃过一劫，相反的还帮助对方寻找出了致命的系统漏洞，自己也因此而在学校内名声大噪，不少人称呼阿尔博特为“天才黑客”、但阿尔博特深知自己只是一时走运而已，并没有将这些浮夸的赞美声记挂在心上。

“早，阿尔博特。真稀奇，没想到能够在图书馆遇到你。”

头戴着深色的帽子、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是与自己共同撰写了那套黑客程序的‘共犯’之一——奈贝尔特。他与布兰登一样、三人在年少时就已经结下了孽缘，然而生性内敛的奈贝尔特寡言少语、起初与性格奔放直率的阿尔博特有些格格不入，没少在班会上发声争吵、但彼此都深知对方并非是坏人，从而渐渐放下了分歧，成为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

“真有什么稀奇的。还有两周就到期末考试了，临时抱佛脚难道不是每个大学生必备的技能么？你来的正好，把你的课堂笔记借我复印下，我这次能不能安全着陆可就全靠你了。”

阿尔博特的人缘向来不错，不仅仅只有奈贝尔特与布兰登、拜自己那外向奔放的个性所赐，阿尔博特的身边总是围聚着各种各样的人，而这一点、与自己相貌神似的孪生兄弟也是一样。

“说起来，我刚在三楼的小教室看到你的双胞胎哥哥了。”

光是这样一句无心的提点便让阿尔博特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见自己若有所思的微蹙着眉头，向来敏锐的奈贝尔特立刻不再朵语，眼底闪烁着困惑。嗯，他确实说有个小组作业的讨论会要参加，所以一大早就出门了；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双腿在音落之际重新迈开了步伐，在确信光并没有欺骗自己时、名为“不安”的巨石终于在心中落下，使得阿尔博特不自觉的长吁了一口气，暗涌在心底的焦躁感也因此而平息了几分。

“毕竟光和我不一样，他可是所有人公认的好学生、所有人推举出来的‘组长’，整个小组的‘生死命运’可全在他一个人的手里，不打起精神来好好干可不行。”

“你不是也一样吗，‘队长’。你们兄弟两在这方面出奇的相似、都有着将人聚集在身边的奇妙特质，‘血缘’这东西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

如果时间回到青涩懵懂的年纪，阿尔博特或许还会因奈贝尔特的这番感慨感到沾沾自喜。

光不仅仅是自己唯一的同胞兄弟，亦是从自己的灵魂中剥离的‘半身’、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且不可替代的存在。

阿尔博特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与自尊，但这并非是目中无人的傲慢，亦善于发现他人身上的优点与独特的品格，这其中也包括了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孪生兄弟。

自己是喜欢光的；如论面对谁、阿尔博特都会毫不避讳的坦言，从不吝啬于表达对光的信任与执着——如果有一天，我因为执迷不悟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能够将我从泥潭中打捞起来的人一定是光。对于不了解光的人来说，不善言辞的男人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这不同于很快便能与人打成一片的阿尔博特、强烈的落差感很容易让人将兄弟两不断作着比较，而两位当事人似乎并不介意那些刺耳的流言蜚语，凭借着源自于血缘的默契、默许了流言的蔓延。不需要用言语去确认，从光留长了头发、自己蓄起了胡须的那天起，阿尔博特便已经领会了男人暗藏在心中的那些心思，时光的流逝令两人的肉体愈发茁壮高大的同时、也带走了年少时那些天真烂漫的幻想与希冀。

自己也好、光也好，都已经不再是‘孩子’了；两人仍然是家人、是兄弟，但同时也有了各自的生活、社交、乃至秘密……尽管两人之间有着不对对方有所隐瞒的约定，可随着岁月的沉淀、阿尔博特逐渐意识到当初那些幼稚的约定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光与自己终究是不同的个体，这意味着男人有着属于他自己的独立意志、也有着阿尔博特所无法理解的理想与抱负；身为家人，阿尔博特不可能为了一己私欲而阻拦什么，自己也乐于见到光能够实现梦想、追逐幸福，只不过自己并不希望两人之间的距离因此而疏远，建立在‘血缘’之上的维系令这份亲情成为了一种无法违逆的本能，仅仅只是一次眼神的闪烁、都能令阿尔博特感到失措与不安。

（马上就要提交志愿了，你有什么想法么。）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两人间的距离就只有一扇单薄的房门，只要在家中、光就不会逃避自己的眼神，但阿尔博特并不满足于此，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敷衍’并不足以平息笼罩在心头的违和感。

闻声、坐在书桌前的孪生兄弟循声转过了椅子，自信满满的笑容竟莫名的让倚靠着门背的阿尔博特看得有些出神。我的第一志愿是T大，想试试看兽医专业；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中取出了T大的招生宣传册，一脸从容的交至了自己的手中。

（你呢？想好报考什么大学和专业了吗？）

（……巧了，我也打算报考T大，不过我不打算学医，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选T大的计算机系吧。）

这是阿尔博特第一次对光‘说谎’。当时的自己并没有决定将T大作为自己的第一志愿、自己甚至都还未来得及思考关于升学的事，之所以会那么问，只不过是想通过试探的方式来确认光是否还记得两人之间的‘约定’，而男人那坦率又磊落的态度令阿尔博特不禁放松了紧绷的心弦。这样一来我们两又要每天一起上学了，要不要等毕业式结束后一起搬出去？找一个距离T大近一点的公寓一起住？一边低头翻阅着手中的宣传册，难掩雀跃的阿尔博特一脸兴奋的提议道，然而就在阿尔博特沉醉在对未来的展望中时、闻言的光却一言不发的低下了头，微启的双唇似乎有话要说，可最终、微微轻扬着嘴角的孪生兄弟还是点了点头，一句‘如果这是阿尔博特所期望的话’令心绪情不自禁的高昂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光或许只是在迁就我也说不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本以为男人的‘允诺’是这份兄弟情的最有力的证明，可当两人一起搬出了家、共同生活在租住的公寓里，只剩下光与阿尔博特的‘二人世界’并没有让自己找回年少时那互相依存的安心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曾从男人身上体会过的陌生与疏远，从穿着与打扮开始、光变得越来越像‘其他人’，一个自己似乎穷尽一生也无法掌控与靠近的人。

这不是阿尔博特想要的‘结果’，而这所有不明就里的不解与困惑都让自己产生了被‘抛弃’的缺失感，尽管光依旧陪伴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共同生活在一起，但当下的一切都让阿尔博特感到无比的空虚，患得患失的矛盾令自己倍感煎熬。

“阿尔博特，要不要去喝一杯？看了一天书感觉脑袋胀的慌，走，一起去发泄下吧！”

精疲力尽的走出图书馆，在布兰登的盛情邀请下、仰头长吁了一口气的阿尔博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顺势揽过了一旁的奈贝尔特的肩膀，三人就这么结伴走出了校门，坐上了驶向夜游街的电车。

阿尔博特喜欢热闹、对葡萄酒更是情有独钟，尽管提议的人是布兰登，然而走在最前头、步伐最性急的人确实阿尔博特，相较之下、硬是被自己拽上车的奈贝尔特显得兴致缺缺，一路上他总是不断重复着那句‘我不习惯人多的地方’，可还是在布兰登与自己的威逼之下一脸无奈的走下了车。

“怎么感觉今晚到处都是人，是有什么特别的活动么？”

大街上人来人往、结伴穿梭在霓虹灯下，大多都是同性。他们身穿着色泽鲜艳的衣服、仿佛刻意彰显着自身的存在一般，不免引起了阿尔博特的好奇心。阿尔博特对所谓的‘同性恋’并不存在任何的偏见，自己也曾被同性示爱、甚至追求过，但在生理上，阿尔博特对‘男人’并不存在任何好感和冲动，因此果断拒绝了对方的示好。我记得这条路上有不少同志酒吧吧？说不定今天还真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平时在马路上见不到这么多这样的人；一边说着、一边环顾着四周，艳丽的着装让人眼花缭乱，而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不少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向自己投来了热情的目光，时不时的上下打量起了自己、露骨的视线不禁让阿尔博特感到坐如针毡。

“喂，我们赶紧走吧。再拖拖沓沓的搞不好会被奇奇怪怪的人搭讪，我可应付不过来……”

“等等，阿尔博特。那边的人……是你的哥哥吗？”

“……？”

意外的惊呼声来自于为了闪避人群而躲藏在自己与布兰登身后的奈贝尔特。只见男人男人举着右手、遥指着三人的右前方；而屹立在男人所指的方向的尽头的，是一个身着深色上衣与牛仔裤的不起眼的男人。在身着各式各样风格新颖服装的人群中，男人那身朴素且土气的着装反而显得格外眨眼，而就在阿尔博特半信半疑的将目光定格在对方脸上那略显笨重的黑框眼镜上时，再熟悉不过的眉眼与身影迫使自己倒吸了一口冷气，怦然跳动的心脏随着快速高涨的情绪加快了跳动的速度，驱使着阿尔博特迈开了双腿，朝着拥挤的人群大步走去。

“阿尔博特？你要去哪里？”

“你们两先去吧。我有话要和光说，非说清楚不可。”

屹立在目光的尽头的男人是那么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熙熙攘攘的人群绝非单纯的是出于拥挤而相互贴靠在一起；他们在霓虹等下交头接尾、嘻嘻闹闹，双手间隔着单薄的衣物犹如猥亵一般抚摸着彼此的胴体，而面对如此露骨的触碰，光却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同他们交头接耳、亲昵的将半边的面颊贴靠在了他人的脸庞上。

（光……？他真的是光吗？为什么他会在这里？那些人是谁？为什么光会和这些人在一起？）

不知不觉中，阿尔博特再也听不到人群的喧嚣、只剩下自己那聒噪的心跳声。自己不敢相信那正与男人拥搂在一起的人是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孪生兄弟——他的脸上挂着阿尔博特不曾见过的笑意，近乎主动的接受了旁人施予的所有亲昵的示好：刻意的触碰、热情的拥抱、乃至凑近耳畔的低语……直到依偎在光身旁的男人伸手摘取了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低头将唇瓣凑向光的双唇时，光竟没有丝毫的犹豫、任由两人的唇瓣贴合在了一起，而恰恰是这一瞬间，阿尔博特竟感到笼罩在心头的所有困惑与阴霾都在这一刻消散、释然了。这才是最为真实的光，亦是男人用尽了伪善、试图向自己隐瞒的秘密，此时此刻，流露在光的眼底的是渴望寻求着同类的慰藉的探求欲，他纵情的享受着来自于同类的触碰与爱抚，沉醉在霓虹灯的渲染之下，沉沦在暧昧的氛围之中。

“光……为什么……”

无法言喻的诧异令阿尔博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惊慌之中，以至于自己无法向前迈进一步、只得六神无主的伫立在灯牌之下，躲藏在人群之中窥探着恣意宣泄着本性的孪生兄弟。阿尔博特不曾设想过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孪生兄弟竟会是同性恋，自己也绝不会因此而轻视这样的光；真正令自己感到挫败与震惊的，是光无法向自己坦然的承认这一切、甚至不惜利用欺瞒和疏远来掩盖这些秘密的事实。我们之间永远没有“隔阂”与“秘密”……而至始至终，我之所以没有听到你的‘呼唤’，原来是你不曾需要过我啊……后知后觉的领悟最终还是沦为了记忆的锈斑，那些烂漫且美好的回忆也好、稚嫩且天真的约定也罢，麻木的双腿随着逐渐苏醒的理智一点、一点向后倒退，而阿尔博特的眼中早已看不见任何人——连同自己的孪生兄弟那模糊的身影一起，崩塌的世界就只留下自己孤身一人。

“痛……这位大哥，你走路的时候能不能看着点，踩到我的脚了……咦？光？”

一声尖锐的呼声从身后传入了自己的耳朵，阿尔博特本不想理会对方、然而当男人用着光的名字呼喊自己时，阿尔博特近乎本能的转过了身子、一脸错愕的凝视着对方那写满了惊奇的眼睛。

“你不是说今晚不过来吗？怎么啦，这是想通了？要不要一起玩？”

“你……也认识光？”

“嗯？啊……！”

似乎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屹立在自己跟前的陌生男人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一脸吃惊的瞪大着双眼。好像……！天啊，你和光简直长得一摸一样，你到底是谁？或许是太过震惊的缘故，高亢的惊呼声很快便吸引了人们的注意，以至于不少人纷纷朝着自己的方向围拥而来，使得原本就已经足够喧闹的街道变得越发沸腾。

“真的和光好像啊，要不是发型稍微有些不同，我还真以为是光呢。”

“光的话就在那边啊。到底怎么回事，直接把本人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唔……！”

眼看着某个身型高挑的男人有意将光叫来一问究竟、心中的惊慌尚未平复的阿尔博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正与男人缠绵在一起的孪生兄弟。自己有很多想说的，也有更多想问的；但在这样混乱且荒诞的场合，无论是阿尔博特还是光，怎么可能让一切回归平凡与冷静、像往日那样倾诉着最真诚的话语呢？

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无比强烈的感觉化为憎恶、迫使阿尔博特推开了围堵在自己面前的人群，如逃跑一般离开了拥挤喧哗的街道。自己的出现一定很快便会传入男人的耳里吧，而到了那时、光又会以什么样的心情回到两人租住的公寓中，又会以什么样的表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决定要跨出这一步的人，是你啊，光……！”

——《1/2 - Lovesick》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