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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JO】唯春の夜の夢のごとし《二》(仗露/架空) 」



一度被足以染红天际的大火所吞噬的北之国在漫长的岁月中重新魏然屹立在夜色之下,使得原本还只是农田的浅草日益繁荣,来来往往的过客为这片土地增添了全新的生气,而唯独那两栋象征着现实与浮世辩解的石柱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见证着这个国家的兴衰、以及历史的更替。
石柱背后的世界是众生平等的世界。来到这里的客人所求的无非就只有慰藉;平民也好、武士也罢,每个人都有失意低落的时候,每个人也都有着无法轻易开口的苦衷。夜幕落下、灯笼亮起;抹上胭脂、插上了发髻的‘鸟儿’们披上了鲜艳的‘羽毛’,在铁笼的背后等待着客人的临幸,做着早已被折断的翅膀终有能够振翅飞向的一天的白日梦。待到梦醒时分,一切归为平静;敌不过凡庸的客人们重新穿上了衣裳,无声无息的悄然离开。而用清水卸下了妆容的游女们则透过窗户,望着那无法触及的天空,迎接着她们的是又一个漫长且奢靡的夜晚,歌舞升平背后的苦涩与辛酸,又有谁会用心聆听她们心中的悲歌?
“仗助!你来了啊,今天是不是比平日晚了点啊。”
吉原是每个男人心中的‘桃花源’,可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即使明知这座看似奢华的不夜城将会变成无法摆脱的梦魇,他们亦会义无反顾的投奔这里,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自己那不打不相识的好友——虹村亿泰便是其中之一。
站在大门前、穿着一身布衣的亿泰一边吆喝着、一边冲着自己的使劲的挥了挥胳臂,自打十二岁以来、无家可归的亿泰便受雇看守着北之国的入口,与那些拿着幕府令牌的奉行们不同、亿泰不懂那些深奥又繁琐的国法,男人唯一要做的就只有将那些扰乱吉原秩序、伤害游女们的嫖客赶出去。必要时,还需要他们的尸体丢入围绕着吉原四周的壕沟里,转眼之间、竟已过去了好几年的时间。
个性单纯、头脑简单的亿泰是仗助为数不多的朋友。男人没有亲人,可他坚称自己是‘武士’的孩子;父母在他幼年时就相继去世,唯一的兄长在毅然决然的加入了倒幕运动后却遭到了‘同胞’的背叛,因此遭到幕府的杀害,留下年仅十岁的亿泰一个人游荡在恶场的街道上,好在被一家青楼的忘八[1]所救,就像是照顾一只流浪狗一样、将他牢牢的拴在了吉原的门柱上。
不知是否是摆男人那粗枝大叶的个性所赐,即便经历了至亲的死亡、也经历了流连失所的悲凉,曲折的命运并没有击垮亿泰。他的脑袋不怎么聪明,却是个颇为仗义、却心怀仁义之心的好人。两人的相识也是因为一场可笑的误会:因为自己那双蓝色的眼睛与不同于东方人的相貌而经常受人欺凌的仗助在好事之徒的挑衅下来到了双方约架的地点,可在自己苦等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对方也都没有出现。待到仗助逐渐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不禁怒火中烧的仗助紧咬着牙关、握着拳头离开了臭气熏天的深巷,而就在自己转身的那一刹那、穿着一身野良服的亿泰便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误认为敌人总算现身了的仗助彻底丢失了理性、在一声震耳的怒吼声中朝着对方扑了过去,两人就这么扭打在了一起、摔倒在了地上,谁知这一切竟是误会一场。
“是啊,被我家老妈拽着干活呢,好不容易才脱身,可累死我了。”
为了回应对方的寒暄,同样冲着对方挥了挥手的仗助停下了有些仓促的步伐,满是无奈的抱怨令双手叉腰的亿泰不禁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回档在空荡荡的道口,同时也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你小子知足吧!老妈是个大美人,又有个这么疼爱你的外公,换做是我,别说是干活、让我去私塾读书我都愿意,哪儿还会像你这样抱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是是是,随你怎么说。下次有空来我家吃饭,顺便给你个表现的机会,看你还会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
从年少时就在吉原工作的亿泰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而自己对吉原最初的印象便是从男人口中道出的那些故事一点点在脑海中拼凑的。
和你一样有着蓝眼睛、红头发的洋鬼子,这条街上可到处都是呐。
在闹剧结束之后、解除了误会的亿泰很快便与仗助成为了朋友,而每每当两人在私下独处的时候,亿泰都会看着自己的眼睛、就好像自言自语般感慨,淳朴真诚的话语竟莫名的让自己很是感动。
(而且比起那些习惯赖账、又总是对女人动手动脚的日本人,那些穿着洋服的‘红毛鬼’反而要好相处多了,出手也很阔绰,我倒是不讨厌。)
(是吗……)
正因为了解对方的为人,仗助才能毫不犹豫的确信亿泰并不是为了安慰自己才会这般在自己的面前感叹,他并不是这样敏感、纤细、又体贴的人,可恰恰是这份笨拙又粗糙的温柔让仗助松了口气,也渐渐开始明白为什么性情刚烈的母亲会对那不知去向的男人如此痴情,当年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决心与觉悟投身于对方的怀抱的,多多少少、仍未摆脱青涩与稚嫩的仗助仿佛能够明白些许了。
“哎呀,大家快来,仗助君来了~”
在大门前与亿泰道别之后,踱步来到葺屋的仗助在遣手[2]的指引下绕到了后门、走进了尚未开张接客的青楼。
唯有到了夜晚、灯笼亮起的时分,这座不夜城的时间才会开始流动。而在这之前,被囚禁在‘鸟笼’中的游女们会聚集在拥挤的房间里,争抢着为数不多的镜子、梳理柔顺的长发。
除了客人之外、游廓很少会雇佣男性,而即便是像仗助这样的‘番人’也只有在遣手或是忘八的许可下才能踏进青楼,尤其是像自己这样年轻、高大、又魁梧的青年,就不得不更加的小心谨慎,在这栋楼里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如履薄冰,娇嗔的叫唤更是让年轻气盛的仗助不自觉的加快了心跳。
“晚上好,呃……今天也请大家多多关照了。”
“哎呀,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里的姐妹们可以每天都盼着你早点来呢,毕竟像仗助君这样俊朗的男人在这条街上可不多见,大家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呀?”
“姐姐所言极是,说的对极了~”
音落,满是调侃意味的嬉笑声便在屋内传了开来,直到发鬓斑白的遣手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厉声冲着衣衫不整的女妓们大喝了几句,这才一哄而散的游女们回到了各自的位置,时而交头接耳、时而相互帮衬,为不久之后的迎客做起了准备。
明明都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干活了,可怎么都还是习惯不了啊……
心跳的加速是真的、脸颊的热度也不是假的;对于正处于思春期的仗助而言,任何一个女人若是如此直白的在自己面前不修边幅、甚至毫不避讳的袒胸露乳,光是忍受血液的沸腾都令自己直冒虚汗,但这并不是外人常言的‘诱惑’,更不是所谓的‘一厢情愿’,单纯的只是每个活生生的人体内最为原始的本能,而吉原就是承载着这些本能的地方,也因此才能实现众生的平等。
“铃美小姐,仗助君来了。”
仗助的工作是担任这家青楼的‘番人’,某种程度上就与看守着大门的亿泰一样,一方面是保护楼里的游女不受那些蛮狠无力的客人欺凌,另一方面则是守护在这座不夜城唯一盛开的花中之魁的宝贵性命。
紧随年迈的遣手一步步走上了陡峭的楼梯,来到青楼顶层的仗助为了避开头顶上方的悬梁而不得不始终弓着背脊、低着脑袋,略显滑稽的姿势惹来了遣手的阵阵苦笑,而就在两人来到了走廊的尽头、那扇画有铃兰花图案的纸门却在顷刻间将所有的思绪带回了七天之前,也是仗助第一次走入浮世、亲眼看着霓虹的灯笼在夜幕中被点亮的瞬间,当时那仿佛像是丢了魂魄的恍惚至今都让自己久久无法忘怀。
“依照您的吩咐,今晚也不会安排您会客,会有其他的振袖新造替您出面。您还有其他嘱咐吗?”
“谢谢您,姥姥。我这边没有其他事了,您去忙吧。我想和仗助君多聊聊,要是没什么紧急的事,就别让人来打搅了吧。”
“…………”
坐在门背后的女妓名为‘铃美’,是继明历大火、吉原迁址之后唯一绽放在夜里的花魁。然而仗助从未见过对方的真容;即便自己是在坐在笼轿里的铃美的带领下走进吉原、来到这座青楼的,然而仗助却始终未能有幸一睹对方的真容。
“今天你也准时来了呢,坦白说我以为你坚持不了这么久。还喜欢这份工作吗?”
甜美的嗓音透过洁白的和纸幽幽传来,明亮的烛火放大了那只知其名、却不知其貌的女人的身影。笔挺的背脊、以及方形的书案……单从模糊的倒映就不能猜中门背后的游女正在读书,而闻言的仗助则是自觉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一边缓缓蹲坐下了高大的身子、一边低声回答着有些暧昧的发问。
“谈不上喜欢吧,还不怎么习惯。但毕竟报酬还算丰厚,忍忍也就过去了,我没什么好抱怨的。”
“呵呵,趋利是人的共性,也是人之常情。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仗助君这样明白付出与回报的公平,我很欣赏你的这种地方。”
“…………”
仗助不怎么明白女人,虽然自己常年和母亲还有祖父生活在一起、但自己却不怎么会与女人相处,倒也不是害怕、或是害羞,单纯的只是因为不懂才下意识的避嫌,就好比自己在那些簇拥而上的游女们面前会感到无法招架,然而每每像这样与铃美相处时、仗助都不曾有过那样的感觉,就连一丝紧张、一丝仓促,都从未在心头萌生过。
仗助仍然清楚的记得自己踏入这座青楼的那天所发生的一切。拄着拐杖、留守在门前的遣手在见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就像是见到了一头珍奇异兽似的,露骨的诧异与紧缩的眉头令仗助难掩不悦的撇了撇嘴,但自己并没有因此而责怪对方些什么,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毫无掩饰的偏见与猜忌。
青楼里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是由眼前这位老妇人来打理的,不仅如此、她还得教授那些被拐卖来这里的游女如何识字、如何奏琴;如何吟唱,以及如何取悦那些饥肠辘辘的男人。而就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在笼轿中的神秘女人掀起了竹帘的那一刹那,立马快步走上前的遣手用她那瘦小的身影遮挡住了帘子的缝隙,就好像生怕屹立在轿子后方的仗助看到了什么似的,故弄玄虚的模样反而激起了自己的好奇。
(什么……您是认真的吗?!竟然让这样的人……)
(………… )
刺耳的闲言碎语使得仗助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头,而同样对自己心存忌惮的老妇人在与笼中的女人争执了几句之后便不再多话,像是妥协、又像是投降,在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过后便用手中的拐杖点了点地面,一句‘跟我过来’让杵在原地的仗助有些为难的忘了忘四周,可最终、还是默默的跟上了老人的步伐,走进了这栋高耸的青楼。
那一天自己也是被要求蹲守在门外,与自己的‘雇主’面会的。从正门被护送进葺屋的铃美早先一步回到了她的寝居,闪动在纸门上的人影随着她的每一个举动、不停变换着形状:她先是脱下了厚重的打褂,取下了发簪;向上仰起的下颚使颈部的线条显得更为细长,举手抬足间的妩媚与昏暗的烛光更是为眼前的光景增添了一股魅惑的意味,然而过于稚嫩的仗助却对此浑然不觉。
(抱歉,让你久等了,仗助君。)
一番梳妆过后,门背后的神秘女人缓缓坐下了身,两人就这么面对面、隔着紧闭的纸门,温婉的声线光是听着将让仗助卸下了防备,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
(请原谅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与你交谈。茶水我已经命人送来了,是上好的甘露茶,请务必尝尝。)
(谢、谢谢款待……)
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更没时间去打听对方的来历,然而既然能够坐镇在这座青楼之中,即便是仗助这样的粗人也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却怎么也念叨不出那些名词。妾身名为铃美,如你所见,是吉原的一名女妓;而就在自己举棋不定的时候,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是门后的游女,她自称‘铃美’、没有报上她的姓,对于游女而言、似乎略显朴素了一些的名字不禁让仗助感到有些意外,可就在自己默默在心中叨念着对方的名字时,忽然轻笑了两声的‘笼中鸟’再次启唇,只不过这回、对方的直接与坦然再次让仗助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你很紧张吗?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年轻人可真是可爱啊。)
(不不不!没有这回事!紧张……确实有那么点……主要是因为不太习惯这里的气氛,怎么说……和外面有些不太一样……)
(……)
至今、仗助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坐如针毡的感觉,仿佛萦绕在整个吉原的空气有一股隐晦且危险的香味,神不知鬼不觉的随着每一次吐息慢慢渗入了肉体,一点一点、啃食着脆弱的理性,挑动着敏感的神经。
自己的失言令门背后的游女陷入了沉默。她像是在思考什么,微微低下了小巧的脑袋;而就在仗助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的时候,忽然开口的铃美将双手摆放在了膝盖的上方,端正的坐姿竟让高大魁梧的仗助感到一阵压迫感,就好像一座高山、巍然不动的屹立在自己的面前,竟让自己一时无法动弹。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长话短说吧。仗助君,我希望你能担任这座青楼的护卫,简单来说、就是充当像‘看门狗’一样的角色,保护在这里的所有人,这其中也包括了我。)
娇柔的声线依旧甜美,可坚定的口吻却让仗助下意识扣紧了摆放在膝头的手指,浑身的觉知也随着对方的一言一词而渐渐紧绷起来。
(如你所见,这座看似如仙境般美妙的不夜城其实并不像表面所看到的那般光鲜。这是座由无数人的泪水、鲜血、与悲鸣建成的城楼,游女的死没人在乎,更没有会为游女的亡而心生悲悯。这就是吉原,只有欢愉、却不配拥有爱憎与怜悯的囚笼。我无意改变这样的吉原,但至少我希望那些每一日与我朝夕相处的人能够好好的活着,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听明白了,意思是让我靠拳头及蛮力保护这里人的安全吧?既然如此何必绕那么大的弯子,直说还比较好懂一些。)
见自己这般直言不讳,不禁再一次失声轻笑起来的游女微微垮下了肩膀,也不再像方才这般盛气凌人。这便是自己与铃美的第一次交谈;尽管对方苦口婆心的向自己提出了这样的请求,可仍旧有些犹豫不决的仗助却没能立刻给出自己的答案,心思敏锐的铃美也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以一月三百两的价钱诱逼着自己立刻变了态度、果断的点了头,前后的落差惹得纸门上的人影忍不住掩嘴窃笑了许久。
‘番人’的工作说简单很简单、说棘手也确实让仗助有些难分轻重。葺屋是整座吉原最大的青楼,每天都有许多客人登门拜访,而大部分人都是冲着一窥铃美的美色而来的。花魁有着拒绝接客的权力,除非客人供奉足以令她动容的钱财或是礼物,才能获得面会的机会,可一周过去了、始终将在自己关在寝室内的铃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而这其中、就有许多不自量力的嫖客竟偷偷趁人不注意溜上了楼梯,这些‘漏网之鱼’无一例外的被坐守在楼梯口的仗助无情的踹下了楼梯,其中一人当场摔断了右腿、一边哭喊着,一边被扛来了担架的下人们请出了青楼。
“为什么铃美小姐不接客呢?今天也有不少人送了大礼吧,仓库都快放不下了呢。”
夜幕的降临使得清净的游廓渐渐多起了人群的喧嚣声。熙熙攘攘的欢声笑语不断从楼梯的下方传来,而向下窥望了几眼的仗助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踱步回到了纸门外,开门见山的发问使得屋内的花魁缓缓抬起了头。
“没有那个兴致,也没有看到什么让人觉得眼前一亮的东西,所以我还在等待。”
“诶……这样。”
铃美说的委婉,可在自己听来、对方的这番感慨最先让自己想到的竟是埋伏在山林中、等待着猎物主动上钩的野兽,而铃美所需要做的就只有保持她的神秘、藏起她那传说中骇世惊俗的美貌,等待着猎物自己慢慢的走进她所布下的陷阱。
“更何况最近的日之本到处都有动荡,客源不及往日最风光的时候了。难得有客人上门,还是多让底下的妹妹们接应吧。银子是不会骗人的。”
“这话说的有道理,我也这么觉得,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
铃美小姐是一位非常不可思议的人,你日后就会越来越明白这一点了。
记得自己第一天以‘番人’的身份正式来到葺屋的时候,拄着拐杖的遣手曾经向自己抛下这样一句意味深长话,而如今仗助多多少少能够对她的这番感慨感同身受了。
比起一般的游女,铃美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仗助不知道对方究竟花了多少的心血、做出了怎样的牺牲才得到了花魁太夫的名号,然而她既不像那些试图榨干客人钱财的女妓那般贪婪,也不像那些对着铁笼愁眉苦脸的游女那般哀怨。她体恤人心,懂得怜悯;她将那些客人奉上的金银珠宝分给了被囚禁在铁笼中的‘妹妹们’,自己就着留下了一些市面上很难找到的书册,迎着烛火、没日没夜的读着。
她果然不是一般人。要是将我关在这么狭小的地方、逼着我读书,别说一周了、可能一天都撑不下去……
就在自己如是暗暗在心中感叹之时,几声焦急的叫唤不断从楼梯的下方传来,迫使仗助立马竖起了耳朵、站起了身,就连正在屋内读书的铃美也被惊动了,一声‘发生什么事了’惹得仗助立马小跑着来到了楼梯的前方。
“仗助!仗助!你赶紧下来!有客人在底下闹事,赶紧过来帮忙!”
“闹事?开店还没到一个时辰怎么就发生这种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在下人的催促下,踩着楼梯、跑下了楼的仗助才刚站稳脚跟就被人拽上了胳臂,来到了二楼最右侧的房间。那是新造接客时所用的寝室,然而身穿小袖的游女却跪坐在走廊上,不知所措的神情令从旁经过的仗助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却没来得及开口多问一句、就被人拖拽到了半敞的房门前,环顾起了四周。
“发生什么事了?闹事的客人呢?在哪儿?”
“我没有在闹事!”
就在目光不断在凌乱的房屋里搜寻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男音忽然从右侧的角落响起,气势汹汹的口吻很快便引起了仗助的注意。那是一个单膝跪地的青年;他一身布衣、却披着一件墨绿色的羽织,这可不是只穿得起布衣的平民可以轻易得手的东西,然而眼前那紧紧拧着眉头、虎视眈眈瞪着自己的‘嫖客’竟理直气壮的就这样奢侈的玩意儿披在身上,强烈的违和感顿时便让屹立在对方跟前的仗助起了疑心。
不知名的‘客人’没有因为自己的步步逼近而退缩。他一手撑着膝盖、投向自己的眼神里写满了敌意与防备。对方看起来有些消瘦,松散的衣襟像是被用力拉扯过似的、看起来有些凌乱,而男人的脚边更是散落了许多空白的纸张,唯有那只沾了墨水的物件使得仗助弯下了高大的身子,捡起了这只滚落在自己脚边的毛笔。
“笔……?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是你的吗?”
“还给我!”
还没等自己问完、忽然起身的陌生男人竟猛地的朝自己扑来,向自己探来的胳臂一把夺走了被自己捡起的毛笔,两人就这么面对着面、看着彼此。仗助要比对方来的高一些,然而对方的体型虽然有些纤瘦、却不算矮小,浓密的睫毛与饱满的嘴唇竟给自己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说过了我没有在闹事!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店里的常客的吗?这个男人是谁?让他滚出去!”
“客人,话虽这么说,可我们也得按店里的规矩办事啊。您点先把酒钱给结了吧……”
“…………”
直到躲在自己身后的下人微微探出了脑袋,这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仗助不禁悬下了心头的巨石,下意识长吁了一口气。虽然被委托了这样的工作,可自己并不是个喜欢随便动粗的人;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好战、单纯的只是生怕自己不知轻重而把人弄伤,就好比上次害其中一位客人骨折了一样,尽管错不再自己、可事后仗助仍旧内疚了许久,甚至还被年迈的遣手提醒切莫太过善良。
闻言,大致猜中了事情原委的仗助清了清嗓子,而一时陷入了哑然的陌生男人几度欲言又止、也没能给出一个像样的解释。我说这位客人,虽说我也明白囊中羞涩的感觉不好受,但连花酒钱都欠好像说不过去吧……就在自己话音刚落之际,立刻涨红了脸的男人再次厉声大喊了一句‘我没有欠花酒钱’、随即当着自己的面,摸遍了两边那空落落的衣袖,也没有变出银票、连个铜板的影子都看不见。
“可恶……!为什么突然不见了,究竟是上哪儿去了……”
“……抱歉,客人。恕我失礼了。”
“?!”
无论是男人为了辩解而屡屡喝声所引起的喧哗也好,又或是因惊恐而泪眼婆娑的游女也罢,事情再继续拖延下去恐怕会给店里的生意带来麻烦,想到这、擅自拿了主意的仗助不顾对方那更像是挣扎的推搡、一把将男人那纤瘦的身体从原地抱了起来、扛在了肩上。即使看起来消瘦、可毕竟是男人的身体,骨头的重量与惊人的力道使得承受着这一切的仗助险些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上,好在一旁的下人机灵的扶稳了自己那摇晃的身体,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扛着在自己肩头坡口大骂的男人走出了葺屋。此时,时间开始流动的不夜城早已被灯火的朦胧所笼罩,熙攘的人群聚集在宽阔的街道上,时而在笼子的铁栏前驻足、停留,时而在游女们的魅惑之下难掩内心的蠢动走进了灯火通明的青楼。
“放我下来……!你这野蛮的猴子!赶紧放我下来!”
仍旧不依不饶的在自己肩上挣扎的男人碍于受制于人的姿势无法对自己拳打脚踢。他用力的蹬着腿、用着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背,说不疼是不可能的、可一想到自己若是真的动手一定会让对方受伤,只能咬咬牙选择隐忍的仗助在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嬉笑声中艰难的迈着踉跄的脚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身上的‘重负’带到了北国之城的入口。只听‘咚’的一声、被自己抛向了空中的身体重重落到了地面,扬起的尘土惊动了盘腿坐在门柱前的亿泰,对方那四脚朝天的糗态更是让蹲守着不夜城的其他番人哄笑起来。
“又来一个!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个了,是被哪家给赶出来的?”
“是我们葺屋。说是付不出花酒钱,还在店里大吵大闹的,就想着先把他送出来,万一影响到其他客人岂不是有损店里的名声。”
“付不出花酒钱?!那不是连妓女都看不起?太差劲了吧!”
“……可恶……!”
尽管仗助没有羞辱对方的意思、自己也只不过是道出了事实,然而接连不断的讥笑还是让满身尘土的陌生男人缓缓爬起了身。他的膝盖、手肘以及脚踝处都破了皮,见状、不禁有些懊悔的仗助在心中直呼糟糕,然而眼下的气氛实在无法让自己坦率的说出那句‘对不起’,而直直向自己逼来的眼神更是充斥着愤恨、以及责备。
“全都是你这家伙的错……!”
直指自己的迁怒令仗助一时百口莫辩。男人当然有怨恨自己的理由,毕竟让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尽洋相的人是仗助,所以当对方举起了手、近乎咬牙切齿的指着自己的鼻尖大声咒骂的时候,仗助并没有感到生气、更没有想过要还嘴,却在男人口出狂言的那一刹那,燃起了怒火,怒不可遏的愤怒从腹部的底端涌起,宛如一阵汹涌的波涛、在顷刻间比击碎了名为‘理性’的高墙。
“像你这样的混账就应该被逐出东京!这座城市才不是你这种粗鄙、野蛮、老土、低俗的人该落脚的地方!吉原看来是真的落寞了啊,竟容得下你这种顶着像牛粪一样的头发的下三滥,我看堂堂北国之城距离倒塌也不远了吧。”
“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糟了……!”
男人的每一句话、每一声谩骂何止是触及到了自己的逆鳞,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活生生的将自己身上最为敏感的一块鳞片硬生生的从皮肉上撕扯了下来,彻底激怒了仗助,也点燃了萦绕在所有人身边的空气,局面也随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变得越发的失控。
都说平日里越发温驯忠厚的人,一旦燃起火来便格外的恐怖;前所未有的怒意使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蛋变得越发狰狞、就好像一头震怒的雄狮,然而屹立在自己面前、同样遍体鳞伤的男人似乎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只听他愤愤的冷笑了一声,宛如壮胆一般挺起了胸膛,一声‘没听清吗?那你给我竖直耳朵好好再听一遍’迫使怒发冲冠的仗助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
“我说,‘吉原竟容得下你这种顶着像牛粪一样的头发的下三滥,真是落寞了啊’,这回你听明白了吗?‘牛粪头君’?”
“你这混账……!我宰了你!”
“来人啊!赶紧拦着他!快!”
被怒火彻底冲昏了头脑的仗助早已分辨不清是非,更分辨不清真假,待到自己的耳朵能够重新辨清从四周传来的声音,自己的身体早已被三个健壮的大汉牵制住,其中、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自己整个腰部的亿泰用着他那宽阔的肩膀不断将自己推向了身后的墙面,另外两人则是死死的抱着自己的胳臂,可即便如此也未能完全压制住失了心志的仗助,无法控制的愤恨不断的在体内席卷、翻腾着。
“冷静一点,仗助!你难道想杀人吗?大门外可就不是吉原了,真要杀人了、哪怕是失手也没人帮得了你,你还有母亲和外公需要照顾呢!给我清醒一点啊!”
不断从身下传来的呼喊很快就比牙齿的咯咯作响掩盖了过去。除了将那个将自己的信仰与尊严践踏在脚下的男人宰了之外、脑海里几乎想不到第二个念头的仗助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在众多人的牵制下向前摆动着沉重的胳膊,而同样愤愤不平的男人满脸通红的喘着粗气,那件墨绿色的羽织不知在何时掉落在了地上、可显然对方连将其捡起的余裕都没有,闪烁在眼底的惊慌不足以成为自己原谅他的借口。
“你们其他人别愣着啊!还有你也是!要是真不想被这家伙给杀了的话就赶紧走!以后别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谁怕谁啊!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我才不会怕你……等等!放开我!给我松手!”
高举在空中的拳头最终还是没能如愿以偿的落在男人那张清瘦的脸上,在亿泰的一声令下、从一旁的深巷内奔跑而来的几个大汉便架着不屈不挠的男人离开了,消失在了霓虹的灯光下,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中。无论仗助多么声嘶力竭的叫喊,无论自己多么奋力的想要挣脱亿泰他们的牵制、追赶上去,可当男人的身影从夜幕中消失之后,渐渐平复了思绪的仗助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尽管怒火仍然在胸膛的正中燃烧、翻涌,但好不容易冷却了下来的大脑总算能够辨清所谓的敌我,也明白亿泰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自己着想,才会毫不犹豫的替身而出。
“你可吓死我了……!要是刚才真被你得手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你家里人交代了,唉!”
将发热的脑袋整个没入了沁凉的泉水,短暂的屏息与冰凉的触感使得一触即发的神经渐渐平息了下来。仗助没有向亿泰道谢,尽管男人确实救了自己一把、可不知为何,自己既不觉得哪里做错了、甚至还有些埋怨拦住了自己的亿泰,可这些不争气的小心思也都只不过因为拉不下面子罢了,所以当不断揉着胳臂与肩膀的亿泰如是低声对自己抱怨时,只是默不作声的仗助用手捋了捋被泉水浸湿了的头发,任由乌黑的头发耷拉在额前、若有所思的低着脑袋。
“而且对方是和你第一次见面吧?又不清楚你的来历,哪可能知道你的红线在哪儿。不过那家伙说的话可真是够难听的……换做是我也没自信能够忍得了……”
“算了,不提这事了,一想起来就生气。”
还没等对话把话说话,就这么终止了谈话的仗助从地上站起了身。自己已经想不起那对自己口出狂言的男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取代了关乎相貌的记忆的,是那只掉落在自己脚边、却又被自己弯腰拾起的毛笔,以及披在男人肩头的那件墨绿色的羽织。那家伙到底什么人……为什么会随身带着毛笔?为什么会穿着那么名贵的羽织?想到这,不禁下意识晃了晃脑袋的仗助深吸了口气,一声‘你有没有见过从那家伙身上掉下来的羽织’迫使一旁的亿泰眨了眨眼,一脸茫然的耸了耸双肩。
“没有。那么贵重的东西恐怕早就被人偷偷捡走、拿去当铺卖了吧。怎么了?你也想要吗?”
“不……只是稍微有点在意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
——TBC——
[1]忘八 - 游廓的拥有者,老板
[2]遣手 - 类似管家一样的角色,负责管理游女,包括教导游女。但其实真正说道琴棋诗画、吟诗作赋都要懂的通常还需要一个【女衒】的角色,但是女衒不负责管理和指导游女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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