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未坠入情网之前、是不会知道男人有多下流的。

伴随着雀鸟的啼鸣声，朦朦胧胧从梦中醒来的森山不知为何忽然想到这样一句话，而这句话原本出自于川端康成的一本小说、具体是哪一本、诉说的又是怎样一篇故事，自己已经不记得了。拥挤的单人床上还残留着些许身体的余温，熟悉却又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让森山逐渐寻回了理智，拖拖拉拉的从床上支起了上身、张嘴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捡起了悬挂在床架上的上衣。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公寓里充斥着咖啡与黄油的芬芳，光是嗅着就使得空落落的胃袋不自觉的翻滚了起来，也让正在镜子前梳理头发的森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迫不及待的走出了房间。小堀……？你起来了？在做早饭吗？见自己一边揉着睡眼、一边如是嚷嚷道时，正在灶台前忙活的‘情人’立刻转过了身，一声‘早安’让森山忍不住暗暗苦笑，伸手接过了对方为自己亲手递来的咖啡。

“双休日亏你还能准时起那么早，我要是有你一半勤奋估计明年就能升职了吧。”

“你就别趁机开怀我了，森山。”

男人原本就是‘下流’的，至少这句话在森山看来并不假，可也有着些许欠妥的地方。与其说是‘下流’、还不如说是‘风流’比较合适；森山喜欢女人，甚至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女人，这种堪称‘本能’的执着至今都没有改变，然而自己偏偏却与一个大男人开始交往，对方是与森山有了近八年交情的小堀，从同学到队友、又从队友变为了无可替代的挚友。而这份可贵的友谊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森山不知道、小堀也不曾提过，不过男人却大大方方的承认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暗恋着自己的事实，坦然得让森山感到既害臊、又有些恼火。

“感觉森山前辈你比前不久要胖了点呢，难不成是因为小堀前辈的缘故？”

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只会拜倒在石榴裙下的森山之所以能够轻易改变自己的性取向、去接受小堀对自己的那份爱慕，除了这份爱恋本身以外，与正坐在自己面前的两个男人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一个是与自己和小堀同龄的损友，一个则是森山这辈子最珍惜的朋友的‘恋人’、同时也是最不让自己省心的后辈；黄濑与笠松就和森山一样、明明都是既倔强又顽固的大男人，却无药可救的爱慕着身为同性的彼此，而距离两人最近的森山竟从未心生过任何反对的念头、可在两人的恋情正式有了结果之前，自己也从未真正送上过一句由衷的祝福。看着头戴绒线帽、鼻梁上架着摆设用的平光眼镜的黄濑，默默咋了咋舌的森山将口中的牛肉吞咽进了肚子，随手拿起了装满了啤酒的酒杯、将杯沿凑到了嘴边。啧、就算是事实，可无论如何都不想被你给看穿啊，气死人了；还没待到自己把话说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的黄濑一脸坏相的偷笑了两声，一句‘没想到前辈你也会害羞啊’让森山不禁恼羞成怒、使劲踹了一记男人的小腿，就连桌子也都跟着一同摇晃了起来。

“好痛、……！森山前辈你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啊？！暴力反对！男人要是一直动粗的话可是会被女孩子讨厌的啊。”

“少来这套！笠松动不动就踹你、怎么不见你对他这么说过？！”

“喂……！你们两斗嘴别把我也一起卷进去啊！”

是不是因为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两个人你侬我侬的谈着理想中的恋爱、就因此放下了戒心、开始忍不住动摇，像是随波逐流似的接受了小堀对自己的一片痴心、就这么以恋人的身份开始交往？直到现在森山都为‘自己正与男人恋爱’的事实感到惊讶不已，而在小堀不知道的时间里、森山也思考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也寻找过许多荒谬的理由为自己的冲动开脱，然而每当小堀面带笑容的为自己系上残留着余温的围巾，或是发来问候与慰问的短讯时，这些质疑与困惑在霎时便消失不见了，留下了永不止境的自责、又在某个不安的时点再度重蹈覆辙。

“不过说句实话，其实和小堀交往的这段日子里我也算是有了点心得。和那家伙谈恋爱真的挺无聊的，虽然我早就预料到这点了。”

惯例的拌嘴过后，忽然接到客户电话的笠松被迫暂时离场，而借着酒劲渐渐变得多话起来的森山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对黄濑咄咄逼人、反而像是自言自语般的主动提起了平常很少提及的私事，尤其是自己与小堀之间的事。非但头脑机灵、就连直觉也十分灵敏的黄濑不可能会错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只见男人两眼放光的向前倾了倾身子，却又佯装笃定的轻托着下颚、悠然的品着面前的红茶，一句话也都没说。

“正好笠松不在……喂，黄濑。你和笠松一星期一般做几次？大多时候都由谁主动啊？”

“咦？诶诶诶……这个……让我想想哦……我还真没怎么留意过呢。”

突如其来的发问显然让对座的后辈乱了手脚，眼睁睁的看着涨红着脸颊的黄濑低头掰起了手指、滑稽的模样让森山忍不住笑出了声，然而对方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全神贯注的数着手指，一边微挑着柳眉、一边歪了歪脑袋。

“大概三到四次吧……？因为我和前辈工作很忙，也有过整整一个月都见不到面的时候，那段日子真的挺难熬的……如果是说积极性的话，果然还是我主动要求的时候比较多吧……？毕竟前辈对这方面的事很容易害羞嘛～就算心里想要也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啊啊，我能想象。无论过去多少年都像是没开过苞的处女似的，亏你有那耐性忍到今天。”

称不上羡慕、也称不上什么嫉妒，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森山从未将自己与身边的任何熟人比较，也不曾将自己的恋情与黄濑和笠松的这段恋爱进行过对比。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只要结果都是‘幸福’的话、又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这样的念头从一开始就不曾在森山的心里变化过，可有时自己还是会不受控制的思考一些可有可无的问题：‘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区别，到底是在哪里？

“怎么了啊，森山前辈。突然问这些问题，难道最近和小堀前辈交往的不顺利吗？”

既然自己都已经问出了这个露骨的问题，就算被人一眼识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见黄濑一脸担忧的如是问道，先是一愣的森山苦笑着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句‘我们很好’让黄濑半信半疑的撇了撇嘴，却没有多说什么，然而洋溢在脸上的神情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来的认真。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不是所有人都说小堀是‘好好先生’吗？为人老实、还很温柔，虽然笨拙了点但是却绝对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来，是‘最佳的结婚对象’。可我偏偏最讨厌他的这些地方，觉得很没意思，再加上最近有点欲求不满……就找你抱怨几句咯。”

“咦……我原本以为小堀前辈是那种很懂浪漫的人呢。上次他不是带森山前辈去自家别墅看星星了吗？可见他还是很有心的啊。”

不提还好、一旦打开了话匣子许多零零散散的记忆就好像井喷似的一同涌上了脑海，无论是快乐的回忆还是不快的记忆，对‘小堀浩志’，森山可谓是又爱又恨，如果这种复杂的情感正是‘恋爱’的本质的话，那与小堀的这段恋情绝对是森山所经历过的最轻松、也是最麻烦的一场恋爱，处处充满着解不开的矛盾，让自己变得越来越敏感、也让自己变得越来越贪婪。

“森山前辈……也许我说这些话你听着会觉得不高兴，可小堀前辈真的是好人，你可千万不要做些会让他为难的事哦。”

连那心高气昂的黄濑都愿意低声下气的为他打抱不平，小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虽然与笠松不同、可男人同样深受周围人的信赖，其中也有不少异性，唯独他本人全然没有自觉。黄濑的这句‘警告’让森山觉得既委屈又愿望，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自己有欺负小堀吗？明明知道男人对自己的感情却佯装不见，就这么欲纵故擒的将他束缚在自己的身边，如果这么做就是‘欺负’的话、那森山的的确确辜负了小堀对自己的一片痴心。你放心，虽然我平时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街上的美女，可自从和那家伙开始交往后我就不再沾花拈草了、就连联谊也都不参加了呢；丢下这么一句信誓旦旦的‘证言’，重新拿起酒杯的森山用余光瞥了一眼跟前的黄濑，而面前的后辈似乎并没有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半信半疑的眼神又是让森山一阵苦笑，只得老老实实的放下了沉重的杯子，狡猾的将话题转向了别处。

“倒是你、整天和那些女模特亲亲我我，照片写真满天飞的，你不怕笠松忍无可忍、最后心力憔悴和你分手啊？”

“前辈他要是真的这么在乎倒好了……就是因为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我才整天心神不安啊……唉……”

人们口中常常提到的‘恋爱’到底是什么呢？

在拥挤的人群中也好，在播放在预告片的大屏幕面前也罢，‘爱’这个字眼几乎无处不在，人们因爱而疯狂、也因爱而盲目，曾经森山通过一篇篇凄美轰烈的故事学习着恋爱的真谛，可当自己真正陷入了名为爱情的‘泥潭’之后、却发现属于自己的恋爱其实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来的平凡无奇。

就好像原本总是恍恍惚惚的脑袋忽然变成了一潭清水；清澈的水滴一点一点从池子中溢了出来，冲刷走了所有的杂念、冲刷走了那些永远都解不开的疑惑，到最后整个脑海几乎什么都没有剩下，身心却顿时觉得舒畅了。而能够为自己带来这种感觉的就只有小堀：他的温柔，他的包容，以及他的那些无私的付出……每当森山想要像是补偿似的为他做些什么、如同讨好一般主动亲吻上他的身子时，男人都会显得有些犹豫，可他还是会非常温柔的拥抱自己，用尽全部的耐性抚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直至森山放下所有的多心、主动渴求着对方的进入。

“啊、森山，你回来了啊，辛苦了。”

自己与小堀并没有像黄濑和笠松那样一起生活，然而森山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上了通往小堀家的台阶、理所当然的从口袋中拿出了备用钥匙，打开了有些沉重的大门。本以为仍在公司加班的小堀一定还没回家，所以当身穿居家服的‘恋人’踱步走出房间时，略显惊讶的森山一时没能搭上话，就这么支支吾吾的脱下了外套，干眨着双眼，半启着的双唇久久都没能说上来话。刚刚笠松和我联络过了，说你喝了点酒、让你叮嘱你要早点休息，身体还吃得消吗？还没等自己开口回答，直直走向厨房的小堀便从上方的柜子上取出了装满了药盒的箱子，随即拿出了常备的醒酒药、连同马克杯一同，递到了自己的手中。

“抱歉啊，今天因为加班实在赶不过去。笠松他们还好吗？一切都还顺利吧。”

“还是老样子。那两人……除非天塌下来才能让他们两分开吧，我孤苦伶仃一个人看着他两在眼前亲亲我我看了两个多小时，现在回想起来都能让我起鸡皮疙瘩。”

听着自己如是挖苦道，忍不住大笑起来的小堀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手中的动作，先是将存放在冰箱中的蒸馏水缓缓注入了马克杯，紧接着将剩余的水倒入了咖啡机、又从柜子里取出了速溶咖啡，依照比例放进了机器。他们两个没事就好，因为很久没见了、下次换我请大家吃一顿好的吧；音落、按下了开关的小堀又亲手将所有的瓶瓶罐罐放回了原位，麻利的动作让森山忍不住在心头暗暗感慨，却并不觉得感动或是高兴、反而对于这样本分规矩的小堀感到有些窝火。

“森山呢？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这种事过两天再说吧。我人都已经回来了，你都没点表示啊？好歹抱一下吧？”

说是借酒壮胆也不为过；醉酒的感觉其实和恋爱的冲动非常接近，有时会让人变得非常大胆，有时也会让人变得异常胆小。森山是属于前者，一旦陷了进去就会变得肆无忌惮、在小堀面前就更是亦然；说完、伸出了双臂的森山就好像催促似的撇了撇嘴，而见状的小堀先是愣愣的眨了眨眼，随即苦笑着将双臂缠绕上了自己的腰际、如同安抚一般不断用掌心抚摸着自己的背脊。

“明明那么起劲还总在我面前装正经……这世界上就只有我知道你闷骚的真面目了，所以在‘家’里就别装什么正人君子啦。”

“是是，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