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春的神奈川远远不像夏日那般繁华热闹，白花花的浪涛拍打着过于冷清的沙滩、冰凉的海水淹没了脚踝，刺骨的寒冷让中村几乎反射性的倒退了几步，匆匆捡起了落在脚边的公寓钥匙、投向远方的视线尽是留恋。在这篇熟悉的土地上生活了二十一年，对故乡的依恋与情节让中村最终报考县内的大学、尝试一个人独居的生活。在海常度过的时光对自己而言是最珍贵也是最美妙的一段回忆，以至于就算距离毕业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中村还是频繁的与当年的队友维持着联系，偶尔也会像这样千里迢迢赶往外省聚会、或是尽地主之谊、邀请别人回到这篇沙滩相聚。

“唔哇……好冷……脚都冻得快没知觉了，我看我们还是赶紧撤吧。”

见当初提议要一起下海的森山一边哆嗦着身体、一边像是逃跑似的跑回了通往人行道的阶梯，矛盾又滑稽的模样让中村这位后辈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是好，而始终在不远处远观的笠松早就忍不住哀叹连连。都已经警告过你了还不听劝，是你自己活该。毫不留情的数落道，可就算笠松嘴上再怎么不满、面对森山那充耳不闻的态度也就只有无奈苦笑的份；见坐在阶沿上的森山开始着手清理鞋里的沙子，同样打算离开的中村在笠松的催促中离开了岸边、不忘回眸将夕阳的美景映入眼帘。

“中村，你也赶紧上来吧。难得见一次面，着凉生病了就不好了。”

“是！”

当初引领着海常走向最巅峰的三位前辈如今都在东京发展着自己的未来，虽然中村不常过问三人生活方面的近况、可无论是笠松、森山还是小堀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无论是篮球方面的才华还是学习的成绩都从未让周围人担心过，就好像理所当然似的、只不过中村没有想到三人会同时放弃继续打篮球的机会，而‘变身’成为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在打工与讲座之间奔波着。

“呼……果然还是这家店的烤串最好吃，东京和这比真是差远了！”

长吁了一口气、彻底放松了神经的森山一改表面那文邹邹的态度，不拘小节的模样让中村觉得既怀念又陌生。喧闹的餐厅就与当年所有人就读时一样，就连桌椅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半点的变动。眼睁睁的看着难得豪迈一回的前辈大口大口将杯中的生啤咽进了肚中，连忙叫来了服务生的中村擅自追加了一些其他的甜饮，机灵又细心的举止让对座的两位前辈对自己夸奖连连。进入大学后、中村觉得自己多少有了些改变，无论是外貌还是为人处世的态度都与高中时期有了些不同，可或许在森山与笠松这两位前辈里，自己永远都是个懂事又听话的‘孩子’吧。从以前起整个队就只有中村最靠谱，其他的各个都是让人操心的货色。微红着脸颊的笠松借机低声抱怨道，面对这样‘刻薄’的褒奖、佯装欣慰的中村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下意识的用余光窥探着一旁森山的反应，一边闷头咀嚼着口中的美食。

“明明只差一岁，为什么和黄濑差的那么多……”

“你就别在那瞎抱怨了。就算黄濑那家伙再怎么孩子气、他也是你亲爱的‘男朋友’啊，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的呢。”

“…………”

曾经身为海常主将的笠松与在入学后便成为海常王牌的黄濑发展成了同性恋人的关系，这对海常当时所有的正选球员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秘密。至于背后的理由中村并不清楚、也没有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自己并不歧视同性恋者，所以才能像现在这样与面前的两位前辈交谈，更不会感觉哪里违和。据中村的了解、当初对笠松心生仰慕的并不是只有黄濑一个人，身为主将的笠松对当时的海常而言是急剧伟岸的一个存在，球队中就有不少人十分尊敬那样的笠松、就连中村也不例外；可唯一将这份憧憬理解成是‘恋爱’的就只有黄濑一人，没想到个性那么保守顽固的笠松竟也败在了黄濑的执着之下，让中村既惊讶、又莫名的感到有些羡慕。

“不过话说回来，撇开黄濑那小子不谈、我们学校的后辈真的是很可爱呢，真的。”

单手轻托着下颚、低声感慨道的森山将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烤肉从竹串上撕扯了下来，洋溢在脸上的浅笑反而给人一种戏弄的意味。好怀念当年毕业典礼的时候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的时候，那景象真的很壮观耶。一边回忆、一边忍不住自我调侃起来，自从进入大学后森山总是会下意识的倚老卖老，像这样当着自己的面、一脸陶醉的回忆往事也不是第一次，只有在这种时候男人脸上的表情才会真正的温和下来，而不是装作亲切的模样趁机戏弄别人、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没有变。

“对了，早川他最近怎么样了啊？你有和他联系么？”

“……咦？前辈你是在问我吗？”

话题的突然调转让中村有些心虚的慌了神，见自己手忙脚乱的接过了话柄、立马察觉到端倪的森山微微眯起了修长的双眼，轻扬的嘴角多了些许露骨的恶意。看来你们两之间好像有些小‘秘密’啊……赶紧把事情交代清楚，不然今晚休想让我就这么放你回去。音落、不顾笠松的劝阻，就这么将一大壶生啤放在自己面前的森山近乎威胁般的下达了最后的‘通牒’，顿时便让呆愣在原位的中村热了脸颊、就连沉重的镜架都随着情绪的波动沿着鼻梁下滑了几分。

“你们两个该不会到现在还没开始吧？都快急死人了。”

“呃…………”

一切就好像是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的情节似的，黄濑与笠松终于开始顺利交往，就连森山与小堀也在漫长的守候后修成了正果，细想起来、一支球队中竟有四人都成为了同性恋，而且交往的对象都是当年一同并肩作战的‘战友’，就算中村并没有所谓的‘歧视’、也不禁感到一阵恶寒。然而自己却没有任何的立场与资格去嘲笑面前的两位前辈，因为自己的处境与他们并没有太大的不同；我和早川不是那种关系，……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事情真的不是像前辈们所想的那样……面对自己的解释，显然不乐意相信自己的森山索性明目张胆的与一旁的笠松攀谈了起来，敷衍的态度让越来越心神不宁的中村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反正……呃……怎么说……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那就是还没开始咯？我说你是不是太会等了，都已经快赶上小堀了。”

不知是苛责还是嘲弄的口气让中村无地自容的扶上了额头，然而森山之所以性急也并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早川那家伙除了篮球之外脑子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如果换作是他我倒是能够理解。音落，重新拿起双筷的森山将盘中的拌菜夹进了自己的碗中，体贴的举动反而让中村竖起了戒心、愣是没有做声。

“可连你都跟着一起拖了那么久，会不会太逊了点？”

“………………”

中村与早川是从小就认识的玩伴，两家之间就只隔了一个街区，无论是小学还是国中都在同一所学校；从小中村就是个相对于比较早熟乖巧的孩子，无论是在长辈还是老师面前都是理想的‘小孩’，可总是被人用‘文静’来形容的中村之所以会开始接触篮球这项运动，一切全都是拜早川所赐。

“中村——！放学了我们一起(回)家吧！今天是月刊篮球发行的日子，过会(儿)陪我去书店逛一(圈)呗！”

奇怪的口音没少被人当做笑话男人的把柄，然而从未在意过这些小事的早川依旧维持着小时候的模样，我行我素的直率个性就好像从未成长过似的。高大的个头早就赶超了其他同龄学生，进入国中后的早川终于原了自己的梦想、在初二那年成为了首发的主力球员。与此同时、深受男人对篮球的那份热情影响的中村在顾问老师的举荐下以首席替补的身份默默追赶着男人的脚步，意外的是、中村从未对那样的早川心生过半点的竞争意识，因为中村清楚自己对篮球的那份执着与狂热远远不及早川、也没有能够与对方相提并论的资格。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得先替主将把经费申请书交给学生会，你要不要一起来？”

匆匆将沉重的教科书塞进了背包，低声回答道的中村推了推沉重的镜架、一边回答道。除了正式的社团成员之外、同样身兼经理一职的中村总是最晚一个离开学校，同时也是最了解球队状况的人之一。不想等的话你可以先回去，明天再一起去书店也不迟。考虑到早川那急性子的脾气、出于好心才这般建议道的中村没想到自己会遭到拒接，只见闻言的早川突然气冲冲的皱起了眉头、浓密的粗眉在他那有些圆润的脸蛋上显得特别抢眼；不行！说好了要一起去的！怎么能让我一个人先走啊！男人那坚决又强硬的态度让中村不禁感到有些傻眼，可见早川如此拼命的守护着两人因默契而成形的‘约定’、同样感到十分欣慰的中村不自觉的说了声‘感谢’，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在在不自觉中加快了。

“那只能麻烦你再等等了，我很快就回来，校门口见吧。”

“好！那我(先)去了！你赶紧的啊！”

直到现在中村还能依稀记得第一次遇见早川的情景，鼻头的上方贴着胶布、形状怪异的眉头与高挑的身形让人印象深刻；早川是大人和老师们口中常提到的‘孩子王’：不是因为他一直欺压其他同龄的孩子，也不是因为他老是给周边的人造成困扰；单纯的是因为他太过热衷于户外活动而完全不理会学习才让不少人一筹莫展，只不过这样的早川在同龄人见很少被人讨厌、也很少被人另眼相待。

（你是中村吧？你的个子好高啊—要不要一起(来)打球？）

（…………？）

比起闹腾的早川、以乖巧老实出名的中村就要来的安静的多。因为喜欢读书而坏了视力、就算课间休息也都全身心的沉溺在知识的海洋中；所以当早川主动与自己上前搭话时，中村是吃惊的，更不知道男人为什么偏偏会选中自己、哪怕理由只是因为‘身高’那么简单。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之前从没打过篮球，这样也没关系么？）

在对方的搀扶下从绵软的草地上站起了身，见自己这般顾虑道、挥了挥手的早川连连大呼‘没关系’、热情的态度让中村感到有些无法适从。打的好不好这种事都无所谓，只要开心就好了啊。过于乐观的态度让中村忍不住笑出了声，可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是在取消对方的‘单纯’的早川还是毅然拽上了自己的手腕，将自己拉到了球场的中央。

（如果实在不行我(来)教你！很简单的！一起(来)玩吧！）

（…………好吧。）

直到以对手的身份站在了早川的对立面、亲眼看着自己那更像是胡乱的投篮被男人一次又一次挡下，忍不住直呼早川是‘骗子’的中村在一阵阵嬉笑声中精疲力尽的卧躺在柔软的草地、大口大口喘着气。自己虽然好学、可绝对不是书呆子；中村的体育成绩一直都很不错，只是在这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篮球而已。当自己为了调整呼吸而不断轻抚着上下起伏的胸膛时，不知从何时来到自己身旁的早川二话不说的便坐下了身，一手把玩着篮球、汗湿的邋遢摸样让中村感到有些傻眼。怎么样？篮球很有趣吧？下次我们再一起打球吧！就好像不容许有自己拒绝的余地似的、定格在视野的笑容在这之后就不曾变化过，无论两人今后在何处、又到了什么样的岁数，早川依旧是早川、是个除了篮球之外眼里就容不下其他东西的男人，就连自己或许都不例外。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对早川他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们都已经是十多年的朋友了，总觉得事到如今再去计较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在森山的逼问下终于道出了自己真正的心声，中村自认为自己与笠松与森山是不同的，原本自己就不是一个对恋爱抱有很大好奇与执念的人，进入大学后、中村将大部分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学习与打工上，为了能够在空闲的时候攒钱购买前往长崎训练营的机票，中村一直都在默默努力着、然而正在体校刻苦训练的早川却不一定知道。

“况且我本人也很满足现状，反倒是森山前辈……感觉你好像一直在把我往火坑里推似的，能不能请你不要这样……”

“喂喂喂，你这话什么意思啊，说的像我在找人拉垫背似的。明明只不过是你自己在那犹豫不决而已，我只是好心推你一把、可没有硬要把你变成同性恋的意思啊。”

“…………”

在与篮球结识的这十多年里，早川一直都在自己的身旁、从未消失过，渐渐这种并肩通行的快乐成为了一种理所当然，让中村忽略了很多事、也忽略了很多本该萌芽的心情，待到自己察觉到异样，早就已经为时已晚。不过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可以做主的，所以我也不是不理解你的感受啦。就在森山音落之际、思绪随着一声叹息飞往了远在县外的那片沙滩，伴随着始终无法忘怀的回忆、再次拨动了停滞已久的心弦。

“毕竟对象可是那个‘早川’啊。你也真够可怜的。”

“…………比起笠松前辈，我觉得我已经算很幸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