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整整十年的家乡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拥挤的街道、被霓虹灯点亮的夜空；风格截然不同的打扮与着装，挥舞着各式各样的举牌、邀请行人去店里坐坐的兼职学生……虽说虹村在国中毕业后就离开了这片国土，可老实说自己是个思乡情结极其浓重的人；就连摇摇晃晃的电车与弥漫在车厢内的浑浊空气都让自己感到怀念不已，就在电铃响起的刹那、侧身穿过人群的虹村走下了电车，随着人流走出了拥挤的出口，屹立在繁华的街道中央，寻找着与自己结下约定的男人的身影。

“那个混蛋……该不会又想放我鸽子吧，看我过会怎么收拾他。”

在美国生活了十年的虹村之所以选择回到日本工作纯属是服从人事部的外派调动而已。自己虽然很喜欢日本、也很怀念这里的乡土人情；可虹村并没有很想回国发展的念头，毕竟自己所接受的思想与教育与亚洲人的普遍传统思想已经产生了不小的分歧，即便喜欢、也未必能好好适应，可最终自己还是抵挡不住双倍薪水的诱惑，一个人收拾好了行李、回到了这座漂浮在海上的岛国。虹村绝对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可也绝对不是一个盲目乐观的人；对于自己的未来，虹村有着绝对的自信，无论自己有着多么年少轻狂的过去，自从遇到了白金监督后也算是洗心革面，就算拳头偶尔仍是会犯痒、理性最终还是会战胜冲动，让自己松开蜷成一团的手指。

可当激怒自己的对象是灰崎的时候，一切就得另当别论了。

回国纯属是为了工作，虹村没有期盼在这座城市会见到什么熟人，也从没有想过主动去见谁；然而自己万万没有想到在茫茫人海中自己第一个见到的熟面孔竟会是灰崎，怪异的发型与不羁的眼神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经的青年，叛逆的臭脾气依旧没什么改变、可那双满是杀气的眼神就好像在诅咒整个世界，诅咒所有抛弃、超越他的人，让虹村不禁联想到了无助又顽强的孩子。

“还有十分钟……八点一过就开始计时，一分钟一拳、十分钟后多加一脚。”

盯着不远处的地标钟楼，一边掰着手指细数着；无数个陌生人从身旁擦身而过，可唯独不见灰崎的身影。就在虹村因耐性的消磨殆尽而频频咋起舌来时，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忽然从自己的面前走过，金色的短发与挺拔的身子非常惹人注意，可真正在瞬间勾起自己所有的回忆的是那张俊俏的脸蛋：上扬的眸子与挺拔的鼻梁，毫无疑问、在自己所见过的男人里唯独‘黄濑凉太’长着如此英气俊朗的脸蛋，还没等自己回过神、双唇就这么擅自开启，一声‘黄濑？’顿时便让有说有笑的男人停下了脚步，就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似的四处张望着，棱角分明的五官已经彻底诶了年少时的稚气，那是属于一个成熟男人才有的脸蛋。

“奇怪……？怎么感觉有人在叫我呢，大概是听错了吧……”

“你没听错，是我在叫你。臭小子，十年不见就把你学长给忘了，看来我当年真是对你太温柔了以至于你竟然一点都记不起我。”

“虹、虹村前辈————！？？！？！！？”

就算个头远比两人最后一次见面要来得高大、可闪烁在眼瞳中的天真依旧没什么太大的改变；久违的重逢让面前这位同样步入成年的‘大男孩’忍不住激动的尖叫起来，立马伸手握住我的双肩、使劲摇晃起来。

“虹村前辈？！你真的是虹村前辈吗？！天啊……竟然是真人耶！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已经有十年了吧？！”

这还是虹村第一次看到黄濑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甚至都不知道男人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害怕、怪异又滑稽的表情让虹村不禁笑出了声、一把握上了对方的脑袋，使劲搓揉起了那头柔软的金发。是正正好好十年。我前不久刚到的日本，要不是你这头发太出挑，我还真忍不出你来；可就在虹村一边讲胳臂环绕上男人的肩膀、一边像是套近乎似的试图将黄濑拉出来来往往的人群时，一个陌生的面孔忽然映入了眼帘，形状分明的健剑眉与乌黑的眼瞳似曾相识，可虹村却想不起对方到底是谁、只知道这个面熟的‘陌生人’正用着诧异又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过于露骨的视线竟没有让虹村觉得不快。

“话说这是你朋友？抱歉，刚我就只看到你没注意到你身边有其他人，是准备要去吃晚饭？”

“啊！对了！时机刚刚好，都这么多年没见了、我给前辈你介绍介绍吧。”

“？”

就在黄濑音落之际、忽然抬起头来的陌生男人就这么怔怔的炸了眨眼，而下一秒黄濑就将他推到了自己的面前，随即转身来到了男人的身后，将双手放在了他的肩头。

“这位是我高中的前辈，名字叫‘笠松幸男’、和虹村前辈是同年哦。”

“‘笠松幸男’……？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就在自己低头回想之际，忽然插嘴的黄濑以一句‘笠松前辈也是篮球队的’，随即就好像确认着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看名为‘笠松’的男人，直到这时虹村才想起在与帝光交过手的所有学校中的确有个颇为出名的控球后卫，然而自己却没有接应黄濑的话题、让步选择沉默，一是为了保住笠松的面子，同时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傲慢、毕竟在虹村那有限的篮球生涯里，‘笠松幸男’并没有给自己留下非常强烈的印象，在这种场合主动去套近乎就只会让双方难堪罢了。

“我从帝光毕业后被邀请到了神奈川县的海常高校，当时我还只是一年级、笠松前辈他已经三年级了，还是篮球部的主将、我受了他不少照顾呢。”

听着自称为后辈的黄濑喋喋不休的夸赞着自己的‘前辈风范’、顿时涨红了脸的笠松扭头瞪了男人一眼，一声愤愤的‘你别多话’让黄濑一脸委屈的皱起了眉头，一句句‘哪有’让虹村忍不住在心中发笑，难得又有些意外的光景自己从未想象过，至少在帝光的时候、同为主将的虹村从没见过黄濑拿出这样崇拜的态度夸赞过某个存在，即便对同龄的青峰心存憧憬、却抱着好敌手的期待相互竞争，而此时此刻的黄濑更像个恨不得将引以为傲的宝物与别人炫耀、分享似的，让虹村感到非常的意外。

“我说的是事实嘛！虽然前辈你动不动就打我、可你实际上很关心我对不对？你就别逞强了、前辈的这些小心思我早就已经摸透了……好痛！！”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丢死人了、赶紧给我闭嘴！”

“哈哈哈哈哈！有个这么‘体贴’的前辈，你小子还真是走运啊。”

仅仅是几个回合的交谈，发生在黄濑身上的变化就已经显而易见；没了当年的轻狂与狂妄、现在的黄濑早已不像帝光时那样浮躁又自大，反而多了一丝沉稳与谦虚，想必这一切都是托了笠松的福。看着两人打打闹闹、互相拌嘴的模样，苦笑着虹村长吁了一口气，许久不见、老实说自己虽然没有想过主动去找过任何的旧识，可能在这样的机遇下遇到黄濑，这让虹村既意外又高兴，可真正让自己欣慰的、是黄濑的那些改变。人们常说在家靠亲人、在外靠朋友；而对于刚步入社会的新人来说，比起那些诱人的薪资和员工福利，最为可贵的是能够找到一个值得一生去跟随的人，在学校与部活也不例外。就在黄濑像是赌气似的鼓着脸颊时，满脸通红的笠松先是咋了咋舌，悬在半空的拳头不知该落在哪里、可最终男人还是将全面轻砸在了黄濑的肩头，一声‘少给我废话’让黄濑莫名的笑弯了眼睛，而身为局外人的虹村并不知道黄濑为什么高兴、又究竟在高兴些什么，只知道站在笠松旁的‘黄濑凉太’与自己所知道的黄濑凉太相差实在太远，远得让自己陌生、远得让自己不知该如何接近、试探、甚至了解。

“对了，虹村前辈。你说你前一阵子刚回的国吧？那其他人你都已经见过了吗？像是小赤司之类的。”

光凭这一个名字就能勾起我对帝光所有的回忆，对赤司的在意与关注从男人刚进入帝光的那刻起就没有变过。然而虹村对赤司的感觉与对其他人的截然不同，谈不上好与快、只是觉得以那样的年龄就能拥有如此优秀的资质，对聚集在他周围的人来说、若是没有一个正确的引导，那将会是一个极大的心理负担。

灰崎便是最好的例子，自己也不例外。

事到如今虹村也已经不会再逃避了，尽管放弃篮球的原因与赤司和帝光无关、可就在自己决定将主将的战衣托付给赤司的那一瞬间，自己的的确确松了口气，就好像卸下了一个有着千吨重的包袱一样、为此也伤害了在球队中处处受到排挤的灰崎。自己对灰崎的在意又与对赤司的提防不同、与其说是互舔伤口，还不如说是在男人的身上看到了与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影子；如果说当时的自己没有退让的话……如果说当时我能够像个‘前辈’一样再努力一把的话，灰崎是不是就能够像黄濑一样幸运、逃过那一名为挫败的‘屈辱’呢？

“怎么可能来得及。我到日本也才只不过两个月，再加上我也没有你们的联系地址、就算有这个念头也不知道上哪去找人。”

说完，下意识将双手插进口袋的虹村摸了摸烟盒的棱角，想要抽烟、却碍于人流太过密集而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选择了放弃、仰头深吸了一口有些浑浊的空气。不过我有去过学校那边，也去探望过了白金监督、他有和我说起你们；话说到一半、微微垂下了视线的虹村稍许停顿了一会，随即又抬眼端倪了好一阵黄濑的眼色，就好像挑衅似的，直直的凝视着男人的眼瞳。

“还有就是……灰崎暂时住在我那，过会我要和他碰面，你要不要一起过来？”

“灰崎？！饶了我吧……虹村前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之间的发生过些什么，可以的话我真的不想看见他。”

“………………”

似笑非笑的表情满是责怪的意味，责怪虹村为什么要说出这么不识趣的话来、而比起明显将不悦挂在脸上的黄濑，始终保持着沉默的笠松则是别有意味的瞥了一旁的后辈一眼，低声咕哝了一句‘真不坦率’，只可惜黄濑并没有听到、反倒引起了虹村的注意。在探望白金的时候，虹村听说了些许有关‘奇迹’的事，包括自己离开后帝光发生了些什么、这些被扣上天才光环的‘孩子们’又各自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可虹村并没有探听太多，这并不是因为自己不想知道，只是因为不想让身为长辈的自己变得更加难堪。岁月已经过去了十年，在这十年里虹村经历了很多事、想必所有人也都一样，那些因年少的稚气与狭隘而引起的种种误会恩怨不可能就这么陪伴所有人的一生、延续下去，而至于黄濑与灰崎之间的仇视……一切只能归咎于两人的自尊了。

“逗你玩儿的。就是知道你不可能回想见那家伙才故意这么问，你还真这么简单就上当了啊。”

话音刚落、抬起脚来的虹村就这么狠狠的朝着男人的膝盖踢去，惹得黄濑立马缩起了单腿、一边大声求饶，一边在原地跳动了好一阵，就连一旁的笠松都忍受不了男人的狼狈、掩面摇起头来。不过灰崎暂时在我家暂住的事是真的，我今天要和他碰头的事也是真的，如果你真不想那么看到他的话还是赶紧先走吧；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的从口袋中摸出烟盒的虹村就这么将轻便的物件在手中把玩了起来，而自己之所以那么步步相逼倒也不是真的那么想试探黄濑对灰崎的看法，纯属只是想看看对方恼羞成怒的模样、而黄濑的反应却要比虹村所想象的要成熟许多。

“再说你自己也已经有约了吧？时间不早了，有缘的话下次再见吧。”

“从以前起我就觉得虹村前辈你对灰崎特别偏心了。虽然我也不太清楚背后的缘由，可总觉得你对灰崎的事特别上心、我还纳闷了很久呢。”

突如其来的感慨让虹村一阵语塞，同样的‘偏见’虹村已经不止听过一次、可却是第一次从黄濑的嘴里听说，对此自己也从未想过反驳，毕竟虹村也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对灰崎的‘关心’，无论是拳打脚踢也好，又或是四处追着他、胁迫他来参加部活也罢，自己的确对灰崎存在着某些强烈的期待，直到自己失去以身施教的资格。

“毕竟我资历最短嘛，当时对篮球部状况也不是特别了解。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在生活上我和灰崎也没什么太大的交集，只不过有时还挺同情他的。”

“要是被那家伙听到这些话，估计又得暴走了吧。”

虹村至今都还记得将灰崎捡回家的第一个晚上，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看起来是那么的渺小且无助、而就在虹村犹豫着是否该对他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语时，男人却问了自己一个问题，而碰巧在黄濑临走之际、他也问了自己相同的话，让虹村实在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是好。

前辈你现在还在打篮球吗？

答案是否定的，自己已经不打篮球了，但也不是真的放弃了篮球、只是感觉现在的自己已经没了这样的精力，说是年纪大了也不为过。奇迹的崛起对虹村而言是道无法逃避的伤疤，自己没有办法撒谎、仅仅为了面子而否定自身能力的极限与无法回避的弱小，灰崎也是一样。说到底篮球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呢？在摇头以示否定的同时、虹村忍不住扪心自问，而接受到了这一信号的黄濑则是苦笑着点了点头，一声‘那真是太可惜了’让虹村下意识的耸起了双肩，蔓延在心头的无奈虽然早已麻木，可依旧会疼、会痛，会让自己突然变得不知该走向何处。

“妈的……总算挤出来了……你干嘛把我约在人那么多的地方啊？害我费了好大得劲才寄出电车，都快被那些老头身上的汗味给熏死了。”

前脚刚与黄濑道别、后脚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灰崎的身影，真不知两人到底算是有缘还是无缘、就这么看着微微弓着背脊的灰崎跌跌撞撞的走出了车站，下意识轻叹了一口气的虹村快步走上了前，原本想要狠狠教训男人一顿的念头也因与黄濑的偶遇而彻底消散，一股说不上的落寞让虹村就这么怔怔的打量着姗姗来迟的‘同居人’，比起气氛、更多的是一种说不上的惋惜。在生活上我和灰崎也没什么太大的交集，只不过有时还挺同情他的；仅仅是那么一瞬间、黄濑的话语就这么在耳蜗深处响起，竟让虹村感到有些心痛，不单单只是心痛眼前那自认为被世界放弃了的可怜男人、同时也为没能在最后的时刻拉他一把的自己感到无比的自责。

“……喂！你怎么傻站着不说话啊，明明是你自己硬是要把我叫过来，没什么事的话我自己先回去了！”

“灰崎，今天去吃寿司吧，我请客。”

一度失散的我们都找到了应有的归属，有些人毅然踏上了全新的旅程、有些人选择回到起点，等到着一切可以重头来过。那么灰崎呢？灰崎又怎么样了呢？与此同时我又能够寄予男人些什么？又想成为他的什么人呢？同样都已经舍弃了篮球的我们割舍了引以为傲的骄傲，有的是被迫选择了放弃、有的则是主动选择了离开。在那场因才能而引起的明争暗斗里，我们都不是胜利者、都是败北的输家，所以你的颓丧与痛苦只有我明白，因此能够成为带你走出这一泥潭的‘救世主’的人也就只有我而已。

并非是站在岸边向你伸去双手，而是在自己下沉的途中一起带奋力攀爬上岸。

这就是现在的我所能做的。

不是以主将、不是以前辈，而是以一个知道‘灰崎祥吾’的熟人的身份，也是虹村唯一的心愿。

“不过只能去吃回转寿司，毕竟没到发薪水的日子，你就将就下吧。”

“搞什么啊……真够小气的。”

——FIN.2015-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