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拖把放回了仓库的角落，慢慢退出了房间的火神依照经理的吩咐锁上了门锁，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白天为学业忙得晕头转向，晚上则在拥挤的厨房来回奔波；一旦进入忙碌的状态、时间的飞快流逝总是会将人拖入碌碌无为的迷茫。回去后还要修改论文，今天又得熬夜了……就在火神如是低声自言自语道时，推门而入的店长从身后呼喊着自己的名字，浑厚的嗓音极具压迫感，迫使火神近乎本能的转过了身子，直直的凝视着对方那略显严肃脸庞。
“火神，和我喝一杯，顺便和你说些事。”
“？”

即使大学的课业再忙、在年少时就一心想要成为一名厨师的火神亦都从来没有心生过任何动摇，然而在追梦的过程中自己不是没有为所谓的‘瓶颈期’而犯过愁。跟着店长做了两年的学徒，火神的手艺与进步可谓是有目共睹，但即便自己再努力、与那些在专业的厨师学校接受过系统性培训的前辈们相比，在客观上依然存在着非常悬殊的落差。
（火神，你有没有想过报考厨师学校？）
最了解学徒们的劣势的一定是带人入行的师傅。这不是店长第一次约谈火神，早在这之前、主管厨房的副厨就已经明里暗里提点自己该去‘精进’一下，可天性迟钝的火神并没有察觉到前辈们的苦心，只是一味的暗自烦恼、迷失在‘天赋不足’的焦虑之中。
“我回来了。”
回到家中的火神拖着疲累的步伐穿过了玄関、来到了鸦雀无声的客厅，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摆放在茶几上的黑色马克杯——这是父亲专用的杯子。除了他本人、这个家几乎不会有第二个人动用他的私人用品，而这一看似不起眼的物件却大刺刺的出现在客厅的茶几上，仿佛在向火神宣告‘我在家’似的，不免让劳累了一天的火神感到肩膀一沉。
“算了，这么晚了，明早再说吧……”
“你回来了。”
“呃……”
还没等自己脱下外套、穿着居家服的父亲便走出了卧室，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父子两的关系在自己考上大学后有所缓和，可火神很清楚、对方至今都未能打从心底认同自己的梦想，每次见面都不忘啰嗦几句、叮嘱自己要以大学的学业为重——这也是火神迟迟没有想过要去报考厨师学校的原因。面对父亲的突然出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的不自觉的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一声‘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换来的是父亲的一声意料之外的叹息。
“今天发生了点事。……这些事和你也有关，你先坐下。”
“啊？”
先是店长、又是老爸，今天一个个都怎么了……
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不禁让火神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看着自己那满是疑惑的眼睛、一脸肃穆的父亲却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随即像是在催促一般拍了拍沙发，缓缓坐下了身。
“毕竟你现在已经成年了，我觉得还是得尊重下你自己的意见。……你母亲回来了，他想和你见一面。”
“啊？！老妈？！她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毫无准备的火神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好不容易从错愕中缓过神、面色凝重的父亲揉了揉紧蹙的眉间，继续低声说道。
“我也是今天刚接到电话。她刚从美国回来，会在日本呆两周，和我商量说希望能够和你见一面。”
“……”
火神对‘母亲’的印象非常淡薄，记忆中的母亲是名常年与各种鲜花打着交道、温柔却有些游离于世俗之外的神秘女性，就连两人当年为什么会走上离婚这条路也是父亲这边的亲戚在闲聊中不小心说漏嘴的：尽管当年父亲对母亲一见钟情，可婚姻终究离不开日复一日的粗茶淡饭；而醉心于插花与艺术的母亲无法忍受天天与柴米油盐打交道的日子，从最初的相互吸引变成了相看两厌，最终再也无法忍受的母亲主动提出了离婚。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当时的火神还只是个孩子，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真的就不懂‘爱’。离开了母亲的父亲近乎是在一夜之间苍老的；他为了逃避婚姻的失败而埋头于马不停蹄的工作中，生怕一停下便会被无法割舍的留恋所侵蚀。父亲大概是怨恨将父子两抛下的母亲的，可即便如此、在两人分道扬镳后，父亲从来没有在自己的面前说过一句埋怨，或许是在逞强、或许他依然爱着对方，但现在的火神多少能够明白父亲的这份用心。爱，既是自私的占有，亦是无奈的成全。
“我是无所谓……要是你不介意的话，见就见吧。”
思量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的火神最终还是给出了一个棱模两可的答案。比起渴望、更多的是好奇，虽然父亲口口声声说决定权在自己的手上，但这么多年来、陪伴自己一步一步成长的是眼前的中年男人。吵过、闹过，他也是将自己抚养长大的亲生父亲，火神不可能不在意他的感受，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过得幸福。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和老妈说些什么，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比起我，你们两之间应该有更多话想说吧。”
“我俩要是有话说也不至于到今天了。唉……你再好好想想吧，想明白后通知我，我转告你母亲。先睡吧。”
“喔……”
真是……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不坦率。看着父亲那高大却又有些落寞的背影，顿时有些五味杂陈的火神轻轻叹了口气，随即起身走向了卧室。
到底该不该和十多年没有联系的母亲见面呢？思来想去，火神实在找不到自己必须这么做的意义，就算见了面、两人能说的也只是一些客套的寒暄，而自己又多少能够猜到对方想要和自己说些什么，多半是出于为人父母的义务与责任、又或是负罪感，她真正渴望的是一个‘解释’机会，而未必是因为牵挂与思念。
“……要不问问辰也吧。”
比起不善应对人情世故的自己，心思缜密又细心的冰室也许能够自己指明方向。想到这，立刻打开了手机的火神拨通了男人的电话——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可在夜场工作的冰室通常凌晨才会到家，而对方也如自己默默在心中祈愿的那般很快接起了电话，在听筒的另一端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光是听到男人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积攒了一天的疲劳犹如云烟，在顷刻间便消散了。
（大我？这么晚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吗？）
“抱歉，辰也，打扰你休息。有件急事想和你商量，你现在方便吗？”
你都说是急事了，就算不方便也得为你腾出时间啊。
暧昧的戏谑不禁令火神感到耳朵一热，明明两人都有过与别人交往的经历，可恋爱中的冰室远比自己要来得更为游刃有余，自己更是对他那煽情的撩拨迷恋不已。
“我刚到家就碰到我老爸，他和我说我妈从美国回来了，说想要和我见一面……他让我自己做决定。”
（你说你母亲突然要见你？这……）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冰室很清楚火神的家庭状况，但两个家庭对彼此的了解也仅限于‘离异’这一客观事实，来往的时候更不会自讨没趣的追问背后的细枝末节，火神也从未在冰室面前提及过父母的过去。这太突然了，你母亲至少有十年没有见你了吧？你确定这背后没有什么别的隐情吗？面对冰室的追问，支吾了许久的火神只能以一句‘我也不好意思问那么多’搪塞了过去，疑虑与不安如同浮浮沉沉的气泡，扰乱着自己的思绪。
“你也知道，我爸这人不善表达，我让他和我一起去见我老妈他都不愿意，我也搞不懂他到底是想让我和我老妈见面、还是不想让我去。”
（唔……确实很微妙。大我你应该也不知道他们其实一直都有联系吧？既然如此，这么多年为什么你母亲都不来探望你呢？）
“他们两之间的事我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感觉这事不能急着下判断，要不明天我去你家当面说吧，现在实在是太晚了。话音刚落，席卷而上的倦意令火神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而听出了自己的疲累的情人在一声‘晚安’中挂了电话，再度被寂静所笼罩的火神闭上了酸胀的双眼、一头栽进了松软的枕芯。


我俩要是有话说也不至于到今天了。
沟通可以是化解矛盾的工具，也可能沦为加剧矛盾的障碍。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回忆化为碎屑、渗透在梦境的角角落落。自己有什么资格埋怨嘴拙的父亲不善沟通？自己又何尝不是继承了他的那些坏毛病，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了与家人坦诚相对的机会，却又任性的希望能够得到他的支持与理解？
“你来了啊。赶紧进来吧。”
乘着末班巴、踩着路灯的斜影，一路小跑的火神迫不及待的按响了冰室租住的公寓的门铃，而前来开门迎接的‘情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本以为男人是为了自己而特意申请了调休，可当火神紧跟着对方的步伐走进屋内，这才发现简陋的书桌上堆满了教材与文献，愧疚顿时笼罩了心头。
“抱歉啊，辰也，打扰你学习了。要不我今晚还是回自己家吧，就不占用你的时间了。”
“没事，你来的正好。看了一整天的书我也累了，有你在我也能转换下心情。”
一边说着、一边从厨房拿来了事先准备好的热牛奶，男人的贴心令火神不禁一阵悸动，家里的琐事也好、工作上的烦恼也罢，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了，自己只想好好感受冰室对自己的这份关怀、感受男人身体的温度、感受令自己心醉神怡的柔情。
“你母亲的事考虑的如何了？伯父他没有来催问吗？”
“啊……”
然而男人的理性却无情的打破了所有浪漫的念想，眼看着冰室那双写满忧虑的双眸，猛然回过神的火神下意识挺直了腰杆，低声回答道。
“倒是没有来催，但是他的这种态度反而让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于我而言，我想我是想和我妈见一面的，可见了也不知道聊些什么，就怕到时候气氛会变得很尴尬。”
“无非就是问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最近又在忙些什么，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冰室的这些猜想，自己不是没有想过，可火神怕就怕会聊到这些，自己又能回答多少呢？总不见得将僵硬的父子关系、违背世俗常理的爱恋一五一十的告诉多年未见的母亲，到了那时场面会变得有多难堪，火神就连想都不敢想。
“她对我而言还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虽然是我的亲生母亲、可终究还是不能和我家的臭老头相提并论……人心还真是奇怪。就在几天前我还埋怨他到现在都不支持我的梦想，甚至都不屑去了解，可现在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顾虑他的感受。”
“家家都有本难念经。我家不也是吗？到现在还盼着我在毕业后能进大型制药企业工作，一聊到将来、不是吵架就是冷战，可我很清楚自己是爱他们的，也很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孝顺的儿子，但这不意味着放任他们擅自干预我的人生。”
你不像我，你是好孩子，不像我这么叛逆。说着，苦笑着耸了耸肩的情人点燃了衔在唇齿间的香烟，苦涩的烟味与热牛奶那甜腻的香气融合在了一起，使得沉闷的思绪有些恍惚。
“言归正传。既然你内心是想去见你母亲一面的，那就去吧。如果害怕冷场，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真的吗？！太好了！老实说我一直很想把辰也介绍给身边的亲友认识，虽然他们也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啊、当然了，我知道你介意，所以我不会和我老妈说我们的关系的。”
“……”
十多年没见的儿子被单身男人一手养大最终变成‘同性恋’，这种狗血故事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忍不住如是默默在心中感慨道，各种凌乱不堪的浮想犹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频频闪现，迫使火神心烦意乱的拍了拍昏胀不已的脑袋，浮夸的举动惹来了情人的一声调侃。
“但是不管怎么样，辰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我的人生与梦想的起点，就算你不在场、我也一定会让我妈知道你的存在。”
“……我时常想，把你这样的好男人拴在自己身边，真的不会遭报应吗？”
“啊？”
话音刚落、还未等自己领会男人这声自嘲背后的用意，带着浓浓烟草的苦涩的吻便性急的封堵上了自己的双唇，痴缠的舌瓣传递着无法言喻的爱意，就连整个身体也因心潮的澎湃而发热起来。
“总有一天，我们能够找到机会将一切告诉那些关心、深爱着我们的人的。不过暂时还是先保持现状吧，我也挺享受地下恋情那种背德的新鲜感的。”
“辰也你还真是个怪人……我先去给老爸打个电话，等时间确定了后我再告诉你。”
“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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