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人之所以会开始怀旧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开始对朝气蓬勃的青春心生怀念、为那一个个未能实现的梦想而苦笑叹息。对于从事服务业已经三年多的冰室来说，陪这些无法从怀旧情绪中挣脱的客人谈天说笑也是自己的工作，烟雾妖娆、美酒作伴；迎合着客人的穿着与心情为他们调配只属于他们自己的鸡尾酒，调酒师就是这样一种特殊的职业。比起对酒水的敏锐和高潮的手艺，更重要的是对旁人的洞察能力，这也是为什么从名校毕业的冰室会放弃大公司的邀约、加盟这家坐落在银座的高级酒吧，聆听着爵士那节奏分明的音律，迎合着昏黄的灯光完成了一个又一个被称之为‘艺术’的‘作品’。

“唔……头好痛……”

可一旦走出那家不足六十平米大的房子、自己就和大部分人一样，是个为生计到处打拼的普通‘上班族’。拖沓着疲软的步伐走上了通往家的楼梯，待到自己脱下沉重的外套、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白光。几乎每日都会上演的光景难免会让自己感到有些心累，冰室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可最终还是没有像现实妥协；比起日夜颠倒的生活，自己更讨厌半途而废的软弱、也讨厌被人瞧不起，所以才会毅然坚持到现在，就连一句抱怨都不曾有过。

将沾满了烟味的围巾从酸疼不已的脖子上摘了下来，凭着记忆摇摇晃晃的推开了卧室的房门；简单又不失精致的装潢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别致感，这与冰室的个性非常的接近、却因霸占了自己卧床的男人而全然没了平时的格调，只见赤裸着上身的火神半启着双唇、断断续续的鼾声从唇齿的缝隙间不断传来，回荡在狭窄的卧室内，让身为公寓主人的冰室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我回来了，大我。”

“唔嗯……？辰也……？”

冰室与睡的正沉的火神并没有在同居，可两人之间的确有着超越友情的感情存在，说是交往又有点微妙、因为火神对自己而言不单单只是恋人那么简单，是朋友、同时也是胜过朋友的‘义兄弟’，听似俗套的关系曾经是组织两人携手生活的阻碍，然而这一切早已成为了过去、也是为什么冰室不像其他人那样总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缅怀那些回不来的过去。

“今天也好晚啊。店里很忙吗？又让你加班了？”

好不容易盼到自己回来，原本还呼呼大睡的火神立刻从床上坐起了身，血红的双眸尽是睡意、凌乱的红发就这么毫无规律的翻翘着，邋遢的模样与平日活跃在厨房的身影可谓是天差地别。在高级西餐厅担任主厨的火神同样也是夜班族，可与自己不同的是男人至少有固定的上班时间、调休的安排也非常合理，而冰室就没有这样的运气了。一声无奈的叹息过后，苦笑着点了点头的冰室在床沿坐下了身，就在自己忍不住仰头打起了哈欠时、立刻掀开了被窝的火神匆匆走下了床铺，随即捡起了掉落在床脚的上衣、一股脑儿的套进了脖子。

“那你肚子一定饿了吧。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食材，可以的话我给你做碗汤吧，喝了身子也能暖和一点。”

“麻烦你了。”

与男人那高大精悍的外表不同、火神的确有着不少粗神经的地方，可也有着细心体贴的一面。早已是一名出色的厨师的他至今仍乐此不疲的将当年的契机放在嘴上，说着‘之所以会有现在的我、都是辰也的功劳’。可事实上冰室从未觉得自己造就了对方些什么，包括他的生活、他的为人、以及他的事业，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功劳，就算当初火神是因为自己那一句无心的提点才心生了成为厨师的念头，可在冰室看来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偶然，并不是一个必然的契机、更不是什么值得整日挂在嘴上向别人炫耀的回忆。望着火神踱步离去的背影，难掩疲惫的冰室用着掌心搓揉着有些油腻的面颊，一边深吸着弥漫在屋内的空气、直至油锅翻炒的声响断断续续的传入了房门的缝隙。

“……先去洗把澡吧，这两天真是有点透支了。”

无论是用金酒作为主基调调配制成的pink lady也好，还是用龙舌兰与啤酒配置而成的dog nose也罢，鸡尾酒的绝妙之处在于它那别具一格的口感以及观赏性，颜色的分层、口感的变化、再加上调酒师们的炫丽演出……在真正入行之前，冰室从未将‘调酒’视为自己毕生追逐的一种事业，更多的是兴趣、是好奇，然而酒的另类与潜藏在其中的危险性让冰室深深为之着迷，使得自己废寝忘食的开始钻研起了其中的奥妙，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作出了改变了自己一生的抉择。

而火神是在中途开始介入的，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说着当时的自己最想听到的话，如果说心里全然没有感激的念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没想到竟然真被他做到了……明明三年前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学徒，转眼间竟然已经当上主厨了。”

将疲乏的身体浸泡在了恰当好处的温水里，就这么仰头望着在照明灯下萦绕的雾气、不知说给谁听的自言自语让冰室忍不住轻扬起了嘴角，唯独在这种时候、自己会不争气的像个中年人一样回顾自己与火神的那些往事，好比被认作是玩笑的约定、好比因迷惘而彼此疏远的那段时光。从小就认识的两人以‘结拜兄弟’相称：年长一岁的冰室是‘哥哥’，而年幼一岁的火神是‘弟弟’。父母双方的感情都很好，而在单亲抚养下长大的火神一开始并不是一个懂得表达自身感情的小孩，说是内向有些奇怪、或许是因为家庭环境使然，年幼时的火神不太主动和人攀谈，就连基本的招呼与寒暄都很少开口，为此也没少遭到邻里间的议论。

（你是隔壁火神家的孩子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叫‘大我’来着？要不要一起来玩游戏呢？）

写满了猜忌的眼神，实在说不上和善的态度；明明其他同龄的孩子都在沙坑附近嬉闹玩耍，就只有火神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秋千上一声不吭，渐渐西沉的夕阳将他的斜影越拖越长、也让这位被孤立的少年显得更加孤独可怜。直到现在冰室都从不否认当初之所以会和火神搭话是出于同情，对一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来说、‘排挤’这种行为实在太残忍了；可就在自己主动弯下身子、向火神伸出手时，本以为对方会拒绝的冰室万万没有想到火神竟这么坦率的答应了自己的邀请，微微泛红的脸颊是羞赧的证明，也让他那略显狂妄的口气变得柔和了几分。

（如果你硬要我一起参与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哈哈，那真是太好了。）

从那以后两人就开始亲近了起来，明明最初冰室是怀着让火神融入社区这个大家庭才主动邀请他和别人一起玩游戏，然而在游戏中火神的确和其他人处的不错、也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可待到人群散去，火神只会和自己手牵手一起回家，就好像生怕两人走散似的、直到双脚停留在自家的门牌前才会松手，笑着和自己道别。

（明天也要一起玩啊，辰也！我会在老时间去找你的！）

（嗯，好啊，我等你。）

这样的生活大约持续了两年，而在两年之后我因为父亲的工作变动搬离了这座城市，就在坐上搬家公司为我们安排的轿车时、不停敲打着车窗的火神强忍着眼泪，一声声‘一定要回来’让我也跟着一同热了眼眶。然而早熟的我早就已经摸清了‘缘分’的规律：能与火神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是缘分，只可惜此时此刻我们不得不分开、就算能够通过电话和书信的方式勉强维持着联络，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是光靠几声问候就能加强或是巩固的。总有一天火神会淡忘我，而我也是一样；果不其然、在新的环境里我很快结实了新的朋友，也开始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生活，对火神的印象也就停留在那张逞强的哭脸上，以及我们第一次攀谈的记忆，却没有想到我们会在八年后重新回到这里，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识别出彼此的身影。

“都已经快十二年了……岁月还真不饶人。”

闷热的湿气让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就连脑袋也跟着一同晕眩了起来。尽管身体还是非常疲劳，可冰室还是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从浴缸中站起了身；用着柔软的浴巾擦干了湿哒哒的身体、又用摆放在橱柜底层的吹风机吹干了头发，推门走出了浴室。人在全身心放松的时候根本不存在什么时间概念，自己究竟在浴室里发了多久的呆、又浪费了多少时间，冰室根本就没有概念，自己唯一察觉到的就只有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郁香味，光是嗅着就让饥肠辘辘的胃袋忍不住翻搅，好似抗议似的、发出阵阵令人尴尬的声响。

“辰也？你洗好了？我这边也差不多快好了，你先把餐具什么给拿出来吧。”

“……好，我马上就来。”

在走进厨房之前，冰室下意识的忘了一眼悬挂在墙上的挂钟，时针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然而身系围裙的火神正在为自己准备一天的‘晚饭’，光是想想、就让冰室忍不住在心里笑出了声来。一言不发的走到了男人的身旁，一边从消毒柜中取出了餐具、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专注的眼神，肃穆的神情……冰室喜欢做着料理的火神，只有在这种时候男人才会彻底摆脱‘弟弟’的头衔、浑身散发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威严感，可也正是这样的变化让冰室感到有些落寞。无论是恋人也好、又或是兄弟也罢，冰室明白自己的存在对火神而言是有多么的重要，为此自己也没少骄傲过、自满过，也因此比任何人都害怕他的独立与离开。

“……你也真是长大了呢。明明三年前还为将来的事烦恼个没完、天天向我求救，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我也总算能安心了。”

“……嗯？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意料之中的回答让冰室感到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异常的怀念，在外人看来火神是一名强势出色的主厨，可在自己眼里、眼前的男人还是那么的笨手笨脚，毫不掩饰对自己的那份依赖、就和孩童时的他一样。听着火神的反问，苦笑着耸了耸肩的冰室随口敷衍了几句，而依旧没能领会自己意思的火神一脸困惑的歪了歪脑袋，搅拌着热汤的长勺也渐渐停了下来，沸腾的浓汤散发着牛肉特有的醇香，再配上番茄特有的酸甜、使得胃袋再次不争气的蠢动起来。

“汤要是好了的话赶紧出锅吧。我现在又累又饿，再这么拖下去估计就要叫救护车了。”

“哦哦……！那我最后再调下味，辰也你先坐吧，我一会儿就把汤给你端来。”

像这样安逸的生活究竟还能持续多久呢？

酸中带有些许微甜的牛肉汤是为了迎合自己的喜好而做的恶，仅仅用了几样单调的食材竟能做出拥有如此丰富口感的热汤，火神对料理方面的天赋每次都能出乎冰室的意料，而男人之所以这么用心只是为了从自己这听到几句雷同的夸奖，每当冰室一脸安然的享用完自己亲手完成的‘作品’时，火神都会一个人在对座傻笑好久、高兴得像个孩子，这是只有彼此才能读懂的‘幸福’。

“味道真不错……不过总觉得好像还欠缺了什么，你是不是少放了什么香料？”

“真不愧是辰也，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原本是为店里准备的新菜，平时的话会加些香草和黄油，可考虑到你那么累、空腹吃那么油腻的东西对胃不太好，所以就只能往简单里做了。”

“嗯……原来如此……”

做菜和调酒一样、不得不迎合顾客当日的心情调配不同的口味，咸口甜口、苦涩清淡……冰室曾经出于玩笑提起有关自己开店的事，笑着说若是有能力的话一定会想办法将火神从现在的餐厅挖角过来、担任自己的御用主厨，自己调配的美酒加上男人精神烹饪的料理想必生意一定红火。然而这只不过是冰室的一句玩笑，火神却当真了、为此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也比任何人都要用心。

“……忽然觉得当初唆使你去当厨师真是个明智的选择。本来以为是害了你，却没想到你还挺适合干这行的。”

将碗中的热汤一滴不剩的吞进了肚子，一杯略带苦涩的清卡彻底带走了口中的腻味、留下阵阵余香，完美的组合让冰室忍不住再次感叹，而闻言的火神则是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一句‘怎么又说这种话’让冰室忍不住哭笑连连，顺势放下了手中的马克杯，继续启唇说道。实话实说罢了，毕竟你当初是想成为运动员的啊，忽然转到了完全和体育不相关的行业，轮谁都会觉得惊讶吧。见自己如是调侃道，撇了撇嘴的火神一手托着下颚、好似沉思一般沉默了许久，本以为是自己的直接伤害到了火神的自尊，而就在冰室想要主动赔礼道歉时，突然开口的火神并没有责怪自己，就和往常一样、满是感激的话语让自己的脸颊阵阵发热，诧异、欣喜、又有些愧疚。看着火神那一脸释然的表情，下意识挪开了目光的冰室将视线投向了窗外的浮云，被金光染上了颜色的云朵就这么在宽阔的蓝天漂浮着、前进着，虽然缓慢，却不会觉得孤单。

“因为是辰也你喜欢啊。最开始也是因为你夸我做饭好吃我才会喜欢做饭的……我会有今天当然全都是你的功劳了。”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火神亲手烹制的料理之所以会那么美味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那份用情，冰室是知道的、也从未想过拒绝，所以他所调配的每一滴汤汁才会如此鲜美，反复连所有的不安与担忧都会随之被软化似的、与酒精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强忍着睡意将所有的厨具清晰干净、放回了原位，早已哈欠连连迈着拖沓的脚步走进了卧室。而就在自己弯腰捡起耷拉在床边的棉被、坐上床沿时，忽然想起了什么的冰室毫不犹豫的站起了疲软的身子，一步步迈向了半掩的房门，望着正埋头擦拭着餐桌的火神，不慌不忙的启唇吆喝了起来。

“大我，一起睡吧，你应该还没睡饱吧？”

“辰也……？”

曾与你无话不说的过去，手牵手一起踩着路灯的影子；

过往伏笔的那些小事，待到过去才开始去回忆，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着许多的遗憾、可我们并没有失去继续前进的勇气。受宠若惊的表情让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就在自己亲手为男人打开房门的刹那、就这么呆愣在原地的火神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纸巾，踉踉跄跄的来到了自己的跟前，瞪大着写满了期待的双眼。真的可以吗？可辰也你已经很累了吧？一个人的话是不是能睡的好一点呢？还没等男人把话说完、主动揪上了对方衣领的冰室用着有些干燥的唇瓣封堵上了男人那喋喋不休的双唇，舌尖仍旧残留着咖啡特有的苦涩，却多了一丝恼人的甜蜜，让冰室不禁想起了烈酒中的女王——龙舌兰，迷人、陶醉、且叫人无法自拔。

“无所谓，因为‘我喜欢’。你会听我的吧？大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