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与喜欢从情感的本质来说是相同的一种情绪，我不记得是谁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明明记不清却始终在脑海里回响，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我不要再重蹈覆辙，一次又一次的回放着那场只能用失败来形容的恋情。全身都像是被挖空的空虚感真的很叫人觉得难受；这与肉体上的疼痛是不同的，而我也是在那时才尝到了‘魂不守舍’的滋味。什么都看不进眼里，什么都听不进耳里；不断用着滚烫的热水冲刷着身体，十指与脚尖却始终热不起来，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浴室的中央、眼泪与从发梢低落的水滴混淆在了一块儿。

“大我，时间差不多了，该起床了。”

刻骨铭心的伤痛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沉淀、大梦初醒的后知后觉逐渐变为了不痛不痒的麻木。在熟悉的呼唤中睁开了睡眼，映入眼帘的是久久在梦境中萦绕的脸蛋。明明触手可及、明明就在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男人的肩膀，然而坐在床沿的‘恋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的遥远，那写满了温柔的笑容是这世上最卑鄙、最危险的‘假面’，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却抵抗不了它的‘魔力’、将脸颊贴上了不断向自己伸来的掌心。

“早……辰也。”

“早安。”

大我。

太过依恋别人不是一件好事。硬要说我在那段维持了五天的恋情结束后吸取了什么教训、这恐怕是我唯一能够用言语表达的总结了。感觉灵魂和肉体彻底剥离开了、又好像变得不再是自己所了解的那个‘自己’了，对辰也的痴迷与贪恋也好、对男人的憎恨与怀疑也罢，坦白说、即便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即便我们做了很多很多其他情侣会做的事，我也没有‘交往’的实感，这可以算是辰也的错、可大多是我自己的心胸太过狭窄的缘故。然而又有多少人愿意去相信曾经一度狠狠抛弃自己、头也不回就离开的人呢？看着那比任何异性都要漂亮的男人不慌不满的将咖啡缓缓注入了神色马克杯，暖气运作所产生的噪音回荡在安静的客厅内；没有来由的、自从来到波士顿后我忽然觉得辰也与这座城市真的很相似，两者之间散发着一种莫名的特质：安静、沉稳、又有些冷酷。他就是这样一个无情又温柔的男人，可以含笑说出这世上最刺痛人心的话，却又毫不犹豫的将被他深深伤害的对象拥入怀中。

而那个倒霉又幸福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明天几点的飞机？需要我送你去机场么？”

用着被我吸吮过无数次的双唇若无其事的抿了一口咖啡，用着与我紧紧纠缠在一起的舌尖舔去了残留在汤匙上的酱汁。人们常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对深陷在恋爱的泥潭中的人来说，因为喜欢、无论是多么糟糕的缺点都会被像是过滤似的剔出脑海，即便是再怎么不稀奇的优点也会被无数次放大、成为不断妥协与原谅的借口。听坐在餐桌另头的辰也如是说道，误认为对方实在试探自己的我默默嘀咕了一句‘你难道是急着赶我走吗’，而闻言的辰也只是笑着耸了耸肩，随即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再度拿起了冒着热烟的马克杯吗，慢慢启唇道。

“怎么会呢。我只是好心想帮你而已，毕竟这两天波士顿不是下雪就是下雨，没人送的话很不方便吧？”

“你就不怕我到了机场后当场给你买张机票、把你带回LA？”

得逞过一次的‘小聪明’很难再有成功的机会，这我当然知道、也明白辰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上当的人。然而听着我那蛮不讲理的威胁，辰也先是怔怔的眨了眨眼、但也很快就暴露了笑意，微微下唇的眼角牵动着下方的黑痣、竟让心跳莫名加速起来、热度顺着胸脯很快蔓延至了整个身体，逼着我挪开了视线、闷头吃起了剩下的早餐。

“我也希望你把我带回LA啊。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每天早起去读书了，冬天的时候早起那简直是活地狱啊……”

“你就别趁机开怀我了……赶紧吃饭吧，再不吃东西都要凉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报复辰也，也不是没有想过在今后的人生里永远都不要和这个满口谎言的男人见面，毕竟我是真的喜欢他、这份爱慕就与憎恨一样强烈，就好像某种‘共存关系’一样，既剪不断、又撇不开。可无论想尽了多少的方法，只要当着辰也本人的面、我仍旧做不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来，就好比他用着无欲无求的表情诉说着自私又残忍的话语、虚情假意的为他当年的撒手离开道歉时，我还是动摇了、并且动心了。我知道我不能相信他、更不能因为这点程度的‘赔罪’而原谅他；可我还是将他紧紧的拥入了怀里、仿佛遗失了太久太久的宝物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一样，那一瞬间的安心感让我的眼眶在瞬间不受控制的阵阵发热，即便没有像当初分手时那样流泪、可却比强忍着哽咽还要叫人来的难受。

“对了，你和‘那个女生’怎么样了？有联系过么。”

话题的突然调转让我几乎反射性的抬起了头，我承认我的个性非常迟钝、即便辰也无数次用‘细心’来形容我的为人，可我从没有过这样的自觉、更不觉得这种字眼与我这种大老粗能够搭上边。一开始我并没有听到男人的话、也没领会辰也的意思，而似乎同样察觉到了真一点的辰也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好像警告似的，低声解释了起来。

“就是之前向你告白的女生。你不是打算拒绝她了吗？有好好和人家道歉吗？”

“还没……最近都没怎么看手机，所以没有联络过……”

若不是辰也主动提起这事，我早就将那个模糊的存在抛在九霄云外了。我不知道Alex她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而当初我也只不过是出于敷衍稍微提到了一些相关的事，却没想到被Alex记在了心上、甚至成为了用来要挟我的把柄。辰也口中的那个女生其实算是我们学校篮球队的球迷，和我与辰也一样、在小学毕业后来到了美国，在这片陌生的国土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我记得她的名字是Mikako，是个有点内向、又有点迷糊的女生；身高在日本人中间算得上是高挑，除了篮球之外也很喜欢其他户外的运动，像是网球与露营之类的，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只是她用来表达内心的一种发泄方式。正因为平时比较害羞才会喜欢上运动，听起来有些不合常理的逻辑却成为了我留意她的契机，可这与恋爱是不同的、至少在与Mikako独处的时候我找不到与辰也在一起的那种激情与贪婪，所以这不是恋爱，我也无法与她恋爱。

（其实我很喜欢Tiger……不是好朋友的那种喜欢，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回到波士顿后、我向辰也说明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将‘故事’听到了最后的辰也一边苦笑着、一边指责起了我的失礼，说‘你怎么可以让这么内向的女孩子说出那样的话来，照理来说应该由你这个大男人开口才对啊’，这让我很不服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或是狡辩才好。那段不足一星期的恋情真的让我遍体鳞伤，也让我意识到所谓的‘恋爱’并不是获得幸福的出路：恋爱是一把锋利的刀、能够在不经意的时候割开你的皮肉，锋利得甚至让人感觉不到痛处，而血就这么不断从伤口涌出，一点、一点，带到回过神时，早就已经无法挽救。与辰也的那段恋情让我知道了被抛弃、被拒绝的挫败与痛苦，而当Makiko向我告白时，我尝到被自己不爱的人爱慕的沉重。当时、辰也他是不是也是忍受着这样的心情勉强和我在一起的呢？如果真是这样、我所做的那一切是不是伤害到了他呢？比起去烦恼Makiko的事，我的脑海里尽是辰也、以及在那短短五天内发生的种种。如果他真的觉得痛苦、真的觉得沉重、真的感到忍无可忍的话，又为什么不推开我、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又要迁就我、亲吻我呢？我搞不明白，是真的搞不明白；既不明白辰也他怎么想，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想，唯一知道的就只有‘Makiko与辰也是不一样的’，她的告白甚至都不曾让我产生过任何的优越、唯独辰也对我的温柔让我近乎癫狂的失去了理智与判断，就这么轻信了他所有的话，以至于留下了一生都无法愈合的疤痕。

“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到时候自己会处理，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说了谎、其实我心里很害怕，倒也不是害怕被人怎么样，而是害怕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拒绝而流眼泪。正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种感觉所以才不想看到Makiko哭泣的样子，这与男女无关、与同情无关；单纯的只是因为同感深受所以才害怕想起当年的往事，这也是为什么我至今都不想再像当年那样、毫无保留的去相信眼前的男人。

“大不了就是被扇一巴掌的事，可也总比撒谎和敷衍要好，所以我会和她好好把话说明白的。”

“你还真是温柔啊……我就做不到像你这样，如果是我……一定又会让对方掉眼泪了吧。”

“………………”

在波士顿度过的短短一星期里，辰也对我说了很多话、也告诉了我许多不能说的秘密，唯独有那么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常常出现在凌乱的梦境里。

我想要的不是一个能够给予我幸福的对象，而是一个愿意和我一起坠落的同伴。

迷迷糊糊中、辰也就好像梦吟似的这般说道，可回想起来、我们的‘恋情’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称不上平凡与普通：都是男人、还是义兄弟、又是互相较真的好敌手。而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同时他也欺骗了我、背叛了我，我也恨过他、试着忘记他，只可惜即便到了最后，谁也都没有成功，谁也都没有放下。

“等春假的时候换我过去找你吧。波士顿虽然安静可气候还是加州比较舒服，到时候我们再一起约Alex和她的丈夫一起吃顿饭吧。”

我们的恋爱不是为了追求幸福而进行的，就像辰也说的、无论是无法抑制的狂喜，还是胡思乱想的多虑，这一切都是对他的‘责罚’、是对我们的责罚。因为一旦有了‘恋人’这层维系，我们就有理由束缚对方、伤害对方；同时也有理由讨好对方、成全对方。听着他那不知真假的承诺，我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明明心里有个声音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再上当、可我还是答应了辰也，本能比理智抢先了一步、选择相信眼前那唯一伤害过我的男人。

“然后我想把我们的事告诉她。毕竟她对我很重要，所以我想好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不知道她会不会祝福我们呢……”

“……一定可以的。”

说着，再度伸出右手的我紧握上了男人那有些阴冷的右腕，曲起的手指仿佛像是捕捉到了随风漂泊了太久的枫叶、就这么被我紧紧的攥在了手里，说什么都不会再要分开。

“我一定会让她开这个口的。只要辰也你相信我，……我什么都做的到。”

“……你还是这么可靠呢。那到时可就全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