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洛杉矶，比弗利山庄。

冰室已经记不起自己是第几次来到这里、又是第几次回到这片奢华又繁荣的街道；看着那一栋栋高挂着奢侈品商标的建筑，与驱驰在主干道上的好车，坐在阳光下的冰室搁起了修长的单腿，拿起了面前的咖啡杯。刺眼的阳光，咖啡的香气，以及爵士歌手那粗狂却不失柔情的烟嗓，比起同样繁华的纽约、加州给冰室带来的是更为适宜缓慢的节奏，以及充满着回忆的怀旧感，尽管这些记忆因往事的种种而有些瑕疵、但冰室并不讨厌这种沉沉浮浮的感觉，久违的悠闲也的确让始终紧绷的神经得到了很好的放松。

“暂时就先这么多吧，再给我追加一杯可乐。辰也呢？你还有什么要吃的吗？”

“不必了，我喝点咖啡就好，大我你点你爱吃的就行，不用太顾及我。”

童年时期、跟随父母一起搬来这个国度，那时的冰室心里尽是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拜与生俱来的个性所赐、自己很快就交到了朋友，也融入到了生疏的环境之中，当时的冰室是天真的、快乐的、同时也是无欲无求的，尤其是在学会了打篮球之后、自己的生活每天都充满了惊喜去追求，同时也为自己带来了影响了一生的邂逅，那便是与火神的相遇、彼此的命运也在那一刻紧紧相连了在一起，直到今天也都不曾厘清过。

美国是个很容易让‘梦想’膨胀发酵的地方；这里有着太多太多的机会，有着太多太多令人憧憬的人与事存在。每个人都怀着梦想在这里生活，每个人也都为了追逐梦想不断的努力着，冰室也不例外、火神也是一样，所以就算彼此成为了兄弟、冰室仍然将他视为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两者并不会成为彼此间那份‘友情’的妨碍、直到残酷的现实将自己的自尊践踏在脚底的那一刻、丑陋的嫉妒让冰室亲手剪碎了维系着两人的这份情谊，甚至远远胜过了对火神的懊悔与歉意，让自己失去了很多、同时也让自己看清了很多。

“都已经快三十分钟了……怎么那两家伙还没来啊。”

然而时间是治疗心伤唯一的办法。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的疏远同时也模糊了很多东西，心智的成熟让冰室学会了放下过去，看似圆润、实则顽固的本性也在社会的历练下变得柔和了不少，而与火神之间、最初的那份兄弟情也因各种阴差阳错的契机而变为了另一种双向的依赖。两人是在交往；尽管嘴上不曾承认过，但冰室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而火神对自己的那份重视与珍惜几乎毋庸置疑：他会因各种风吹草动而对自己的事战战兢兢，也会因为自己的几句暧昧的情话而露出腼腆的笑容，这样的火神真的非常可爱、可爱到让冰室无法就这么轻易割舍，即使自己的内心非常明白彼此对对方倾注的感情或许并不是对等的，但冰室还是想要‘占有’这样的火神，想让他永远想着自己的事、愁着自己的事，这或许是年长的那一方才有的特权之一吧。

“或许在停车吧。你有和他们联系过么？不如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吧。”

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一脸浮躁的咋着舌，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的冰室如是低声建议道；而闻言的火神就好像在抗拒着什么似的、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一声‘我才不要’让冰室忍不住轻笑出了声，随即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瓷杯，就这么斜眼打量了身旁的‘恋人’一番，那从骨子里流露的稚气无论过去了多少年也都不曾改变过。

“本来就是黑子那家伙先约的我啊，结果他们竟然还迟到……也未免太随意了点吧。”

“我想这应该不是黑子的错吧。毕竟他和那个‘青峰’不是在一起么？一旦身边多了个人在，总会发生点意外的。”

在大学度过了漫长的四年之后、顺利毕业的冰室在纽约获得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正式开启了社会人的生涯。另一方面，火神依旧为他的理想不断拼搏着；在被球坛选中之后、顺利成为职业选手的火神在球坛上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虽然作为首发上场的次数不多、却备受日本国内与美国媒体的关注，而作为另一名活跃在美国职篮的日本籍选手，火神常常被拿来与加盟西部强队的青峰做着比较，一眨眼、许多年已经过去了，两人都已经摆脱了菜鸟的生疏、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名为‘篮球’的‘事业’之中。

“不过没想到黑子竟然会跟着青峰一起来美国，他之前是在国内教书吧？现在也是做老师么。”

与自己和火神一样、或许在细节与过程上有些细微的不同；青峰并不是单身，他也有着秘密交往的对象，而那个人便是黑子，是火神曾经的队友、也是两人共同的搭档。黑子在冰室的心中始终维持着一个极为模糊的印象，自己只知道他为了贯彻自己的理想付出了很多、而他的这份执着和努力也的确受人尊敬，可除此之外、自己对‘黑子哲也’的印象几乎为零，背后的原因也与男人那天生稀薄的存在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知道黑子与青峰之间的关系、是在自己与火神好似随波逐流一般变成这样的状态之后的事了。没有任何的契机，也没有任何的征兆，还只是学生的火神利用假期来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两人见了面，在公寓喝了酒，又接着微醺的醉意宣泄了积压已久的欲望，酒醒后的火神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光裸着身子、坐在床头，仿佛无心一般提到了青峰会留在美国继续打篮球的事，虽然并不感到意外、但冰室可以非常肯定，青峰的这一决定的确触动了火神的某根心弦，就好像一针强心剂、让他彻底放下了对未来的迷惘与未知的恐惧。

（但是黑子似乎打算回国的样子，不知道他两怎么想的，明明一起留下就好了啊……干嘛要把事情变的那么复杂。）

（黑子……？为什么会提到他？他也来美国了吗？）

再之后的事就如同顺藤摸瓜、自然而然的便随着情绪的外露传入了自己的耳中。其实冰室并不关心黑子、也不关心青峰，真正让自己感到有些意外与在意的，是两人间那层持续了十多年的关系，说一点都不诧异、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无论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还是作为一名篮球选手，青峰的存在感都非常强烈，所以冰室对他的印象很深、在大学联赛时也与男人交过手，他的天赋、才能、以及对篮球独特的理解，冰室并不是没有领教过，可除此之外、冰室对‘青峰大辉’的了解可谓是少之又少，即使在与紫原同校的时候、也很少主动去关心有关青峰的往事。

（他两好像从国中就开始了吧？这些都是听黑子说的，不过我对这些没什么偏见，况且我也没资格对他两的事指手画脚的……毕竟我自己也是半斤八两。）

就在冰室低头沉思的时候，不知在何时凑近的火神先是用挺拔的鼻尖蹭了蹭自己的耳廓：这是男人的一个小习惯，就好像大型犬在想要与主人亲近的时候会用鼻子先嗅人的双手一样，瘙痒的触感让冰室几乎反射性的耸起了双肩、却还是故作笃定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任由对方好似索吻似的、将双唇贴上了自己的嘴角。竟然从国中就开始了……那还真的是挺久的；假装没能意会到男人的心思，一句煞风景的感慨让一旁的或许有些焦急的握上了自己的双手，而就在冰室按捺不住笑意、忍不住启唇失笑的时候，吐着舌尖的‘义弟’趁机将舌尖撬开了自己的前齿，蛮横的深吻尽管有些蹩脚、但并不惹人讨厌，笨拙的地方反而更让人觉得怜爱。

（那又怎么样。我们比他们认识的更早吧？我可是小学就认识你了啊！我们两要比他们更久才对吧。）

（笨蛋，这有什么好较真的，况且也不存在什么可比性吧……‘我们’和‘他们’。）

没错，最初的最初、冰室是火神的义兄，而火神是自己的义弟，两人是如同‘兄弟’一般亲密的‘好友’，冰室深深的依恋着被人仰慕崇拜的优越感里，所以当这一切被败北击碎的那一刻、彼此间的裂痕才会变得那么深刻，那么的令人无法释怀。冰室不了解青峰与黑子之间的种种，然而就只论自己与火神、两人最初不是因为爱情在一起的，即使出于挑衅与被挑衅而稀里糊涂的上了床，这不是爱情、冰室不需要火神的鼓舞与陪伴，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始终都没有变过：他需要火神对自己的执着、对自己的仰慕，即使冰室明白自己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男人憧憬向往的东西了，但这股扭曲的占有欲还是没能消失，还是一如既往的丑陋、却让自己感到欲罢不能。

“哟，你们两在这呢，不好意思啊，让你们等那么久。”

让自己沉思的、是有过接触却不曾深入了解过的人，而此时此刻，唤醒这些回忆的也正是眼前正不断朝着自己与火神方向走来的高大男人。即使戴着朴素的帽子、穿着朴素的衣服，在比弗利山庄这样随时都有可能会有名人出没的地方，屹立在人群中的青峰还是那么的显眼、以至于根本不会有人会注意到紧紧跟在他身旁的‘影子’，也不会有人意识到黑子的存在。时隔那么久没见、黑子仿佛不曾变过，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对他的印象实在太过模糊了才没能有一个用来参照的‘对象’，只依稀记得他的个头比最初第一次照面的时候要来得高一些，五官也变得精悍了不少，唯独萦绕在男人周围的神秘气场还是这么的让人捉摸不透，不过这也恰恰正是对方有趣的地方。你也知道我们在这等很久了啊，亏你好意思把话说的那么理直气壮；见青峰大摇大摆的来到桌前，愤愤咂了咂舌的火神毫不留情的回呛了一句，然而青峰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更加得意的仰了仰下巴，与男人那自大的态度相反、与昔日队友许久未见的黑子倒是非常热情的与火神打了招呼，一声声‘好久不见，火神君’让拖拽着椅子坐下身的青峰有些闷闷不乐的撇了撇嘴，露骨的反应让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冰室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苦笑了起来。

“冰室学长也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们两这次会一起来，早知道就选更正式点的地方、好好聚一聚了。”

“这种小细节就不用太在意了。这里也挺好，我很喜欢比弗利山庄，还能顺道买点东西回去，可以算得上是‘双赢’了。”

听着自己如是笑着回答道，显然松了口气的黑子在青峰的催促下慢慢坐下了身。与在座的其他三人相比、黑子的体格显得过于瘦小了些，而这也是冰室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观察黑子：端正的长相，普普通通的外貌，然而男人的坐姿却格外的挺拔、笔挺的背脊呈现出男人特有的刚毅，可见他在小的时候一定接受了相当严格的教育，与和他正在交往的‘恋人’之间简直存在着天壤之别。

“话说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洛杉矶？今天？还是昨天？”

在对着上前招待的服务员指着菜单比划了一阵子之后，扯了扯帽檐的青峰一边袖起了双臂、一边望着火神询问道。而闻言的火神也回答的大方，一句‘三天前就到了’让围坐在圆桌旁的黑子与青峰几乎同时面露除了诧异，就好像被同一人操控的机器人偶一样、鲜活的画面又惹得一旁的冰室默默在心底失笑。

“原来三天前就到了啊。那火神君为什么不和我联络呢？如果早知道的话，也不用特意等到今天了啊。”

“唔，稍微有点其他事要去办吧。毕竟回加州、还得和Alex那边见面之类的，况且不是很早就约好是今天了吗？没必要因为这种小事就变来变去啊。”

“…………”

这么稳重的措辞，冰室倒是很少从火神的嘴里听到，至少在与自己单独相处的时间里、火神更像个怕寂寞的孩子，就好像生怕自己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消失一般、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在被窝中静静等着朝阳的升起。对青峰的态度、对黑子的态度、以及对自己的态度，三者之间那强烈的对比让冰室心生好奇的同时，莫名的喜悦如同一滩清澈的池水、一点一点从心口溢了出来，竟让自己的耳背有些发热。……你们先聊，我先去下洗手间，马上就回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选择暂时离席的冰室小心翼翼的从座椅上站起了身，不料、才坐下不久的黑子也以‘我也一起去洗个手’为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耐人寻味的举动让冰室一时有些犹豫、但也并没有思考太多，两人就这么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来到了空落落的洗手间，站在镜子的面前，打开了面前的龙头。

“……那个、或许有些失礼，请问冰室学长和火神君……是在交往吗？”

多虑是一回事，发问是另外回事，而像这样敏感的问题、想要问出口的确需要不少的勇气，而黑子的‘唐突’却在冰室的意料之内，尽管有些意外、可自己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预感终有一天眼前那不起眼的男人会询问有关自己与火神的事，不是因为好奇、也不是因为担心，而是为了想要证实什么，那双丝毫没有动摇的眼眸便是最有力的证明。

“那我先问问你，你和青峰是在交往吗？你是为了他才来美国的吗？”

自己无意要报复谁、也无意戏弄谁，然而被人占据主导权的确不是冰室的作风。听自己这般直截了当的反问道，一时有些语塞的黑子一脸茫然的眨了眨眼、随即低头沉思了片刻，缓缓启唇道。

“我和青峰君的确是在交往，不过说是为了他才来美国的……也不能算是完全正确吧，可具体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实说，我也不清楚，也有可能是我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些吧。”

“…………”

黑子对青峰的感情、与自己对火神的感情，起点是不同的，契机是不同的，理由也都是不同的，所以当火神稚气的在为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情感较着真的时候、冰室一口咬定两者根本没有任何的可比性，而如今、冰室却隐隐的角色自己能够体会黑子的心情，不是因为自己没能实现篮球的梦想、也不是因为想要守望着另一方替自己成就未能实现的愿望，单纯的只是因为黑子与自己一样，碍于男人与生俱来的自尊、不愿意承认自身的妥协而已，就只有这么简单，纯粹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黑子是为了青峰选择来到美国的，就和冰室为了缓和与火神之间的关系而承认自己那丑陋的嫉妒心一样，唯一不同的，就只有黑子是为了实现青峰的期望而选择了另一种生活，而自己是为了火神……为了让男人能够永远仰慕着自己才选择了现在这条路而已。自己与黑子之前是存在共同点的，哪怕只是非常模糊的一点、可依旧是存在的，那此时此刻坐在阳光下、喝着咖啡吃着肉排的两人呢？他们又会聊些什么呢？是不是也在偷偷的说着相同的话呢？想到这、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的冰室冲走了附在双手上的泡沫，而自己的这一举动却让一旁的黑子有些困惑的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的模样很快就引起了冰室的注意，这才想到自己还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也难怪黑子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说到底、自己还是没能抑制住骨子里那爱戏弄人的坏心。

“我和大我是在交往，但或许和你们不太一样。每个人对爱情都有自己的理解，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大我对我的‘认可’更重要的了。爱情只不过是他对我表达认可的一种方式而已，当然、我也会全力支持他的事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

音落，拿起纸巾擦干了双手的冰室在‘影子’的注视下缓缓扭转过了脑袋，而就在视线相交的那一刹那、宛如从梦中惊醒的黑子微微轻扬起了嘴角，随即又好像领悟了什么似的、默默低下了头。不愧是冰室学长，也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火神君还是拿你没辙，就连吐苦水的底气也都没有；说着，同样拿起了毛纸巾的黑子稍许停顿了一会儿，仿佛在犹豫、仿佛在挣扎，然而最终他还是鼓起了勇气、抬起了头，恬静的笑容与流露在眼底的决心，相同的神情冰室就只曾在交锋的球场上见过，令人怀念的回忆如泉涌般浮上脑海、也让冰室隐隐能够明白，为何那个头戴王冠、站在顶峰上的男人会选择黑子成为他的‘影子’，又是为了什么也都怎么都不愿意放下。

“不过我想他也乐在其中吧。因为冰室学长很坚强，这令我羡慕……我也得赶紧加把劲才行。”

“……彼此彼此吧。”

——FIN.2017-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