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哇……这是什么……是小青峰吗?”
“…………”
当换上了训练服的黄濑推开了沉重的大门,踏进球场的那一瞬间、一声惊呼迫使蹲在在一旁的黑子近乎反射性的循声抬起了脑袋,光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细小举动便令豆大般的汗珠沿着通红的脸颊、从额头滴落,湿热的暑气宛如一股热浪迎面袭来,刺耳的蝉声使得疲惫的身心变得愈发的浮躁了几分。
“竟然这么赤裸裸的露着魂现、躺在地上,小绿间,你不管管他吗?平时你不是最看不惯别人把魂现露在外面了吗?”
“暂时就让他去吧。倒是你,说好十点开始集训,现在都已经快十二点了,你想好怎么和监督解释了吗?”
“呃……!”
“…………”
在这个蜻蜓都急急忙忙的寻找着树荫、生怕阳光灼伤了他们那轻薄透明的翅膀的炎炎夏日里,黑子本应该窝在家中享受着平静的暑假时光,然而一通唐突的电话却将打破了所有的清闲、仿佛如梦初醒、逼迫着别无选择的黑子换上了球队的制服,回到了这栋更像是‘囚笼’的体育馆之中。
“为什么监督要在这么热的天把我们叫过来训练啊……”
诸如此类的抱怨声在宣告训练开始的哨声响起之后便不曾停止过。说是为两周后的交流赛做筹备、为了能够让选手尽快找回比赛时的状态,篮球部将会在暑假的最后一星期提早恢复训练,拒绝配合的人直接被降格至三军、或逐出篮球部,没有通融,没有例外。
用着好似哀叹的口气频频埋怨道的人是紫原。黑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男人如此狼狈虚弱的模样:只见他蜷缩着高大的身体,蹲坐在球馆的角落,脸色有些苍白。一对圆形的熊耳从紫色的头发中冒了出来;虽说紫原的出身远不及赤司和绿间那样的名门、但在魂现的控制上远比其他同龄人要来得自律。可即便如此,熊槛那与生俱来的天性与笨重的魂元还是为他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以至于放松了警惕、躲在了空调的吹风口下,只为挺过酷暑所带来的煎熬。
“监督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啊?不惜一切代价和后果故意在这么热的天折磨我们,要是出人命了该怎么办。”
“该考量的事,我想白金监督他应该早就已经想到了吧。要不然赤司君也不会同意他这么做,可话虽如此,确实也到极限了……”
与灵长类动物不同、班类的体质因魂元的区分而各有不同,就好比蛇之目与蛟对低温的环境更加敏感,猫又、熊槛、和犬神人则对高温感到束手无策。
一边说着,一边默默用手边的毛巾擦了擦不断从额头沁出的汗珠。黑子既不是熊槛,也不是猫又;比起连连抱怨的紫原,以及彻底自暴自弃、就这么以黑豹的姿态趴伏在地面上的青峰,拥有变温体质的黑子更加耐热一些,但为了保存体力、自己不得不饮用大量的运动饮料来补充糖分和水分,尽量将减少额外的体能消耗,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说起来……如果今天没有训练的话,我又会在哪里、和青峰君一起做些什么呢。)
待到躁动在心头的烦闷随着呼吸的逐渐平静而一点点沉淀,如是默默胡思乱想道的黑子下意识抬起了眼睛、将目光投向了青峰所在的方向。为了能够让腹部更多的贴上阴冷的地面,黑色的巨豹大大的张开着他那健壮的四肢;黑色的皮毛在灯光的折射下隐隐闪现着红棕色的豹纹,就好像一张平铺在地面上的巨大毛毯、过于粗犷且不拘小节的模样惹来了不少人的取笑与嘲弄,然而天生好面子的男人却无力反击什么,只得时不时甩动着他那条粗长的尾巴,以示内心的不满与不甘的报复。
(一年一次的生日就这么泡汤了,会这么生气也是难免的事吧。)
暑假的最后一天,也是青峰的生日;没有特别的约定、更没有太多甜蜜浪漫的设想,短信中的一句‘陪我出门逛逛’便是全部,好似命令一般的口气让正埋头写着暑假作业的黑子不禁停下了手中的铅笔、对着手机哑然失笑起来。
无论是青峰还是黑子,对于恋爱、对于感情,‘青涩’二字远远不足以形容两人的懵懂,更不足以解释自己心中的迷惘和困惑。
猿人对‘爱情’的那套价值观在班类的世界观中只不过是迂腐伪善的‘糟粕’罢了。不需要任何坠入爱河的理由,有的就只有统治与被统治的服从与妥协;而对于黑子这样弱小的轻种而言、若是想要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活下去,唯有寻求上位者的保护和庇佑才能防止自己的魂元被那些对自己的存在虎视眈眈的猛禽所吞噬。青峰便是自己的‘庇佑’,以自己愿意委身成为他的‘雌性’为代价、不断的向自己他那宣泄着扭曲且不安定的‘爱情’。
就在黑子胡思乱想之际,一声震耳的嘶吼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从而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瞪大了眼睛。发出这一声嚎叫的人是青峰:他不知在何时站起了身子,高高立起了粗长的尾巴、抬高着臀部。结实、精壮的肌肉随着逐渐放低的身体而越发的凸显,不断从喉咙深处传来的嘶鸣迫使黑子立刻从地上站起了身体,战战兢兢的朝着巨豹所在的方向步步靠近。
“小青峰你干嘛那么生气啊!踩到你尾巴是我不好,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块头那么大、还趴在地上,况且我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吗,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啊……”
“黄濑君……?”
与自己同样小心翼翼的还有正怔怔杵在男人面前的黄濑。虽说同为重种、阶级相同,可因物种的天然优势、蛇之目与猫又相性天生不和,好在黄濑的体内保留着从母亲那儿继承的犬神人的血统,因此脾性远比一般的蛇之目要来得温和一些,但蛇之目的阴晴不定同样在男人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平时你不也动不动就对我拳打脚踢的,只不过是被踩了一下尾巴而已,干嘛那么记仇啊。”
“咕噜噜……”
“二位不要再吵了,监督和赤司君马上就要回来了,要是被他们两看到这样的局面,肯定又要挨罚了。”
就在表情越发狰狞的巨豹露出他那对尖锐的獠牙时,默默在心头叹了口气的黑子一个健步阻挡在了同样一脸不耐的黄濑面前,蹲下了单薄纤瘦的身子。美洲豹是大型猫科动物,若是青峰真的以这样的姿态向人发动攻击,想必这座球馆内没有任何人可以招架得住,就连同为重种的黄濑也不例外。然而就在自己伸手轻轻抚摸上男人那有些潮湿的鼻子、轻柔的抚弄着细长的胡须时,方才还龇牙咧嘴的黑豹立刻变了神情,如蓝宝石般深邃的双眸也不见了杀意,但他仍然没有收回冒出了脚掌的锋利爪子,眉宇间的皱纹亦没有从脸上褪去。
“黄濑君和青峰君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吧?这么热的天还要比其他人多做三倍的体能训练,即使是黄金蟒这样的冷血动物,黄濑君有自信能够扛过去吗?”
“你们两……根本就是联合起来欺负我一个人嘛!实在是太过分了!”
“…………”
听着黄濑那骂骂咧咧的抗议,不由在心中暗暗苦笑的黑子一言不发的低下了头,若有所思的抚摸着青峰那浓密紧实的黑色皮毛。自己何德何能,竟与重种阶级的黄濑如此理直气壮的叫板?答案只有一个,就只有眼前那吐着鲜红的舌头、时不时用湿漉漉的鼻尖磨蹭着自己的黑豹,即使不堪、即使狼狈,在这栋聚集了无数重种的体育馆内、黑子之所以能够如此游刃有余的在他们之间周旋,这一切的一切的背后,都不得不归咎于他们对青峰的忌惮。
“休息时间就快结束了,青峰君也得赶紧振作起来,剩下的三个小时我们一起好好努力吧。”
强忍着红色表面的倒刺拂过肌理时所引起的刺痛感,一边抚摸着男人的颈部两侧、一边如是低语道,然而闻言的巨豹似乎并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时不时嗅着鼻子、感受着自己身上的气味,众目睽睽之下、露骨又亲昵的举动令生性内敛的黑子感到有些无法适从。
“那个……青峰君……有什么话等你变回来之后再说吧,好吗?”
“……”
直到黑子就好像抵抗似的用力推开了黑豹那巨大的身体、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站起了身,仿佛意味到了什么的青峰向后退了两步,然而男人却并没有收敛起自己的魂现,而是转身朝着大门的方向快步走去,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体育馆内,留下黑子一人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望着大门外那刺眼灼人的阳光。
“青峰君……?这是要去哪儿……”
“小青峰八成是在等你追上去吧。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对你那么亲近,你们两的感情真是好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只有身为轻种的黑子才能听懂这句感慨背后的冷嘲热讽。不单单只有黄濑、几乎包括男人在内的所有斑类都不明白青峰为何会选择自己,更不看好维系着两人之间的这份感情。坦白说我真没想到小青峰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厌倦,甚至在那样的姿态下还对你那么宠溺,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眼看着黄濑眼底闪烁着好奇、不怀好意的朝着自己步步逼近,释出的荷尔蒙令黑子不禁感到双腿一阵酥软,却还是故作笃定的保持着沉默、丢下一句‘这与黄濑君无关’,便急匆匆的转过了身,小跑着走出了大门。
毒辣的阳光落在汗湿的皮肤表面,仿佛被泼了辣椒水一般、引起了阵阵的刺痛感,然而此时的黑子却顾不上这些,全神贯注的寻找着消失的巨豹的身影、时而低头观察着男人在地面上留下的些许痕迹。
“是往停车棚的方向去了吗……?”
根据几个模糊不清的脚印寻觅着前进的方向,经过转角的黑子来到了校舍后方的车棚,却仍然不见青峰的踪迹。然而就在自己快要灰心之余、一双大手忽然从身后捂上了自己的嘴巴,熟悉的气味掺杂着汗水特有的咸涩、令黑子顿时悬下了心头的巨石,垮下了因紧张而微微耸起的肩膀,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任由男人将他那厚实的胸膛贴上自己的背脊,感受着心脏那强而有力的跳动。
“你怎么那么晚才追出来?我都等你老半天了,差点以为你不来了。”
“青峰君是躲在什么地方了?”
一边一节节掰开了男人的手指,一边如是询问道,而就在转过身的那刻、不知为何突然性急起来的青峰并没有回答自己的疑问,而是俯身蛮横的亲吻上了自己的双唇,用力的吸吮着自己的舌尖,略显霸道的深吻却并没有让黑子感到讨厌。
(是因为刚才在球馆里发生的事,突然亢奋起来了么……)
青峰对自己的所求向来都很直接、露骨,更何况两人都处于冲动气盛的年纪,一次不经意的接触、一时不经意的念想都可能令年轻气盛的肉体无法自制的亢奋起来。激烈的吻代替了言语倾诉着内心的饥渴,然而就在男人将粗糙的大手掀起衣摆、抚摸上自己的腰际时,猛然从恍惚中惊醒的黑子立刻推开了青峰的胸膛,一声‘训练马上要开始了’令屹立在自己面前的青峰闷闷不乐的皱起了眉头,就连嗓音也要比往常变得低沉了几分。
“你还真是满脑子都是篮球的事。你都不觉得恼火吗?今天是我生日,本来就应该我们两个一起过的,就这么被绿间那家伙的一通电话给搅和了,为什么你能够这么坦然的就接受了啊?!”
“除了接受,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我是出于什么样的机缘才会破格从三军升上一军,我心里很清楚,也有自知之明。但即便如此,这对我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想辜负我自己。”
不惜接受了赤司的‘威胁’、过着处处受人监视的生活;不惜委身成为青峰的‘雌性’,接受他人的保护和庇佑……从屈辱到麻木,一路随波逐流般的走来,黑子失去了很多、同时也得到了很多,得到了继续打球的机会、也得到了青峰的宠溺和疼爱,然而比起自己被迫失去的那些弥足珍贵的坚持与自尊,这些隐忍背后的辛酸黑子从未指望任何人能够理解,更不想因此而让自己在男人的面前显得太过软弱。
“……算了,不说这些了。每次提到这些话题你总是有无数的理由疏远我、拒绝我,我拿你那张一脸淡漠的表情最没辙了。”
这不是道歉,更不是在表达歉意,而是在责备自己的顽固,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与受伤。一时的让步不代表什么,而男人那满是不耐的口气更是让黑子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苦笑,却还是接受了对方那好似寻求宽慰的亲吻,在艳阳下攀附上了对方那汗湿的背脊。
绝望与恐惧真的能够催生爱情的萌芽么?
自己之所以会选择青峰,是因为当时的黑子别无选择。但如果自己有选择的权利、拥有这样奢侈的机会,或许黑子仍然会选择直率单纯的青峰,不为他的阶级、不为男人的出身,只为他的率真与对篮球的热爱,然而即便是这份最为赤裸且真挚的想法,也已经被名为‘阶级’的屏障而碾压的粉碎。我昨晚做了个神奇的梦,梦到我将你一口一口吞进了肚子,从手指开始;在唇瓣分离的刹那、如是低声嚅嗫的‘巨豹’轻轻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将食指的前端喊入了口中。骇人的话语令黑子眨了眨眼、欲言又止的半启着唇,眼看着低着脑袋的青峰用前齿轻轻啃咬上了凸起的指骨,一节、一节、直至舌尖舔舐上了指节的根部。
“然后一边亲吻你的身体、一边用双手撕扯开了你的胸膛,吞下了整个心脏。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你的心脏在我的体内跳动,明明知道是梦,却真实的让人不可置信、奇妙的让人不甘心就这么醒来。”
“青峰君是想吃了我吗。”
究竟是怎样扭曲的天性,才会让自己无法抑制内心的骚动、去迎合男人那双率真却又蠢蠢欲动的眼睛?
听着自己的反问,摇了摇头的青峰斩钉截铁的咕哝了一声‘怎么可能’,随即松开了嘴、放下了手,听似轻描淡写的语气只是为了掩盖言语背后的稚嫩而已。
“要是吃了你,我还怎么舔舐你的身体、感受你的全部?这世上就只有一个哲啊,要是把你吃了,就没有你了。”
“那青峰君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不要问我啊……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梦是潜意识的镜子,折射着最为赤裸的欲望、映照出最为真实的渴望。青峰对自己的执着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尽管男人有着不坦率的地方、却不懂得撒谎和欺瞒的花招,更不懂得如何掩藏对自己的这份占有欲,尽管沉重、但黑子不讨厌男人对自己的这份偏执,自己关心的只有这份强烈得近乎变质的情感是否真实,是否还存在着的能够将两人初见时所结下的情谊带回过去的可能。
“……我,很讨厌和重种在一起的感觉。讨厌重种所处的空间的压抑气氛,讨厌你们对下位者那虎视眈眈且不屑鄙夷的眼神。我也害怕随时都会被你们的血盆大口所吞噬的这份不安,在你们身边的每一秒都让我倍感煎熬。”
积压在心头太久的心声在吐露的瞬间并没有给黑子带来如释重负的感觉,自己反而为是否会因为一时的心直口快而伤害到青峰的情绪而感到有些自责和惭愧,恰恰是这一瞬的刺痛让黑子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对男人的这份‘情’,不同于食物链与阶级的压制、即使是像我们这样与所谓的‘常识’处处作对的存在,也是拥有着凌驾于本能与天性之上的‘爱’,黑子多希望眼前的男人能够明白。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讨厌青峰君,更不不想认为你和其它重种一样可怕。青峰君就是青峰君,就算终有一天你不得不吃掉我,我也不希望自己是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放弃抵抗。我希望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唯有这样想,我才能从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说了这么一大堆,你不如直接说你喜欢我不就好了,到底是谁变着花招在这里拖延时间啊。”
莫须有的迁怒使得黑子情不自禁的眯笑起了眼睛。而当男人在一起俯身向自己凑近,仰起了脑袋的黑子伸手抚摸上了那不知是因羞赧、还是因阳光而滚烫的脸颊。
我真正想传递的,是告白不足以表达的期盼。
无论我们走在什么样的路上,都不会因为路边长满了荆棘而错失原本美丽的风景。
我想要的,并从你身上想要的,就只是愿意如此深信的勇气,仅此而已。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训练结束后再陪我一会儿,怎么说今天也是我的生日,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轻易放你回去,哼。”
“……嗯。”
——FIN.2020.8.30——
生日快乐!!
[5回]
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