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已经很久没有从清晨的朝阳中醒来了。
如果是在东京的公寓、厚实的遮光窗帘会将刺眼的阳光隔绝在窗外，以至于分不清昼夜，安心的在睡梦中等待着意识被闹钟的旋律唤醒。
“好蓝的天空。”
从被窝中缓缓坐起了身的黑子下意识的迎着明媚的阳光，将视线投向了窗外。没有了高楼大厦的阻挡，万里无云的天空看起来犹如一潭清澈的池水，光是这么远远的望着、就令刚从睡意中苏醒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一边如是轻声感慨道，一边小心翼翼的掀起了被窝；枕边的中年男人仍在熟睡，粗重的呼吸回荡在空荡荡的卧室内，见对方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黑子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就这么蹑手蹑脚的爬出了被窝、匆匆捡起了散落了一地的衣服，用手草草抚平了凌乱的短发。
黑子知道我行我素的青峰向来没有‘计划’的习惯，但自己真的没有想到男人竟会如此唐突的将自己带到双亲的面前。
年过四十的青峰与年迈的双亲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就好像彼此坚持着某种默契、过着互不打扰的生活；而另一方面，由于父子俩性情过于相似、年纪造就的代沟进一步放大了理念的不合，为了避免两人的关系继续恶化，在两位老人双双退休过后、青峰的母亲便提出去乡下养老生活的想法，而恰恰在这个时候、青峰接受了国家队的邀请，以顾问教练的身份加入了篮球青训的计划，正式踏上了自己的执教之路。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在昨晚听男人亲口说起的。
他就像是在说着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一样，用着事不关己的平淡口吻、一边抽着烟，一边沉浸在被封尘在脑海深处的回忆之中。
黑子当然想要了解关于‘青峰大辉’的一切，无论是多么狼狈不堪的过去、自己都有勇气与信心一并包容；所以就在男人话音刚落、黑子便难以克制的吻上了他的双唇，怜爱透过露骨的爱抚与肌理的摩挲，一点、一点，渗入了被爱意所溢满的心池。
可是接下来呢？之后的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徐徐走下了楼梯的黑子最先听到的是从厨房传来的声响。发丝花白的妇女正用菜刀切着什么，灶台上的火烧的正旺、浓郁且诱人的香气化为屡屡白烟融入了空气之中，光是嗅着就让自己的胃袋不争气的蠕动起来。
“哲也君！你起床了啊，昨晚睡得还好吗？”
“早上好。”
当对方回眸的那一瞬间，慈祥和蔼的笑容令黑子难掩心虚的避开了她的目光。眼前的妇人并不知道自己与青峰的关系，她只是单纯的相信自己是青峰百里挑一、亲自培养的‘徒弟’；若是她知道这位突然出现的‘徒弟’昨晚与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她辛苦打扫好的卧室里翻云覆雨，她还会对自己流露出如此和蔼的笑容吗？
“哲也君？你怎么了？怎么愣住了。”
“啊……抱歉。我才刚睡醒，所以还有点迷糊……阿姨你是在准备早餐吗？我一起来帮忙吧。”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谢谢你，哲也君。”
黑子从来不知道来自于他人的亲切竟也能让身心感到如此沉重；矛盾的愧疚使得自己自始至终都不敢直视青峰母亲的眼睛，只能故作勤快的低着脑袋、清洗着新鲜的食材与蔬果，小心翼翼的回应着对方的每一句试探。
“哲也君现在是在五月手下工作吗？”
在青峰母亲的认知里，桃井一度是两位老人心中最理想的结婚人选；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又知根知底，省去了相互磨合的过程，无奈二人依旧没有恋爱的缘分。闻声，默默点了点头的黑子如是回答了眼前这位长辈的疑问，随即将喜好的水果小心翼翼的放进了篮子，继续低声答道。
“桃井小姐是我的直属上司，我主要负责篮球赛事相关的采访及文编工作。平日里，她对我也非常关照。”
“你是在青训的时候被大辉选中的吧？为什么最后没有成为职业选手呢？”
“……”
男人的母亲就和青峰一样心直口快，黑子明白她并没有恶意、只不过如此直白的发问还是让自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旦编造了一个拙劣的谎言、就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填补脱离了事实的空洞；左思右想，支吾了许久的黑子只能故作笃定的耸了耸双肩，一声‘我的先天条件不是很理想’让眼前的长辈面露出了些许惭愧。
“国家队里不缺优秀的人才。青峰先生能够认可我……我很高兴。但光靠努力和热情是无法改变自身的先天劣势。没能回应青峰先生对我的期待，我很愧疚、也很遗憾。”
“真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不过你放心，大辉那孩子从小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不会介意这些小事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带你一起回乡下来休假呢？可见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一边这般宽慰道，一边用着满是手纹的左手为自己拨开了散落在额前的碎发，也是在这一瞬间、黑子透过发丝的缝隙，看到了那双写满了笑意与慈爱的双眸，以及眼角那一道道明晰的细纹。
“那孩子没有结婚成家的打算，作为母亲，我害怕他一个人孤单。”
“……”
“而他选择了你、将你带在身边，一定是把你视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哲也君，以后大辉就麻烦你多照顾了。”
“……您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善意的谎言也好，荒诞的误会也罢，这一切的一切都让黑子感到如鲠在喉，明明有着一肚子的委屈想要向眼前这位年迈的妇人解释清楚，可理性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隐忍下了所有的冲动。
这不是光靠自己一个人的任性与偏执，就可以贸然做出的决定。
当青峰的母亲将装有早餐的餐盘交给自己的时候，在心中默默长吁了一口气的黑子终于找到了‘逃跑’的机会，就这么端着沉甸甸的盘子、头也不回的朝着二楼的卧室走去。自己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青峰不是一个擅长用言语表达爱意的人，可这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感情是隐晦的；男人的每一个决定、每一次行动，都将黑子纳入了两人共同的未来，这世上没有比这更令人心动的温柔了，然而两人多么紧密的在夜晚享用，一旦踏入了世俗的社会、这段被彼此无比珍视的恋情，又会迎来多少人的衷心祝福？
“青峰先生，早上好。”
躺在被窝里的男人还在熟睡，直到黑子放下了餐盘、跪坐在了他的枕边，被惊扰的中年人才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痴愣木讷的表情令黑子不由自主的笑弯了眉梢。
“我把早饭拿上来了，洗漱完后直接在房间里吃吧。”
“唔……谢了。”
说着，仰头打了个哈欠的情人摇摇晃晃的坐起了身子，一边抬手挠了挠冒出的胡茬。
“早饭是老太婆做的？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在楼下和阿姨一起吃的。”
“哦。她没多嘴乱说话吧？”
青峰虽然不够细心，可男人那与生俱来的强烈直觉总是让黑子感到不寒而栗。见自己一脸苦笑、却什么都没有回答，立刻皱起了眉头的青峰低声砸了咂舌，言语间尽是苛责的意味。
“早知道不带你来这破地方了。她说的话你不用放心上，就当耳边风。之后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会把你的事和他们说清楚的。”
“‘我的事’是指……？”
当青峰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宣称自己是‘徒弟’时，黑子本以为男人并不打算对外公开两人的关系，自己对他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期待。入籍也好、养子也罢，都只不过是形势罢了，如果没有感情的支撑、就同异性之间的婚姻关系一样脆弱。具体我还没想好，也必要和他们说的那么清楚，但入籍的事我一定会告诉他们；说到这，顿了顿神的青峰与余光窥视了一眼黑子的神色，见自己只是似懂非懂的眨着双眼、忽然探出了右手的中年男人抚摸上了自己的脸颊，那好似自责、却又无比坚定的话语顿时让黑子热了眼眶。
“当初你用着先斩后奏的方式告诉了你父母，总不见得什么都让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头来背负吧。今后我不会再带你在两个老人面前露面了，之后我做了什么、你就权当不知道，明白了吗？”
“……嗯！”

——2023.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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