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情、任何感情，只要时间一长，就会变得格外残忍。

看着眼前这扇与其他房间都与众不同的红木大门，屹立在门外的黑子频频深吸了几口气、心中的忐忑随着越发紧张的情绪狂跳不止，仿佛快要冲破胸膛一般、竟让心口不受控制的隐隐生疼起来。记得第一次产生类似的情绪、恐怕要得追溯到国中的时候了吧。第一次上场比赛、第一次从仍然对自己心存质疑的队友手中接过传球；当时的情景直到现在也都历历在目，然而那时的黑子尽管紧张可却不害怕，可现在、自己却害怕得忍不住冒汗，明明背脊不断沁着汗珠、指尖却异常的冰冷，直到自己握紧了僵硬的拳头、轻轻叩响了紧闭的大门，身后的退路在这一刻总算彻底的崩塌。

“是黑子老师吗？之前的事我已经从教导主任那听说了，你先进来坐吧。”

“是，非常感谢。”

有时候，去实现最离奇的理想所需要的往往只是一个平淡的契机、以及一些需要费上些许年头的犹豫与设想，以及不顾一切的盲目与冲动。无论是决定去美国交换留学的事也好，又或是回归母校、选择再帝光执教的决定也罢，自己人生最灿烂、最辉煌的那一部分已经逐渐沉淀，青春时的大胆被名为‘成熟’的谨慎所取代，相比起昔日那为了理想奋不顾身的学生时代、踏上社会的黑子过着比普通人还要普通的生活，仿佛重新回归平凡一样、然而黑子非常明白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更不是什么神圣的理想。

“诶……这么说哲君已经递交辞呈了吗？这学期一结束就准备去美国了？”

尽管现在的黑子选择臣服于现实、过着中规中矩的生活，可自己并没有忘记被封存在心底的理想，以及自己为何会选择隐忍、而刻苦奋斗的目标。看着夜幕一点一点降临、坐在餐馆内的黑子总算等来了匆匆来赴约的桃井，而对方也是为数不多了解自己人生规划的女性。看着桃井一边瞪大着水灵灵的眼睛、一边如是惊呼道，不禁感到有些腼腆的黑子笑着点了点头，一声暧昧的鼻音取代了肯定的答案，让坐在圆桌另一头的桃井按捺不住诧异、抬手捂上了半边脸颊，就这么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惊慌失措的模样使得黑子忍不住哑然失笑起来。

“天啊……虽然早就知道了，可还是觉得好突然……哇啊啊啊……”

“其实也没有很突然，毕竟在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了。只是觉得时机差不多该到了、所以采取了行动而已。尽管在递交辞呈的时候，我也觉得非常紧张、非常害怕。……”

如果说青峰的目标是成为能够让美国职业篮坛铭记一生的选手、那黑子的愿望就是看着这样的青峰一步步实现这一理想与成就。两人在最为稚嫩与懵懂的年纪相遇、在还没有厘清恋爱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就尝试了亲吻，唯独对于篮球的热情让彼此忽近忽远、也曾逼迫两人分道扬镳，又再多年之后重逢聚首。自己对青峰的执着离不开对篮球的那份热爱，尽管心里明白这对男人不公平、可黑子还是会下意识的将自己的理想强加在青峰的身上；如果青峰君能够戴上总冠军的戒指、捧起象征着胜利与荣誉的奖杯，那黑子一定会比任何人都感到高兴、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获得一切了的人一样，这些狼狈的心思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而青峰似乎也不介意这些、因为即使黑子从未萌生过这些卑鄙的想法，男人也一定会与自己分享这一切，分享所有他所体会过的艰辛与喜悦。

“看来这次是真的成定居了，阿大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吧？真不知道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也许是心中的愧疚感作祟、更多的是想要在最近的距离目睹男人实现梦想的渴望与夙愿，黑子心生了和青峰一起在美国生活的想法，不过起初、男人并不知道这个秘密，也不知道黑子对今后人生的具体规划，而是用着另外一种心情与目的旁侧敲击的暗示自己是否能够去美国和他一起生活，黑子并没有一口回绝、一直说着‘这需要从长计议’来争取更多犹豫与思考的时间。

自己是想去美国的；在电话里，黑子非常明确的告诉青峰，即使没法和男人一起打篮球、即使自己无法完美的适应美国的社会环境，可自己是渴望着这个机会的，因为青峰生活在那里。男人三番两次提及有关在美国教书的朋友就职的学校缺日语老师的事则是希望早点结束眼下需要计算着时差、打着电话的生活，所谓的远距离恋爱就是这么回事，无论心中多么信任彼此、也都无法缩短海洋的距离，再加上生理上的不足，难免会磨光心中的那些安全感，即使在媒体、在电视中多看几眼男人的身影、就只会加剧躁动在心头的思念、让身心变得越来越饥渴不安罢了。

（关于教书的事我又和我朋友确认了一遍。他不是在日本人设立的学校教书么？学生大多都是来日本工作、在这里安家的日本人的小孩，就和火神那家伙的情况一样吧。他们那边需要专业的国语老师，最好对历史和古典方面也有一定授课经验，你文科应该挺好的吧？要不要试试看？）

在每天都必须‘完成’的例行电话中，青峰又一次提起了有关工作的事，然而这一次、男人的口气格外的强硬，比起以往那总是棱模两可的暧昧态度，这次青峰把话说的非常直截了当，不过这并不让黑子感到有多意外，仿佛情理之中一般、默默的将男人的话听到了最后。待到青峰把话说完，深吸了一口气的黑子就这么半启着双唇，独立自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也早就已经做好了觉悟，可不知道为什么、舌头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绑住了一半，想动、却怎么都动不了，冗长的沉默换来的是一声不耐烦的咋舌声，还没等黑子来得及平复好情绪，电话另头的‘恋人’就已经连连催促起来，如同炮轰般的逼问让黑子变得越发哑然，就连那些原本想说的话、想表达的决心也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只能一言不发的紧握着电话，在只有一个人的房间里闷闷的低着脑袋。

（你倒是说话啊，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怎么想。……学校那边我也是厚着脸皮求了他好多次才一直帮你保留着的，这次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了，你来还是不来、倒是给我个答案啊！）

（………………）

明明早就已经想好了、可为什么嗓子总是发不出声音、为什么忽然会觉得那么的恐惧呢？

这通电话最终还是以无果告终。无论青峰多么心急如焚的催促，黑子还是说不上话，直到对方最终失去耐心、愤愤的丢下一句‘我不管你了！’，心里竟感到一阵轻松的黑子在无言之中切断了对话，就这么呆呆的望着闪烁的屏幕，慢慢闭上了酸涩的双眼。这种感觉非常的奇妙，黑子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种感受；整个心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攥进了手里、沦为了任人摆弄的玩具，黑子几次想要挣脱、几次想要面对潜藏在脑海深处最真实的那些声音，然而却都被那双大手搁挡在了外头，以至于一动都不能动。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就在黑子深吸了一口气、用着双手掩盖上了满是愁容的脸颊时，最先闪过脑海的是家人的脸庞，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年迈的奶奶，还有曾经非常关照自己的朋友以及同事，甚至还有二号那毛茸茸的影子。这里有着太多的留恋、有着太多的不舍，这两种感情是那么的强烈，强烈到让黑子无法直面这么多年来一种心心念想的梦想，以及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的思念和追求，然而自己不得不做出一个抉择。选择了青峰、就意味着要疏远生活在这片国土上的这一切，而若是选择维持现状，自己与青峰究竟还能走多远、黑子实在无法给出一个理想的答案。这些道理自己早就已经明白了，可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待到真正迎来抉择的时刻，黑子还是不争气的动摇了。究竟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做……是不是只要再等一等、在努力一把，就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了？而就在自己犹豫不决之时，被摆放在一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那是一封邮件、是青峰发来的邮件。邮件的正文一片空白，取而代之的是写有‘job description’字样的附件，显眼的图标在映入眼帘的那一刹那、就好像一记重拳重重的敲打在了黑子的心口，使得黑子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怔怔的看着闪烁的屏幕。

“其实一开始我犹豫了很久，明明知道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可还是动摇了。毕竟这与大学时候不同、这一次去美国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而且我与青峰君之间的事……或许会让家人知道也说不定。”

一边回忆着，一边握着渐渐凉了的咖啡，如是缓缓说道的黑子在提到‘家人’两字时忽然顿了顿神，缠裹着杯沿的指节下意识加重了力道、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比方才要低沉了几分。

“说没有一点顾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再加上我奶奶年纪也大了……我不想让她老人家操心。虽说在我和他们说起我想去美国发展的时候没有人反对，但是我还是能够感觉到我奶奶她不希望我去，我更不可能把她接到美国和我一起生活。”

“这的确是个问题呢……可哲君的家人至少尊重你的决定吧？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就像阿大说的、‘努力未必一定会有结果，可不努力一定是不会有收获的’，呐？”

比起仍旧举棋不定的黑子，亲朋好友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黑子的意料。知情的朋友暂且不谈、家人对于自己想要去美国发展的事倒是意外的开明，年近退休的父母竟非常支持自己的决定，说着‘年轻人就该去外面的世界多闯闯’，奶奶则是担心黑子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另外的就是出于对孙子的不舍吧。美国的教育体系和理念方针与日本完全不同，再加上国中相对比较自由、也没有升学率各方面的压力，假期的时间也非常充裕，如果想要回国、一到假期就可以回来；可比起这些，最让黑子耿耿于怀的是自己与青峰的关系。男人好几次用着开玩笑的口气、说着‘你要是在美国定居我就可以和家里人坦白’之类的话，然而黑子还是觉得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提起这事，一方面是不想影响家人的生活，一方面是不想在青峰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为他带来多余的麻烦。

与桃井聊了几句之后，心情总算舒畅了不少的黑子苦笑着耸了耸肩，从收到青峰那好似最后通牒的邮件开始、一直到递交辞呈，决定前往美国的今天，这一个多月，黑子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定的决心。曾经想过不顾一切的豁出去、但很快冲动又被骨子里的谨慎与理智所熄灭；好不容易平复了心绪，对青峰的思念与对未来的浮想又让情绪开始躁动起来，雷同的过程反反复复、起起伏伏，最终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写完了辞呈，向教导主任说明了自己对未来的展望与设想，将辞呈亲手递交到了校长的手中。

“刚才我给青峰君发了邮件，说我已经递交辞呈了，接下来开始准备签证，等忙完之后我会通知大家、到时候再在一起聚一聚吧。”

在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之后、多少感到有些疲惫的黑子如是笑着说道，而束着樱色长发的桃井则是点了点头，一声声‘加油’使得黑子情不自禁的咕哝了一句‘谢谢’，目光随着游离的思绪投向了窗外，炫目的霓虹灯、黑压压的人群、拥挤的街道、繁华的夜景……再过不久，或许自己就要和这座城市说声‘暂别’了吧。然而黑子并不后悔，事到如今也已经没了后悔的余地；自己甚至不清楚这一步究竟走得是对是错，可因为自己不是一个人，所以一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孤单。

“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晚上还得和青峰君打电话，今晚他估计得抓着我说好久吧。”

“嘻嘻嘻～”

——TBC-2016-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