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洁白的方糖一点点在深褐色的液体中下沉、融化,下意识放慢了呼吸的黑子眨了眨因疲劳而酸涩的双眼,嗅着渗入空气中的苦涩芬芳。
浓郁的咖啡确实减轻了睡眠不足所导致的晕眩,却无法为自己扫去躁动在心头的不安。黑子讨厌身心被情绪牵着走的被动感,无奈每每因无法排解的烦闷而变得魂不守舍时、这才意识到自己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坚强。
“黑子,部长又来追问归档的进度了,这次该怎么向他汇报比较好?”
“……”
成堆的工作来不及完成,新的麻烦又一个接着一个;当降旗一脸惆怅的皱着眉头、如是试探道时,除了沉默之外、黑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尽管自己多次向真田提出增加人手的提议,可每一次得到的都是些棱模两可的回答,而背后的原因无非是公司并不重视后台的运营管理,希望将有限的资源更多的倾注在拓展业务上,就连人事的招聘名额也是优先分配给前线的业务口,至于行政相关的管理岗位,仅仅只能在预算充足的情况下才会考虑进一步扩张。
见自己沉默不语,降旗亦按捺不住压抑已久的情绪、长长的叹了口闷气,而同感深受的黑子的心中更是多了一份无力为同事分担些什么的愧疚,一边用手指搓揉着酸胀不已的眉心。
“看来只能老实交代了。历史遗留问题太多,文件缺失情况远比预计的要严重,尤其是投资类以及运营相关的协议。因为借阅比较频繁,后期的归还也没有跟踪和记录,根本就找不回来。连原文件都没有了,我们整日加班加点的整理,也没有意义啊。”
“我再起草一份邮件,发给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希望他们能够引起重视,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吧。”
说着,重振起精神的黑子拿起了杯子、猛喝了一大口咖啡。工作上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棘手的问题,就算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但黑子不会容许自己因为个人的私事与情绪影响到工作状态。这不是一个步入社会的成年人该犯的错误,黑子也见不得自己变得如此软弱。
“降旗君,麻烦你将刚才说的情况梳理一下、发一份邮件给我,我去和真田部长汇报,看看怎么调整之后的工作。”
“明白。等我十分钟,我马上写给你。”
“谢谢。”
《FOREVER never comes》· Side K
黑子很少会在夜深人静的夜晚,默默观察枕边人是如何酣然入睡的。但最近,自己却莫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听着沉闷的吐息,看着那张日益精悍的面庞,就在黑子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抹去了掉落在男人额前的灰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的情人就像个警觉的动物一般晃了晃脑袋,又好似梦吟一般咕哝着什么,很快再度坠入了梦乡。
在我所不知道的梦境里,你在做些什么呢?又见到了谁呢?
黑子已经很久没有与青峰见面了。自己只知道男人为了招标会的事四处奔走,几乎每一晚都辗转在不同的酒场与饭局,与各种各样心怀算盘的企业家们打着交道。
(我好累啊,哲。工作都快一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么累。)
青峰并不是一个勤快的人,之所以如此拼命、是因为他在不知不觉中陷进今吉精心布下的局;早已看破了青峰那不服输的倔强个性,今吉巧妙的用激将法成功激起了他的斗志,但也在明里暗里为还只是新人的青峰提供了不少的建议与帮助。
供应商的管理与招标是物业管理部最为核心的工作之一,同时也是一份油水十足的工作,若不是值得信赖的‘亲信’、原泽绝不会轻易放权,所以当黑子得知青峰被钦点成为此次招标会的执行负责人之一时,自己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唯独青峰为此郁郁寡欢了许久,就连嘴上的抱怨也比平时要来得更多、更频繁了。
(辛苦了。晚饭有好好吃吗?)
隔着电话,黑子既说不出自己的寂寞、更传达不了自己全部的思念。听着自己那笨拙的慰问,只是支吾了一声的情人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低沉的嗓音与平日相比多了一份疲惫的嘶哑。
(最近不是便当就是大鱼大肉的,食欲都变差了。啊……抱歉,我还有个合同没看,你先睡吧。这周末我看情况,要是没应酬我就去你那儿。)
(没事的,青峰君不需要在意我。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唔。)
直到对方匆匆挂了电话,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的黑子依依不舍的望着漆黑的屏幕,无法言喻的寂寥使得手指变得越发冰凉,可与此同时、理智又无情的提醒着自己,这样的忙碌、这样的孤单,才是生活最为真实的‘常态’。而黑子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学会习惯。
看来这段时间没有办法经常见面了,我也不能就这么放任自己继续无所事事。
后知后觉的领悟驱使着黑子拿出了藏在抽屉最深处的日记本,无法用言语宣泄的落寞化为直白的文字落在了洁白的纸上,即使写日子对黑子而言是一个与自己对话的过程、可在字里行间之中,黑子却并没有提到青峰,更没有埋怨对方什么,只是一味的提醒自己‘恋爱’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既然无法见面、既然等待无法抵消这份情念,除了永无止境的相思,一定还有着让自己与寂寞和平共处的方法。
“邮件已经发出了,明天上午各部门的负责人应该就会看到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辛苦了。”
经过真田的再三确认、黑子终于顺利的发出了邮件,紧绷了整整一天的神经也在这一刻松缓了几分。距离正常的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职场内仍旧灯火通明;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黑子依然能够依稀见到些许穿梭在走道的人影。
“大家都好拼啊,都已经快九点了,公司里竟然还有那么多人在忙。”
“毕竟年底了嘛,忙一点也正常。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
冲着匆匆起身的降旗挥了挥手,幽静的档案室因为降旗的离开变得更加冷清了。电脑的屏幕上显示着公司内部系统的界面,成堆的待办提醒惹得黑子忍不住轻轻叹息。先下班吧……去便利店随便买点吃的好了;一边如是自言自语着,一边关闭了电脑,而就在黑子迈着仓促的脚步、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时,静静躺在口袋里的手机却在这时候突然震动了起来,来电的人竟然是许久未见面的情人。
“青峰君……?为什么这时候突然打电话来……”
讶异之余、喜出望外的惊喜使得黑子立刻接起了电话,熟悉的嗓音在传入耳蜗的刹那便让心跳加快了几分,可碍于自己还在公司,黑子不得不克制高涨的情绪、时不时张望着四周。
“你好,我是黑子。……青峰君有什么事吗?”
(你还在公司吗?在的话赶紧下来,我这儿刚好多买了一份便当,一起吃饭吧。)
黑子没有理由会拒绝青峰的邀请,见自己果断答应了、电话另一端传来了一阵轻笑,以及兴致勃勃的催促。
(那你快点,我快饿死了。不过我吃完还得继续留下来改方案,没法和你一起下班。)
“没关系,我正好也想去书店逛一圈。”
那吃完后我们各忙各的吧,你先赶紧下来。
话音刚落,电梯的提示灯便亮了,只得匆匆挂了电话的黑子立刻大步走进了电梯、来到了三楼。弥漫在浑浊的空气中的烟草味是那么的熟悉,而让自己朝思暮想已久的情人正捧着便当,凌乱不堪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与招标书,若不是青峰的身形足够高大,恐怕早就被这些积压的文件彻底埋没了。
“喔!你来了!随便找个位子坐就好。可能有点凉了,先凑合吃吧,给。”
“谢谢。就青峰君一个人吗?”
接过了便当的黑子在樱井的工位上坐下了身,一边环顾着四周。闻声,摇了摇头的青峰放下了手中的竹筷,一声‘老狐狸他们还在开会’不免让黑子感到很是意外。
“青峰君不需要参加吗?”
“我不去。他们在讨论收租的事,我不是被抓去负责招标了吗?收租的活暂时全部交给若松和良他们负责了。年底了,财务那边催的紧,希望钱能够早点进账;租户那边也要做账、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这活也不好干。”
黑子对物业部的工作性质略有耳闻,虽然大部分落地执行的工作都是供应商的委派人员负责,但物业费与租金的催缴是由A社负责的,一旦出了问题、公司不得不自己垫付部分资金,和供应商结算费用,因此每每到了季度末、年末这种关键时间节点,物业部的所有人都绷紧着神经,没日没夜的探讨着各种催缴方案、核对台账,又要提防问题租户违约逃租。
(原来他们这么忙……也难怪对归档的事这么不上心了。)
直到亲耳听到青峰的这番感慨,黑子忽然为自己的鲁莽有些后悔了。无奈归档任务的截止期限也是公司管理层决定的,即便自己无意为其他部门的同事增加额外的工作压力、可若是追究起来,黑子的这番体恤也无法成为免责的理由或借口。
工作的不易让可口的饭菜顿时变得索然无味,可为了填饱肚子、黑子还是勉强咀嚼着盒中的饭菜,一边若有所思的耷拉着脑袋。不仅仅无暇配合其他部门完成工作、在如此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下,顾不上私生活的琐事也是情有可原的吧;想到这,默默抬眸的黑子悄悄窥探着青峰的神色。他还是老样子,下巴处的胡茬使他那张硬朗的面孔显得有些邋遢,可也让他变得比平日要来得成熟、老练不少,陌生又熟悉的新奇感竟让黑子感到一阵莫名的心动。
“啊,对了,差点忘了。给,这个送你了。”
“……这是什么?袖扣?”
忽然,正狼吞虎咽的吃着便当的情人停下了动作,随即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方型的盒子,而里面装着的事一堆镶嵌着蓝宝石的袖扣。青峰的穿衣风格比较随性,除了工作以外、他很少会穿西装,更不会专门去买这些配件,而这对价格不菲的袖扣显然不是男人会特意选购的东西,也不像是精心挑选的礼物。
见自己一脸狐疑的半挑着眉毛,眼前的情人只是不以为然的努了努嘴,一声‘客户送的’使得黑子一言不发的垂下了眼帘。
“原则上我是不能从客户这里收这种东西的,不然成了收人贿赂了,被稽查部的人知道可就惨了。”
“那为什么青峰君还会有这个东西?”
“我下午去N社和他们开了个会,算是针对他们提交的招标书提供些意见吧。临走的时候他们硬是要送我,我没要;结果回来后在包里发现了这个,可能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塞进来的。那个母狐狸……招标书写的漏洞百出,尽把心思用在这种不入流的地方,要不是看在原泽部长的面子上,我快被他们折腾的没耐心了。”
“……”
原来是女人送的……也难怪这么精致了。
干净利落的切面与透亮的光泽流露着内敛的奢华感,而蓝宝石独有的深邃气质与身形高大魁梧的青峰格外相称。选购这对袖扣的人一定用心观察了他很久,而浮于表面的揣摩显然无法触动男人的心,从小便在欢呼与掌声中长大的青峰从不会把他人的阿谀奉承放在眼里——或许正因为如此,原泽才会选择他成为此次招标会的执行人吧。
“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下。”
斟酌再三,黑子原封不动的将这份特殊、又敷衍的‘礼物’交还给了青峰。他并没有什么坏心,也一定不曾考虑过这一举动会不会让自己受伤、难过;又或者他是知道这对袖扣本身的价值的,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送给自己、而不是当做破烂的垃圾随手丢在抽屉的角落。
“青峰君还是找个机会还给对方吧,毕竟你今天将它们送给我、就默认你收下了,要是之后发生什么问题,你也很难向公司解释。”
“唔……说的也是,还是你心细。行吧,那下次我还给他们。”
“……”
黑子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男人的坦率而受伤。他对自己毫无隐瞒,这份信任、这份坦诚令黑子感到无比欣慰,可这种好似对待‘朋友’一样的豁达与慷慨,又深深刺痛着名为‘不安’的一道道细小的伤疤。
(都是‘工作’……工作而已,没必要多想。)
越是对自己这般劝慰,黑子越发清醒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点点下沉。这是一种失望,对青峰的失望、亦是对自己的失望。成年人的世界容不下半点任性,我明明知道自己是那么的喜欢你,可仅仅只是因为害怕失去、我不惜一次次用谎言麻痹与生俱来的‘欲望’与‘天性’。
因为我知道,只需要有那么一个人,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一个女人闯入我们的人生,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切都将沦为一时的‘鬼迷心窍’。
所以我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做错一件事,不能亲手在你我之间凿开能够让他人介入的一丝缝隙。
“哲?你在发什么呆呢。赶紧吃吧,饭都凉了。”
“……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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