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与黑子相处的时候，青峰既想不起过去的那些辉煌，也感觉不到置身在办公室中的割裂感。仿佛连时间的流速都变得不同了、与其说是出于知根知底的了解，还不如说是男人天生的性格使然——生活的多变容易使人烦躁，所以青峰需要黑子的安静，然而这种‘需求’本身是否等同于‘爱’，自己始终得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没想到青峰先生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啊！”
独立幽静的包厢看似典雅，却因别有用心的阿谀奉承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压抑的氛围更是让青峰感到坐如针毡。摆放在餐桌上的饭菜如同精致的摆设，尽管看着很是开胃、可谁都不敢贸然动筷；唯独坐在餐桌另一头的中年男性滔滔不绝的念叨着言不由衷的赞美，一边催促着坐在一旁的年轻女性不停往自己的酒杯中倒酒，这还是青峰第一次被人如此殷勤的‘侍奉’着，更何况对方是个相貌标致、身材丰韵的大美女。
“A社在管理模式上的革新在业内也算是家喻户晓了。确实，时代进步的那么快，我们这些跟不上时代的老木头就应该放手让年轻人冲在前面，偶尔为他们指点下迷津。”
“田中先生，您还宝刀未老呢。您可是贵司的精神支柱啊，要是您退了、您手下那200来号人该找谁去诉苦啊。”
“……”
与青峰的拘束不同，早已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的今吉仿佛乐在其中。两人都心怀鬼胎，对彼此的目的早就心知肚明；可在你来我往的调侃中，谁都没有点破对方的心思，萦绕在屋内的欢声笑语亦是为了不让对方钻空子而使出的迂回战术。
“多亏了田中先生您亲自把关，我们部门的新人才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钻研业务上的问题。青峰，还不敬田中先生一杯。”
“……田中先生，感谢您平日在工作上对我们的关心与支持。”
“哪里哪里。A社可是我们公司最重要的客户，也是老朋友了，我多上心点、也是应该的嘛，何必这么见外。”
今吉的城府虽深，可毕竟还年轻，在老奸巨猾的田中眼中也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罢了，若不是因为今吉在原泽的跟前能够说上话、他也不会动用自己的钱包安排这场饭局，甚至找来了一个浓妆艳抹、颇有姿色的‘花瓶’为三个大男人端茶倒水，陪酒卖笑。
（催我们公司付钱的时候可没见你把‘老朋友’的交情挂在嘴上啊，这只老狐狸。）
青峰对发生在眼前的光景不单单厌恶、趋近于生理反应的排斥感更是让胃部一阵绞痛：明明很饿，但没有进食的欲望。放进嘴里的肉块如同蜡一般无味，灌进嘴里的酒更是尝不出辛辣以外的回味；眼看着一旁的今吉继续与奸猾的田中你一句我一句的拉扯着，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的青峰放下了精致的酒杯，而就在自己刚松开手指的刹那、一声甜美的女声轻唤着自己的名字，迫使自己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双眸，直直的望着那张妩媚的笑脸。
“青峰先生，您酒量真好。今天的酒还合您的口味吗？”
“……还行吧。我也不是很懂酒，平时也不太喝。”
陪同田中一同出席饭局的是他的助理，可按照今吉的说法、对方就是田中为了找一个陪衬而特意从酒场挖来的人，因此无论是相貌还是话术、眼前这位总是面带着微笑的女性可谓是酒场上的‘专家’，每一颦每一笑都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我听说您以前是运动员，是因为这个原因您才不沾酒的吗？”
音落，纤细修长的手指再度从冰桶中捧起了酒瓶，随即缓缓将透明的纯酿注入了自己的酒杯之中。
“都说自律的人都是能成大事的人，难怪今吉先生这么器重您。”
“呃……您过奖了。”
“今后要是在工作上遇到什么问题，我能不能向您多请教呢？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
递到自己眼前的并不是商务用的名片，而是一张写着联系电话的白色纸片，如此露骨的手段不禁让青峰感到哭笑不得，可在这样的场合、自己也无法直截了当的拒绝对方，只能匆匆从对方那双纤细的玉手中抽走了纸片，随手塞进了胸前的口袋中。
“此次贵司的招标由我负责，之后或许会经常给青峰先生添麻烦，届时还请您多多关照。”
“喔……”
这是田中故意设下的‘美人计’，故意让一个不是专精业务的人来和自己对接工作，显然，对方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嘴上将人捧得天花乱坠，可种种不入流的举动又充斥着对自己与今吉的蔑视；青峰忽然后悔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手下了那张卡片，与此同时、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正因为田中故意安排了一个‘女人’对付自己，青峰无法像往常那般就事论事、雷厉风行。性别造就的天然隔阂成为了一种‘约束’，使得青峰变得有些畏手畏脚，而这种紧张感是自己不曾在公司内体会过的。
“青峰，感觉怎么样？”
走出了餐厅、目送田中与他的特聘助理坐上车后，憋闷已久的怒火化为一声沉闷的叹息，融入了夜风之中。身处在局中的今吉不可能没有察觉到田中的诡计，听着男人这般直截了当的问道，下意识砸了咂舌的青峰从口袋中取出了那张卡片，塞进了今吉的手中。
“少在那儿明知故问。部长是知道田中会让这只母狐狸负责这次竞标、才把我推出去的吗？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青峰，你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哈？”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青峰顿时乱了方寸。不明白男人的用意、更搞不懂为何今吉会在这样的场合下突然询问自己的私事；见自己一脸狐疑的挑着眉，推了推镜架的今吉低声解释道，然而男人给出的理由却让青峰哑口无言。
“田中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对方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胸部也很大。你说老实话，她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没错吧？”
“这……和工作又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取决于你。要是工作上出了什么岔子，我作为你的上级、有权对你进行管教和批评，也愿意分担责任；可若是私生活上遇到了问题，从而对公司的业务产生了影响，那可就麻烦了。”
“……”
这不是警告，而是‘忠告’。说着，今吉缓缓拿出了手机、并将写在卡片上的电话号码输进了通讯录，最终交还到了自己的手里。
“要是对方真是个好女人，那也无可厚非；但这和没能经得住‘诱惑’是不一样的。好好干吧，可别让部长对你失望。”
“……”


无论是田中的‘陷阱’，还是今吉的‘劝诫’，都让青峰发自肺腑的感到恶心。
可真正让青峰久久无法释怀的，是既无法反驳、也无法辩解的无力感。自己能说些什么呢？说自己虽然没有女朋友、可却有正在交往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就算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外人的眼光，可基于‘世俗’所建立起的‘常识’还是扼杀了所有的勇气，不忿、不服，满腹的委屈沦为沉默与隐忍，亦让青峰为自己的懦弱而感到格外羞耻。
“青峰君？欢迎回来。”
“……”
前所未有的屈辱感让青峰不知该如何面对正在家中等着自己的黑子，然而就在自己彷徨、犹豫之时，同样渴望得到慰藉的期盼还是将自己带到了男人的面前。他穿着浅蓝色的睡衣，头发有些蓬乱；向来心细的的黑子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但他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主动接过了被紧紧攥在手心的公文包，弯腰从鞋柜中取出了室内用的拖鞋。
“先进来吧。今晚有点凉，要不要喝杯热牛奶？”
“……谢了，哲。”
“……”
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向他道谢？是为了那杯贴心的热牛奶吗？还是为了他的不闻与不问？看着被小心翼翼摆放在茶几上的马克杯，若有所思的青峰久久没有说话，而悄悄来到自己身旁的黑子就这么静静坐在自己的身旁，一言不发。
“……你怎么也不说话，反而搞得我心里越来越烦了。说的什么吧，什么都行。”
“那我可以问发生什么了吗？”
意料之中的反问让青峰忍不住苦笑起来，但自己无法因此而责怪黑子什么、是自己主动挑起来的。两人就这么在沉默中对视了许久，直到青峰实在无法排解心头的烦闷、从而长叹了一口气，萦绕在屋内的凝重气氛才缓和了几分。
“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总觉得很对不起你。而且我今天才意识到，作为同性恋、你一路走来所背负的压力究竟有多沉重……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青峰本以为自己不是会在意世俗眼光的人，甚至一度不理解为何黑子要如此竭力的隐瞒自己的性向、处处与人保持距离，生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也一度想过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质问起两人的关系，也一定能够坦然的将二人的关系告诉别人。然而现实呢？就像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对今吉问起自己的恋情时，青峰毫不犹豫的选择闭口不言。如果将自己的回应归咎于‘是为了保护黑子的立场’，这是令人不齿的伪善，对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黑子更不公平。
没错，黑子只能喜欢男人，他是爱着我的。可我呢？我对你的执着，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诠释呢？我明明就不喜欢‘男人’啊！
望着黑子那双满是困惑与忧虑的双眼，不禁扪心自问的青峰缓缓伸出了双手、抚摸着温暖的脸颊。如果我早先一部认识了她，如果我与你不是在‘交往’……我们之间的关系，又会变成什么样？
轻柔、苦涩的温柔毫无征兆的落下，当柔软的唇瓣重叠的刹那，青峰暗暗在心中责备起了自己的卑鄙；明明知道黑子希望得到一个解释、却因为无法视而不见的动摇，让自己不得不用如此卑劣的温柔，搪塞他的忧愁。
“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吧。……我先去洗澡。”
“青峰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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