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的反复无常令本就沉闷的办公室变得更为压抑。气温的骤降使得不少同事都换上了厚重的外套、戴着口罩，喷嚏与咳嗽的声响此起彼伏，而坐在自己邻座的樱井更是被感冒折磨得红了眼，疲劳与感冒症状的双重折磨使得本就瘦小的男人看起来更加孱弱。
“我看你索性请假回去休息吧，别勉强自己了。”
青峰习惯了独来独往，除了公事之外、与职场上的同事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可毕竟是一个部门的组员，看着面色苍白、无精打采的樱井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埋头梳理着由市场部递交的催款计划，不禁有些不忍的青峰轻声送上了一句劝告，换来的却是一声声战战兢兢‘谢罪’。
“对不起……！都怪我、一不小心感冒了，给大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要是造成了青峰君的困扰，我这就搬去茶水间……”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真的非常对不起！”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你忙吧。”
虽然自己的性格也没好到哪里去，可这家公司的怪人还真不少。
青峰并不是因为喜欢才接受了A社的录取通知，更不是因为喜欢才会从事物业管理的行业。放弃了成为职业运动员的选择、从大学的校队引退，自从那一刻起，自己与所谓的‘梦想’早就渐行渐远了。尽管篮球并没有淡出自己的生活，可青峰偶尔还是会回想起曾经的种种、想起回荡在赛场上那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喧嚣，那足以令人忘乎所以的成就感是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的。然而当不得不面对现实与未来的不确定性的那一天来临时，青峰还是退缩了；平庸的生活与枯燥的工作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这无疑是最‘安全’的生存方式，虽有遗憾、但青峰从未为自己的这一选择而感到后悔。
“真不知道当初部长是看中我哪里，让我干这一行。”
看着积压在邮箱中的未读邮件，不禁感到太阳穴一阵跳痛的青峰长叹了口气，一边微蹙着眉头、脸上满是不耐。刚入职的时候、作为管培生的青峰艰难的熬过了三个月的轮岗实习，可当人事在约谈中询问自己的职业规划时，自己却陷入了冗长的沉默。
规划？这么麻烦的东西我才没有考虑过。要不是哲和五月都拿到了A社的录取通知，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签了意向书、来这做什么管培生了。当然，青峰不可能将如此荒唐幼稚的‘动机’老老实实的告诉面前的人事主管，可一直这么保持沉默也不是办法。不得已，支吾了好一会儿的青峰只得低声嘟囔了一句‘一切听从公司安排’搪塞了过去，最终自己被原泽相中、在培训期结束后加入了物业管理部。
原泽常说他最欣赏自己的执行力、以及油盐不进的固执。刺耳的评价一时让青峰分不清对方究竟是认真的、还是趁机给新人一个下马威，可在工作的过程中、原泽确实非常器重自己，甚至再三叮嘱身为组长的今吉尽可能更多的让青峰参与业务，而不要总是安排自己在各个项目上做些巡查、监督的体力活。
“瞧你这话说的。被上司器重不应该是好事吗？怎么反倒埋怨起部长的一片好心了。”
能够受到公司的重视自然是好事，对此青峰也感到非常庆幸；但真正让自己懊恼的并不是工作上的压力，而是为人处世与人际关系。一番自言自语引起了坐在工位另一端的今吉的注意：只见比自己年长两岁的组长抬起了脑袋，带着方言口音的语气中满是调侃的意味。
“我和诹佐可是努力了整整三年，部长才安排我两负责物业招标的工作。你才来我们公司这点时间就遇上了这么好的机会，现在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说这种话，小心出门遭雷劈啊。”
“大道理我都懂，也没有抱怨的意思。恰恰相反，就是因为知道招标牵扯到太多核心利益，所以才想不通为什么部长要让我这个新人一同参与。”
说不上为什么、但与生俱来的直觉却一直提醒着青峰，原泽与今吉之所以让自己参与此次变更物业的招标工作，绝不仅仅是因为‘信任’，亦无关自己的能力。论资历，若松比我年长、在这家公司的时间更久，他无疑是更合适的人选；论专业，良在数据的处理方面远比我细心缜密，整个团队最会算钱的人就是他了。说着，青峰顺手拿起了手边的预算表，光是看着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已经让自己头皮发麻，更别说让自己梳理背后的勾稽关系、调整价位了，这完全超出了青峰的能力范围。
“而且表单中的这些供应商中，哪些是‘上面’介绍过来的客户、在招标会开始之前是不是都已经谈好了，这些我也不清楚。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人，我们部门的今年的奖金是不是全完蛋了？……该不会你们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特意拉我进来、好让我背锅顶罪？”
“没想到你想象力挺丰富的。索性趁这个机会改行写小说吧？到时候我一定捧场。”
“啧……”
听着今吉的讥笑与挖苦，砸了咂舌的青峰将手中的预算表丢在了一旁。陌生的业务的确给自己造成了一定的压力，青峰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如此力不从心了；无从下手、也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切入要点，而若是从零开始学习又很花时间，自己不想因此而沦为团队的累赘。
“你不必那么焦虑，先一步步来吧。明明知道你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却还是执意要这么安排，部长他一定是发现了你身上的某些问题，不如你也趁这个机会好好想想。”
别有深意的劝解反而让青峰陷入了更窘迫的茫然。如果是对我哪里不满意的话，不妨直接告诉我，何必这么拐弯抹角？见自己如是直言道，苦笑着耸了耸肩的今吉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一手托着脑袋、嗓音有些沙哑。
“就是因为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听不进好话，才会用这种方法让你们敲打你们啊。”
“啊？这算哪门子的敲打……”
“好了好了，你就别纠结了。晚上和N社的饭局，你也一起来吧，我给你引荐下。他们也会参与这次的招标，之后就由你和他们对接了。”
话音刚落，今吉便急匆匆的将一摞沉甸甸的文件递到了自己的面前，而摆放在文件最上方的便是N社的公司简介。
“之前你都是和他们底下的员工打交道，这次带你去见见他们的老板。”
“……”



是应酬，也是工作。
这不是青峰第一次和N社打交道。正如今吉所说的、青峰时常在巡查项目的时候与N社的社员打交道，这期间也听闻了不少有关这家公司的流言蜚语。
在业内，N社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中等规模的中小型企业，可却因为公司的创始人与A社的某位高层曾经是同学，便接管了由A社运营的个别项目、为楼中的租户提供物业服务。或许是因为彼此都知根知底，尽管这位高层出于校友间的情分将公司的业务交给了N社，可大多都是些旧改的写字楼、而并非公司的核心标的。如此露骨的表态自然让N社产生了不小的危机感，因此自合作以来、对方一直想要进一步加深与A社的合作，这次听闻A社有意重新寻找新的供应商，便兴致勃勃的登门拜访了分管物业部的原泽，其用意可谓不言而喻。
“那青峰君今晚不过来了吗？”
吃着手中的汉堡，看着神色有些失落的情人，青峰感到自己的心口泛起了一丝隐隐的酸涩。短暂的旅行结束后、两人几乎就只有在公司能够见上面；就算在周末能有机会在对方家中留宿，无奈敌不过日积月累的疲劳、青峰几乎倒头就睡，亦没有多余的闲情与黑子在床上温存。
当然，黑子从未抱怨过什么，但这并不代表他甘愿忍受寂寞。看似淡薄的黑子其实是个性格强烈的人，只是他不善流露心事、喜欢将情绪藏在心底，可是男人绝对不会为了成全别人而一味委屈自己。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在毕业的那一天不惜冒着被最好的‘朋友’讨厌、决裂的风险，而向自己告白了。
“可能过不来了。不知道晚上要进行到几点，而且多少都会沾点酒。还是算了吧，等到了周末我再过来。”
“没想到物业管理这样的工作都要参加各种应酬，感觉好像营业部的业务员一样。”
听着黑子的这番感慨，不禁感同身受的青峰连连点头；虽说A社是甲方的角色，但身为员工、青峰不得不处处从公司的利益出发，而所谓的利益不单单只是能够为公司节省多少支出、为租户提供什么样的服务，如何在接下来的商业谈判中对下游供应商进行约束与管理，并行程一套标准化的统一机制，这是整个部门最为核心问题。
“我承认，比起团队合作、我这人更喜欢一个人埋头干，对工作内容的倾向也很明显，没什么大局观。或许部长就是看不惯我这一点，才把这么麻烦的活交给我吧。”
能力与动力的欠缺让青峰意识到了的上限，也让自己深刻的意识到‘团队’的重要性：预算表不会做、会有良帮我完成，调整台账的时候遇到了问题、诹佐前辈会帮我重新梳理付款计划。说到这，后知后觉的领悟让青峰感到有些惭愧，而桌子另一端的黑子就这么默默的听着，暧昧的微笑使得那张木讷的脸蛋看起来柔和不少。
“没想到那两只老狐狸早就把我看穿了，啧……真丢人。”
“能够遇到一位足够了解自己的上司，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
音落，正喝着奶昔的情人浅浅的笑了。含蓄的笑容使得青峰莫名热了脸颊，某种蠢动溢出了心池、融入了血液里，填满了整个身体。
“我就是对你的这种地方没辙……饭局要是没拖到很晚，我还是去你家吧，记得给我留个门。”
“咦？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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