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钢铁与岩石的贫瘠荒原里，我高声说给你们听。向着东方和西方，我挥舞手臂；向着北方和南方，我昭示征兆：弱者死而强者生！ 

拂过面颊的风声中夹杂着大魔王撒旦昔日站在高楼的塔顶、向跪拜在自己脚下的子民们唱诵的咒语，黑子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但却不知是否是因为思乡之情才让自己回顾起那些久远的往事。狂妄的厥词掀起了人类与恶魔长达千年之久的战争，湛蓝的天空成为了火与硝烟的归宿，而战壕之外沦为了恐惧与死亡的温床。人类依靠指挥与信仰被动的保卫了他们的家园，而凭借着力量大举进军的魔族则因撒旦的暴死而节节败退；历史在那一节点开始扭转，两败俱伤的局面让人类与恶魔看清了真正的现实、开始寻觅共存的方法，唯独残留在彼此的仇恨与恐惧还未彻底的消失。这些在恶魔与人类口中流传了千年的故事究竟是事实还是神话、对于黑子来说已经不再重要；自己并没有参与到战争之中，也从未想过置身于火海，只不过迎面吹来的清风之中总是夹杂着刺耳的悲鸣，这让向往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的黑子感到异常的苦涩，却又无可奈何。

“感觉空气有点湿啊……可能快下雨了吧。喂——哲！你去找个可以躲雨的地方，然后收拾下。今天就先到这，距离下一个城镇应该不远了，早点休息、等明天一早再出发吧。”

“嗯，知道了。”

一直以局外人的身份眺望着不远处那黑滚滚的浓烟，黑子既不是大魔王撒旦引以为傲的战士、亦不是那些会使用黑魔法的恶魔；自己只不过是个引路人，提着自制的灯笼徘徊在魔界与人界的边界、为那些迷失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间的人类指引着回家的路。从记事起黑子始终都是一个人：恶魔不需要所谓的家人，也不需要亲情的温暖；正如撒旦所号召的那样，弱肉强食、自食其力，唯有强者才能得以生存。像黑子这样弱小又劣等的恶魔光是活着就已经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奇迹，而为了保命、黑子孤身一人来到了这片不毛之地，对乱世的纷争冷眼旁观、却等来了意想不到的命运之人。

“啊啊……好想喝酒……早知道路上会耽误那么长时间，在出发之前应该多买点酒才是。”

将插着生肉的树枝硬生生的插进了靠近篝火最近的土壤里，如是仰头哀叹道的男人是黑子在边境所遇到的人类之一。男人的名字叫做‘青峰大辉’、虽然姓氏非常罕见，但却有着一个极为普通的名字，起初黑子认为对方就和大多误闯进魔界的人类一样，会因为浓烈的瘴气而陷入似睡非睡的昏迷状态，然而青峰并没有如此、反而精神抖擞的沿着溪流行走在松软的土地上，眺望着四周的双眸中写满了疑惑与好奇。至于男人那特殊的体质也好、又或是那离奇的出身也罢，那也是在两人慢慢熟络了之后才知道的事了；然而黑子对两人的初次照面始终记忆犹新，即使将彼此的邂逅称之为‘难以忘怀的遭遇’恐怕也不为过。那全身散发着人类气息的男人竟是魔王与人类女性交合而生下的私生子，也难怪青峰可以如无其事的行走在充满瘴气的魔界、吃着从魔界的土壤中孕育而生的果实，也都丝毫没有不适的迹象。怀着对男人、以及对人界的好奇，从未离开过边境的黑子提着伴随自己度过了五百余年的灯笼、离开了魔界，好似流浪一般、与青峰一同踏上了履行。既不是恶魔、也从不视自己为人类的青峰事实上是一位与猎杀恶魔为生的‘猎人’，理应男人应该是自己的天敌才对、然而以青峰自己的说法，黑子不像是那种会对人类构成威胁的恶魔、也不在悬赏的名单上；就算杀了自己也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况且在走夜路的时候自己手上的那盏灯笼意外能够提供不少的方便，所以才会将黑子留在自己的身边，就好像多了一个随从一样。

“三瓶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带太多酒的话，包里可就放不下其他的东西了啊。”

听着男人那好像自言自语一样的抱怨，忍不住暗暗苦笑的黑子将固定在树枝下的生鱼逐个翻了个面；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走了近整整一天的时间，无论是精力和体力都快要达到极限，饥肠辘辘的胃袋更是不断蠕动、作响，而待到两人真正坐下疲惫的身子，打算好好歇息一会儿时，突如其来的骤雨又搅乱了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狭窄的山洞顿时变得潮湿、闷热起来。见自己如是笑着挖苦道，轻叹了一口气的‘猎人’心不在焉的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壶，一声闷闷不乐的‘真没意思’让对座的黑子几乎反射性的颤了颤尖儿，抬眼窥探着对方的神色，静静听着男人低声继续开口道。

“最近教会那边活动那么频繁、害得我都接不了活。不知道下个城镇的情况怎么样，希望有几户愿意出高价钱除魔的暴发户，只要有钱的话、到时候可以买匹马、自然就能多带点酒上路啦。”

“就是因为青峰君你这样乱花钱，我们才会变得那么穷啊……唉……”

大多数的人类是无法与会使用黑魔法的恶魔抗衡的，在为数不多的人口中、有一少部分拥有特殊血统的人能够使用宗教的经文逼退恶魔，这些人被称为‘驱魔师’、其中大多都是神职人员，并统一编制在教堂的教会体系之下，有着极为严格的秩序和纪律。除此之外、一些不具备驱魔师资质的人类为了各式各样的原因在民间从事着猎杀恶魔的工作，青峰便是属于后者、而这类人被称之为‘恶魔猎人’，主要是靠完成私人的委托赚取佣金，佣金的多少取决于任务的危险性，托流淌在体内的恶魔之血的鸿福、青峰虽然生为人类、却有着普通人类望尘莫及的能力：体型的健硕，感官的敏锐；再加上肉体惊人的修复能力，除了气味与外貌与人类几乎完全一致以外、这些种种的不同都将男人规划到了恶魔的派别，青峰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只要别人不主动问起、他绝对不会像是彰显一般对不相关的人称自吩咐己为‘人类’。

“这种小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啦。倒是你、一旦接近城镇后记得把气息藏起来啊！就和以前一样，没有我的吩咐绝对不能暴露你的身影，要是被镇上的牧师看到了、教会一定会派人来抓你的。”

好不容易待到最爱的兔肉烤熟、一脸迫不及待的青峰不顾黑子的好心提点，一把握上了被篝火熏黑了的树枝、狼吞虎咽的啃食起了鲜美的腿肉。一边咀嚼着久违的美食，一边反反复复的叮嘱道，虽然青峰是个很怕麻烦又有些迷糊的人，但意外有着谨慎的地方，可根据男人自己的说法、之所以自己的个性会变得如此啰嗦，也是黑子跟着他一同踏上旅行之后的事了。闻言，几乎毫不犹豫点了点头的黑子什么话也没说，毕竟自己是恶魔、而恶魔若是想要自由的在人间行动，必须得与驱魔师结定契约才可以。青峰不是驱魔师、而黑子也并非是与教会签下卖身契的‘使魔’；若是被教会的人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一定会被视为追讨的对象、落得被‘净化’的下场。为了保密而完全隐藏自己的身影是黑子的绝活，不单单如此、在隐身的状态下被自己的双手触碰到的东西也不会被肉眼所发现；本来以为你几乎什么魔法都不会、没想到还挺有两下子的嘛！不起眼的魔法不曾被任何人重视过，然而却让青峰感到格外赏识，这不禁让黑子又惊又喜、甚至还为此暗暗高兴了许久。只要像前几次一样、等平安入住了旅馆之后就可以了吧？听着自己的反问，下意识点了点头的青峰支支吾吾的咕哝了句‘没错’，接着将细长的树枝折成了两半，随手丢在了脚边。

“不过就像我刚才说的。最近教会派了很多人一路南下、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接下来的目的地虽然不是什么大城市，但称得上是一个‘关口’、可以说是从首都前往S城的必经之路，说不定已经有大批教会的人在那歇脚了。”

“既然如此……那到底该怎么做比较保险呢……？”

黑子对人界的知识可谓是寥寥无几，可正因为一无所知、才会想要切身去感受这片陌生的世界，所以当初自己才会顺着青峰那好似挑衅般的唆使，就这么义无反顾的离开荒芜的边境、紧跟在男人的身边。面对自己那忧心忡忡的反问，稍许沉思了一会儿的青峰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就好像在说‘只能听天由命’似的耸了耸肩，接着拿起了有些烤焦了的河鱼、一口咬断了干瘪的鱼头，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咀嚼着的口中的食物。

“只能按照老办法、走一步看一步了。如果只是驱魔师一个人还比较好对付，可若是与恶魔签约的驱魔师的话就比较麻烦了。人类对恶魔的气味不是很敏感，可恶魔对恶魔就不一样了；我因为有恶魔的血、所以能够分辨你身上的气味；真正的恶魔会比我更灵敏一些，就算你隐藏了气息说不定也能够分辨出来，到了那时就只有硬着头皮、拼个你死我活了。”

“唔……难道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毕竟自身处境的危险，真正让黑子感到沮丧的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成为累赘的事实。青峰的特殊性让男人始终被列在教会的黑名单之内，作为被监视的对象之一、青峰随时都有可能遭到教会的正面追讨，之所以男人至今都能够幸免、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是因为他从未惹过太大的麻烦。只要保持着清醒的神志、做着像是人类会做的事，那就是安全的；可若是被他们知道男人的身边其实带着一个恶魔呢？即使是一只从未对人类造成过伤害的恶魔、一些激进的驱魔师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从而主动找上门来，到时青峰是否能够平安无事的安全抽身、谁也都不敢一口断定。如果只是气味的话说不定还能想想其他的办法，像是用一些花花草草瞒混过去就好；想到这，忽然灵机一动的黑子猛地从原地站起了身，随机大步来到了青峰的跟前，拽上了对方的衣领，不顾男人的抗拒与挣扎硬生生的将他那件沾满了尘土的皮革背心脱了下来、一股脑儿的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喂……！你干嘛突然脱我衣服啊！赶紧把衣服还给我啦！”

“能请青峰君再闻闻吗？现在我的身上还嗅得到恶魔的味道吗？”

说完、平举起了胳臂的黑子就好像催促一般嗅了嗅鼻子，而似乎仍未明白自己用意的‘猎人’一脸狐疑的挑了挑眉，滑稽的表情不禁让黑子感到苦笑不得、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暂时放下了胳臂，耐心的向对方解释了起来。我只是低等的恶魔、论特征和气味相对其他的恶魔应该不算非常起眼，只要用一些比我自己的味道更佳浓烈的带在身上，应该就可以瞒混过去了；说道这、总算是恍然大悟的青峰无意识的咕哝了一句‘原来如此’，而就在下一秒、忽然弯下了身子的青峰就这么冷不防的将鼻子凑了过来。男人先是在锁骨附近停留了一会儿、高挺的鼻梁险些就要贴上了脖子的右边；大约两秒过后，微微点了点头的‘恶魔猎人’伸手扯了扯松垮垮的衣领，惊人的力气带动着身形瘦小的黑子跟着一同前后摇晃了起来，大约四五个回合过后、这才重新直起腰杆的青峰面无表情的袖起了双臂，就好像总结一样、让黑子不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全是我的汗臭味……都臭成这样了，应该不会露馅吧。”

“青峰君……你未免也说的太直接了……”

没有什么荣耀光辉的天堂，也没有罪人备受煎熬的地狱；此时此地即是我们受苦之所、此时此地也是我们享乐之所、此时此地更是机会的所在。为自己选定今天，选定此刻，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救世主存在！

噪耳的语声随着呼啸的狂风唤醒了久远的记忆，那些彻响在夜空中的‘歌声’是属于恶魔的信仰，就连黑子也都不例外。弑杀的本能推动着战火的延续，人类的悲歌是最为动听的歌谣；然而黑子并没有被血液的气味所吸引、亦没有视杀戮为自我满足的消遣，而是漫无目的的蹲守在鲜人问津的边境，直到青峰出现、黑子才意识到自己那得过且过的日子都是为了等待而所付出的忍耐罢了。

“……东边又传来炮弹的声音了，你有听到吗？”

为了相互取暖、蜷缩着身子的黑子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紧贴在男人的身边，而原本已经躺平了的‘恶魔猎人’不知为何突然支起了身上，微蹙的眉头使得那张精悍的脸庞显得格外肃穆，同时也激起了黑子的顾虑、立刻竖起了耳朵，聆听着空气中的震动。是东偏南的方向吧？好像是两发、但感觉遭炮弹袭击的不是恶魔的样子；还没等到自己把话说完，长吁了一口气的青峰一反方才的态度、警惕与戒备也从修长的双眸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以为然的漠然。八成是人类自己在内讧吧。就算没有恶魔、人类也会自相残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是恶魔那边更团结一点。音落，重新躺回了草席的青峰一把搂过了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抱着一个喜爱的毛绒玩具一样、使劲用脑袋磨蹭着自己那湛蓝的短发。

“唔嗯——！凉凉的，大小也刚刚好。就是闻起来都是汗臭味，哈啊……好想打喷嚏……”

“那也是青峰君身上的味道啊……我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恶魔信奉绝对的力量，而最强的魔王——撒旦自然就成为了君临魔界的王者、成为了恶魔所信奉的‘神明’；而人类则是仰仗着救世主的临幸，因为人类实在是太过脆弱、太过渺小了，唯有这点、让黑子感到倍感的亲切。紧贴着青峰那结实平摊的胸膛，深吸了一口气的黑子缓缓的闭上了双眼；熟悉的气味有些刺鼻、却不会让人感到厌恶，眼前那既不是恶魔、亦不是人类的男人为自己解开了无形的枷锁，告诉自己无论是人还是恶魔、都不应该为了活着而活着，都不应该为了自保而心甘情愿的舍弃点亮前行之路的光芒。

（你难道打算一辈子留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就只是为了活着？原来这世上还有像你这么胆小的恶魔啊。）

一句嘲讽、一句讥笑；

一声嘲弄、一声满是不屑的调侃。

黑子并不是那种缺少警惕的心眼、凭着一腔热血就轻易上钩的人，只不过在遇到青峰之前，谁都没有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都理所当然的认为像黑子这样的‘下等生物’就应该呆在这样的地方，是死是活、根本没有人会将自己的生死挂念在心上。

“……虽然我没有见过大魔王撒旦的尊荣，但是我想……我的‘救世主’一定不会是他。”

听着从头顶上方传来的鼾声，不禁如是轻声感慨的黑子将鼻尖凑到了男人的锁骨之间，相同的味道在穿上的夹克的那一瞬间逐渐占据了自己的整个身体，这种感觉就好像彼此的肉体渐渐交融一样，竟让黑子忍不住暗暗窃喜、偷偷地将整个面颊埋入了对方的肩窝。

“好暖和……果然青峰君是人类，真的好温暖啊……”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