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樱花凋零。
这是这个国家最美的时刻,也是自从这个民族开始盲目追从悲壮之美后所留下的习惯。
粉色的花瓣随着微风漫天飘舞,追求着浪漫的花季少女们就像是追逐着翱翔的飞鸟般紧跟在这些花瓣之后。樱花虽然美丽,却不具备花香;那是因凋谢而美丽的花,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在赏花时回想起这些,可对黑子而言、这才是樱花的美丽之处。因为上天绝对不会偏袒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物,夺走的同时一定会给予些什么;而决定两者之间的轻与重、却是事物本身。人也是一样。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两年。体型小巧的爱犬已经步入成年,狭窄的公寓似乎已经无法容下他那健壮的身体,为此,热心的邻居们齐心协力为二号打造了一座独特的“屋子”,摆放在公寓前的空地上,标上了它的名字。
原本居住在这间老旧公寓的房客都是些普通大学生,一旦顺利毕业后就必须迎合工作的地点搬到别处。来的人多、去的也快,好在至今为止大多数的住客都十分礼貌,也从未给黑子添过什么麻烦。只不过在得知自己是哑巴后,眼中那无法泯灭的同情总是让黑子无法招架,即便是出自好意、可黑子仍然不懂得该去怎么适应这种自尊受挫的感觉。久而久之,用来与人交流的书写本也不再使用。只需点头、摇头、以及几个简单的手势便能让人领会自己的意思。轻松却又枯燥。自从那个人消失过后,黑子就决定不再寻觅所谓的“理解者”,也放弃了奇迹的“眷顾”,更不奢望谁能够理解自己,就像那个人一样。
“啊、房东先生,听说今天有新的房客要来,是真的吗?”
替二号解开了捆绑在木桩上的绳子,碰巧撞见了准备回实验室的房客,开朗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孩子气,是个十分亲切的人。默默颔首的黑子站起了身子,机灵的二号也像是心领神会似的跑向了楼梯,几个小步便登上了二楼,驻留在自己的房门前,用着前爪轻敲着屋门。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访客,感觉好期待啊。说完,嗓音洪亮的访客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手腕上的钟表,似乎是快要错过班车的样子,一反游刃有余的态度、一脸慌张的向着车站的方向大步跑去。
“要记得例行的火锅大会哦!还有房东先生的新书!我会在这个月月底看完的!”
“………………………………”
将那句“路上”小心放进了心里,苦笑着摇了摇头的黑子卷起了手中的牵狗绳,向着屋子的方向走去。房客口中的新住户黑子也只不过是有所耳闻,因为自己无法说话的关系,租房的事宜早就已经全权委托给邻近的中介安排。黑子只知道是一户三口之家,年轻的父亲刚刚成为巡警,两人是在高中便偷偷交往,毕业的时候发现女方怀孕,紧接着又不顾父母的反对偷偷入了籍。想必之所以会搬到这里来也是为了避开家人的耳目吧。黑子不讨厌这样离奇的经历,对小说而言、这样的情节甚至可以用“俗套”来形容。不过都说人生就像一部戏,有惊无险的日常也未尝尽是坏事。况且这是别人的生活,与黑子无关。对黑子而言,自己的世界就只有这件不足三十平米的公寓,一条成年的宠物犬,以及那些被封锁在箱底的书写本。孤独、回忆,这就是黑子的生活,也是黑子的全部。
“汪!”
精神抖擞的二号虽然大多睡在楼外的狗屋里,却仍旧贪恋着小时候睡过的温床,以及棉被的温度。眼看着爱犬想尽办法想让自己那结实的身体容纳进过小的狗窝里,忍不住嘴角轻扬的黑子伸手摸了摸爱犬的脑袋,心中暗暗调侃了一句“傻瓜”。连狗都明白“留恋”为何物,人更是亦然。明明知道这么做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却又无法控制的忍不住去思念。在这漫长的两年里,黑子将所有精力全部投入到了与男人约定的文字里。凭借着记忆而撰写的著作为黑子带来了不同凡响的“回报”,可无论是金钱还是名声,这些都不是黑子想要的,也换不回黑子想要的。
“您好——!请问有人在家吗?”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过于沉重的思绪,回过神的黑子过了许久才从原地站起身。陌生的女声是黑子没有听过声音,难道是新的房客吗?临走前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而二号早已昏昏入睡,非但没有吠叫,就连起身的动向都没有,不禁让身为主人的黑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啊、您好!我是刚搬来的房客,请问您是房东先生吧?”
栗色的中发高高盘起,俏皮的容貌与黑子想象的不同,流露着一股男生才有的阳刚之气。也许是个个性坚强又奔放的女性吧。修长的体型甚至能够与自己平时,穿着一身轻巧的运动装、双手叉腰的女性一手提着拜访用的土特产,一手提着派送给邻居们的礼物。然而最为显眼的并非是那身淡粉色的靓装,而是胸前的婴儿背带,以及睡得正沉的新生儿。
“我是刚刚搬来这的访客,敝姓青峰,还请房东先生多多关照。”
罕见的姓氏一定是巧合,从空白中找回神志的黑子慌慌张张的从妇女的手中接过了礼物,下意识的用余光打量着面前的女性。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与印象中的亡灵差得太远。更主要的是,黑子已经不想再去期待,也早已厌倦了期望落空的颓丧。
“过会等我先生回来了会再上门打招呼,想请教一下关于房租的事。啊、当然,我们也清楚您不能说话的事,所以到时候还得麻烦你想想办法了。”
“……………………………………”
满脸歉意的说着任性的要求,自我的地方倒是与那个人有些相似。比起其他人的同情,这样直接又坦率的“无礼”反而让黑子感到更加欣慰。自己说不定真是个怪人。苦笑着微微颔首的黑子微微欠身向准备告别的新房客送行,可不料、一阵啼哭声突然在走廊中彻响,从梦中苏醒的新生儿挥舞着他那小巧的拳头,好几次险些击中母亲的下颚,滑稽的模样不禁让黑子在心中暗暗偷笑起来。
“真、是的……这孩子!怎么突然哭起来了,真是任性!”
嘴中嘀嘀咕咕碎碎念道,将背带解开的年轻妇女用臂膀轻托着婴儿的身体,而苦恼不已的新生儿似乎完全不顾母亲的辛苦,哭啼的声响甚至让在屋内熟睡的二号都忍不住走出玄关、一探究竟。这对这间老旧的公寓而言还是头一回,在记忆中黑子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有魄力的哭声在这间楼房里回响。这就是孩子才有的权利吧。不停轻拍着婴儿的背脊,安抚道的年轻母亲像是吟唱般的说着哄骗的话语,然而比母亲还要任性的孩子非但不领情,甚至还瞪起腿来,把承受着这一切的母亲折腾的苦不堪言。
“啊、对了对了,房东先生。这是我的儿子,刚刚过完一百天。”
用着这样狼狈的模样作着介绍,可见面前的女性不是一般的随性。黑子不讨厌这样的人,应该说对拘谨的日本人而言这样不拘小节的女性十分少见。如果是个性如此外向的人、即便在这么年轻就生下孩子、甚至私奔也不少见吧。闻言,默默的点了点头的黑子将试图走出屋子的二号拦截在了门口,而爱犬就像是抗议般的呜咽了几声、随即也老老实实的坐下了身子。
“名字是叫作‘大辉’。来,大辉,和叔叔打声招呼吧!”
“…………………………………………”
我叫青峰大辉,刚刚你在事故现场吧?
思绪因不断涌上脑海的记忆戛然而止,那足以撕裂心肺的绝望,以及孤独,黑子是多么想要大声叫喊,为的只是想知道你就在我的身旁。为寻求慰藉与存在,颤抖的身躯相互紧拥,只为告诉你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只为告诉你一切并不只是蛋蛋的黄粱一梦。怀中的婴儿有着一身小麦色的健康肤色,立体的无关与深色的短发,就连眼睛的轮廓都与那道残影神似。房东先生想不想要抱抱他呢?当热情的妇女将爱的结晶递向自己时,黑子只是茫然的站在原地,而回国神时、面前的女人已经牵引着自己的双手,将怀中的“希望”交托给了自己的双臂。
“这个叔叔是给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家’的人哦,大辉长大后一定要听叔叔的话,不能给他添麻烦哦!”
一次又一次的期盼,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为梦境中出现的“幻觉”而狂喜,为生活中心生的“留恋”而欣慰。黑子不会遗忘那短短两个月的时光,那是人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而黑子坚信正是因为这一切太过美好才会失去的那么快。可相同的奇迹真的会发生第二次吗?修长的眼眸缓缓睁开,视线的交汇带来的是强烈的归属感。黑子固然没有办法证明这一切是新的开始,也是轮回的结果;如果这份无法抑制的喜悦便是自己所渴求的“奇迹”的话,那如同无意识的傀儡般混混度过的两年,真的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大辉,要不要试着叫叫看叔叔的名字?”
年轻的母亲像是指引着怀中的婴儿一般,指了指屹立在屋门前的黑子。在怀中强扭着身子的婴儿伸了个懒腰,随即机灵的眨了眨眼、用着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小巧稚嫩的双手在空中挥舞着,直到指尖触碰上自己的下颚,柔软的触感真的很让人怜爱。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生物存在呢?黑子不禁暗暗心想,如同被春风融化的寒冰一般,怜爱也如同涌出的池水,流淌在心头。
“啊、对,房东先生是姓‘黑子’吧?请问名字是……”
“哲!”
稚嫩的嬉笑声取代了哭啼,温暖的小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婴儿的体温远比成年人要来的炙热,而光是那一声叫喊,就足以让我舍弃一切、与你一同走向终结。
“哲!嘻嘻……!”
“…………青。”
欢迎回来。
……青峰君。
——《展開の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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