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沦为社会焦点的甲町在时间的沉淀中也渐渐恢复了原有的生机。尽管位于高档住宅区的公寓仍未能走出几星期前发生的惨剧所留下的阴影，可无论是交通还是其他居民生活状况都逐渐步上了正轨，更没有人察觉到因本部的调动、周围的警力戒备正渐渐松懈的事实。唯一将这一切纳入眼中的就只有知情的人而已，令人讽刺的是、如今的青峰却沦为了唯一知道内幕的“局外人”。失去了警察的身份、更无法利用搜查为借口想公寓的管理人打听事发公寓的情况，更别说亲自走进现场了、现在的青峰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躲躲藏藏的站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抬头仰望着那件被烟雾熏黑的门扉，动用了一生积攒下来的“小聪明”想办法寻找问题的突破口。

“对不起啊，小青峰。我也失败了，没有办法拿到钥匙。”

在警察本部里已经没有所谓的“队友”，高层下令禁止对这起失火案进行深入的搜查、意味着无论是一科的同时还是其他科室的同行都不可能会有人在暗中对青峰伸出援手。在自己那狭隘的交友圈中，勉强衬得上警察的就只有身穿交警制服的同龄人而已；然而交警始终与刑警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眼睁睁的看着空手而归的黄濑，期待的落空不禁让青峰愤愤的咋了咋舌，却又无权责怪对方些什么。

“那个看门的老头可顽固了，说什么都不答应。唔……对不住啦。”

“算了，这也怪不得你，毕竟你也不是刑警，让一个交警去案发现场果然还是太可疑了。”

从外衣口袋中取出了香烟，点上前不忘犒劳一下刚碰了一鼻子灰的同行，烟草的苦涩融入烟雾，随着两人那满是疲惫的吐息、唯独尼古丁滋润肺叶的瞬间，紧绷的神经才得到了一时的松缓。说句实话，我倒是没有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听着依靠着电线杆如是感叹的黄濑，青峰只是苦笑着冷哼了一声。如果自己能够预料到事情的展开会是如此急剧而下，或许青峰也不会在坐在搜查一课的办公桌前，而是与赤司面对面的叫板了吧。

“不过我更没想到的是小青峰你会为这件事这么较真，竟然把警察的身份都交出去了，会不会太冲动了一点？”

“是冲动了点，不过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用“走投无路”来形容现在的处境或许不太合适，如果自己还是一名刑警、听从上级的指挥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甚至义不容辞的事。警察就像是军队、因为纪律与阶级的分明才能维持必要的秩序；可本部更像是行商的大公司，为了权力与地位而不断的奉承迎合。如果说身为精英的青峰为何总是无法向高处走、大概就是因为个性还不够圆滑的缘故吧。可凡事都存在着例外，若青峰将自己与赤司比较、那这一由性格的耿直所假设的借口就无法成立，只能说明青峰的实力与天赋还远远不及、更没有强到让所有人都忍气吞声的选择臣服。

“其实小赤司和黑道那边有往来我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虽然会冒犯到小青峰、不过我觉得这也情有可原。”

地域的宽广和有限的人力，一些阴暗与潜伏在底下的角落不是每一个有权有实力的警察都有办法触及的。就当做是埋下的眼线、警察向地区的小混混收买或是打听情报也是很常见的事；只不过凭着精确的直觉立下各种大功的青峰没有经历过罢了，这种看似就好像卖弄“小聪明”的“诀窍”其实在地区分部的警署十分常见。

“都说站的高、忘得远，可正因为眼里看到的东西太多了，有时也会错过很多。”

“…………”

“像我们这些整天在街头乱转的‘搜查犬’有时候往往比你们都清楚呢！像是那条街常有人交易毒品，又有哪些底下酒吧从事非法赌博的活。当然……也知道本部对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仰天长吁了一口气，直到黄濑像是回忆般的道出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青峰这才将那些零散的逻辑碎片重新串联到了一起。那些就像是野草、怎么也除不尽的犯罪，为什么上司在搜查的过程中要把自己支开、或是再三强调越权的后果，尽管青峰不知道为何今吉宁愿隐瞒也不愿对自己坦白的理由，不过就算上司用着各种各样的借口，青峰也不会轻易信服这些所谓的“无奈”吧。就好比这次与赤司作对一样，谁胜谁负、青峰根本就没有个底；可就算是一意孤行、自己也绝对不愿意就这样低头。因为捉拿罪犯的目的不光是为了维持社会的治安那么简单，更多的是向那些在案件中受害的人有个公平的交代，可被功名冲昏头脑的“公仆”们早就将这点遗忘，这是青峰最无法容忍的。

“顺带一提，小赤司的事我是听从小绿间那听说的。因为立场的关系不方便告诉你，不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只要是关于赤司的事、绿间他会什么都不知道么？”

就像是揶揄的反问不禁让黄濑失笑出了声。同样是名门出身的绿间虽然远远不及赤司，不过传闻两家在江户时代就建立了十分深厚的交情，世世代代都以共利的基础走在各领域的前端。然而好胜的绿间却将野心藏在了“友谊”的背后；自打所有人同校那天起，绿间总是以超越赤司为目标刻苦努力着，只可惜这一目标渐渐成为了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绿间的确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不过是赤司更甚一筹罢了；直到两人各自决定了未来的出路，选择从医的绿间也放下了这份执着，可对于赤司那过于惊人的“完美”，从不甘到担忧、绿间总认为这样的赤司总有一天会被某种隐患所包围，而这一“隐患”就像是他那无人能及的“天赋”所带来的“报复”一样，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生。

“虽然我是觉得小绿间有时候太爱操心了点，不过我倒是能够明白他的心情，尤其是对小赤司。”

轻吐着烟雾，将快要燃尽的烟头随手丢在了脚边。凌冽的寒风就像是锋利的刀刃一般拂过面颊，冻得黄濑急忙竖起了风衣的衣领。我和小赤司好久没见了，偶尔会在新闻上看到他；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害我都认不出了。一边回忆道，一边如是感慨的友人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可这份“陌生”却是黄濑与青峰之间难得的共识，默默聆听着这一切的精英刑警也像是心领神会般的点了点头。

“我觉得这并不是因为他升官加爵的关系，像是感觉他在预谋着什么一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不安，也难关小绿间会那么紧张。”

“说是像利用黑道巩固本部所贯彻的‘正义’，可一有不小心只会引火上身罢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就算是互相利用、多少也会牵扯到“信任”的问题。

说完，又从烟盒中取出了一根香烟，这回、青峰并没有干脆的点上，而是将细长的香烟在手中把玩了一阵，转手递给了身旁的友人。

“去相信那些靠欺诈为生的人岂不是很荒谬么？我看我也是赶紧找好下家、准备隐退吧。这场游戏我是玩不下去了，老老实实回去当巡警好了。”

“骗人～”

黑子曾经说过自己不适合当警察。当时的青峰将这番别有意味的“警告”认作是男人对自己的恶意，可现在的青峰却不得不苟同这一点。

若继续深陷在这潭泥水之中，此时此刻的反抗总有一天会变成麻木吧。直到像其他前辈那样“同流合污”、如同傀儡般被操纵的生活说不定就会伴随自己一生，光是想象就便让青峰感到不寒而栗。

正面突破的战术在黄濑的一次次求情过后最终还是彻底失败了，顽固的门卫誓死不愿网开一面，这不禁让青峰怀疑那比自己年长两轮的看门人是否也被赤司彻底封了口；一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那双异色的眼瞳监视着，不甘的同时、发自本能的寒意更是扰乱了思绪，使青峰忍不住自暴自弃的挠了挠短发。

“这栋公寓大楼的周围虽然戒备森严，可唯独这座小路没有安装任何的摄像头。”

黄濑口中所指的“小路”便是两人所处的一条小街道，抬头便能看到那密密麻麻的露天阳台，也是当时救援队发现黑子的地方。说是“小路”、其实只不过是连接着公寓的后门和街心公园的一条通道罢了，因为考虑到年迈的老人喜欢在饭后散步而特意修建起的一个开放式公园，尽管每年物业都会花费大笔的钱用来翻新这座公园，可除了周末意外、平日的工作日很少会有人经过这里，自然也就放松了警惕。

“起先警方不是怀疑纵火犯会从这里逃走吗？这座公园的出口方向朝南，有一个车站，一旦出了这里就回到平日的交通监视了，我不清楚警方有没有调查过，不过那里人群一样不是很密集，我想真要查过的话一定会有线索。”

“用膝盖想想也知道落空了啊。”

即便青峰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自己说千万不能认输，可失落的叹息还是不争气的从唇齿间漏了出来。论对地段的熟知程度，青峰远远不及黄濑；了这件就连自己那引以为豪的直觉都派不上用处的案件偏偏被卷入了如此复杂的纠纷，想让执拗的青峰乖乖选择妥协，更不切实际。如果我有双翅膀、一定从这里飞到那个阳台上去。抬手指了指那扇被大火烧得乌黑的阳台，鲜黄的封袋将破碎的窗户粘得严严实实的，虽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可那狼狈的光景光是看着就不禁使人联想到那些不详的字眼，也难怪有不少住客自从事故发生后就选择了搬家。

“门卫疑心病重，物业说不像再替。就连有可能成为证人的住客都搬了个精光，也难怪赤司会这么轻易就放我出来。”

将在半小时里抽的第三只烟随手丢在了地上，窝囊得只能借助烟草来平定情绪、处处碰壁的进展却在自己的料想之内。不过这一切也真像那个男人的作风。不留一点空隙、更没有从中下手的可能；耐性和毅力也差不多该磨尽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那难堪的脸色，始终沉默着的黄濑只是将视线挪到了一旁，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劝阻自己，尽管青峰知道对方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

“看来只能重新再回头找哲好好谈谈了……啧，真该死。”

“‘哲’？谁？”

面面相觑的两人彼此用着质疑的眼神推敲着话中的含义，直到黄濑故作夸张的冲着自己挑了挑单眉，青峰就像是在说“你耍我啊”似的蹙起了眉头。

“‘哲’就是哲啊，还能是谁？”

下意识的打开了烟盒的盖头，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人一旦走起霉运还真是没完没了，然而黄濑却在这时还忙着调侃捉弄自己，实在是让青峰咽不下这口气。

“说起来他后天就出院了吧。明天再去看看他好了，不然就错过了……”

“原来你是只小黑子啊！我还以为你是在说谁呢，原来你们已经亲密到互相叫对方名字了啊。”

直到黄濑这般提点，这才意识到无意中改变的称谓变化。只不过是按照性子随便挑了个好发音的字眼罢了，有什么好稀奇的。听着自己的“解释”，黄濑只是意味深长的回应了一句“是吗”，可光是如此、便让青峰不知所措的扭转过了燥热的脑袋。

“算啦，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想打听，况且我也挺欣赏小黑子的。”

虽说青峰与黑子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被卷入案件的“受害者”和调查案件的“刑警”，称不上朋友、而两人最初的相遇也不能用友善来形容。然而经历了种种、随着赤司的挑衅，“替黑子寻回应有的公道”也仿佛成为了一种用来巩固自己信心的“执念”，支撑着自己一路走到现在。也许正是一系列的“变化”促成了这份另类的“责任感”吧。就好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突然亮起的微光，尽管黑子本人若隐若现、就好像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可那坚强又顽固的个性却随着两人的交集越发频繁之时、不知不觉触动了自己的神经。

“又神秘、又有胆识，的确是小青峰会欣赏的类型，感觉挺有趣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青峰不知道黄濑为什么会对黑子那么感兴趣，可更不明白为何当黑子的名字从黄濑嘴中脱口而出时、莫名的不快使青峰一把推开了男人那不断向自己靠近的身子。干嘛那么排斥啊，我又没想怎么样。嘴上这么说，可殷切的笑容不禁让青峰下意识的竖起了疑心，尽管比起对黑子咄咄逼人的绿间、黄濑的确没有什么“危害性”，可一旦让黄濑介入某种人际关系、本该单纯的相处模式也会因他那闹腾的个性变得复杂起来，青峰已经尝尽了类似的苦头，可不像再尝更多次。

“所以明天我能和你一起去探病吗？呐？小青峰？”

“哈啊？你要来干什么啊？很碍事诶，不许来……”

“‘铃——’”

手机铃声总是在意料不到的时刻想起，曾经、这段恼人的旋律可谓是给青峰带来的不少麻烦，可这还是自己头一回认为被救了一回。匆匆从口袋中取出了精密小巧的“机器”，闪烁的屏幕上写着熟悉的名字；耐不住好奇而凑上前的黄濑更是直呼惊讶。为什么小绿间会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尽管两人都是满肚子的疑问，可青峰还是果断的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顺手选择了免提模式。

“……怎么了？”

凡是熟人打来的电话，青峰很少会把时间浪费在多余的寒暄上。开门见山的说法虽然显得有些无礼，可比起你一句我一句的招呼、的的确确能够节省不少时间。电话另头的友人闻声后没有说话，罕见的沉默使青峰很快就嗅出了其中的蹊跷。就连黄濑都像是意会到了什么而将耳朵凑近了电话的听筒，虽然很轻、可仍然可以听到绿间那仓促的呼吸；就好像是为了逃避着什么而奔跑似的，直到青峰像是为了确认般又一次呼喊了男人的名字，只听从听筒中传来一声震耳的关门声，僵硬的气氛也随着这句突如其来的声响而极具升温。

（青峰？你现在人在哪里？）

低沉的男音用着比平日更快的语速厉声问道，几乎反射性的回答了一句“外面”，下意识的环顾了下四周。我人在火灾的案发公寓，黄濑也和我在一起。音落，一声叹息随之从电话另头传来，也很快便消失在了风中。

“发生了什么？这么慌张的样子一点都不像你……”

（黑子哲也失踪了。就在医院，突然消失不见了。）

“………………”

过于震惊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也来得太不真实。身体就像是凝固了一般无法动弹，空白的大脑一时就连声音都无法辨别，就算意识不断告诉自己应该将注意力重新专注到电话的内容上，可在那之后、无论绿间说了些什么，又告诉了自己些什么，青峰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总之你赶快来医院一趟，趁这件事还没有被媒体发现之前。）

命令般的口吻恰恰证明了男人对这桩“意外”的重视，然而早已呆若木鸡的精英刑警却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怔怔的站在原地。为什么黑子会突然消失？这起失火案究竟隐藏了多少的阴谋？直到黄濑硬生生的将鸣响不已的手机从自己的手中抽走，这才稍稍回过神志的青峰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公寓大楼。早已沦为废墟的失火现场深处仿佛存在着某种“怪物”，一边在那触手不及的“黑暗”里窥视着这一切，青峰仿佛可以听见它正人仰马翻的嘲笑着自己的单纯也天真，与其同时、这场注定会以自己的失败而告终的“游戏”也在青峰的一声“可恶”吹响了“剧终”的哨声。

（我在医院门口等你们。）

“嗯……我们这就来。”

“………………”

——TBC/2013.5.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