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就像是某种不好的预兆，令自认为自己向来积极乐观的黄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一边强忍着因不安而引起的憋闷，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
本以为入行两年、自己多少也应该摸清了里面的门门道道；可一想到正静静躺在公文包里的那份‘半成品’，认知的局限甚至让黄濑不知该向谁求助，只得默默在心中长叹了口气，感受着消沉的情绪死死拖拽着意识、深陷在名为‘迷茫’的‘泥潭’中无法动弹。
“抱歉，我来晚了。”
奈何时间不会偏袒任何人；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再也按捺不住的黄濑以‘拜访客户’为由，坐上了前往东京的列车。自己的确约见了几位与A社有长期合作的中介，但这并不是黄濑此次回东京的真正目的；拜访的行程结束后，黄濑立刻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公司总部，没有任何的预约、更没有事先通知，就这么擅自‘闯进’了法务部所在的办公片区，逮住了正起身准备上楼参加会议的绿间。
因为办公地点的不同、两人不常照面，可市场部与法务部的接触其实相当频繁，双方没少因为租赁合同中的商务条款而在往来邮件中争执不休，这其中最难对付的便是绿间。男人的严谨与认真一度让黄濑误以为对方比自己年长，可在某次会议结束后，黄濑才从笠松的口中得知对方与自己同龄，不免大吃一惊的黄濑回想着平日里工作中的种种，对方那近乎苛刻的坚持的确帮自己杜绝了不少后患，这才幡然醒悟的黄濑立刻扫清了往日的那些成见、不免对绿间肃然起敬。
“没事啦，是我不请自来在先，小绿间不需要道歉。”
眼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同僚弯腰坐下了身，黄濑立刻殷勤的将事先点好的热红茶递到了绿间的面前，因低落而黯淡的双眸也因男人的出现而明亮了一些。
“是风控会吗？这次又是什么项目？”
“是海外的项目。因为是通过美国的代理律师和合作方对接的，语言和文化差异导致沟通效率太低，上面开始发难了，一直抓着人开会。……不说了，你突然火急火燎的赶到总部来，是要问什么？”
以顽固且严苛而闻名的绿间对待工作从不拖泥带水，虽然有不少人对他的行事风格颇有微词，可黄濑倒是很欣赏男人那直来直往、公私分明的性格，立即弯腰捡起了脚边的公文包，匆匆拿出了依旧停留在‘草案’阶段的《共享会议室自营计划》。
“横滨港项目的2F不是租给了一家共享办公公司吗？虽然目前还在装修期，但签约率已经超过70%了。最近他们在和我商谈，希望能够承租一些空间大、视野好的单元，做成共享会议室。我在想，凭我们团队以及A社的品牌，完全可以自营类似的业务、增加创收，所以拟写了这份企划。”
“听起来不错，但为什么来问我？我是法务、不主导业务，如果是想探讨这个企划的可行性的话，难道不应该找投资部商量吗？”
绿间会产生这样的疑虑也不意外，黄濑也预料到对方会感到抵触，毕竟这并不属于法务的分内工作。
“我记得横滨港在立项的时候就已经明确了运营的定位，至于如何去落实、是否匹配，由市场租赁部门和投资部商讨就行了。当然，针对每个租户的商务条件是否符合公司利益、满足合规条件，这是我们法务部的职责。可听你的说法，这个自营计划似乎还没有到需要法务介入的阶段。”
“的确还没有到这个阶段，老实说连部门内部这关我都还没过呢……”
还没等黄濑把话说完、眼前的男人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咄咄逼人的视线就像是在苛责无备而来的自己一样，不禁让黄濑乱了方寸。
“如果自营、一些细节问题无非就是测算投入成本，以及营销宣传之类的小事。但和其他前辈讨论的时候，他们提醒我说如果要将顶楼改造成我们自营的共享空间，那意味着这部分的租金收入是A社自己的收入，将来是否要向投资人分配这部分的收入，可能需要由决策委员会的董事们来定夺。”
A社作为一家资管公司，虽然在各个项目上都有自有资金的投入，但比例仅占总规模的20%，而另外80%都是由外部的机构或是个人投资人出资的，项目运营所产生的所有收入也需按照合同约定中的出资占比同股同权进行分配；与此同时，A社作为资产的管理人与运营方，需收取每年2%的管理费，在这基础上、若A社不仅将部分面积划为自用、甚至还从中收取租赁费，势必会引起投资人的不满。
“你的前辈们说的没有错，看似只是业务策略的调整、但合规上确实有瑕疵。按照投资协议、A社对资产的运营是有100%的自主权的，无需全体投资人表决通过，但原先的投资协议里并没有写明资管的管理人是否可以自行划分部分面积作为自用或是自营、这部分面积对应的租赁费用的收费标准与归属又该如何界定。以我个人的看法，至少需要召开投资人大会向所有投资人披露相关情况，不然会被投资人诟病我们不够尽责与透明。”
涉及到‘合规’、绿间的态度才有了些许的转变。眼看着他挺直了腰杆，主动拿起了搁置在桌上的企划书、快速翻阅着。无论是经营的策略、成本与收入的测算、甚至受众的客户群体，经过没日没夜的调研与梳理，黄濑对自己的专业能力有着绝对的信心，可万万没想到最大的阻碍竟来自于公司内部。若是得不到高层与投资人的认可，这段时间的所有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前功尽弃了。
（向高层汇报也好、和投资人解释也罢，这些都没什么好怕的。但是……）
用‘初生牛犊不怕虎’来形容刚入行的黄濑可谓是再贴切不够了，自己直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被推举成为路演主讲人时、在众人的注视下自信满满的完成了演说的辉煌，‘怯场’仿佛永远不可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可当绿间一字一句的向自己说明为何需要公司高层出面决策的缘由时，黄濑却第一次心生了怯意，生怕自己的一时莽撞而连累了整个团队、连累了笠松。
“看来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犹豫再三，再度长叹了一口气的黄濑一脸怅然的耷拉下了脑袋，难以言表的失望很快便将最后一丝斗志消磨殆尽，这还是自打工作以来、黄濑第一次为自己的‘局限性’而感到如此力不从心。
“不是我自夸，我对自己的业务能力还是有信心的，也不怕多背几项业绩考核。但当初前辈为了将我从S社挖过来，说服公司付出了不少成本……现在横滨港项目的招商租赁还没有达到预期的签约率，X社临时毁约的事也给公司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如果在这时候我突然又发起一个毫无保底可言的企划，我担心上面会对部长和笠松前辈有其他想法。”
“有为大局考虑的意识总归是好的。……企划书写的不错。”
突如其来的夸赞给黄濑带来些许安慰，但如千斤重的忧虑让自己连句客套的‘谢谢’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就这么木讷的从绿间的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劳动成果，满肚子的不甘无从发泄、但也无可奈何。
“就事论事，这个企划本身是符合公司的利益的，只是当下确实不是个好时机，你也找错了商量的对象。”
“果然还是需要找投资部沟通吗？我和投资部的人不太熟呢，小绿间是不是经常需要和他们打交道？有合适的人选吗？”
见自己这般连连追问道，一向从容镇定的绿间却在这时候陷入了沉思，就好像在顾虑什么似的、微妙的变化引起了黄濑的好奇。
“啊……该不会是不方便帮忙引荐吧？难道小绿间和投资部的同事关系不好？听说你们总在风控会上吵架……”
“我们只是在某些业务上存在分歧罢了，不是吵架。……那份自营企划，可以试着找赤司商量下。如果能够得到他的认可和支持，或许能够成功。”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让黄濑懵懵懂懂的眨了眨眼。自己对‘赤司征十郎’只是有所耳闻、却从没与他本人面对面有过任何的交流。传闻他是某财团的独生子，从他进公司的那一天起就被贴上了‘关系户’的标签，可赤司却从不把那些尖锐又刺耳的流言蜚语放在心上，同样是刚踏入社会的新人、却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大刀阔斧的对公司从上至下进行了多项整改。得益于男人雷厉风行的手段与出类拔萃的能力，A社取得了近乎飞跃的业绩增长，实打实的‘战绩’也让赤司在公司的最高决策层有了一席之地。
“赤司与决策层的那些中老年人不同，比起繁琐的过程、他更在乎结果。如果你的这份企划真的有助于提升公司业绩，我想他会协助你一起说服那些董事与投资人的。只不过……”
“只不过？”
明明到了最关键的地方、绿间却在这时欲言又止，惹得心急如焚的黄濑忍不住催促起来，可自己越是焦急，对方脸上的神情却越是凝重。
“想要说服赤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某种层面来说、他比手握决策权的那些董事更加精明，也更苛刻。他的人生里没有‘失败’；一旦无法说服他、从此以后你在他的心目中便彻底没有价值了。在与他沟通之前，我劝你做好十足的准备，不要贸然行动。”
“那当然了。刚才小绿间你都夸我有‘大局观’了，我知道分寸~”
见自己这般洋洋得意的自夸道，眉头紧蹙的绿间丢下一句冷冷的‘我回去处理工作了’、便急匆匆的离开了座位。桌上的红茶一口未动，可窗户外的阴云却不知在何时渐渐散开了；一抹微弱的金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点亮了一座座屹立的楼宇，亦让黄濑重拾起了坠入心谷的信心。
“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我的。看来今晚能够久违的睡个安慰觉咯，呼……”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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