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从一个陌生且怪异的习惯循序开始。
洗漱完毕后,回到卧室的笠松一定会来到摆放在衣柜旁的镜子前,掀起上衣、观察位于右侧肋骨下方的刀疤。足足有六公分长的疤痕比周围皮肤的颜色要来得浅一些,因增生而微微凸起,缝合时所留下的疤痕线像极了昆虫的腿脚,每每细看、都让笠松感到很不是滋味。
“索性去做个纹身、把这块疤痕盖住吧。”
一边如是碎碎念道,一边松手放下了衣摆。镜子中的倒映依旧是自己熟悉的模样——利落的短发、平庸的相貌、称不上健壮的身板……唯独那双乌黑的眼眸比起从前要来得明亮了一些。
离开那间破旧的老公寓、搬入新的住所,眨眼之间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冬日的阴寒被和煦的春风带走,盛夏的高温接踵而至;听着不断从窗外传来的蝉鸣,来到窗台前的笠松掀开了窗帘,一股热浪顿时扑面而来、可自己还是顶着毒辣的阳光、探出了脑袋,只为多看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
“三个月已经过去了……时间的飞逝真的太过无情了。”
笠松甚至记不得上一次翻看日历是在什么时候。每一天的自己都过的很庸碌、每一天的自己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麻烦;解约、搬家、工作、复诊……而在这期间,笠松收到了高尾打来的电话、得知了检察院对‘渡边麻耶’提起公诉的判罚结果——罪名成立。不仅如此,渡边麻耶之后还会面临‘挪用公款’、‘对他人进行人身威胁’等罪名的判罚,而笠松作为本案的受害人,还将以‘证人’的身份指证‘渡边麻耶’对‘黄濑凉太’存在人身威胁、恐吓等行为。然而在庭审的当天,笠松却并没有在原告席上看到黄濑的身影,而是通过代理律师向被告的渡边麻耶提出了经济赔偿的诉求。
因沉迷牛郎不惜挪用公款在店内消费,最终锒铛入狱还不得不向榨干了自己钱包的牛郎支付赔偿金;各大报纸都争相报道了这起案件。大多人都对渡边麻耶表达了同情,对做着牛郎工作的黄濑却是恶言相向、用着各种恶毒的言语‘诅咒’着男人的‘狡诈’与‘贪婪’。
对大部分人而言,所谓的‘真相’从来就不重要。放下了报纸的笠松不禁这般感慨,这种种强加在黄濑头上的莫须有的‘罪名’既让自己愤慨、更让自己感到无比悲凉。可偏偏作为在本次案件中的另一个‘受害人’,黄濑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他真的消失了,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消失在了灯红酒绿的歌舞伎町。笠松不是没有冒过险;自己鼓起了勇气、一个人踏入了那间奢靡的牛郎店,试图寻找黄濑的下落,然而前来接待的绿间却说对黄濑的限制还未‘解禁’,外头的风波还未完全安稳,更何况黄濑似乎仍然无法原谅自己。
(判决结果出来的那天,我就将消息告诉了他。他也知道笠松先生您亲自出庭作证了,特意让我替他转达对你的谢意。)
音落,绿间将一个茶色的信封交给了自己,鼓起的信封袋让笠松很快就猜到了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心头顿时暗涌起了一股怒火、咬紧了牙关。
(这也是黄濑让我转交给你的,以表心中的歉意。)
(这些钱就留给他自己用吧,我不需要。)
各人有各人的深渊,命运何曾放过谁?黄濑的不幸、自己的坎坷,充其量都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一味的自我悲悯解决不了实质的问题。与死神的擦肩而过让笠松明白了活着的意义:漫长且短暂的人生一定是艰苦的,正因为已经够艰苦了、才更应该珍惜每一次转瞬即逝的快乐。如果还有机会,要做、就要做一个能够给别人带来盼头与快乐的人。
你当初之所以接近我,不就是期盼着能够从我身上得到这些吗?
(我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事。到此为止吧,除了工作、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来这里了。再见。)
绿间本坚持要送自己离店,可在笠松的再三坚持下、最终还是止步于接待台,微微向自己欠身道别。笠松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确切的说、自己是被迫才说出那句道别的。人有时远离既定的轨道,是为了更好的找到自己,这次的意外或许是一个信号、一个全新的开端——不知为何,笠松忽然想起了静静被收纳在新家的储藏柜中的那把吉他。很快、这座城市将会迎来又一个雨季,等到肋骨下方的那道疤痕不再疼痒的时候,就练练吉他吧。想到这、笠松忽然感到脚下的步伐变得轻盈起来,仿佛游走在云端一般、即便走得踉跄,可依然顽强的前行着。
…… …… ……
“店长!祝您生日快乐!”
五颜六色的彩色纸片如雪花一般飘散在空中,有的落在了肩头、有的落在了客人们的酒杯里,可围聚在寿星身边的人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他们纷纷向春风满面的店长递上了礼物,有人甚至借着这个机会、大胆的向店长表达了心中的爱意,而向来感性的店长则是含着热泪、一一收下了大家的祝福。
举着相机的笠松一边按着快门、一边记录下了眼前那其乐融融的温馨画面,时间正值半月,亦是整个东京最热的时候,而往往在这样的季节、无论是老女老少都喜欢在夜里出来活动,店里的生意相比几个月前要来得红火不少,但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店长却宣布临时休店,并邀请了一些亲友与店里的常客、举办了一场小型派对、以庆祝自己人生的第四个生日。
“蜡烛点上了,笠松君!麻烦你弹个伴奏!”
在一声性急的催促下,放下了相机的笠松转身拿起了摆放在沙发上的吉他,轻轻拨动着琴弦,轻快、清澈的弦音顿时在屋内响起,迎合着大家一同唱诵的歌声,传递着真挚的祝福。
“恭喜你,店长!希望你梦想成真,早日找到梦寐以求的真爱哦!”
“哈哈哈,会有的会有的!”
“……”
差点忘了……这些人都是男同志……
笠松早已对‘同性恋者’见怪不怪,可当他们在自己的面前毫无遮掩的用着亲昵的举动拥抱、甚至亲吻着彼此,笠松这才想起自己才是那个‘异类’、从而下意识的退到了角落,双手抱着沉甸甸的吉他,有意无意的拨动着冰冷的琴弦。
音乐给予身心的宁静是不可替代的。在手指触碰上弦丝的瞬间,久违的感动使得笠松看到眼眶一阵发热,僵硬的手指凭借着记忆弹奏着熟悉的旋律,一个接着一个、一首接着一首,直到太阳西沉、停下了动作的笠松依依不舍的将吉他小心翼翼的放回了橱柜,想着在上班的路上顺道去买两张琴谱,不指望能够回到昔日的巅峰、不期待能够找回往日的热忱,只希望能够更为真诚的面对自己,直面被岁月平息了的挫败。
“笠松君,感觉你又进步了呢,音乐比上次要来得干净、利落很多。”
不知是否是因为行业属性的关系,店长的熟人中有不少是玩音乐的;当笠松第一次将音乐作为谈资、与店里的客人提起自己正在练吉他的事时,其中一位客人立刻热情的向笠松攀谈起来。他是一名架子鼓的乐手,年轻时也玩过乐队,现在一边教孩子打鼓、一边跟着艺人演出,对摇滚乐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是个不折不扣的‘摇滚狂人’。
“但是在细节的处理上还不够精确,部分音节缺乏力量感,导致整个基调过于平整、性格不够突出。你可以试着将曲子分段拆解,加入自己的理解之后再练习。”
“谢谢你的意见。我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些问题,自己也有在学习一些进阶的乐理,偶尔也会做些改编和翻唱,虽然没有太多人关注……不过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生活总是这样,即使当你愿意展示自己的时候,愿意看的人也不多。当你想隐藏起自己的时候,身后总是跟着许多眼睛,议论个不停。没有了‘梦想’的束缚,如今的笠松只为自己而弹琴、歌唱,偶尔也会与周围的亲朋好友一起分享自己的音乐,即便拙劣、也不会有人因此而指责自己,这何尝不是一种‘自由’?
“哎呀,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就在大家忙着分享店长的生日蛋糕时,一位戴着渔夫帽的男子气喘吁吁的走进了店门。他是店里的常客,也是店长的朋友;店长并没有怪罪这位姗姗来迟的老朋友,反倒将自己手中的蛋糕递给了对方,一声‘工作很忙吗’令对方露出了一丝苦笑,耸了耸双肩。
“是啊,快到交货的时间了才发现备货没备全,忙活了一下午好不容易从其他仓库调来给补上了,差点就赶不上了。”
“真是辛苦你了。啊,笠松君,能麻烦你给倒杯水来吗?”
“好的,这就来。”
闻声,立刻放下了吉他的笠松走进了吧台;然而就在自己将装满了气泡水的玻璃杯与餐巾递给满头大汗的客人时,对方的一番提点迫使笠松猛的抬起了脑袋,一脸错愕的望着叨叨不绝的来客。
“对了,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帅哥呢。因为他有着一头金发、特别显眼,我以为他也是来参加生日派对的,还问他要不要一起进来,可是他笑了笑就离开了,怪怪的。”
“‘金发’?难道说……!”
某些人、某些事,明明已经成为了过去,明明已经无能为力,但依然无法不去在意——无论是谁,他的生命中一定会遇到这样的存在。本以为将近半年的时光,时间会平息所有的遗憾,可仅仅只是一道微光、便让昔日的懊悔再次涌上脑海。自己还要再错过吗?在大脑告诉自己答案之前,身体便已不受控制的行动起来。脱下了围裙、冲出了吧台;面对店长的追问,笠松却大声嚷嚷了一句‘再不追上去,那家伙又要逃走了’,不明所以的解释令店长不禁哑然失笑。
“可恶……那家伙到底到哪里去了?!”
推开店门的刹那,笠松最先闻到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烟味,这是男人留下的痕迹、更是他一度靠近自己的铁证。风渐渐吹散了烟草特有的苦涩,不得已、只能凭借着直觉的笠松朝着车站的方向奔跑而去,就在自己转过转角、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十字路口的尽头。他依旧穿着华丽的西服、依旧那么惹人注目。
“黄濑!”
声嘶力竭的呼喊划破了天空,回荡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站在信号灯下的牛郎微微一颤,可他并没有回头;相反的,显然乱了阵脚的青年难掩失措的东张西望,无奈信号灯迟迟没有变化、只得右转的黄濑再度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惹得笠松纷纷的砸了咂舌,全力奔跑起来。
“给我站住!不要逃!”
“!”
笠松对自己的脚程还是有自信的,然而黄濑占据了体型优势、步幅更大,无论自己多么努力的追赶却始终都拉不近两人的距离。情急之下,忽然停下了脚步的笠松强忍着肺部快速收缩的胀痛感,远远眺望着男人的背影、怒不可遏的砸了咂舌。这是你逼我的,黄濑……!一边在心中暗暗咒骂道,一边用双手捂着腹部的右侧、蹲下了身子。
“好痛——!好痛啊……!”
“!笠松前辈……!”
不出自己所料,一句造作的无病呻吟便摧毁了男人的毅力、激起了仍未消退的罪恶感。蹲坐在地上的笠松低着头,然而自己却能清晰的听到黄濑的脚步声正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直到男人的脚尖映入了自己的眼帘、猛然站起身的笠松一把抓上男人的衣领,震耳的呵斥不单单让黄濑红了眼眶,更是刺痛着自己的心。
“你真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对我还有那么一点愧疚之心,就不要逃!整整半年了,你还想躲我躲到什么时候?非得要等到我彻底把你忘了,你才能原谅自己吗?!”
“……我只是想让前辈幸福。我不能再因为自己的软弱,将你卷入自己那一片狼藉的人生了。”
许久未见,如今的黄濑让笠松感到有些陌生。他剪短了头发,人也瘦了一些;那张漂亮帅气的脸蛋也不像两人初见时那般神气,眼中所闪烁的神色更是黯然无光。听着男人这般哽咽道,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笠松慢慢松开了手,而神情落寞的黄濑则一言不发的耷拉着脑袋,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腹部、久久没有离开。
“你很在意吗?”
闻声、跟前的牛郎猛的抬起头来,随即轻轻发出一声鼻音,点了点头。
“已经痊愈了。虽然留下了疤痕,但已经不会痛了,毕竟都已经过去半年了。”
“……医生说,刀刺破了肠子,需要切除一部分后缝合,但万幸没有伤到肝脏。……当时我就在想,明明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为什么受伤的不是我呢?为什么不能将这些伤转移到我的身上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的笑了,这笑容充斥着说不尽的懊悔,可也同样令人感到无比心痛。
“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如果我再机灵点、再警惕一些,前辈就不用受那样的苦了。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更不希望得到你的原谅……”
“那你想一辈子这么自责下去么?”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一定会有不走运的时候,黄濑是如此、笠松也不例外。或许那次的事件无法用简单的‘倒霉’二字解释一切、同样也因黄濑而起,而若是将所有的责任与原罪推卸在男人的头上,这对他而言同样不公平。无论多么品性良好或精于计算,都难以避免这种遭遇。无论是多么品性良好或精于计算的人,都难免会有这种遭遇;说着,长长叹了口气的笠松缓缓抬起了双手,在黄濑的注视下、抚平了满是褶皱的衣领,继续低声说道。
“而且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伤口已经不会痛了,已经痊愈了。而且自从拆线后,我重新拿起了吉他、也找回了很多重要的东西。你说,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
黄濑。生活越是坎坷、过的越是艰难,就越是没有退路。这是我从死神的镰刀下逃过一劫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待到再次仰起头来的笠松凝视着那双金蜜色的眼睛,这才发现一言不发的青年正默默流着眼泪。
“你可以后悔、可以赎罪,但这些都不是自暴自弃的借口,毕竟这座城市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失意而停止转动。”
“……我还不够坚强。但是我会努力、努力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
思量了许久的黄濑终于开口了。他幽幽的说着,垂荡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知在何时用力握上了自己的双手,似曾相识的感触令笠松回想起了在救护车上、黄濑同样亦是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同样亦是流着热泪,只不过这一次、笠松终于透过从掌心传来的温度、感受到了男人的决心。
“我会努力还清小赤司的债务,重新出发。……在这之前,我不会再与你见面了,我不能再依赖你了,我想重新变得坚强。笠松前辈,你愿意等我吗?”
“赶紧找个富婆帮你把那一屁股债赶紧还清了吧。我这人最讨厌等人了。”
希望在这片澄蓝的天空下,你我都能找到归宿。
而我,会在其尽头一直等着你。
擦干了眼泪的黄濑向自己深深的鞠了一躬,正式向被迫卷入纠纷的笠松表达了歉意。而在那之后,男人也如同承诺的那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笠松当然知道黄濑在哪儿;只要稍微一打听,便能在歌舞伎町的角角落落听到男人的传言。有好的,有坏的;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不再关心那起因牛郎而起的伤害事件,那些人云亦云的传闻也随之消失在了灯红酒绿的大街、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店长,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背上吉他、骑上了单车,强忍着睡意的笠松用力踩着踏板,只为能够早一些回到家里、继续自己的‘秘密计划’。自己在视频网站上建立了自己的频道,偶尔会上传一些练琴、翻唱的视频,其中一部翻唱某部电影插曲的自录影片意外走红,自己因此而收获了一批粉丝、结交了一些玩音乐的新朋友。
可是大晚上录视频还是不太方便,还是早点起床、白天的时候录吧。
一边默默在心中念叨着,一边将u型锁挂上了论坛;就在笠松踱步来到家门前时,门缝地下的一个白色信封使得心头不自觉的咯噔了一下,不详的预感使得手心直冒冷汗,可笠松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渡边麻耶还在监狱服刑,不可能会是她……如是碎碎念道的笠松缓缓蹲下了身,捡起了可疑的书信、打开了信封。
“……那家伙……用什么白色信封,绝对是故意的吧?!”
白色的信封内装的并不是新,而是几张未完成的乐谱。满是折痕的纸张随着岁月的沉淀而有些泛黄,可它们依旧被小心翼翼的装进了雪白的信封里,回到了它们的主人身边。
【物归原主。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能够听到前辈为我写的歌吗?】
小小的纸片从一张张乐谱的缝隙中掉落,扭扭捏捏的文字惹得笠松不禁哑然失笑,拇指情不自禁的摸索着纸片的边角、想象着彼此在那即将到来的重逢之中,又会是什么模样。
“写就写。歌名就叫《变态跟踪狂》,就这么定了!”
——fin——
我终于写完了!!!我的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感谢一路看到最后的各位太太……特别感谢一直陪我脑洞、听我口嗨的叶子……感恩有你们……
我真的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够把牛郎黄的坑给填了……
写的很挑战、也很辛苦,要不是在家封着,或许我永远也不可能完成吧,真的……
写的时候也试着做了一些尝试和改编,可最终还是被我写的那么烂,真的很对不起……如果以后有缘,大家番外见……555555555555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写了这么一篇不明所以的东西出来……好想删光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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