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这下应该没问题了，你再试试看。”

当身形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小堀在夜幕之下冲着自己挥了挥手时，愣愣站在树下的黄濑先是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随即踩着松软又有些泥泞的的草地，一步一步的朝着男人的方向走去。时间是夜晚十点，地点是在树林中一个不起眼的山丘上；为期三天的露营眼看着就要接近尾声，而当这次活动的发起人——小堀从一件件巨大又厚重的被囊中拿出了他的‘秘密武器’时，刚年满十八岁的黄濑还是按捺不住激动之情连连惊叹起来，也因此惹来了不少揶揄和调侃。

“这样就能看到星星了吗？果然还是得让专业的人来~”

出于客套的‘吹捧’并没有被身为长辈的小堀放在心上，对方只是腼腆的微微一笑、随即后退了一步、为急着想要看一眼天空的黄濑腾出了空间，用着修长的手指指了指椭圆形的目镜，右手则轻轻的扶持着镜筒。

“我已经替你找准位置了，所以可不要再像刚才那样转来转去了。今天的天气不是观星最好的时候，我也花了好久才找到、可别又找丢了。”

“明白~那我就不客气、先‘享用’啦！”

“…………”

到高中第一个寒假来临的时候，勉强通过了期末考的黄濑从经纪人那接到了无数关于杂志摄影的工作，大多都是些设计师原创品牌的宣传照、主要面向的消费群都是20-25岁的青年男性，因此一眼便相中了身形高挑、外貌俊俏的黄濑，然而黄濑确定这些热切又殷勤的邀请表现的兴致缺缺。

并不是不想工作，自己手头也需要钱；然而黄濑并不想将整个假期都花在打工上，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想多看几本书、多看几本笠松喜欢的书，哪怕是积累一些能够与男人多说两句话的谈资也好、自从那个暧昧的亲吻过后，笠松对自己的态度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仿佛总是在警惕着什么的眼神让黄濑感到既无奈、又难免有些低落。

黄濑并没有想过要让笠松接受自己的心意。原本男人喜欢上男人这种事就连黄濑都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心境的变化来的非常突然、又有些莫名其妙，待到回过神时自己已经附身亲吻上了那张带有些许烟草气息的双唇，内心的悸动如泉涌般温暖了整个身体，不禁让黄濑乱了神志，也让笠松变得不知所措。

（哟，这不是我们海常的‘希望’吗？今天又是来买书的吗？）

如蜻蜓点水般的亲吻‘消逝’之后，过了许久才没有回过神来的笠松先是怔怔的仰头望着满脸通红的自己，随即紧紧的皱紧了眉头、却半天没有说上话来，黑色的双眸写满了慌张与愤怒。这不是玩笑，更不是什么幼稚的恶作剧，或许对前辈来说是一件冒犯又失礼的事，但我是认真的。这还是黄濑第一次透过如此笨拙的言语向人诉说内心的告白，不敢看对话的眼睛、更不敢听到笠松的答复；所以当男人启唇的那一刹那、就这么低着闹到选择逃跑的黄濑几乎头也不回的便向着车站的方向奔跑而去，留下笠松一人站在书店的门外，在那之后自己便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咦……怎么是森山前辈看店？笠松前辈呢？不在店里吗。）

想了很多，也烦恼了很多；有时黄濑也会质疑那时的亲吻会不会只是一时的意乱情迷，但当笠松那张因惊慌而通红的脸蛋、从肺腑腾升而起的恋爱之情依旧会让心跳加速，也让黄濑更加确信了这份暧昧不清的感情。自己喜欢笠松，喜欢男人带给自己的感觉、也喜欢与他相处时那个单纯又真实的自己。

（是啊，你亲爱的‘店长’说是家里有事抽不出身，所以把我抓来临时帮他看下店，还不打算付我工钱呢。）

然而当自己总算鼓起了勇气想要再次和笠松‘告白’的时候，推开店门第一眼见到的却是坐在首映台前、打着哈欠的森山。就好像一盆冰凉的水从天而降、不仅仅浇灭了在内心燃烧的熊熊烈火，也让年轻气盛的身心顿时凉了下来，积压了太久的疲惫感迫使黄濑垮下了紧绷的肩膀，忍不住仰头长叹了一声，露骨的态度让不远处的森山顿时变了脸色、就连嗓音也变得高亢了起来。

（喂喂喂，你什么意思啊？不是笠松就让你这么不爽吗？你对我是有什么意见，倒是当着我的面把话说清楚，啊？）

（没有啦……我对森山前辈你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你个性差是人尽皆知的事了，根本轮不到我来说。）

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早就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了，森山不讨厌黄濑、而黄濑也不讨厌笠松；只是当自己的任性与男人的自我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的棱角多少都会刺中对方的一些软肋，不过谁都不会将这些微不足道的摩擦记挂在心上。

（算了，不和你在那贫嘴了。亏我还想叫你一起和我们去露营的呢，就当没这回事吧。）

在嘴皮子上的较量占了下风，不得已、最终只能拿出了‘杀手锏’的森山故弄玄虚的提起了有关‘露营’的事，这不禁让黄濑立刻陷入了哑然，看着一脸坏笑的森山、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能说上一句像样的话来。

（听说某人不一直都讨厌被笠松当成小孩子、排挤在外吗？好像还好几次因为这事闹别扭来着？诶呀……让我想想是谁那么任性……）

（是我、是我啦！所以刚才前辈你提听到的露营是怎么回事？你和笠松前辈要去露营吗？什么时候啊？）

事情便是在这一天敲定的。露营活动的发起人是小堀，好不容易从赶稿的修罗场中解脱、决定暂时休息一阵的小堀邀请同届的森山和笠松一起去露营，顺便带上了他心爱的望远镜、观察天上的星星，沉淀一下内心的情绪，为下一部作品寻找新的灵感。担任小堀编辑的森山几乎第一时间便同意了这个提案，于是联系了笠松、而一向喜爱户外运动的笠松几乎也毫不犹豫答应了，于是三人一拍即合、立刻行动了起来，时间便在寒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只不过当时黄濑的存在并没有被列入计划之中。

“哇……真的可以看到耶……不过怎么感觉光秃秃的，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当只有在教科书中才看得到的景象如此近距离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时，惊喜化为难以言喻的兴奋感，令黄濑忍不住连连感叹的同时、也为能够在种种机缘巧合下来到这里的自己感到万分的庆幸。星星也好、露营也罢，自己都是为一个男人而来的，而那个人便是笠松。正在帐篷与篝火前摆弄着什么的笠松并没有参与进来，他自顾自的坐在板凳上，一手拿着水果刀、一手拿着森山带来的苹果；对于黄濑的出现、笠松起初表现的非常惊讶，甚至在森山坦言是他把自己叫来的时候狠狠地踹了森山一脚，却又什么都没有解释、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干着搭建帐篷的重活。

果然……前辈他还在对‘那个吻’耿耿于怀吧。

男人越是与自己保持着距离，恰恰也证明了那个亲吻在他心中留下了多么深的痕迹。笠松并没有将它忘记、更没有摆出成年人的笃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还是黄濑第一次看到一向从容稳重的笠松在自己面前表现的如此战战兢兢，欣慰的同时、不安与失落占据了内心更多的部分，不免让黄濑陷入了焦虑与烦恼，犹豫着自己到底是应该鼓起勇气、高歌猛进，又或是沉下心来，等待更好的时机。

“唔……感觉就只有那么一个球挂在天上，是有些孤单呢。”

浅棕色的星体并没有现象中的那么光彩绚丽，或许是因为天公不作美吧、呈现在目镜中的映像有些模糊，而圆形的星体就这么静静的高挂在深不见底的天空下，在太阳的影响下、散发着微弱且柔和的光芒。星星发亮是为了让每一个有一天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星星；当黄濑离开了望远镜、再次仰望繁星点点的夜空时，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这样一句话。那是安东尼在著名的童话《小王子》中写下的话语。此时此刻，自己就屹立在星河之下、望着无数明亮且耀眼的反省，更明白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身在哪里，然而两人间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遥远到让黄濑不敢就这么轻易的去冒险，不敢拿出勇气慢慢向他靠近。

“真的很遥远呢……无论是人与星星，还是人心之间的距离……”

“黄濑？”

“喂——你们两个，一起过来吃点水果吧！”

就在自己忍不住自言自语般感慨道时，山坡下的森山忽然冲着站在望眼镜旁的两人大声吆喝道，声音回荡上山林之间、惊动了正在小憩的雀鸟，使得本该安静的树林顿时变得喧闹起来。

“笠松削了点苹果，就当是吃夜宵了、赶紧下来吧。”

“知道了，我们这就来。”

“…………”

眼看着小堀循着森山的方向一步步走下了山坡，依旧杵在原地的黄濑有些不知所措的环顾了下四周，直到目光落在明亮的篝火上、随着夜风轻微晃动的明火使得笠松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黄濑只能看见男人一言不发的低着头，直到小堀回到了帐篷前、他才从板凳上站起了身，面无表情的说着些什么，却始终没有看过黄濑一眼。

“你怎么那么磨蹭啊，都叫了你几回了，现在才下来。”

迈着有些踉跄的步伐从山坡的顶端走回了营地的位置，因为树林内禁烟、所以谁都没有把烟给带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烟瘾犯了的缘故，笠松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烦恼，他袖着胳臂、说的也都尽是有关书店和工作上的事；直到黄濑回来，男人这才变了态度、吞吞吐吐的匆匆结束了话题，然而这些微妙又有些反常的细节就只有黄濑一个人发现。

“星星看的怎么样？小堀在这方面可是行家，应该有找到吧。”

“找到啦~只是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漂亮，所以还是稍微感觉有点遗憾。”

“…………”

音落，黄濑下意识的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笠松，随即便伸手拿起了盘中的水果、慢慢含入了口中。

“前辈们经常会举办这样的活动吗？像是露营、郊游之类的。”

“偶尔吧，大学的时候倒是经常会这样聚一聚。高中那会儿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去海边，毕竟是运动社的、会喜欢户外活动也很正常。”

说到这，举手伸了个懒腰的森山抬头深吸了一口气，一声‘要是天气再暖和些就好了’让正蹲在篝火前暖手的小堀不禁哑然失笑，流淌在两人间的空气依旧是自然的、流动的，可唯独只有黄濑和笠松，两人之间就像是凌驾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光是凭借着直接去洞察，都让手心不由自主的冒起汗来。

“好了，我也去看两眼星星吧，毕竟花了那么多功夫才装好，不看两眼的话太对不起‘小堀老师’的努力了。”

“森山……你就别开怀我了……”

吃下了最后一块苹果，捋了捋衣袖的森山便就这么催促着森山、再次走上了那座延伸向星空的山丘，留下黄濑与笠松留守在篝火旁，彼此的存在感宛如渗入空气一般、强烈到让黄濑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就连呼吸也都变得又浅又急促。

（怎么办……是该由我说些什么嘛……可是该说些什么呢……前辈他会不会还继续选择无视我的存在呢……）

自从黄濑第一次亲吻了男人之后，原本就不曾主动联系过自己的笠松就像是‘消失’了一样，而黄濑也碍于心绪尚未平复，许久都没有和联系联系，两人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顾忌，然而谁都不知道彼此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猜忌扩大了不安、化为不可修复的裂痕，使得萦绕在两人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尖锐、又异常的紧绷。

就在黄濑烦恼不已时，深吸了一口气的笠松弯腰坐回了板凳上，双手靠近着熊熊燃烧的篝火，橙红色的光芒点亮了男人的脸庞、深色的剑眉微蹙着、就算没有过多的言语，黄濑也能感受到男人的拘谨和紧张。

“……那个，前辈。你还要吃点什么吗？我包里还有一些零食，要不我再去拿一些过来吧？”

见自己主动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循声抬起了双眸的笠松在视线交汇的刹那、便移开了目光。男人只是低声嘀咕了一句‘不用’，随即便不再开口说话；他一手托着腮、一边又像是在沉思些什么，过于沉寂的气氛迫使黄濑难掩无奈的叹了口气，就这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任由隐晦的痛楚一点点在内心膨胀、蔓延。

“笠松前辈。……我知道你是想逃避我，也理解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不符合你个性的事来。原因是在我身上吧？就因为那时候我突然吻了你，所以你才会处处避开我，可你其实并不讨厌我吧？不然为什么不逃的彻底一点、一直留在这里呢。”

 篝火所发出的火光在眼中闪耀着，温暖着裸露在外的指尖、也让黄濑回想起当时弯腰亲吻笠松的那份冲动。其实一切都不是偶然的；太多太多的点点滴滴一直都积压在自己的心底，在黄濑没有自觉的每一天里悄无声息的萌芽着，又在那一天一并迸发。黄濑不敢断定这个亲吻代表着‘恋爱’，自己并不是以‘恋爱’的眼光是看待笠松的；相反的，是另一种奇妙又不自禁的感觉驱使着自己这么做，仿佛如果不这样、就无法将对方栓锁在自己身边一样，说白了，黄濑害怕自己无法走进笠松的生活、害怕岁月将两人隔开的距离、更害怕男人终有一天会丢下自己。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以‘恋爱’的名义将他捆绑在自己的身边，却笨拙的忘记了所谓的‘恋爱’并不是光靠一个人的冲动便能开花结果的事。

“其实这段日子里我也有在思考、也有反省……一直想着是不是该向你道歉，可我认为还是得遵从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感觉。我是喜欢前辈的，不只是孩子对大人的崇拜、更不是男女之间的化学反应。我对前辈的感觉非常单纯，我只是无法忍受没有你存在的生活罢了，至于那个吻……或许只是想让你变得更在意我一点吧，想让你变得更在乎一点，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身为‘前辈’的你而操心的‘孩子’。”

“……说够了吗？你还有什么别的要说的吗。”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独白’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句近乎冷漠的反问，无奈之余、止不住苦笑的黄濑耸了耸双肩，直到自己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低语了一声‘抱歉，对前辈做了那样的事’，这才微微舒展看了眉头的笠松沉沉的叹了口气，随即将目光投向了篝火，微微开了口。

“首先，我的确有在生你的气，但是我知道你并不是出于恶作剧或是想要戏弄我才做出那样的事，至于为什么生气……是我自己的问题。”

男人的声音比往日还要来的低沉一些。他的表情很认真，就连说话的语气也都很认真；然而笠松并没有回避、更没有责怪自己，男人就像是一个即将走上舞台的孩子一样，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暴露了他的紧张，可正是这样一个细小的举动让目睹了一切的黄濑感到悸动不已。

“只不过我对我自己的定位很清楚。我无法成为引领你人生的人，我没那么伟大、更不需要任何人的追随。如果你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而选择了我，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期待。”

“这种事并不是前辈说了算，是‘我’选择了你，所以和前辈的意愿没有关系。”

听起来有些强词夺理的反驳竟让坐在篝火前的笠松一阵语塞，而黄濑则是难掩得意的冲着对方微微一笑，一句‘前辈只要继续做你自己就好’，随即，缓缓抬起了的双手替男人捋了捋遮挡在额头前的碎发，冰冷的指尖掠过饱满的额头、仅仅是如此微不足道的温暖，都让心池不由自主的荡漾起来。

“因为我很喜欢‘喜欢上了前辈’的自己，所以你一定就是那个‘对的人’，我的直觉可是一向很准的呢~”

“……油嘴滑舌……！”

——FIN.2019-2-10——

疼得我一身冷汗赶紧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