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终于……终于拿到了……!!”
看着印有自己照片的证件从被撕扯开的信封口中掉落出来,难掩激动的青峰用着不停颤抖的双手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张单薄的卡片,就好像捡到一块意外发现的黄金一样、不断在体内迸发的热流化为一阵如释重负的呐喊,回荡在狭小却温馨的房间。
“太好了——!哲!我拿到驾照了!这下我们就能在除夕的晚上去海边看日出了!”
“汪汪!”
“…………”
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频繁在家、警校与驾校之间来回奔波,会想要考取驾照一方面是源于警校的要求,另一方面则是父母对自己的建议,说着‘趁课业还不是太繁重的时候早点考了比较好’,就这么擅自替青峰报名了驾校,托这样擅作主张的父母的福,在这半年里青峰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与黑子独处、从之前的每周见面到每月就只能见上那么1、2次,在名为思念的焦虑中隐忍了整整六个月之久的青峰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象征着‘资质’的驾照,也回到了这间有人守候的老旧公寓,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差点以为赶不上了,还好准时寄过来了,虚惊一场……”
与黑子无法见面的这几个月里,青峰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挺过来的;每天都想着见男人一面,想着他那张恬静温婉的笑容,想着他那双温暖又轻柔的双手……黑子有着自己的工作,但自从青峰过上住宿的生活后,黑子会有意识的调整原本紊乱的作息时间,准时在每周六的清晨、在家中与爱犬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归来。
(呐,哲。等我考出了驾照,要不我们在除夕的晚上去海边看日出吧?)
好不容易抽出一天的时间、偷偷从学校溜回了有哑人留守的公寓,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两人蜷缩着身子、就好像在寒冬中相互取暖的动物一样,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抚平了在心头盘踞了太久的焦躁,迫使青峰贪婪的吸吮着男人肩头的肌理、粗糙的双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黑子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我有个同学家里是看租车行的,到时候我去他家那借辆车、带上二号,一起去海边吧。)
(……)
因为无法开口说话、所以黑子在表达情绪的方式上总是比一般人要难懂一些,但又因为男人不得不用肢体来表达,比起委婉的言语、这样直接又露骨的方式对于头脑简单的青峰而言或许更加容易心领神会。听着自己如是建议到,枕在自己臂弯上的哑人慢慢睁开了眼睛,湛蓝的双眸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湿漉漉的,微微泛红的脸颊与有些木讷的表情给人一种朦胧的恍惚感,使得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欲望再次在体内骚动起来。
(到底去还是不去啊,你表个态呗,要是同意的话我明天一早就给朋友打电话了。)
(……青。)
在自己的再三催促下,不知在犹豫些什么的哑人缓缓向自己伸来了双臂,臂弯在自己的颈后缠绕、微启的双唇先是落在了自己的额头,随即沿着鼻梁的形状、与自己的唇瓣紧紧贴合在了一起。比自己年长了近两轮的黑子并不是一个主动的人;他总是自我揶揄的说着‘都已经这把年纪了,会觉得不好意思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即便在面对青峰那迫不及待的渴求、黑子也都表现的非常从容,然而此时此刻,不善表露情绪的哑人却像是一头饥渴的小兽一般主动的吸吮着自己的舌尖,让青峰忍不住在心中产生了怀疑与猜忌,可最终还是敌不过年轻气盛的冲动、将无法开口说话的‘情人’紧紧搂入了怀中。
那时候他应该是觉得高兴才会那么做的吧。
一边收拾着从宿舍带回来的换洗衣服,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黑子愿意那么直白的渴求自己,青峰当然感到很高兴,然而即便在情事结束之后,青峰还是没能从哑人的身上感受到他真正的情绪。是高兴?是一时兴起?是感谢?又或是只是不想扫自己的兴?当青峰像个喜出望外的孩子一样拿着手中的驾照向坐在书桌前的黑子‘炫耀’时,一言不发的哑人只是默默的摘下了眼睛,他依旧笑得很平静、笑得让人分辨不清,就连不停在自己脚下打转的二号都显得比男人激动,顿时、头脑发热的青峰忽然觉得自己就好像傻瓜一样。黑子是期待与自己去海边看日出的,男人很早就安排好了工作、预留出了时间,甚至连租车的保证金都为自己垫付了,然而青峰还是希望自己能从男人的脸上看到更多的表情,哪怕只是摸摸自己的脑袋、给自己一个拥抱也好,然而哑人却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无法说。
“……那明天我去提车,院子里应该能停的下吧?”
将驾照收进了皮夹,发热的大脑也因两人情绪的巨大落差而渐渐冷却了下来。闻言,点了点头的黑子从座椅上站起了身,男人的手里拿着与人沟通时才会用到的草稿本,就这么站着在本子上书写着什么,端正的字迹比起平日要来得潦草一些。
【在出发去海边之前,能带我去一个地方吗?应该不会需要停留太久。】
“……啊?”
黑子无论如何都想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墓园。当青峰将地址输入导航之后,屏幕中所显示的画面让自己宛如石化一般僵坐在座位上,不知所措的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哑人。那并不是黑子爷爷奶奶的墓园,而是青峰从未陪同男人去过、却隐隐能够猜到为什么黑子会如此毅然的想要前往那里的理由。那里埋藏着男人内心深处最珍贵的‘回忆’、却也是青峰心里怎么也无法抹去的一道伤痕;一碰就痛、一碰就止不住开始流血,凝重的沉默在称不上宽敞的空间里静静蔓延着,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仿佛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就算理性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可青峰还是没有办法踩下油门,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驶往有着‘那个男人’存在的地方。
“我本来以为你和我一样高兴的,结果我期待了那么久的日子,你竟然告诉我你想去见‘他’……你以为就因为我喜欢你、我就不会感到受伤吗?!”
问了不让自己过于试探,特意压低了声线的青峰并没有像高中时那般歇斯底里,与其说是怒吼、还不如说是质问,然而闻言的哑人却像是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一般。他淡定自若的抱着爱犬,一动不动,直到青峰拔出了车钥匙、想要推门下车的时候,这才从口袋中取出手机的黑子笨拙的敲打着不怎么灵巧的键盘,湛蓝的眼眸看起来有些落寞。
【对不起,青峰君。我非常清楚自己的任性一定会伤害到你,但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去做,我必须得去见他一面,我想做个了断。】
简洁明了的话语在映入眼帘的那一刹那,使得青峰不由自主的冷笑了一下。明明有这样的自觉、明明明白自己会为他而心痛,却还是不惜撕扯开自己心头的那道伤疤,也不得不去见‘那个男人’一面,在黑子的心中、到底谁才是最重要的?难道霸占着你整个内心的‘青峰大辉’始终都不是我吗?
【就算青峰君现在下车了,我也一定会带着二号前往墓园。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和任性再次伤害到了你,真的很抱歉。】
“……你真的很差劲,哲。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会这么残忍的对待我,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让我变得这么狼狈、遍体鳞伤了。”
有人说爱情使人盲目,也有人说爱情让人变得卑微,然而青峰却觉得自己对黑子的这份‘爱意’连卑微和盲目都谈不上。男人的眼里是有自己的,然而活着的人永远赢不过死去的人,更何况两人之间的羁绊早已凌驾于所有的‘常识’之上、是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美好。是因为自己长大了吗?又或是因为已经变得麻木了?青峰不再像曾经那样、对于男人在黑子心中所占据的位置和分量而耿耿于怀;两人之间的‘爱情’是建立于那个男人的‘死亡’之上的,若是否定了这一点、与黑子之间的一切将不复存在,青峰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所以自己给了黑子时间,给了男人太多太多的时间,只希望‘那个男人’的影子能够从两人的生活中渐渐淡去,却没想到他一直都在、一直都没有离开。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会再成全你这样的任性,也不会再让你这样的伤害我。我喜欢你啊……哲……为什么你总是能够面无表情的对我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车辆跟随着导航的语音提示驶上了马路,可自己那近乎悲切的苛责却仍旧没有得到回应。黑子的面色看来非常凝重:他始终低着头、紧紧的抱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爱犬,神情显得有些痛苦,然而即便此时此刻男人能够开口说话、一次又一次的向自己谢罪,青峰都不打算原谅对方,自己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宽恕这样的要求。有时候青峰甚至会觉得若是打从一开始黑子就不曾回应过自己的感情该有多好;如果两人的这段‘孽缘’不曾开始的话、如果两人的心意不曾相通的话……但这是不可能的,双方对彼此而言都是命运中不可避开的‘劫’,是仅凭坚定的意志与冷酷的绝情所无法避免的。无论是在什么样的时间、生在什么样的性别;亦或是活在什么样的世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青峰也一定会无可救药的被黑子吸引,而无法开口说话的哑人也一定会向自己伸来双臂。
“……到了。”
“…………”
时间是凌晨四点,天色依旧还是深不见底的绛蓝;墓园外没有人看守,但是可以在入口处看见几个流浪汉落下的空瓶,以及被撕扯开的包装。开放式的墓地在日本并不少见、青峰不知道黑子是从哪里得知消息,知道十多年前因为事故而去世的‘青年’最终被埋葬在了这里;而事到如今,哑人究竟想用那双不寻常的眼睛去见证什么呢?青峰不敢多想,而就在自己熄灭了殷勤、低垂着脑袋静静的坐在驾驶座上时,同样默默低着头的黑子一言不发的推门走下了车,他依照‘约定’带走了二号,就这么朝着墓园的方向一步步走去,纤瘦单薄的背影很快便被埋没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可恶……!妈的,真是气死我了……!”
用尽了理智试图去克制的情绪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了。高高举起的拳头狠狠敲打着方向盘,心率的上升使得胸膛口传来阵阵隐隐的刺痛,青峰甚至能够察觉到自己呼吸的变化:频率、深度、以及温度……黑子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有多生气,男人永远都体会不了自己的悲伤与愤怒,这是令青峰感到最为无奈的、也是最为痛心的。他无法改变黑子,黑子也无法改变这样的青峰;这与顽固无关,而是人与人之间原本就不存在改变他人的权力,无论是在两人相遇之前、又或是相遇之后,‘黑子哲也’始终就是那样的人,男人所做的就只是让自己进驻了他的生活,而本质始终都没有改变过。
“啊啊啊……烦死了!下去透透气,再这么下去过会要是看到那家伙的脸一定又会忍不住……”
大脑的声音越来越多、思绪也变得越来越乱;不得已,只能推门下车的青峰就这么站在租来的轿车旁边,沿着车辆的轮廓、不断左右徘徊着。内心有着各种各样的声音驱使着自己:不安与好奇心逼迫自己去墓园看一眼,然而自尊与理智却阻止自己不该像对方示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青峰一脸焦急的站在路灯下、低着脑袋,想去、却拉不下面子;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自尊心、连车门都忘了锁的青峰就这么沿着台阶延伸的方向,朝着墓园的方向走去,夜风像极了亡者的低语不断吹打着耳廓,让青峰近乎本能的打了个激灵,却还是强忍着发自本能的畏惧,朝着深处缓缓迈着脚步。
“……就是那里嘛,哲……”
一向存在感稀薄的黑子并不是一个惹人注目的存在,然而穿着白色毛衣的哑人屹立在林立的墓碑之间,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扎眼。二号十分乖巧的坐在男人的脚边,时而抖动着立起的耳朵、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就在自己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向前的时候,忽然弯下腰的哑人从挎包中拿出了一本册子,那是记录着‘哑人’与‘亡灵’最初、也是最后的记忆的日记。自从男人愿意接纳自己以来,青峰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黑子从柜子中拿出这本本子,尽管他曾信誓旦旦的说着‘不再需要了’、然而青峰非常清楚他并没有将这本日记彻底丢弃,它一直被小心翼翼的藏在那间公寓的某个角落,可现在、它却完好无处的出现在哑人的手心里,像极了潘多拉的魔盒、让自己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的加速起来。
“…………”
屹立在夜色中的黑子微微启唇。他无法说话,无法诉说;所以他只能对着写有男人真名的墓碑,落寞的垂下了眼帘。一向调皮活泼的二号在今晚也显得格外的乖巧,它静静的陪伴在主人的身旁、一动不动,直到黑子默默的凝视手中的那本日记、缓缓闭上眼睛,这才晃了晃尾巴的爱犬轻轻叫唤了一声,紧接着、重新睁开双眼的黑子仿佛默念了些什么,便将手中的日记本放在了墓碑前,双手合十、整个悼念持续了整整五分钟之久。
他对他一定有着说不完的话吧。
在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的青峰不知为何,竟莫名的热了眼眶。不是因为狭隘的嫉妒、更不是出于卑微的让步;只是在这一刻,青峰在黑子身上所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光辉’:他曾经是如此真切、真实、真诚的爱着那个沉睡在墓碑之下的男人。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眼神;每一次思念,每一份不舍都流露着对‘青峰大辉’的敬重与思慕,他们曾经的那份‘爱情’寂静、又满是瑕疵,而那间老旧的公寓便是属于他们的庇护之地。即便两人之间的‘爱情’已经不复存在了,然而这些经过岁月的沉淀所留下的东西却早已化为了男人身体的一部分,并且永久的长存下去,融入他对自己的那份温柔。
“……青?”
在眼泪还未来得及落下之前,一向机灵的二号总算发现了自己、开始吠叫起来。从悼念中回过神的哑人也循着二号吠叫的方向转过了脑袋,两人就这么在夜幕中远远相望、直到依偎在脚边的爱犬一边甩动辄尾巴、一边朝着自己的方向奔跑而来时,屹立在墓碑前的哑人才理了理松垮垮的毛衣,留下了与他的生命一样重要的日记本、缓缓朝着自己走来。
“见到了?那个男人。”
当两人间的距离不足一米远的时候,如是启唇开口道的青峰弯腰将二号从原地抱起,双眸凝视着哑人的脸庞。闻言,先是一愣的黑子停下了脚步,随即、略显凄楚的苦笑浮现上了男人的脸庞,而这一答案并没有让青峰感到太过惊讶,反而让悬浮在心口的巨石渐渐沉了下来。
“了断呢?做完了吗。”
“嗯。”
一声简单的鼻音过后,再次回过神的黑子将目光投向了被搁置在墓碑前的日记本,随即低头从挎包中拿出了手机、敲打起了键盘。
【我一直都想把那本日记还给他,当做是为他送行的饯别礼,但一直拿不出勇气。今天我是来和他道别的,本以为或许还能见上一面,果然……我想今后也不会再见到了吧,这次真的是最后了。】
“……我就只有一个问题,这次你来这里找他,究竟是为了我、为了我们两人、还是只是为了你自己?”
如此尖锐且直白的问题让面前的哑人不禁暗暗失笑,暧昧的态度让青峰的耳尖感到一阵发热,可就在自己想要再度开口时,再次低下头的黑子再次动起了手指,只不过洋溢在男人脸上的表情不再像不久前那般凝重与紧张。
【或许都有吧。坦白说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不想欺骗青峰君、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去的事。只不过在你最忙碌的这半年里,我想了很多;在见不到你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在思考你的事,也会感到寂寞、会感到不安,这些是我在以往的任何时间里都不曾体会过的,所以我想是时候了。是时候该彻底放下了,因为除了你以外、我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其他东西了。】
“……你这人……真的是……”
如此让人难过的喜悦之情,除了你之外、我又该问谁去祈求?
那仿佛要将彼此融入自己体内的拥抱让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生气,高兴;感动,以及想要哭泣的冲动。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更加爱你、更不知道还能做才能将你的心永远的栓在我的心门上;但或许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情不自禁的亲吻如雨点般落下,宛如清晨温润的晨露、沁满了整个身心与肺腑,指引着无声与笨拙的爱情,透过模糊的记忆看的更清、在昏暗的夜色中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芒。
“……走吧,一起去看日出吧。今年、明年、永远……今后的每一天。”
“……嗯。”
——FIN.2019-2-6——
再见了外公,我们来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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