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任务是监督黄濑的行为举止和日常的一举一动,合同上并没有强调必须和男人好好相处、更没有提过必须和他建立友情或是任何形式的信赖关系。恐怕是早就明白没有人能够做到这点吧。高举着冰冷的手枪,瞄准着远处的靶心;肩膀早就习惯了后座力所造成的疼痛,眼看着从枪管射出的子弹毫无偏差的射穿了红色的中心,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的笠松放下了平举的手臂,随即卸下了弹匣、摘下了沉重的耳套。
“今天的状态也很不错啊。不愧是‘中士大人’,感觉射出去的子弹比之前更有杀气了呢。”
不怀好意的冷嘲热讽不断从一旁传来,光是听嗓音就能猜到对方是谁;面对森山的捉弄、笠松一向懒得理会,一句冷冷的‘哪比的上你’让对方难掩失落的撇了撇嘴、默契的从自己的手中接过了耳套,轻叹了一口气。你这人啊……还是一样这么没趣,要是不培养点幽默感的话可是没办法建立异性缘的哦?多此一举的贴心关照换来的却是笠松的一声嗤笑,就连反驳的闲情都没有、背身来到置物架前的笠松从架上取下了毛巾,一边低头擦着从额头沁出的汗水,一边摆弄着手中的手枪,再三确认分解闸与保险是否有安全锁上。
“你该不会真决定一辈子留在军队里了吧?然后全心全意去伺候被关在笼子里的那只金丝雀?你对ATA还真是真心耿耿,换做是我、我可做不到。”
“像我们这种人根本不适合组建家庭,你又不是不知道,少拿这种自欺欺人的话来试探我的反应。”
虽说自己的家庭还称不上支离破碎,父母间的感情很好、他们也是相爱的;可职业的特殊给家人带来的是生死离别的悲痛,这也是不争的事实。笠松并不是在责备战死在沙场的父亲,只不过自己不想重蹈父亲的覆辙、为自己重视的人们留下任何痛苦的回忆。况且有关黄濑的合同只有一年的时效,并不是永久的、搞不好下次倒霉的人就是你了;音落、就好像报复似的将调整回原样的手枪塞进了对方的怀中,一声‘把东西去还了’让身为下属的森山一脸不甘的龇了龇牙,可还是规规矩矩的服从了上司的‘命令’,转身朝着准备室走去。
“今晚八点有惯例的会议,要是迟到的话后果自负啊。”
“是是……”
森山并不是真的对自己的升职心存羡慕或是嫉妒,只是对‘天使’的存在本身比较好奇罢了。类似的心情笠松也有过,不过那是在与黄濑照面前的事了。想象着天使会是什么模样、是否拥有翅膀、是否真的如圣经中所写的那样,可现实却将自己心中所有的幻想彻底撕碎,对‘黄濑凉太’这个存在本身就更没有什么好感可言。总是用着居高临下的高傲态度来审视自己,却因为‘物种’的不同而无法顺利沟通;黄濑不理解笠松,笠松也不理解黄濑,看不见的鸿沟让两人相处的每分每秒变得极其的漫长与煎熬,唯独黄濑乐此不疲的想尽花招来戏弄自己、笑得就像个不懂世故的孩子一样。
“……既然不是人类,又为什么会生出人类的模样啊。”
用毛巾擦去了不断从短发上滴落的水滴,温热的浴水冲刷走了一天的疲劳,却没有带走心头的浮躁。自从笠松担任起黄濑的‘保姆’、自己的心情就没有一天畅快过;唯独在工作与训练时能够转移些许注意力的重心,在其余空闲的时间里、脑海里想的都是有关黄濑的事。为什么那些侍奉他的人会平白无故的消失?男人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欺骗隐瞒的那一方究竟是谁?所谓的‘兵器’与‘天使’的区别又在哪里?曾经笠松以中士的名义向握有黄濑出身资料的科学家们请示过一次,声称希望能够了解有关黄濑的更多情报,以便保证任务能够更好的进行。然而对方给出的答案却完全出乎了笠松的意料,过于果断的态度让笠松觉得可疑的同时、也意识到ATA的确有所隐瞒,对笠松也不例外。
(有关‘天使’的资料已经全部写在当初交给你的文档中了。笠松中士,你知道熟记那些资料的内容就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就是按照任务的指示完全分内的工作,剩下的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我明白了。)
言下之意就是让自己别多管闲事。‘天使’的存在从来没有对外曝光过,在笠松加入ATA之前、自己也不曾听说过有关‘天使’的消息,更不曾想象如今的科技竟已经发达到这种地步,能够打破宗教这道抽象的墙壁、赋予信仰人类的肉身,用着像是囚禁的方式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培育‘天使’的成本极高,也备受伦理道德的争议,所以‘天使’的数量可谓少之又少,至今仍在军队服役的‘天使’共计五人,黄濑则是其中一员。然而虽说他们被赋予了‘人型兵器’这一别称,可笠松从未亲眼看过‘天使’出征的模样;就算身处在牢笼、黄濑也总是被各式各样的鸟雀与动物包围,平和的光景看不到任何杀气,这让笠松很难想象男人血拼战场的模样、更不知他是用着什么样的方式行走在血腥风雨的沙场。
“下午好,笠松中士,今天也是一样准时呢。”
将装满了料理的餐车推到了庭院的中央,正在圆桌前喂松鼠坚果的黄濑冲着自己挥了挥手,随即从座椅上站起了身、将正忙着咀嚼食物的动物放在了自己的肩头。被关在‘牢笼’里的黄濑几乎没有什么自由,除了逗弄那些小型的鸟兽之外、偶尔也会在电脑上观看一些影片,或是听听音乐。黄濑并不能算是非常好学的人,男人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献给了发呆与玩乐、又在笠松进门后变得好动且多话,前后的落差难免会让人产生一股对方是真的很寂寞的错觉,就连笠松都在不知不觉间相信了这种‘幻觉’。
“听说下个月联合国要派兵出征也门?明明是内战、联合国还要插手干涉,还真是喜欢瞎操心啊。”
“这些都是那群政治家决定的事,我们就只有服从命令的份,根本没资格在那说三道四。”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有人和你提起过吗?
满是狐疑的反问让对座的‘不明生物’轻笑着耸了耸肩,一声‘你猜’让笠松冷脸瞪了对方一眼,佯装毫不在乎的坐下了身子,然而肚子里那些真正的心思却早就已经被对方给看透。我不光光只会读人心思而已,也能看到自己想看的任何东西;音落、拿起了餐具的‘天使’将盘中的牛排切成了形状均匀的方形,有慢慢的放进口中,一边说着、一边咀嚼了起来。
“中士大人你的枪法还不错吧?六发子弹全部击中红心,可竟然还比不上你那位叫做‘森山’的下属?让我觉得很好奇呢。”
“……你的兴趣爱好还真差,除了偷听之外、你还有偷窥这种癖好吗?”
见自己如是呛声反驳道,突然大笑起来的黄濑用手连连捶打了好几下桌面,浮夸的举动惊得肩头的松鼠像是逃跑一般跳下了男人的肩膀,逃窜到了不远处的草丛中、不见了踪影。笠松不认为自己讲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也不认为自己是在开玩笑;可男人的那一句‘你真幽默’让笠松忍不住挑了挑眉,如果奇怪的人不是自己、那一定就是黄濑的脑袋哪里出错了,毕竟两人原本就不是相同的‘物种’,自然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不过你是没有说错啦。虽说他们早晚会把出兵的事告诉我,可我好奇心比较重、而他们也不会百分百对我说实话,所以就稍微动用了点小手段,也好提前有点准备。”
重新调整好思绪的黄濑又将微笑挂在了脸上,微微下垂的眼角是喜悦的证明,明明知道对方所说的话不可信、可从黄濑的神态举止来看笠松感受不到半死的为何与造作,情绪的流露自然得让人觉得不真实,让笠松感觉处处猜忌的自己才是那个多疑又吝啬的卑鄙小人。具体的情况还没有决定,不过我倒是很希望能够被编进中士大人的小队里,不知道有没有交涉的余地呢……还没等男人把话说完、难掩震惊的笠松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刀叉,一声‘你刚说什么’让队座的‘天使’歪了歪脑袋,随即耐心的将刚才的发言重复了一遍,轻浮的口气就好像在开玩笑似的,让笠松不自觉的瞪大了双眼。
“我是说如果能被编进笠松中士你的队伍里就好了。不觉得我们两个很合拍吗?如果由你来掩护的话,总觉得我可以不顾一切、尽情大干一场了呢。”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也要上战场吗?”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笠松的头脑一片空白,男人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自己又该从何去考证;可从黄濑说话的语气来看,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而若是当真、这意味着笠松要和黄濑一同前往战乱的高地,以‘军人’的身份、平定当地内乱的纷争。
“战场?那种地方能叫战场吗?啊……对你们来说或许是吧,虽然也没差就是了。”
正当自己努力梳理头绪时,黄濑的一番自问自答的感慨让笠松更是一头雾水。不懂这番话语背后的意义,更弄不明白男人的意图到底是什么;见自己一脸狐疑的皱着眉头、撇了撇嘴的‘天使’放下了手中的餐具,一手托着下颚、一边将额前的碎发梳向了脑后、低声开口说道。
“我不是去那打仗的,而是去那‘吃饭’的。因为我的主食是‘人肉’啊,说明书上难道没有写吗?”
“你……你刚说什么?!”
还没等话音从耳蜗散去,手脚的温度就已经开始急剧下降、就好像全然不听使唤了似的,失去知觉的十指如同石化一般维持着相同的姿势,唯独黄濑若无其事的眨着双眼,时不时的抬手摩挲着自己的碎发、就连说话的语气都要比方才放慢了几分。
“人在面临恐惧巅峰时是最美味的。肾上腺素会大量的释放、肌肉的供血量增大,因此变得特别紧致,胃酸也会开始停止分泌,尝起来味道也不会觉得特别涩口,是我最喜欢的口感。”
轻描淡写的态度就好像在描述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然而对身为人类的笠松而言,‘食人’这种触犯了伦理禁忌的行为没想到真的存在,食用人类的不是别人、正是经由人类的双手亲手创造的‘天使’,是神明的子明,荒唐的‘现实’让笠松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愤怒到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打颤、发抖,可舌头就像是失控了似的,就连曲卷、竟也都做不到。
“我以为中士大人是直到这些才被派来这里的呢。原来如此……也难怪你不怕我,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那群人总算是学聪明了……”
“…………我终于知道你是什么了。”
狂乱的心跳不是因为恐惧而失去了平日的节奏,使得血液沸腾的并非是害怕、更不是像黄濑所说的那样是因为肾上腺素与多巴胺释放的缘故。明明头绪仍旧出于一片混乱的状态,然而笠松竟觉得自己出奇的冷静,就好像某个一直无法解开的心结终于释怀了似的,待到自己推开了门前的食物、从座椅上站起身时,突然收敛起笑容的黄濑微微抬起了双眼,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自己的眼瞳、而笠松也坦然的收下了男人的这一‘暗示’,深吸了一口气,低声直言道。
“你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什么‘天使’,而是那群科学家造出来的‘怪物’。从第一次见面时起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你说的没错,我们根本就不是‘同胞’、人类不会选择人类当做进食的食物,被区区一个美化过度的头衔给蒙骗的我才是那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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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转身离开坐席的笠松头也不回的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也有太多的不满想要宣泄;可笠松也深知自己的立场,那些竭力被隐瞒的‘真相’在浮出水面的刹那、意味着笠松已经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不知则无罪、若是知道太多恐怕连自己的人权与性命都会一并受到牵连。到底为什么会选中我……为什么偏偏是我遇到这种不可理喻的事。一边想着、一边走出大门的笠松下意识摸上了悬挂在胸前的十字架,然而这回、本该寄宿在心中的神明并没有回应自己,就好像被看不见尽头的黑暗给吞噬了一般,使得笠松咬紧了牙关、止步祷告起来。
“厄娃子孙,在此尘世,向您哀呼;天主圣母,请为我们请求……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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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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