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那些繁琐的宗教不谈,‘天使’是根据耶和华的基因改造出生的复制人,却不足以取代神的地位,更不可能像神明一样给予人们心灵上的救赎与宽恕。笠松自认为自己算是虔诚的天主教教徒,至少自己常常会握着挂在胸前的十字架祈祷、向上帝倾诉内心的不安已经对亲人的思念。每逢周日、自己一定会空出时间向圣经祷告,毕竟生活在这用水泥筑成的要塞里、信仰是唯一可以让自己逃避现实的出路;唯独在这短短的三分钟里,笠松嗅不到火药与鲜血的味道、听不到炮弹的轰鸣与亡命之徒的哀叫。自己的这双手夺走了太多太多的生命,也将太多太多的人从生不如死的炼狱中拯救出来;笠松从不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使者、也不认为自己是救世的英雄,恰巧自己讨厌的人大多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罢了。正是这样的‘巧合’让笠松有了勇于面对自己的勇气,将当初毅然选择的生存之道坚持到了现在,那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信仰早已化为一种常识与本能,驱使着笠松的一举一动。
“‘复制人’……?感觉这个字眼从哪里听说过,究竟是从哪儿呢……”
将汗湿的上衣丢进了不远处的网兜里,惯例的晨练结束过后、精疲力尽的笠松紧跟着其他人的步伐回到了更衣室,有意无意的与周围的战友闲聊着,而在所有人之中、小堀是自己最信任的倾诉对象。与森山的健谈不同,为人踏实的小堀很少多嘴,大多时间都是扮演着聆听的角色,甚至都很少主动插嘴、将话题衍生下去。不知该说是迟钝还是笨拙的地方让笠松感到莫名的安心,再加上气氛使然、按捺不住焦虑的笠松主动提及了有关黄濑的事,而小堀的反应则是出乎了笠松的意料、迫使自己循声仰起了脑袋。
“好像是从其他旅的人听来的……是新研发的‘军事武器’吧?超级士兵?超能战士?还是说是生化兵种?”
“那家伙看起来就和普通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眼看男人的想象越来越离谱,出声打断了小堀的笠松一边高举着右臂、一边在对方的额头前笔画了两下,随即放下了酸疼的胳臂,接着开口道。论身高的话和你差不多,体型有点消瘦、但是很结实;说完,顿了顿神的笠松将提前准备好的上衣套进了脖子、下意识的歪了歪脑袋,眉头因回忆而微微蹙起,就好像回想起了一件讨厌的麻烦事似的,就连胃袋都隐隐的抽痛起来。
“就连脾气都和没长大的臭小鬼一样。既狂妄又任性,还目中无人……早知道‘天使’是那种货色,当初宁愿放弃升官都不该接这个活,啧……麻烦死了。”
“啊哈哈哈……听起来好像很辛苦的样子呢……”
与黄濑相处的每分每秒都让笠松感到窒息。与讨厌或是反感不同、只不过当自己与男人面对面交谈时,笠松才切身体会到‘对牛弹琴’的感觉,自己的想法不被对方所理解,而男人的那套思路在笠松耳里更是天方夜谭。无论是生长的环境还是所处的世界都相差太远,思想与行为会出现差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然而笠松还是无法放下那在心中日益膨胀的成见,对黄濑、以及对‘天使’本身的质疑也随着那些多疑与猜忌而与日俱增。就好比‘交流’这件事本身,看似顺利的对话其实是黄濑单方面的施压,因为男人根本不需要等到自己开口便能了解自己心中的想法,这是神明的‘特权’、也是让笠松深深感受到黄濑有别于‘人类’的最好证明。
(中士大人,你很喜欢吃土豆炖肉吗?)
(…………啊?)
除了将提前准备好的餐车推到黄濑的面前、监督他全部吃完之外,笠松还有另一项工作,那就是陪深处在‘秘境’之中的黄濑用餐,老实说笠松实在不知道这一工作的背后有着什么样的意义,然而男人似乎非常乐在其中的样子,非但在饭局上喋喋不休、问个没完,还常常用着他那双金色的眸子观察自己,露骨的视线让笠松几度无法好好下咽,只能佯装不知、始终低着脑袋。
(因为当你看到今晚的饭菜里有土豆炖肉的时候心里很高兴的样子。不过似乎这里的土豆炖肉不太和你胃口?比起甜口的饭菜、你更喜欢盐分更多的食物吗?)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发热的脸颊让笠松感到坐如针毡,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迫使自己握紧了手中的长筷、紧咬上了牙关。出于军人的警觉、此时此刻的笠松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非同一般的陷阱,强烈的危机感迫使笠松微微弓起了背脊,抬眼怒视着对方的眼眸,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竟让心跳加速起来。中士大人,你真的很不擅长演戏呢,情绪波动那么大、对身体不好哦;说完、突然从原地站起身的‘天使’就这么慢悠悠的来到了自己的身旁,随即坐在了桌沿、向自己伸来了右手。眼看男人的指尖就要抵上自己的额头,同样迅速起身的笠松猛地退到了桌子的另一侧,摆放在桌面上的茶杯跌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震耳的巨响,使得两人间的空气仿佛冻结一般跌落至来了一触即发的冰点。
(就算你这么提防着我也没有用哦?因为我可以清楚的‘听到’你偷偷在心里说些什么。中士大人原来也会说脏话啊……明明是天主教徒,这么做不会遭天谴吗?)
(你这混蛋……!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就连心脏每一次跳动的理由仿佛都被一举看破、‘天使’是神的左右手,是为神效力的得意助手;为此分得了神的部分能力,可以飞翔、可以倾听他人的心声、可以看破虚伪的掩饰与言语的虚实。被冠以‘天使’之名的黄濑同样受到了神明的恩泽,当男人轻扬着下颚、俯瞰着神色紧张的自己时,笠松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屈辱,然而自己竟无力去反抗、只能目不转睛的瞪着对方的双眼,用眼前的距离维持着自己最后的防线。
(中士大人真的很有趣呢。虽然之前他们也有派人来监视我,其中有不少军衔比你还高的少将、可当他们得知我有读心的能力后就突然变得很怕我,而你却不同。虽然很生气、却一点都不觉得害怕,老实说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呢。)
不知是否是因为看破了自己的心思、还是好奇心得到了满足,突然止步不前的‘天使’就这么屹立在桌子的另一侧,像匹孤狼似的来回走动了一阵,唯独目光从未从笠松的身上挪开。笠松当然不知道男人心里在盘算些什么,究竟是想要捉弄自己、又或是单纯的想要摸清自己的来历和底细?没有来由的,笠松突然想起了那些不曾见过面的‘前辈们’,黄濑所说的那些‘少将’是谁?他们又为何会被委派来监视身为‘天使’的黄濑?又为何会平白无故的消失不见?而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又为何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明明对我的存在本身一点头绪也没有,却一点都不觉得我害怕。呐呐?为什么呢?是因为我表现的太友好了吗?还是说我对中士大人你构不成威胁?)
(谁允许你这么做了?)
(?)
唐突的发问让不远处的男人愣愣的眨了眨眼,僵硬的笑容上写满了困惑,难得的破绽使得笠松重新站直了身子,狠狠的拍了一下桌面,继续厉声追问道。
(我问你谁允许你这么做了!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基本礼貌吗?就算你会那些邪乎的能力,窥探别人隐私的行为本身就是不道德的,你连这种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吗?)
(常识?中士大人你是在和我说‘常识’吗?拜托——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可不是‘人类’啊,为什么我非得遵循你们的那套规矩不可呢?)
光是用几句轻浮的反问就让笠松顿时语塞。肚子里有着大把大把的长篇大论可以用来反驳,然而自己却突然说不上话、只能像条脱了水的金鱼似的闭合着双唇,直到男人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这才拾回思绪的笠松立刻红了脸颊、紧握上了双拳。
(我啊,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呆在这里。在中士大人之前还遇过几个说是来‘照顾’我的人,不过他们都死了、消失不见了,说是没办法忍受我,宁愿死也不愿意和我独处,害我每天都好寂寞。)
一边说着、一边回到了自己的座椅跟前,然而黄濑却没有坐下身、而是扶着圆形的椅背,随即伸手拿起了摆放在餐盘中央的培根卷,轻轻含入了口中,用舌头舔去了粘附在指腹表面的酱料。
(所以当他们说愿意再给我找个‘朋友’的时候我可是很期待的呢~虽然事情的结果和我想象的有点不同。)
(你对那些人做了什么?)
‘天使’的存在对外界是最高的军事科研机密,无论它们本身对这个世界创造了多少的便利、可‘复制人’一直都是备受争议的话题,伦理道德的约束、隐藏在高科技背后的的隐患与负面后果,太多太多的顾虑使得国际首脑们纷纷决定雪藏‘天使’的存在,然而这类‘兵器’对活在要塞里的军官和科研人员来说并不是什么惊人的秘密,也没有多少人对此抱有特别浓厚的兴趣。你说他们都死了?还消失了?是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手脚吗?除了偷窥别人的心思之外、你还能做什么?出于警戒、一改方才那冷漠又沉闷的态度,一连串的逼问让不远处的黄濑不禁哑然失笑,一声‘你别那么着急嘛’让笠松下意识的咋了咋舌,随即迈开了脚下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前,慢慢的坐下了身。
(我对他们什么都没做,你也不必用这么可怕的偏见来看待我。……至少对他们,我什么都没做,所以我也绝对不会对你出手的,这点我向你保证。)
(我凭什么相信你?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没做,那为什么他们会做出像是自杀这样的事来?)
无知是造成‘恐惧’的要素之一,或许黄濑能够读懂自己的心思、也能看破自己的构思;然而有一点他错了,笠松并不是不害怕,而是自己感觉不到‘害怕’。长年的征战让笠松早就已经忘记了‘恐惧’的滋味,无数次从死神的镰刀下捡回一命、亲眼见证过太多生死的笠松并不害怕死亡,更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而影响大脑的判断力、甚至丢失了理智和冷静。……中士大人你真的很死脑筋耶……不过这就是你有趣的地方,所以算啦~听着自己那满是狐疑的反驳,稍稍迟疑了一会的‘天使’最终还是避开了话题,两人的谈话就这么戛然而止、直到饭点结束,谁也没有多提。可就在笠松起身打开离开之时,突然喊住了自己脚步的黄濑微微眯着眸子、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下一秒,男人那意味深长的感慨却让笠松再次竖起了戒心,看似不找边际的自言自语不知道又隐藏了什么陷阱,而身为‘人类’的笠松就只能永远处于被动的一方,就好像任由宰割的羔羊、这种不安让人觉得很是不快。
(总觉得中士大人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下次我们在继续今天的话题吧。好吗?)
(………………如果这是为了工作需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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