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定时定点的闹铃响起、笠松都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又不得不放下手中正做着的事，规规矩矩的从背包或抽屉中拿出随身携带的激素补剂、低头吞入口中，感受着苦涩的粉末在舌头表面缓缓溶解、化开，随着唾液融入自己那尚未成熟的身体。
“幸哥，这药苦不苦啊？”
正嚼着吐司的老二用着那双几乎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乌黑的眼眸中闪烁着露骨的好奇。明明知道他没有恶意，可笠松还是因泛起的情绪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一声低沉的‘好好吃饭’令刚满十四岁的少年默默闭上了嘴，委屈的神情使得笠松有些自责。
“药哪有不苦的，要是以后你们也开始分化了，就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我不喜欢吃药，我不想分化。”
直白的童言让笠松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本想说‘这又由不得你’、但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便又将涌上喉咙的苦涩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过我也很好奇幸哥的信息素会是什么味道，是不是我将来分化了就能闻得到了？”
“赶紧吃饭，不然赶不上车了。”
记录周期，准点服药；看似不起眼的细小改变强迫笠松不得不像个真正的Omega那般生活，适应也好、反感也罢，在经历过险些被侵害的‘事故’后，笠松再也没有拿自己尊严去冒险的勇气了，也不想为此而与黄濑继续纠缠不清。
（我确实不喜欢‘男人’，但我毕竟是Alpha，所以对Omega的信息素没有抵抗力。……）
一边跟随摇晃的车厢平衡着身体的重心，一边眺望着窗外的笠松回忆着黄濑亲口对自己的许下的种种承诺。在得知黄濑并不喜欢男人后，自己那颗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可与此同时、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随着思绪的平静慢慢浮上了心头。黄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仅仅是出于生理上的性冲动，这是一种原始且野蛮的本能，失控的行为背后只有急于宣泄的欲望、而没有任何温热的情感，后知后觉的感悟让笠松为彼此性别而激发的矛盾感到更为的可悲。
要是他喜欢‘男人’呢？他那天的行为是不是就能被合理化了？我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或许是太急着与黄濑这位球队‘王牌’改善关系了吧；盘踞在脑海深处的各种杂念让笠松感到一阵晕眩，从而下意识抬起胳膊、猛地敲了两下胀痛不已的脑壳，却没想到自己这一滑稽的举动引来了一声嗤笑，不禁让笠松顿时热了耳朵、垂下了脑袋。
“早啊，前辈。没睡好吗？头疼的话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
意料之外的嗓音在钻入耳鼓的刹那，迫使笠松近乎本能的转过了身子，一脸错愕的望着那双蜜色的眼眸。黄濑那张俊俏的脸蛋上依旧挂着轻浮的笑容，碍于车厢的高度有限、他微微弓着背，可高大精壮的身体还是为笠松带来了不小的压迫感，亦让躁动在体内的惊谔迟迟无法平复。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坐这班车上学的吧？”
“今早有个外景的拍摄，我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没想到会遇到你。哈啊——好困……”
说着、难敌睡意的黄濑仰头打了个哈欠，笠松这才发现男人的眼睛有些发红。
“我因为是在始发站上车的，所以一直坐在车厢最后一排，看到前辈上车的时候我可是很惊喜呢。但你从上车后就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连我起身步步朝你走近都没发现，不知不觉的就错过和你打招呼的时机了。不过观察前辈的一举一动也很有趣，我都看入迷了。”
“你是跟踪狂吗？少说这种听起来像是变态的话。”
笠松强忍着升起的怒火推开了男人的胸膛，可黄濑却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靠着蛮力将自己的胳膊摁回了身体的旁侧，俯身将双唇凑到了自己的耳旁。
“我说的都是实话嘛，前辈不要生气了，大不了我以后自己偷偷看、不告诉你就是了。”
话音刚落，再也按捺不住怒气的笠松趁着黄濑松开手指之际、将紧握的拳头狠狠朝着男人的肚子砸去，只听一声沉闷的呜咽、猛地蜷起身体的青年死死抓着自己的肩膀，语气一改先前的轻浮、多了一丝叫屈的哭腔。
“前辈……你下手也太狠了吧……！我只是不忍心看你愁眉苦脸的样子，和你开个玩笑逗你开心……”
“我不需要。你只要遵守承诺、管好你自己，我的心就能踏实一半。”
不论黄濑是出于什么目的‘戏弄’自己，笠松都不打算给他有机可趁的机会。从男人靠近自己的那一刻开始、思绪便如同波澜一般起起落落，明明自己没有从他的身上闻到属于他的甜腻清香，可挥之不去的嗅觉记忆依然牵动着身体的觉知，让笠松感到无比的燥热。
见自己如此不留情面，重新挺直了腰杆的黄濑委屈巴巴的撇了撇嘴，一声闷闷不乐的‘对不起’换来的是满是无奈的叹息。
“只要你信守承诺，我们就还是‘队友’。……好了，一起下车吧。”
“是……”

都说‘人际关系’是一门学问，笠松自认为自己的人缘还算不错，社团内部的管理也从未出过太大的岔子，但唯独面对黄濑、男人的善变令直性子的笠松感到有些难以招架，再加上自己体质的变化，笠松竟不知该如何在两人保持一定社交距离的前提下重新建立信任，思来想去、一筹莫展的笠松忽然感到胃部一阵翻涌，熟悉的恶心感迫使自己咬紧了牙关，努力压抑着干呕的冲动。
“笠松，你没事吧？脸色看起来好差。”
这不是自己第一次因为补剂的副作用而萎靡不振了。惨白的脸色很快引起了同班的小堀的注意；身为Alpha，他很快就猜到了自己为何死气沉沉趴在桌上的原因，趁着午休的时候、他贴心的为自己买来了一罐热茶，放在了书桌的角落。
“喝点热乎的吧，胃能舒服一些。”
“……谢了。”
勉强撑起了身子、伸手拿起了温热的瓶罐，身心的疲累使得意识有些恍惚。自从笠松遵循医嘱、开始服药以来已经过去三天了，可疲软无力的身体似乎依然没能适应激素水平的变化，晕眩、恶心、肌肉乏力、感统迟缓……一系列的副作用彻底打乱了笠松的生活与状态，亦让自己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和不安。看着自己一脸痴愣的喝着热茶，轻轻叹了口气的小堀搬来了邻座的椅子、坐下了身。我看你还是休息一阵子，在身体稳定之前、不要轻易上场比赛。可还没等小堀把话说完，立刻摇了摇头的笠松握紧了手中的饮料罐，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不甘。
“不可能。这是我们在海常的最后一年，每一场比赛对我而言都很重要，我不想留下遗憾。”
“笠松……”
“我没事的。等到了下午不适感就会消退一点，而且已经比前两天好很多了，你不用太担心。”
哪怕自己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小堀还是看出了自己在逞强，但也无意再劝阻自己，落在肩头的大手既有力、又温暖。
“我也知道我说服不了你，所以我尊重你的决定。但如果监督或者校医认为你不适合上场，你千万不要勉强。”
“我知道分寸，你放心吧。……嗯？”
忽然，一丝浓郁的气息拂过鼻尖，使得笠松不自觉的嗅了嗅鼻子，好似檀木的典雅香气随着呼吸钻入了鼻腔，在融入身体的瞬间，恼人的恶心感在刹那间便消失了，就连呼吸都变得轻盈了不少。
“小堀，这是你的信息素吗？”
等笠松回过神，掺杂着好奇的疑虑便已经脱口而出了。闻声，挑了挑眉的小堀收回了落在肩头的右手，随即将自己的胳膊凑到了鼻子前、使劲闻了闻，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的微笑。
“好像是我的。可能抑制剂到时间了，我现在去补一颗。不好意思啊，笠松。”
“没事，不过你的信息素还挺符合你的气质的，至少和我想象中的相差不大。”
不曾体会过的新奇感令笠松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这还是笠松第一次闻到自己朋友身上的独特味道，馥郁却不刺鼻、与小堀儒雅朴素的气质格外相称，且不会像黄濑的气味那样、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心荡神驰。
“是不是因为你不是优性的关系，所以才没那么大的反应……”
“嗯？”
“啊……没什么。”
危险的念想不受理性的控制、再一次浮上了脑海。出于羞愧，笠松有些不敢直视小堀的眼睛，为了尽快平息那些愈发蠢动的‘恶念’、摇摇晃晃站起了身的笠松编了个借口离开了教室，拖沓着沉重的脚步，独自一人来到了走廊尽头。
“唉……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争气了……”
迎面感受着从窗户吹来的暖风，长吁了一口气的笠松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恰巧在这时、那股阴魂不散的恶心感又卷土重来了。笠松不是没想过使劲扣一下嗓子、将自己的肚子吐空了，但这只能短暂的缓解肠胃的不适感，只要自己的激素水平没有达到正常水平、只要自己仍坚持服药而不是依赖Alpha自然分泌的信息素……那些恼人的副作用就不会有消失的一天。
“要不要和小堀商量看看，毕竟他和黄濑不一样……”
“小堀前辈怎么了？”
“！！”
似曾相识的‘惊诧’让笠松忍不住转头愤愤瞪了对方一眼，只不过这一次、突然出现的青年没有了早上那轻浮随性的笑容。他半挑着眉毛，投向自己的目光中多了一丝狐疑；只见黄濑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随即若有所思的将双臂抱在了胸前，略显低沉的嗓音耐人寻味。
“前辈想和小堀前辈商量什么？不会是妄想利用小堀前辈的信息素帮你缓解身体的不适感吧？”
“你来三年级的教室做什么。”
或许是没想到黄濑竟然如此直言不讳的揭穿了自己的心思，不禁感到有些狼狈的笠松只能岔开话题，可黄濑似乎并不打算配合自己的节奏，他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气、就好像在努力克制不满的情绪，就连那双清亮的双眸也因肉眼可见的不快而变得暗淡了些许。
“前辈，难道你已经彻底接受自己是Omega的现实了？已经不再抵触Alpha了？如果是这样，能不能也算我一个？我们彼此已经很熟悉了吧，这次我会温柔的、耐心的帮助前辈，绝不会重蹈覆辙，更不会伤害你。”
“你疯了吗？！才过去三天，你就打算出尔反尔了？！”
正当自己为黄濑的出言不逊感到怒不可遏时，不知何时也走出了教室的小堀竟发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两人。显然，憨厚的小堀并不清楚两人发生了什么、甚至笑着冲剑拔弩张的两人挥了挥手，殷勤的走了过来。
“黄濑，你怎么来这儿了？……你的脸色怎么也那么差啊，昨晚没休息好？”
“……小堀前辈。”
短暂的沉默过后，微微后撤了一步的黄濑用着那因疲劳而有些泛红的眼睛看着自己，口中却低声轻唤着小堀的名字。
“我的抑制剂碰巧吃完了，你有多余的吗？可以送我两颗吗？”
“嗯？哦哦，可以啊，我回教室给你拿，稍等我一会儿。”
说完，立刻转身的小堀迈着仓促的步伐、走进了教室，留下黄濑与笠松两人僵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却又停不下内心的揣摩。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突然来问小堀借抑制剂？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猜想，笠松用余光窥视着黄濑脸上的表情，他拉长着脸、双手紧紧攥着拳，目不转睛的眺望着自己教室的方向。
“给，这一盒你都拿去吧，我的易感期快过去了，过了今天暂时可以不用吃药，下个月正好可以买新的。”
“……谢谢前辈。”
说着，黄濑从小堀的手中接过了白色的盒子，紧紧攥在手中。直到这时，他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杵在一旁的笠松，眼底闪烁着笠松看不透的幽怨，却莫名的让自己一阵发怵。
“依照‘约定’，我会好好吃药的。但我希望前辈也……算了，来日方长。”
“黄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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