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腹便便的武内为了能够系上安全带而使劲收紧着肚子，坐在后座的黄濑险些没能忍住笑意、从而下意识捂上了嘴，时不时用余光偷偷观察着静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笠松。不知是否是因为共事久了、对如此滑稽的光景亦能无动于衷；只见面无表情的笠松默默的翻阅着储存在手机中的资料，一声‘今吉那边已经把材料都发过来了’惹得一脸不耐的上司砸了咂舌、用力踩下了油门。
“估计下午的会议会又是一场恶仗。物业那边不想做这个恶人，更不想出费用，之所以这么费心费力把当初签的合同都翻了个底朝天，多半是想把责任全部甩在我们身上。”
“不愧是原泽一手带出来的人，真难对付。”
陌生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令黄濑云里雾里的同时、也让心绪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这是自己第一次跟随笠松与武内一起前往A社的东京总部参加会议，而此次会议的议题、事关如何应对租户的违约以及追偿租金欠收所导致的超额成本。这些关乎公司内部管理的差事向来都是由武内出面周旋的，此次之所以带上自己与笠松、一方面是为了让黄濑能够尽早与其他部门的同事打上照面，另一方面，武内寄望于笠松、有意培养男人的心思早已是整个A社内部人尽皆知的秘密了。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协助自己信任的下属、在公司内部建立起人脉与威望，亦是身为管理者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这次的会议，就只需要我在一边旁听就好了吗？”
一路上，笠松都在与武内商讨策略以及需要坚守的原则底线，而坐在后座的黄濑因为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能默默的听着，但也只是似懂非懂，被排挤在外的失落感不免让黄濑有些坐如针毡。听着自己如是试探道，抬起了双眸的笠松透过倒车镜、与自己对上了视线。
“你是没见识过今吉那个老狐狸的狡猾。这次就是想让你亲自体验一下，之后要是在工作中遇上他、你就知道在和他打交道的时候得生多少个心眼了。”
“哈哈哈，说的在理！”
“这么夸张……越听越觉得我这次是被骗上贼船了。”
不过今晚能够和前辈一个房间，再辛苦也值得了。
悄悄将危险又暧昧的小心思藏在心中，黄濑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笠松的神色。他的每一次蹙眉、每一次失笑……每每涌动在心头的万千思绪因男人的一举一动而蠢动之时，黄濑总是会一遍又一遍的告诫着自己：耐心点，再耐心一点。就好比潜伏在密林之中、虎视眈眈的蟒蛇一样，轻举妄动就只会让触手可得的‘猎物’逃跑罢了。
“姑且也算是工作。要是有人敢欺负前辈的话，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你说谁欺负谁啊？！”
“痛、……！”


《Out of Breath》


明明两情相悦，却无法以‘恋人’的身份彼此寻求慰藉与温暖，黄濑无法理解笠松的理性、可一时也想不到说服男人的方法——笠松的‘冥顽不灵’在自己看来就只不过是软弱的表现。明明对于肉体关系能够如此轻易的妥协，却对于真正的‘恋爱’屡屡望而却步，再三强调着少数群体的‘人生经验’；坦白说，黄濑并没有被笠松的认真与决绝说服，自己之所以不再纠缠争辩，只是因为不想让维系着两人的‘孽缘’变得弩张剑拔，黄濑更不愿看到笠松因此而狠心抹去对自己的在乎与动情。
（出差？去东京吗？）
眼下留给自己唯一的方法，就只有将一切的‘欲望’与‘野心’藏匿在心底、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唯有工作，是两人无论如何都无法绕开的‘交集’。
在正式递交辞呈之前、黄濑频频约见几位与自己私交较好的客户，流露了自己想要从S社离开的意愿。职场霸凌、不公待遇……黄濑从不在意他人对自己的妒忌，但这套真假参半的说辞很容易博取他人的同情，几乎每一个得知自己要去A社的客户都明确的表达了对自己的理解，而A社也兑现了入职前对自己的承诺，将大部分外资的客户资源都交给了自己，寄予了极高的期待。
繁忙、高压的工作极具挑战，而正是因为如此才不会令自己感到枯燥乏味；黄濑最大的优点并非是业务能力，而是由内而发的自信心，可偶尔也会给人一种过于轻浮、草率的印象，这时候，作为团队的组长、笠松的严苛与敲打便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卸下肩上的背包、站在工位前的笠松应声点了点头，一声‘你也准备一下’令黄濑一脸茫然的眨了眨双眼，浑浑噩噩的大脑一片紊乱。
（等部长到了我们就出发。开车过去的话，差不多一小时就能到了。）
（诶？！是今天？！我什么都没带呢！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啊！）
我也是下了车之后才接到部长的电话，让我把你一起叫上。
说着，长叹了口气的笠松低头揉了揉眉间，脸上的神色很是无奈。
（部长一般十点左右进公司，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你抓紧准备下吧。中村，麻烦你在系统里更改下酒店的预约，给部长单独安排一间，我和黄濑住原来的标间就好。）
（好的。）
（……）
所谓的‘因祸得福’，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从抗拒变为了期待、不再想着该如何婉拒的黄濑立刻前往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一些替换衣物与洗漱用品，而就在自己经过摆满了避孕套与润滑剂的货架时，下意识停下了脚步的黄濑陷入了短暂的犹豫，可最终还是大步走向了收银台，轻轻敲了敲犯浑的脑袋。
不能着急，不能重蹈覆辙，更不能让对方找到临阵脱逃的理由。
笠松说，在过去的两年零三个月里，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只凭这样一句无力的‘告白’，黄濑便原谅了男人所有的绝情与残忍，独自忍受着辛酸与不甘。
只要有‘爱’存在，沦陷就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如何让笠松继续保持对自己的感情、如何让他回想起昔日那孤注一掷的冲动，才是黄濑不得不偷偷算计的‘心机’。
拉上了手刹、熄了引擎；当前排的武内与笠松相继解开了安全带，背上了背包的黄濑连忙推门走下了车，寸步不离的紧跟在两位上司的身后，三人一同乘坐着电梯、来到了物业管理部所在的三楼。
“不愧是总部，好多人啊。”
看着眼前那拥挤杂乱的职场环境，不禁如是感叹的黄濑嗅了嗅鼻子，浑浊的空气掺杂着些许烟草味。
“还是分部的办公环境比较好。不过为什么要单独将市场部的安排在神奈川呢？我们在东京不也有项目吗？”
“分管市场部的董事定居在神奈川，说是方便汇报。但他老人家也是常年出差、全世界到处跑，大部分时间是以电话会议的形式和他沟通的，在哪儿办公都没什么区别。”
“诶……原来是这样。”
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了，自从踏入本部的职场后，无论是笠松还是武内都显得格外拘束、谨慎。就在两人经过物业管理部的办公区域时，率先停下了脚步的笠松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什么，而屹立在视线尽头的是一位戴着黑框眼镜、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笠松的存在，一脸嬉笑的表情流露着一股微妙的违和感，大步朝着两人的方向走来。
“这不是市场部的笠松组长嘛。好久不见，一路坐车过来辛苦了。马上就是饭点了，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用餐？”
“今吉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今天我带了新人过来，一会儿要带他熟悉下总部的环境，午饭去四楼的咖啡厅随便吃点就行了。”
这样啊，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音落，推了推镜架的今吉用着余光微微打量了自己一番，而出于上下级关系、微微欠身的黄濑主动向对方递交了事先准备好的名片，而始终挂着笑容的今吉亦十分客气的接过了手中的物件，喃喃自语着。
“‘黄濑凉太’……原来你就是武内部长处心积虑从S社挖来的新人啊，真是年轻有为。有你这样的人才在，看来我们部门今后能轻松不少了。要好好干哦！”
“啧……！”
直到与今吉面对面、黄濑终于明白笠松为何会三番五次的提醒自己，在与今吉打交道的时候万万不可麻痹大意。
看似客套的寒暄暗藏着浓浓的火药味。原则上，物业管理部主要负责自持物业的运营维护，其中也包括了收租的工作，而收租工作的顺利与否取决于租户质量，更少不了市场部在从中的周旋与协调。
“在项目确认立项的时候，市场部会根据投资部的立项方案、制定招商策略，对意向明确的租户进行尽调，筛选出优质、诚信良好的租户，最大程度的减少违约风险。”
但无论是多么完善的制度、多么苛刻的标准，都无法百分百的规避所有的风险。大环境的不景气、产业结构的调整与震荡、企业自身的经营困境……太多的不可控因素都可能导致企业无法如期支付租金、或是拖欠租金。
“某种程度上我也理解物业那边的怨气，毕竟坏人都是他们在做；而市场这边为了维护客户关系，有时候还得帮着客户说话、和公司谈判，若是公司愿意妥协放宽、物业那边的立场便会显得非常尴尬，反之亦然。公司内部之间的制衡与约束，往往是最折磨人的。”
“唔……简单来说、我方的大原则是不希望把事情做的太绝，毕竟做业务的、业内的口碑很重要。要是所有人的知道A社只认钱、不讲人情、更不会视情况而变通，确实会对我们的工作造成一定影响。”
见自己如是感慨道，对此抱持着强烈共鸣的笠松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
“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不希望通过强制驱逐、或是诉讼的方式解决吧。毕竟这么做会产生额外费用，具体摊在哪个部门身上、又事关预算和奖金。每到了这种时候，各个部门的主管们都吵得头破血流、没完没了。”
“每天都得为这种乱七八糟的琐事心烦，小武内还真难做呢……”
虽然明白大公司的内部难免会存在各种各样的利益纠纷，可当自己真真切切的面临这些无法规避的难题时，巨大的压力与无从下手的脱力感令黄濑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前辈你自己又是怎么打算的呢？一想到武内对笠松的用心栽培、有朝一日，笠松也一定会坐上管理岗位，可性格刚正、爱憎分明的笠松又是否能够权衡各种错综复杂的利弊关系，一切都仍然是未知数。
“你肯定不会满足于现状、只做一个专注业务的经理而已吧？”
“普通的业务经理能改变什么？正是因为对目前的管理制度不满、不服，我才下定了决心、一步步向上爬。但在此之前，实打实的业绩、人心与名望，都是必不可少的。”
“……”
这就是你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目标？这就是你压抑自身的感情、拒绝我的理由吗？
望着浮现在男人脸庞上、那坚定与自信的笑容，忽然感到一阵恍惚的黄濑默默垂下了眼帘。正因为都是男人，自己才能理解这一蓬勃的野心对于笠松而言是多么的重要，以至于黄濑第一次在他的面前产生了渺小的卑微感，更不忍为了自己那幼稚狭隘的私欲、责怪他的薄情。
（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并不是因为他过于理性、更不是因为他对爱情的悲观；归根究底，‘爱情’本身对于前辈而言，永远都不会是第一位，永远都是第一个被放弃的选项。）
想到这，莫名感到如释重负的黄濑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如果两人的立场互换、如果更为年长的那个人是自己……谁又能理直气壮的大胆预言，做出抉择的人不会是黄濑？
“不过距离小武内退休应该还有好多年了吧？前辈要加油哦！就算是一路提拔自己的部长，也绝不能手软！”
“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才不屑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还有二十分钟会议就开始了，赶紧吃饭！”
“遵命～”


——tbc——


本来想一口气把开会的那部分也写完的，但是想了想，还是明天去公司写吧，一些会议纪要都留在公司，还是得就地取材、现学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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