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时间还没结束、接到了武内电话的笠松便催促着黄濑放下手中的餐具，一路小跑着来到了位于五楼的会议室。就在两人推门而入之际、一双双陌生的眼睛几乎同时看向了自己，露骨且凌厉的眼神迫使黄濑犹如壮胆一般挺直了高大的背脊。
“我是市场部的黄濑凉太，请大家多多指教。”
“黄濑，你坐旁听席吧。会议纪要就拜托你了。”
“好的。”
在武内的指示下，围着会议桌绕了一大圈的黄濑来到了旁听席，而此时、已经有一位身形高大的青年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会议室中唯有他自始至终漠视着自己的存在，心不在焉的托着脑袋、时不时打着哈欠。
“您好，请多指教。”
“……喔。”
目中无人的敷衍态度令黄濑一时有些无法适从。至少在市场部里，没有人会用如此冰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而眼前那身形高大、肤色黝黑的青年既不关心自己是谁、更不关心参会的其他人。他只是自顾自的坐在冷清的旁听席上，像是发呆似的愣愣眨着细长惺忪的双眼。这个人是哪个部门的啊……难不成是物业部的？想到这、黄濑默默将余光投向了正坐在会议桌前的今吉。他正低头翻阅着资料，时而和一旁的上司交头接耳的说这些什么；相比起早体型臃肿的武内、物业管理部的部长——原泽克德完全不像个中年人，棱角分明的五官近乎看不到太多岁月的痕迹。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就在黄濑悄悄用着审视的目光一一观察着素昧平生的同事时，一位身着白色衬衣的女性忽然推门走进了会议室：她留着一头清爽利落的栗色短发，手中捧着笔记本电脑，身后紧跟着两位西装革履的成年男人。他们相继在旁听席落座、唯有那位干练的女性大步来到了会议桌的正中央，放下了笨重的电脑。
“市场部、物业部的同事都到齐了，我们就先开始吧。今天的会议就有我——财务部的日向丽子主持，如有思考不周的地方，请二位部长海涵。”
“丽子小姐的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想必一定会帮助我们找到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原泽的这一句客套的恭维令缓缓坐下了身的丽子下意识耸起了双肩，僵硬的肢体语言暴露了她内心的警惕与紧张。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同事，相互帮助是应该的；说着，立刻打开了电脑的丽子熟练的敲打着键盘，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的屏幕。
“我先向各位汇报下上季度的应收租金的情况。如数据有误，还请各位指正。”
“……”
长期、稳定的租金收入对于A社而言是最为重要的现金流来源，同时也直接影响了资产本身的公允价格、是否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因此，由市场部主导的招商策略及租户质量便显得尤为重要。
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经济繁荣与否、产业的结构性变化都会对企业经营状况造成巨大的影响，而目前日本的整体环境并不算乐观，不少中小企业对承受着巨大的生存压力，负债、亏损、倒闭的情况相当常见，可这些中小企业恰恰是支撑着日本经济稳定的重要支柱，亦是租用A社所投资的商办物业的主要客群。
“根据物业部门的反馈，在上季度、已经确定无法如期收缴的租金约为7600万日元，拖欠但预计在本季度可以缴纳的租金金额约为10210万日元。上述两组数据是公司名下所有自持物业的应收租金的统计，请问数据是否正确？”
“无异议。”
代表两位部长发言的是被视为部门二把手的今吉与笠松；只见两人异口同声的表达了意见，下意识点了点头的丽子拿起了手边的资料，快速的审阅了一遍由今吉一手整理的名单列表，继续开口道。
“因租金欠收而导致的资金缺口还是给公司的现金流造成了一定的压力，这个缺口无论如何都要在本季度补上，这也是为何召集大家一起坐下开会讨论的主要原因。”
“……”
“我特意邀请了法务部的同事一起来参会。如果在催缴过程中需要采取诉讼，可以当场咨询绿间君及高尾君，制定相应的策略。”
音落，代表法务出席的两位年轻律师纷纷起身、向二位部长欠身行礼，可还没待两位同僚坐回座位，抢先了一步的今吉手举着事先印刷好的表单，宣告着精心筹谋的计划。
“对于已经明确无法交租的企业，经过市场部的同意、我们已经正式向租户下达了最后通牒，要求他们在指定时间内搬出，并保留采取法律措施的权力，押金当然也是不会退还的。主要的问题是集中在承诺延迟交付、但久久没有动作的那些租户。”
说到这，顿了顿神的今吉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故作无奈的长叹了口气，就连旁观的黄濑都看出了男人那造作且浮夸的‘演技’的真正用意，想必笠松也一定识破了对方的惯用伎俩，却依然保持着定力，等待着时机。
“考虑到《催缴通知函》的作用有限，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充分的预案，要是又出现租户连夜潜逃的情况，我们物业部也很难办啊。”
“市场部已经提供了延期交租的租户预计的交租时间表，大部分企业都已经签署了额外的违约协议及承诺书。如果在此基础上，部分企业仍然无力交付，那按照协议约定、我们完全可以采取法律措施，没什么好犹豫的。”
再也无法放任今吉大放厥词的笠松果断采取了行动。一边说着、一边拿起了手边的文件，如是振振有词的回击道。在黄濑的印象中，这份表单是由森山与小堀亲手整理的，而自己也曾听起其他前辈聊起过催缴的事：为了说服对方签署这份补充协议、笠松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也得罪了不少合作多年的老客户，甚至一度需要更为资深的武内亲自出面、替笠松的不近人情不停做着解释，安抚客户的情绪。
“维护租户关系固然重要，但作为A社的员工，公司的底线与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如果只因为签约企业在短期出现经营困难而无法按时交租，就贸然与他们结束合作关系，对于今后的长期合作会带来极大的不稳定性，亦会影响我们公司在行业内的声誉。”
这还是黄濑第一次见笠松用着如此谨慎的措辞在公开场合发表言论。本以为男人的个性冲动、又是个急性子，万万没想到在与他人据理力争的时候，笠松竟能如此镇静，意外的一面不禁让黄濑在心中直呼意外，亦让平稳的心跳逐渐变得彭拜高昂起来。
“我们认为，考虑到双方已经建立起了长期的合作关系，公司可以做出一些让步，多宽限一个月。这期间我们也会尽全力协助物业部门催缴，同时做好安抚与维护工作。”
“笠松先生的建议很好，您提交的表格我也仔细看过了，坦白说我个人是同意您的这些观点与意见的。”
“……”
只不过事情真的会如‘计划’的那般一帆风顺吗？
眉头微蹙的今吉一脸忧虑，可从市场部的立场来看、男人的这句反问更像是赤裸裸的挑衅，然而性情刚烈的笠松压抑住了内心的情绪，唯有黄濑从他那双紧紧环抱在胸前的手臂、察觉到了燃烧在他心头的愤慨，却又对此无能为力。
“尤其是那些在三个月、半年之后就要到期的租户。或许他们只是一味的想拖延时间，签署那些违约协议也只不过是糊弄人的障眼法，实际上早就已经想好一旦租约到期、直接赖账，逃跑。之前的那些惨痛教训，想必市场部的各位同事没忘记吧？”
“我已经说过了。在现有施行的方案的基础上，如果还有租户无法如期交付租金，我们可以采取法律手段来捍卫公司的权益。到时候你们要赶人锁门也好、断电断网也罢，市场部都不会有任何异议。对于这样的失信企业，A社没有必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和资源去维护毫无收益的合作关系，相信其他同行也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今吉确实是个相当狡猾、精明、且能干的人。虽然外部的企业都是通过市场部这一渠道选择租用A社的物业，但今吉却对每一家租户的经营情况、租赁条款、乃至外界风评了如指掌，可见在这场会议之前，双方都做了相当充足的准备与功课，一方面是为了能够相互配合、尽快解决欠租的问题，另一方面则是尽可能减少落在自己肩上的责任与工作量，毕竟谁也不想充当那个铁面无私的恶人，非必要、即使是擅长把控人心的今吉，亦不想牺牲自己在行业里的口碑、纯粹的为公司利益而扮演一个人见人恨的‘反派角色’。男人的心中不具备这样的‘忠诚’。
“那就按照现在的方案推进吧。物业部采取行动的节点，以补充的违约协议中所约定的‘最迟交租时间’为基准，提前一周向仍未支付租金的企业发送《解约函》，要求供应商重点看管，以防他们逃跑。”
为了缓解弥漫在会议室内的火药味，在笠松再三明确了部门的原则与立场之后，一旁的武内忽然清了清嗓子，用着近乎蛮横的强硬方式、敲定了最终的催缴方案。对于武内的主张，坐在会议桌另一段的原泽并没有表达任何的意见，面色凝重的男人只是用手卷弄着垂荡在额前的头发，若有所思的低着头，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资料上的名单。
“丽子，银行那边怎么说？并购贷款的利息是否有延期支付的可能？”
“很抱歉……昨天我特意去银行跑了趟，也做了很多游说工作，但对方还是明确表示利息的偿付节点没有通融的可能。所以本季度如果还是没能补上租金收入的缺口，公司确实有着很大的压力……”
“那就没有办法了。笠松，这周你就留在东京、配合物业一起催收，要是觉得人手不够，可以把森山还有早川一起叫来。黄濑，你接替笠松的工作，明天回去后尽快把横滨港项目的路演计划排出来，有什么问题直接找小堀和中村帮忙。”
“是！”
仅仅过去了半小时的时间，一切都乱了套，所有的计划都被无情的打乱，发生在眼前的种种再次印证了那句商场上的名言：不会变化的，就只有‘变化’本身。见武内如此果断利落的交代完了后续的工作，同样不甘示弱的原泽将目光投向了坐在黄濑身旁的青年，语气听似慵懒、却流露着极强的压迫感。
“青峰。会议结束后你和今吉先去拜访下供应商，让他们采购一些应急物资、加紧看守，如果发现了任何反常的动静立刻汇报，必要时可以直接报警。”
“知道了。不都是些常规操作吗……何必搞得这么紧张。”
会议持续了约莫半个小时，谁都没有说服对方、谁亦都没有为了所谓的‘大局’而轻易妥协，在这场长达三十分钟有余的‘攻防战’中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然而黄濑还是从今吉与原泽的表态中察觉到了他们不惜采取极端措施、也要尽快解决问题的决心。至于这么做是否会损害市场部的利益与人脉网，他们并不在乎、更不愿迁就。
“终于可以正常呼吸了——！”
走出了憋闷的会议室，忍不住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的黄濑跟随着笠松、回到了咖啡厅，同样满脸疲惫的笠松从售货员的手中接过了两瓶宝矿力，将其中一瓶递给了自己。
“我现在终于能够体会到前辈的心情了。你经常要和那只老狐狸打交道吗？和这种人说话不觉得累吗？”
“当然累啊，可有什么办法？毕竟是工作，跨部门的协作是无法避免的。更何况今吉除了性格扭曲了一点、能力还是很强的。你不是已经领教过了吗？”
“唔嗯……”
都说今吉狡猾、那些想尽办法拖欠、延期支付租金的租户，又哪里称得上是‘善人’？今吉也好、笠松也罢，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可碍于自身的利益与立场，两人不得不采取截然相反的方式来贯彻自己的职责。单凭这一点，笠松对同僚的今吉抱持着敬意；可出于私人情感，无论是黄濑还是笠松、都对男人的善变奸猾个性实在不敢恭维。
“对了，我已经让中村帮你订好了回去的车票，横滨港的路演的计划表也在他那儿，你回去后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中村就好，实在不行可以随时打电话问我。”
“唉……其实我更想和前辈一起留在东京的，我不想就这么回神奈川……”
无比强烈的遗憾，显然是出于见不得人的私欲；听着自己如是唉声叹气道，早就识破了自己的心思的笠松面无表情的喝着手中的饮料，见男人竟无动于衷、下意识努了努嘴的黄濑悄悄来到了笠松的身后，俯身将双唇凑到了他的耳旁。
“不过今晚我和前辈是一个房间吧？”
“……”
话音刚落，饱满的耳垂便染上了一抹暧昧的绯红。眼看着循声转过了脑袋的笠松愤愤的瞪了自己一眼，难掩得意的黄濑一边窃笑着、一边抬手替男人拨开了遮挡在额前的碎发，呢喃着满是蛊惑的‘誓言’。
“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做的。但要是前辈想找个人排遣寂寞，我很乐意效劳哦？”
“闭——嘴——！”
“痛！”


——tbc——
两人在旅馆究竟发生了点啥，下次以独立短篇的形式给补上（笠松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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