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软的脚步、一头栽进了被窝的笠松甚至连窗帘都顾不及拉上，就这么闭上了酸涩的双眼，感受着意识一点点被睡意侵蚀的下坠感。
整个心就好像被吸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里似的，前所未有的疲倦令自己很快坠入了长梦，跳跃零散的画面大多都充斥着黄濑的身影，只不过在梦中、笠松总是看不清男人的那张俊俏的脸庞。起初，笠松认定了是因为时间模糊了记忆；可直到黄濑以‘同事’的身份、堂堂正正的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的变化、他的认真、他的执着……与昔日那幼稚且天真的优越感不同，通过语言与眼神所传递的信号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彰显自己的觉悟。
（我再也不想被你‘抛弃’了。）
刺耳的‘指控’令默不作声的笠松垂下了眼帘。想要反驳什么、却又如鲠在喉；从结果来看，提出分手的人确确实实是自己，可当时的黄濑不也很轻易就转身了吗？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凭什么仿佛就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受伤？你又怎么会知道这两年多的时光、我又经历了多少挣扎与煎熬？
“麻烦再来一杯冰生啤，谢谢！”
结束了一周的工作，向来吝啬的武内不惜自掏腰包、预订了距离公司不远的烤肉店，欢迎黄濑的加入。本想随便找个借口婉拒武内的邀请，可习惯了使唤自己的上司却勒令笠松早点放下手中的工作、和小堀一起提早去店里打点一下，就连森山都看不惯武内那过于露骨的态度，在两人离开公司后、笠松便立刻收到了森山发来的短信、调侃着部长的殷勤。
你的那个大学后辈真有那么了不起吗？
看着聊天框内的文字，除了苦笑之外、笠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为森山解答心中的疑虑，只能默默退出了界面、将手机放回了口袋中。
现在的‘黄濑凉太’对自己而言，只不过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大口大口喝着爽口的啤酒、浓郁的麦香在鼻腔与口中留下了无穷的回味，在酒精的催化下、麻痹了囤积在心头的思虑与阴霾。黄濑在人际交往上似乎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明明是第一次聚餐，可他却很快与其他人打成了一片；工作也好、兴趣也罢，无论是谁主动聊起了怎样的话题，黄濑都能得心应手的接上、绝不会让桌上的气氛冷场。回想起武内一次又一次在例会上强调的‘人情’二字，笠松多少能够明白为什么初出茅庐的黄濑能够在短短半年的时间便在S社这样的大企业中站稳脚跟，除了自身条件的优势之外、这份工作对于八面玲珑的黄濑而言，说是‘天职’也不为过。
“原来笠松在大学的时候还是个风云人物呢？头一次听说。”
大口吃着肉、大口喝着酒，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暂时从职场那压抑凝重的氛围中解脱的‘战友们’纷纷卸下了平日的严谨与认真，封闭的包厢内时不时便会响起轻快的笑声，而所有人当中、当数森山最为健谈。与自己同龄的森山以及小堀是笠松的同期，三人是在同一时间加入A社的，三人一路扶持、搭档了这么久，对彼此也最为熟悉。烈酒催红了男人的脸颊，也让他开始变得多话；对笠松的好奇、对黄濑的猜忌，只见举着酒杯的森山特地起身来到了黄濑的身旁，而身为后辈、始终面带着微笑的‘新人’立刻为森山腾出了位置，一声‘前辈请坐’令坐在餐桌另一端的笠松萌生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听源源说你是冲着笠松来我们公司的？在大学的时候，笠松他也是和现在一样冥顽不灵吗？”
“喂、森山……！”
“‘冥顽不灵’倒也说不上。其实笠松前辈是个非常热心的人，但具体得看对象是谁、对什么事。好比对我，前辈才不会那么轻易就妥协呢。”
“……”
说到这，放下了酒杯的黄濑苦笑着耸了耸肩，意味深长的感慨使得笠松不禁感到心口一阵刺痛。这些在外人听起来就像是家常闲话的‘回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道细小的伤疤，虽不会痛的刺骨、可已足够让人坐立难安。
“不过，前辈对我也有温柔的时候……不然我也不会一直对他念念不忘、追到A社来了。我说的对吗？笠松前辈？”
“闭嘴——！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再多的‘温柔’，也不及决绝的分离更让人刻骨铭心。
连一声完整的‘再见’都不曾说过，如此匆忙的分别确实称不上体面，可当时的笠松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斩断捆绑着两人的‘孽缘’：他总是指责自己顽固，黄濑又何尝好好静下心来、抛开幼稚的情绪，倾听过自己的心声，感受自己的矛盾？
“对了，大家应该都知道笠松前辈他会弹吉他吧？”
话题的突然调转使得其他人纷纷循声看向了黄濑，而面颊微红的‘新人’则将目光直直的投向了自己，语气中满是只有笠松能够听懂的悲切。
“这个我们都知道。去年年会的时候，笠松还代表我们部门报名参加过演出呢。舞台上的笠松和平日里真的判若两人。”
“是吗？这我就不好说了。因为当时整个大学、就我一个人没有看过前辈的演出，每次我说想去，他都找各种理由不让我露脸。是不是很过份？”
“……”
你们两……真的没问题吗？
面对那一双双满是狐疑的眼睛，只能故作镇定的笠松拿起了服务员刚送上来的啤酒、大口大口的将沁凉的液体吞进了肚子，试图平复内心的慌张。这家伙……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绝对是在报复我……！可除了在心中这般骂骂咧咧，笠松既无法回答大家的困惑、更不知该如何面对黄濑的迁怒。自己的沉默令餐桌上的氛围显得有些尴尬，好在黄濑再度将话题引导向了别处，可无论男人说什么、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离不开那段彼此纠缠的时光。
“我们很好哦！前辈他是为了不影响我才那么做的，只是方法有点笨拙罢了。……我一直都知道。”
“……”


对那些不知真相的外人而言，黄濑所描绘的‘笠松幸男’是一个受人尊敬、却唯独对他格外严厉的‘前辈’罢了。对两人的校园时光不停追问的森山绝不会知道，除了‘前辈’对‘后辈’那近乎苛刻的‘关爱’之外，两人不止一次在夜晚相拥、交合；其他人更不会知道黄濑是如何耐心且不舍的亲吻自己，自己又是抱着多么强烈的自我厌恶，贪婪的回应着他的索求。
若不是由武内自掏腰包，笠松曾一度猜想这场欢送会是不是黄濑一手策划的‘陷阱’。在气氛的烘托下、又在不同人的追问中，黄濑静静诉说着一段又一段往事，但又默契的对两人的‘秘密关系’只字不提。而笠松能做的，就只有沉默以对。不愿听、更不愿看，哪怕只是一瞬的闪念、全身的觉知便会再度指向再次贸然闯入自己生活的黄濑，到了那时、笠松便再也无法摆脱‘回忆’的束缚，对黄濑的‘二次心动’已是不可避免的‘挫败’。
所有人都将视线的焦点放在了黄濑的身上，没有人注意到悄悄远离了人群、独自在餐桌的边缘喝着闷酒的笠松。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觉得被他人冷落竟是如此‘幸运’的一件事；独享着美食与美酒，清醒的意识逐渐被醉意所模糊，再加上日积月累的疲惫、坐在角落的笠松本想闭眼休息一会儿，却没想到席卷而上的睡意将自己拖入了梦境之中。
听不见黄濑与他人的欢声笑语，可却依然能够感受到他就在自己的身旁，隐晦的觉知莫名的让笠松感到格外的安心，而断断续续的浅眠中亦不再有黄濑的身影。
自己不得不承认，正因为仍然在意，才会如此介怀。在工作上，黄濑的表现可谓是无可挑剔，在笠松对男人拟写的企划方案提出意见后，第二天的下午、他便通过邮件将修订好的企划书发给了自己，并邮件正文中留下了一句‘请确认后呈交部长审核’，自信的态度让笠松既窝火、又欣慰。
（就算我们不是在校园里相遇，无论他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喜欢上他也是早晚的事。）
后知后觉的悔悟再度让笠松清醒的认识到了感情的脆弱，至少在早已固化的人情世故面前，男同志之间的恋爱经不起任何考验。笠松是喜欢黄濑的，正因为喜欢、所以才深知‘长痛不如短痛’的必要；只不过将自己的理性误认为是‘抛弃’的黄濑根本不愿直面自己的这份决心。
“笠松前辈……？你还好吗？”
“……”
惊扰了自己的浅眠的，是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喊。缓缓睁开了双眼的笠松下意识皱起了浓眉，只见黄濑那张帅气的脸庞满是忧虑，正轻抚着面颊的指尖有着肥皂的味道。
就好像有一个透明的小人正不断用着隐形的钝器不停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似的，尖锐的刺痛感伴随着猛烈的晕眩、令试图起身的笠松重重的躺下了笨重的身体、闭上了干涩的双眸，在背脊传来的松软触感让笠松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饭店，而不出意外、带着自己离开的人应该就是眼前的黄濑。
“这里是哪里……宾馆？”
近乎嘶哑的嗓音听起来就像是陌生人一样。闻声、支吾了一声的黄濑用手为自己拨开了额前的碎发，一声‘因为我不知道前辈住哪里’，使得笠松难掩讽刺的冷笑了起来。
“小堀知道我住哪儿，让他送我回去不就得了。……你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是想做什么？”
“因为喝醉了的前辈浑身都是破绽，现在也已经不是‘工作时间’了。我想做什么，前辈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
话音刚落，冗长、却不失温柔的吻如理所当然一般落下，轻柔的触碰并没有遭到笠松的拒绝，不是因为自己妥协了、而是因为笠松没有力气抵抗。身体很重，心更是麻木；停留在唇瓣摩挲的吻更像是某种试探，就连不知在何时悄悄探入衣摆的双手也只是在腰际的两侧游走，见自己久久没有回应、砸了咂舌的青年便不再深入、抽回了双手，低沉的呢喃满是扫兴的意味。
“算了。我不是为了重蹈覆辙才回到你身边的。如果只是不断重复过去的错误，根本就不值得我付出那么多。”
“原来你也认为那段时光是‘错误’的啊。”
或许男人只是任性、但算不上‘是非不分’；听着自己如是讥笑道，轻轻叹了口气的黄濑再度俯身，小心翼翼的将手臂绕过自己的脖子、扶着肩膀，将全身疲软的笠松搀扶了起来。
“我不认为感情本身有什么对错之分，错的只是方式罢了。……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上你了，而不是误以为对你的执着只是一种优越感。当时的你无法信任我，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那你可错怪自己了。与你自身感情无关，就算你真的喜欢我，我也不会和你交往的。”
短短的一周，笠松已经亲眼目睹了黄濑的变化与成长，可唯独对感情、他依旧单纯，依旧坦然。你明明有着一张巧舌如簧的嘴，却不擅长撒谎；说着，忍不住苦笑的笠松在黄濑的搀扶下挺直了腰杆，睁眼凝视着那张英俊的脸庞。他看起来很是委屈，就好像在斥责自己为什么这般无情似的皱着眉头，可就在男人启唇之际、立刻打断了他的笠松推开了男人的胸膛，一声‘这根本不是感情的问题’令黄濑难掩落寞的垂下眼帘。
“而是‘常识’的问题。就好比我无法在小堀他们面前坦白自己的性向一样，现在的社会环境还没有包容到每个人都能用正常的目光审视少数群体，你在本质上是异性恋，你体会不了被人特别看待的挫败。”
“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当然明白了！可既然前辈介意，那可以选择不公开、我也可以一直等……”
别说了。我最害怕的，就是听你亲口说你愿意等我。
所谓的爱绝对不是一味的索取与成全，自己愿意放手、愿意退步，何尝不是出于对黄濑的不舍？无论黄濑的工作能力有多么优秀，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刚涉足社会不久的‘菜鸟’罢了，而对于同性恋群体的生存环境，对此有过切身体会的笠松比黄濑更明白现实的残酷。我承认，我对你依然有感觉，但我不认为当下是交往的好时机，我自己也没做好投入到一段恋情中的准备；说到这、难掩浮躁的笠松下意识砸了咂舌，而黄濑则一脸颓丧的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对现在的我来说，工作是最重要的，除了恋爱、我还有其他的人生目标想要实现。你说你会等我，但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两年、五年、十年……难道你要一直等下去吗？你总说我顽固，时隔那么久、你毫不犹豫就答应我加入了A社，你自己就不固执了吗？如果我现在答应了你，你一定会执拗到底，难道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为了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兑现的承诺，一次又一次的耽误自己的幸福？”
“我知道！这些我都懂！为什么你非得把话说的那么直白呢？！为什么你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呢？！”
在声嘶力竭的呐喊中，笠松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自己又一次伤害了黄濑，可无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笠松都是为了自己而亲自断送了‘相爱’的可能性。或许你我都是自私的，都只是一味的想要弥补憋闷已久的不甘、想要守住满是裂缝的心墙，既舍不得，更放不下，就这么绕着名为‘回忆’的圈、兜兜转转的徘徊着，迷惘着。
“有件事，我犹豫了很久。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得好好和你说明白。”
对于黄濑，自己有着道不尽的愧疚，可即使如此、有些话有些事，笠松仍旧不得不藏在心里。这种沉闷又无奈的苦涩，或许也是‘爱’的组成部分吧。
“我从来没有抛弃过你。在这漫长的两年零三个月，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
音落，眼看着循声抬起了头的黄濑不可置信的凝视着自己，而见自己不再回避、一声满是无助的失笑令心口不由自主的抽痛起来。他明明笑着，却也红着眼眶，而笠松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紧紧抱着男人那细细颤抖的身体，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就与分别时的那晚一样，谁都没有流泪、却又都心怀着各自的悲伤。
任何用来宽慰的言语都是苍白的。正因为谁都没有错、才无法通过指责对方来发泄囤积在心中的失落与痛楚。碍于身心的疲惫，当黄濑说今晚直接在酒店住下时、笠松并没有拒绝；他耐心的为自己脱下了西装、用着热水浸泡过的毛巾擦拭着身体，当男人的指尖在无意中触碰到自己的肌理时，似曾相识的感触竟让身体起了反应，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变化、立刻钻进了被窝的笠松用被子蒙住了滚烫的脸颊，怪异的举动惹得黄濑一脸狐疑的挑了挑眉，但他并未道破自己的脸红心跳。
（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只是想抱着前辈入睡而已，可以吗？）
就在自己昏昏欲睡之际，钻进了被窝的黄濑悄悄握上了自己的手，就与从前一样、从掌心开始，再到手臂的内侧，最终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拥入了怀中。
他的胸膛依旧如记忆中那般温暖。而在男人的体温的包裹下，很快坠入了梦境的笠松静静吐着呼吸，深沉、绵长的梦里没有黄濑，自己已经不再需要通过梦来思念，即便无法相恋、可他切切实实的就在我的身边。
“喂……？哪位……哦，是你啊。”
次日的清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笠松从梦中唤醒，而来电的人正是森山。顶着头痛、难掩疲惫的笠松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胳臂，缓缓支起了身。身旁的黄濑睡的很深，松散的表情丝毫没了平日的英气、反倒让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显得有些稚嫩，令人怀念的光景令笠松不由自主的轻扬起了嘴角，下意识压低了有些浑浊的嗓音。
“一大早打电话来有什么事么？”
（我只是来确认下黄濑有没有把你平安送回家罢了。昨晚打了黄濑好几个电话都没接，你醉的不省人事肯定接不了电话，就想着一早和你确认下。）
“……我在家呢。要不是你的这通电话，我估计能睡到中午。”
还有什么事么？没事的话我接着睡了，头疼的快裂开了……
一起共事了这么久，这还是笠松第一次如此理直气壮的在森山面前撒谎。怀着复杂的愧疚感，匆匆挂了电话的笠松将手机丢在了一旁、躺回了床铺。身体依旧很重，意识也很疲倦，可当黄濑那平静的气息声传入耳朵时、不禁转过了脑袋的笠松默默的凝视着男人的睡颜。
（我喜欢你的脸。）
一切都是从惊鸿一瞥而开始的。明明在对你无所求的时候可以如此坦荡的说出心中的冲动，却在对你愈发渴望之际变得越来越理性、越来越胆小。……原谅我，黄濑。如是喃喃低语的笠松轻轻的拨开了额前的碎发，在饱满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轻吻。
“也许我对你不够温柔，但唯独只有你……我希望你能够找到真正的幸福。你一定要幸福。”
“……”


——tbc——

前辈的头有多痛我不知道，反正我的头是快痛死了……
明后天休息抗姨妈，恢复了后开始着手写火冰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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