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电梯、火神第一个迎面撞见的人，便是同部门的日向。他正忙着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汗水，就在火神快步向前、只为能够与眼前这位职场上的前辈打声招呼时，下意识回过头的日向却率先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一声‘早’迫使火神近乎本能的微微欠身，与日向并肩走进了投资部所在的办公区域。
“你最近状态不错啊，春光满面的。之前让你研判的几个项目进行的怎么样？”
“有一个还不错，我正在做测算。如果帐算得过来，我打算正式报备立项，还请日向组长一起把把关。”
感觉你终于像个日本人了，这些客套的社交辞令说得越来越顺口了。
听着日向如是调侃道，不禁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的火神弯下了高大的身体、坐回了自己的工位。正如日向所说，虽说火神已经在日本生活了半年多的时间，可无论是社会氛围、还是人文环境，自己始终对日本的‘职场文化’感到无法适从，太多不成文的规矩、太多隐晦的处事规则，对于连敬语都说不顺溜的火神而言，‘无法适应文化差异’是大多归国子女的通病，亦是自己的硬伤；就连向来稳重的冰室也没少在自己的面前抱怨过，但大多都是一些生活上的细小琐事。在彼此相拥的时间里，男人从来不会提起工作的事。他严格的遵守着那些‘守则’、坚决得令火神费解，但比起分手、这点程度的自我约束根本不值一提。
“对了。今天一大早我就收到了部长的电话，说有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交给我们，等他到公司后立即开会讨论。”
就在火神打开电脑之际，坐在一旁的日向轻轻扣了扣贴满了便签的挡板、探出了脑袋。
“会议室我已经让伊月安排好了，参会人有我、你、还有木吉。部长说，这件事对其他人暂时保密。”
“‘保密’？为什么……”
还没等自己把话说完，轻轻叹了口气的日向推了推有些滑落的眼镜、脸上满是火神所无法理解的忧虑。据说是‘上面’硬推过来的项目，部长他也悄悄去现场暗访过了，觉得里面猫腻太多；说到这，顿了顿神的日向转过了身子、将目光投向了景虎的办公桌，意味深长的感慨使得火神不自觉的挑了挑剑眉，满腹的疑云化为不曾有过的不安、令自己默默的垂下了眼帘。
“别看部长他做事的风格一向雷厉风行，其实能坐上这个位子的人、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日子久了，你就有体会了，这也是一种难得可贵的经验。加油吧，新人。”
“……是。”


《Rolling On》


入职四个月、其中三个月是以管培生的身份接受培训；在转正后的一个月里，在景虎的鞭策与团队的帮助下、身为新人的火神递交了一份针对海外项目的投资模型，并得到了决策会委员的一致同意。一旦A社新成立的境外美元基金完成募资，将会优先以火神发起的方案作为投资策略与谈判条件、寻找合适的项目标的，这也导致这位刚上岗不久的新人一时在公司内名声大噪，然而唯独当事人自己对职场内部的微妙变化不以为然。
只是一个方案而已，在具体的项目落地之前、都只是空谈，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己的能力能够得到认可，这当然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好事，可自己的野心与目标不该止步于此。即便有些粗心、有些鲁莽，可火神对工作一直都是抱持着一丝不苟的严谨态度，若没有这份觉悟、被淘汰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除此之外、也包括了自己那不为人知的小小私心。
（你比我原先所想的还要能干呢，大我。）
在情人的臂弯里，感受着温存过后的舒畅与缠绵；一边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如是感叹道的冰室面带着温和的浅笑。碍于‘守则’的约束，男人近乎偏执的对‘工作’二字只字不提，然而火神却明白男人的这句褒奖暗指什么。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没有‘违约’的样子？辰也果真是个怪人……如是默默在心中苦笑道，一脸疲倦的火神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将脸颊埋入了对方的肩窝、抱紧了温暖的身体。
（累了？那我们早点回去吧，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我好困……实在不想起来了，今天就睡这儿吧。既然是我提的，那超时的费用我来出，辰也你没有意见吧？）
（……也行。那就住下吧。晚安，大我。）
身为‘情人’时的冰室对自己有多温柔，以‘同事’自居时的他就有多苛刻、乃至冷酷。如果是景虎对自己的鞭策是出于期待，作为风控经理、冰室热衷于利用职能定位所赋予的权力，享受从‘完善’一步步走向‘完美’的过程，即便在这一过程中他那铁面无私的态度会伤到无数共事的人、为他人造成困扰，他也绝不会轻易妥协、改变态度。就连景虎也不下一次在团队面前坦言，正因为这个行业有着太多诱惑、太多利益关系，才需要冰室这样的人坐镇，不仅仅是为了A社，亦是为了在行业中摸爬滚打的每一个人。
“人都到齐了吗？”
姗姗来迟的景虎推门而入：他戴着墨镜、头发有些蓬乱，脸上还残留着没剃干净的胡茬，衬衣的领口敞开着。若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火神实在无法想象眼前那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竟然会是上班族，而身为组长的日向曾在私下抱怨过景虎多次被合作方误认为是黑社会的尴尬往事。经过几个月的相处，火神总算切身体会到了前辈们的无奈。
眼看着大摇大摆走进了会议室的景虎在会议桌的最左端坐下了身、翘起了二郎腿，低头摘下了墨镜。而就在日向将事先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他时，抱着双臂的景虎却示意让资料放到桌子另一端的座位上，一声‘我叫了雅子一起来’令在场的火神、日向以及木吉面面相觑。
“这次的事情有些复杂，光是只有我们一个部门可能摆不平。我让雅子带上了那个大名鼎鼎的‘冰室辰也’，等人到齐了后、由我亲自主持会议。”
“……”
辰也？！这次的项目是交给辰也负责吗？还是部长亲自要求的？
同样感到诧异的人不单单只有火神，就连日向亦都难掩心中的讶异、欲言又止的望着面色凝重的景虎，唯独木吉若有所思的低着头，却一言不发。
“部长、这次到底是……”
“你们一个个不用那么紧张，等雅子他们到了我会具体说明的。火神，从某种意义上、这次的任务可谓是相当‘艰巨’，而你是整个‘剧本’的‘头号男主角’，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咦？我？！”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
还未等自己整理好思绪，一身西装、束着马尾的雅子匆忙的推开了会议室的房门，而冰室则紧随其后、相继在会议桌前落座。
比起一头雾水的火神、两人的神色有些严肃，就好像事先就已经知道了这次会议的‘不寻常’一样，而恰恰因为两人那过于露骨的态度，让火神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仿佛是唯一一个被蒙着鼓里的人，不安犹如发酵的面包、以惊人的速度在心口膨胀着，令火神愈发坐立难安。
“我们之后和工程部还有一个会议，所以尽量长话短说吧，景虎先生。你到底想怎么样？”
“别这么咄咄逼人嘛，雅子。我又不会害你，是真心想要寻求你的帮助。这份人情，日后一定还你。”
“啧……！”
“……”
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火神的常识范围。真的只是因为文化差异，才感受不到空气中那浓烈的火药味吗？眼看着日向与木吉的脸色愈发难看、而同样眉头紧锁的冰室始终低着头，难免有些失措的火神只能怔怔的握着笔、一脸茫然的望着坐不远处的景虎，全神贯注的听着男人亲自编撰的‘戏码’。
“上周的时候，董事会的某位领导给我推荐了一个项目，于是我就满怀期待的去现场考察了一下，发现这是个只赔不赚的买卖。我已经将自己的初步判断如实汇报了，可对方的态度很明确，要求尽可能落实、设计一套最大程度上规避潜在风险的投资方案。”
项目是位于丰岛区的一条商业街，虽说运营时间已超过二十年了，可因为招商定位不匹配、环境破旧、治安等等问题，常年都处于非常萧条的状态。根据持有该商业街部分股权的运营公司的说法，能够维持基本的收支平衡、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我特意请了源源一起去看。根据他的经验判断，这条商业街的附近有许多写字楼，距离地铁步行十分钟，在地理位置上确实有一定优势。但在营业的商铺大多都是一些书店、服装、杂货店，店主也都是一些老人。一看就是当年的老居民承租或者买下来的，对那些在写字楼工作的白领来说根本可有可无。如果真的想要把个项目全部吃下、由A社自持运营，如何把这些租户劝退、重新整顿，恐怕需要投入远超乎预算的时间和成本，甚至还会产生舆论风险。”
说到这，景虎长长的叹了口气，巨大的精神压力使他难掩焦虑的抓了抓蓬乱的头发，而对座的雅子则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一声‘真没用’惹得景虎一脸委屈的控诉起来。
“我也很难做啊！大老板亲自出面再三交代，我总不能次次都当着他的面拒绝吧？我还有老婆女儿要养呢！”
“这么窝囊，索性趁早退休、让丽子赚钱养你吧。”
然后呢？以你的能力和专业水平，只是一套投资方案、不至于给不出吧？
一针见血的点破了景虎的伪装，同样袖起了双臂的雅子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面前的景虎，严厉的措辞可谓是毫不留情。
“哪怕是敷衍一下也好，反正最终都是要经过委员投票的。只要拿到三票‘不同意’、或者动用一票否决权，这个项目自然就流产了，不是吗？”
“荒木部长，恕我冒昧，我想景虎先生是有另外的考量才会邀请风控部一起来参加这次的会议，目的正是为了争取否决票。”
“……”
代替景虎发言的，是坐在日向与火神之间的木吉。从一开始始终默不作声的木吉忽然在这时开口，令火神感到颇为惊讶。木吉与脾气火爆的日向不同，他为人稳重、性情温厚，但缺乏紧迫感，时常给人一种慢吞吞的印象，可时常会提出一些异常大胆的畅想，在团队内具有一定的威望。
闻声，挑了挑眉的雅子将凌厉的目光投向了木吉，一声‘说说看’令身形高大的木吉挺直了腰杆，而他的一番建议顿时令一旁的火神豁然开朗，可同时、也加剧了躁动在心中的疑虑与不安。
“如您所说，投资部如果想要随便拟一份投资方案，只为敷衍一下、走个程序，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到时候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人就成了风控部，这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
“什么意思？”
“无论是多么完美的方案，项目本身质量不足，也是于事无补，这一点、相信二位不可能不明白。就这次的商业街项目，以风控部的立场来说、是绝对不会予以通过的，一旦得知连预审会都没有通过、您认为不惜亲自出面敦促我们尽快落实投资的那位领导会怎么想呢？”
“……”
制度是制度，制度容不得人情，可若是有人手持名为‘权力’的利剑、试图在制度上创造一道让人情可以趁虚而入的缝隙，又该如何应对？就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我们双方只有全力以赴、将这个项目上报至决策会，直接向投决委员施加压力，才是唯一自保的方法；音落，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太多的木吉顿了顿神，时不时用余光试探着一旁的景虎，然而景虎却没有制止。见上司默许了自己的行为，木吉亦更有底气、提出了思虑已久的方案。
“投资方案是一定要做的，且一定要做的完善；风险意见书也必须完成，但无论是措辞、还是风控条件，都必须比以往经手的任何项目都要严厉、苛刻。这样一来，两个职能部门对上面都有交代，而无论最终决策结果如何、在流程节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将本职工作做到了极致，最终责任只能由决策会的几位委员承担。”
“……所以部长才会让冰室先生负责这次的项目吗。”
木吉的这番提议令火神不禁豁然开朗。除了工作本身、火神很少去思考有关人与人、部门与部门之间的利害关系，单一的思维习惯让自己更能专注自身的专业领域，但如何应对外部的那些不可控的变数、同样亦是考验一个人综合能力以及前瞻性的标准之一。
（难道说辰也他早就预料到了……？）
想到这，火神情不自禁的将目光投向了桌子另一端的情人。男人的面色依旧凝重、一言不发；也许冰室早就猜到了景虎的用意，一旦雅子真的同意了景虎的计划、以‘铁面无私’而闻名的冰室无疑成了整个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人物之一，而不出意外、景虎将会安排自己拟写这次商业街项目的立项报告，这便是他为何称呼自己为‘头号男主角’的原因。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彼此都很难做，只能相互体谅一下了。你说呢？雅子。”
事已至此，看似敌对的两个部门却阴差阳错的被捆绑在了一条船上，若不联手、两边都会受到高层的质疑，尤其是雅子、正着手进一步整改风控制度的她若是在这时落下口舌，就只会让原本错综复杂的工作变得更为艰巨。
在景虎满是煽动意味的试探下，沉思了许久的雅子一脸不情愿的叹了口气，随即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冰室，语气中少了一贯的严厉。
“别太担心。要是有什么情况，我也会采取行动的。这次你就配合业务部，把意见书写完吧。”
“好的。”
“……”
只有火神能够明白，无论是景虎的算计也好、还是雅子的妥协也罢，对冰室而言是多大的屈辱。在本质上，火神与冰室是一类人，彼此都只想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中力求完美、从中获取成就感，并不想被复杂的人际关系所牵绊，可偏偏事与愿违，正如日向所说的、但凡坐上了景虎与雅子的位子，每一步都得谨慎小心、更得懂得权衡利弊。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日向、木吉，之后你们两协助火神一起把立项报告写完，下午立刻出发去项目现场考察。”
果不其然，景虎安排自己作为项目经理，从某种角度而言、亦是对高层的一种无声的抗议。明知火神主要负责海外的创新投资、却还特意避开日向与木吉两位得力大将、让自己经手国内的业务，但凡有点警惕心，那些在江湖上混迹多年的老狐狸们一定能够察觉到其中的猫腻。
“哦对了。冰室，你要一起去现场看一下吗？要的话，我让日向一起安排。”
“谢谢，但不必了。阵仗太大，反而会引起别人的警觉。目前风控部还没有得到任何的指示，如果被上面知道我和投资部一起去现场考察，那位不便透露的领导一定会收到风声、找上门来。我不想为我们部门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自己会找时间去项目现场做暗访。”
“哈哈，果然是个聪明人。当初没能把你劝下、留在投资部，是我的失算。”
“……”
先这样吧。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记得相互通个气，我会一一想办法处理的。
留下这样一句暧昧不清的‘承诺’，摇摇晃晃站起身的景虎踱步来到了火神的背后、粗糙的大手落在了自己的肩膀，意味深长的提点迫使火神不由自主的转过了身，仰头注视着自己的上司，自负的笑容却助长了心中的忐忑。
“委屈你了，火神。不过我不会亏待你的，尽管放手去做吧。”
“……是。”
“……”


——tbc——
明天如何不做头发，就继续写；如果去做头，就当我不存在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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