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笠松推门走进房间之际，闻声的森山一边用毛巾擦拭着短发、一边迈着拖沓的步伐，走出了浴室。男人光着上身，白色的浴巾缠绕在腰际；清晰的肌肉轮廓与饱满的喉结无疑是‘雄性’的标志，然而即便森山就这么大刺刺的赤裸着身体、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笠松也感受不到任何情欲的躁动。只有自己才能觉察的微妙‘失常’令笠松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身心的巨大疲惫更是放大了躁动在心头的焦虑，使得笠松不由自主的耷拉下了脑袋。
“你回来了啊。比赛怎么样？哪队赢了？”
“红队赢了。今年的几个新人都挺强的，有两个曾经还是职业运动员，水准比一般业余选手要高不少。”
诶……竟然能让你给出这样的评价，今年的新人还真了不得。
说着，回到了床前的同僚换上了轻便的睡衣，随即又当着笠松的面、将桌上那一堆堆的资料与文件塞回了档案盒中，小心翼翼的放回了行李箱的角落。
“连黄濑也一样。明明才差2岁、就已经能够给我们这些前辈带来这么强烈的紧迫感了，时代的更替还真是不饶人呐——”
“那是你过分谦虚了。黄濑的工作能力虽然值得肯定，可论资历和狡猾程度，还远远比不上你这位前辈。”
听着自己这般调侃道，撇了撇嘴的森山就像是默认了一般耸了耸肩，一声‘这我承认’令一旁的笠松不禁哑然失笑、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投向了墙壁上的时钟。
“明天我和早川一早就出发。你有什么要我替你特别交代的么？”
笠松清楚森山无意试探什么，可当森山挺直了腰杆、与自己四目交汇时，笠松仍然难掩心虚的避开了男人的视线，以所谓的‘疲惫’为借口，佯装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低声回应道。
“该说的、上次我回去的时候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就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步调推进吧。……还有那个实习生，这两天应该已经到岗了，毕竟是客户的女儿，回去后你提醒他们多担待点，待人、行事不能像平时那样那么随便。”
“行，我会留意的。”
想说的话、想见的人……真实的心境与言语是无法靠‘转达’而传递的，更何况就连笠松自己都不知该从而说起、又该如何开口。仅仅只靠‘语言’本身，既无法解开自己的心结、也无法说服自己放下无从倾诉的矛盾。那我先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车呢；眼看着一无所知的森山打着哈欠、伸着懒腰，除了苦笑之外、笠松实在不知还能有任何更好的办法，来粉饰自己的动摇。
“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了，你也早点回来吧。你也知道，黄濑那小子虽然表面上对我们每个人都毕恭毕敬，可心里就只服你一个；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一旦遇到什么问题，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管得住他。”
“……”


《Edge》


笠松从未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如此后悔。就在走出办公楼的那一刻，盛夏的热浪拂过面颊，刺眼毒辣的阳光更是让自己感到一阵晕眩，而在强烈的眩晕感之中、从心口传来的钝痛迫使笠松倒吸了一口气，就这么怔怔的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茫然的看着眼前的条条大路。
光是‘情感’本身，不足以构成‘抉择’的条件；而黄濑那双饱含期盼的双眸又是如此热切、坚决，视线的每一次交汇都会在记忆的深处留下属于他的烙印，无论笠松多么决绝的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太过在意、每一次的‘忘却’就只会让男人的存在本身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
“笠松前辈……！你可终于回来了！”
无法回避的‘私心’早已让笠松失去了判断的理性。熟悉的办公场所好不容易让浮躁不已的思绪稍许平复了一些，可当黄濑从座椅上站起、爽朗又有些稚气的笑容令笠松近乎本能的停下了脚步，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杵在原地，感受着心跳的急剧加速。
“前辈？怎么了？”
“……黄濑，通知所有人十点到会议室开会，我们过一下这几周的工作。”
“咦？！这么突然？！”
不怪黄濑会如此吃惊，说白了、这只不过是笠松为了将男人从自己的眼前支开而临时胡诌的一个‘借口’罢了。见自己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低声嘀咕了些什么的黄濑只得坐回了工位，一边翻阅着储存在手机中的通讯录一边闷闷不乐的碎碎念着。笠松看见了、也察觉到了男人的失望与低落，却又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更不能上心介怀。
“对了，前辈。一会儿的会议，要叫神田小姐一起参加吗？”
“‘神田小姐’……？哦，你是说‘实习生’吗？”
闻声、默默点了点头的黄濑抬着眼眸、目不转睛的凝望着自己，即使没有眼神的交汇，可笠松依然能够感受到男人那咄咄逼人的视线，就好像他早就已经知道了什么、听说了什么似的，然而自己却对此视而不见，故作笃定的在工位前坐下了身，语气很是冰冷。
“叫上吧。部长是将她安排在你手下了吗？”
“嗯，姑且是我在带着。但实际上源源是想安排前辈你做她的‘辅导员’，现在你人也已经从东京回来了，不知道之后会不会重新调整。”
“……”
露骨的试探令笠松陷入了沉默，也更让笠松确信、黄濑一定从别人的口中打听到了这次‘实习’的真正用意——以及武内有意想要撮合自己与这位‘神田小姐’的良苦用心。
武内并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而他也并非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才这般多管闲事；神田先生很看好你，硬是拜托我撮合你和他的女儿，我实在是推脱不了。当自己的上级一脸愧疚的主动为自己满上酒杯时，碍于人情世故、笠松也不愿为难对方些什么，更何况所谓的‘感情’并不是一个人的事。就算亲生父亲再怎么擅作主张，最终还是得看本人是否动情、是否乐意；而笠松只需做好自己，保持着‘同事’应有的距离就好。
可或许，黄濑他并不这么想。
“神田小姐，这位就是我们的组长——笠松先生。部长缺席的情况下，将由笠松先生统筹我部所有的业务及工作。”
“初次见面，我是神田沙耶，请多关照。”
“你好。”
身着浅色西服的女性容貌姣好、体态端正，不难从她那得体的肢体语言及谈吐看出她自身的良好修养。根据武内的说法，神田先生非常注重对子女的培养，并不会因为性别而对谁心存偏爱；而在所有子女之中、身为长女的神田沙耶最为优秀，高中毕业后便被英国名校录取、前往海外留学，专攻市场营销与消费心理学。

这并非是笠松与她第一次见面；两人曾在一场‘商务饭局’上打过照面；当然，那次应酬也是由神田先生亲手策划的，无奈两位年轻人没能在餐桌上碰撞出任何火花，不死心的神田才会在事后拜托武内、让自己的爱女能够在A社实习，从而加强彼此之间的了解，殊不知笠松根本无法对女人产生任何‘兴趣’，对于‘神田沙耶’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聪慧、能干’而已。
“神田小姐很能干呢！这次路演的PPT的排版设计都是神田小姐一手完成的，比我们几个大男人捣鼓出来的东西要精致、漂亮多了。”
部门里能够多一位女性，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森山；只见他在会议上如是侃侃而谈，而笠松则面不改色的翻阅着手中的工作纪要，时不时向小堀追问着具体进展，却不曾看过坐在黄濑身旁的实习生一眼，淡漠的态度与森山的热情可谓是云泥之别。
“路演的报名情况怎么样？有没有统计？”
“首次面向外贸及IT公司的招商路演，回复率大约在73%，已经明确会参加的企业大约有六成，比预计的要来得多。”
回应了自己的人是黄濑；音落之际，他将手中的名单传给了身旁的中村，而中村则将资料递给了笠松。看着那印刷在白纸上的表格，除了各企业的回复意向之外、黄濑还对每一家报名企业做了充分的调查，将其在行业内的市场份额、发展阶段、企业规模等一并做了注解，也难怪部门内的所有人几乎都对他的工作能力褒奖有加。
“此外，X友银行也有意在横滨港开设新的网点，但还没具体确定。我和他们的一位运营负责人约了明天上午登门拜访，根据之前的初步交流、新设网点主要负责微小企业的信贷业务，大约需要600-800平米。”
“X友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银行了。森山，你陪黄濑去一趟，他的职级还不够、就让他一个人去，会显得我方诚意不足。”
诶？那要这么说的话，不应该是笠松前辈你和我一起去吗？为什么是森山前辈？
明目张胆的抗议惹得所有人忍不住轻声失笑，而显然被黄濑小看了的森山则愤愤不平的瞪了男人一眼，一声‘你看不起我？’却只是让黄濑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脸上的神情满是扫兴的意味。
“是前辈先说我职级不够的啊。论职级的话，除了源源、不就只剩下笠松前辈了吗？我又没说错。”
“你这家伙……喂！笠松！我才不要和这种幼稚的臭小鬼一起跑外勤！我申请换人！”
“别胡闹了！又不是玩游戏！要是真的能够签下X友银行，这个项目的门面也就有了；就是因为这次谈判非常重要，才会派你们两人一起去。要是签不下来，下半年的奖金你们别想要了！”
“怎么这样！这是赤裸裸的职权霸凌，我反对！反对！”
在此起彼伏的抗议中、强制解散了会议的笠松匆匆离开了会议室，回到了工位前，长叹了一口气。
正如森山所说的，无论黄濑多么专注于工作、无论男人将手上的工作完成的多么出色，他的心并不在这个团队、更没有打算对公司付出任何形式的‘忠诚’。
（我的确就是为了你才加入A社的。如果前辈不是在A社工作，我也不会答应的那么爽快。）
在黄濑心中，A社的日益壮大对于他那赤裸裸的‘私心’而言，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如果笠松就职于一家默默无闻的小公司，黄濑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觉悟’，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考量来做选择，但男人绝不会因此而白白浪费期盼了两年有余的重逢。在黄濑的心中，‘公私不分’本就是一种保守的偏执，‘工作’与‘爱情’之间不是‘非黑即白’的单选题，根本不存在无法共存的道理。
“抱歉，打扰了。请问笠松先生您现在方便吗？”
就在笠松为黄濑而心烦意乱之时，不知在何时出现的神田却细声细气的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她的突然出现迫使笠松猛地坐直了身子，因为紧张、微启的双唇细细颤抖着，笠松只能愣愣的凝视着那张清秀端正的脸庞，从衣领传来的甜腻香味更是让自己坐如针毡。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问我是否可以跟随黄濑先生一同参加与X友银行的谈判？我知道忽然提出这样的请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我认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希望能够得到您的许可。”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要是黄濑他们不介意的话，我没有意见。”
当笠松结结巴巴的提到黄濑时，立刻扬起了嘴角的女性下意识抱紧了手中的资料，一声‘黄濑先生已经同意了’再度令笠松陷入了哑然：意外、失措……巨大的失落感使自己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那我和黄濑先生再确认下明天拜访的事。如有什么问题，届时还麻烦您多指教。”
“……”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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