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将打印材料校对完毕后，一脸凝重的黄濑拿起了手边的订书机、将自己耗费了三天才完成的企划书装订成册，若有所思的凝视着位于封面正中的标语。
《共享会议室自营计划》——当所有人都在为X社的临时毁约而焦头烂额的时候，黄濑在拜访客户的间隙、利用碎片时间做了大量的调研，好不容易完成了这份自营计划的初稿，但又深知当下并不是递交这份企划的最好时机。
无论是源源也好、还是前辈也罢，眼下他们一心就只想着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X社留下的烂摊子，在这节骨眼上拉着他们来商量其他事，根本就是自讨没趣，更不可能有耐心听完自己的立项理念与汇报。
如是暗暗心想道，力不从心的无奈迫使黄濑轻叹了一口气，随即将自己精心准备的企划书放进了抽屉里，忍受着无法排解的焦虑在心头沉浮的憋闷。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黄濑君竟然会主动联系我。明知道你一定不怀好意、可我实在太好奇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来赴约了。）
当笠松语重心沉的对黄濑吐露了内心的疑虑，黄濑立刻就明白了男人的用意，尽快内心很是排斥、很是抗拒，可自己还是毫不犹豫了答应了‘上司’的请求，只因为对男人那炙热的私情让黄濑说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笠松不是不知道黄濑在S社的遭遇，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由此可见这次X社临时变卦所造成的损失有多严重，不仅打乱了横滨港的整个招商进程，也让武内和笠松在公司内部受到了不少非议。如果这时候不站出来为前辈分担压力，于公于私、我都没法原谅我自己；抱着这样的觉悟，紧握着手机的黄濑来到了会议室，在一连串的名单中找到了当初没少对自己暗送秋波的前女同事。黄濑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只知道她时常主动创造与自己一起加班的机会、或是主动提出共同拜访客户；不过对方也并非是死缠烂打的类型，几番试探后、见自己完全没有进一步接触的兴致，也就知难而退、以普通同事的身份保持着距离。
为了见上对方一面、黄濑特意提前预约了一家颇为人气的西班牙餐厅，坐车赶回了东京。有着一头波浪卷发的女性化着淡妆，看起来比起自己离开S社的时候要成熟了不少。两人的交谈非常直白，几杯甘甜的干白下肚、对方便开门见山的进入了主题，殊不知静静躺在自己西服胸前口袋的录音笔正处于启动的状态。
（不过希望你不如误会。我之所以会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出于私情，我们指之间也谈不上什么私交；而是因为我也非常看不惯公司当年默许其他同事对你的所作所为、等你提出离职后又百般示好的处理方式。其实我最近也有在考虑跳槽的事，现在的S社除了招牌还不错之外、也没什么太大的优势了，建立在职级固化之上的管理理念实在是太压抑了，像我这样的女性员工在这里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你突然这么说，害我都不知道是该谢你、还是安慰你了。）
优秀的人被排挤、无能的人被淘汰；S社就是这样的地方，所谓的‘资历’远比‘能力’要来得重要，尽管内部的管理方针已经因为人员流动的异常频繁还整改过一次，可重要手握实质性权力的中层干部依旧是那些思想迂腐的‘老秃驴’，S社的没落一定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就算如此，这次他们能够说服X社撕毁与我们的合同、迁到他们持有的物业，说明S社在业内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力的。）
一边如是感慨，有些茫然若失的黄濑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高脚杯，而根据眼前这位前同事的说法、S社早就得知了X社有意租用A社投资的横滨港，恰巧一位高管与X社的日本分部的其中一位高管是高尔夫的球友，一心算计着借着这个机会重挫A社、灭一灭竞争对手的日益风发的锐气。
（与X社的合作洽谈都是高层直接出面的，等到招商部接到通知、连定稿的合同都是理事长的秘书亲自送来的，只有签约这部分的工作是我们 部门经办的，签约之前和对方的法务与行政经理复核了一遍商务条款，这事就这么成了。坦白说这背后到底有多少故事和猫腻我们也不知道，也不敢知道太多。）
（唔……我大概能够想象。那算了吧，我也不想太过为难你，就不多问了。不论如何今天还是谢谢你能来赴约。）
虽然笠松的猜忌得到了应证，可亦没能得到更多的收获，这不免让黄濑感到有些失望，出于感激与礼貌，用完餐后、黄濑将对方送到了家后随便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启程返回了神奈川，将录音笔交给了笠松。
“小堀，昨天交给你的图纸，和工程部那边确认的怎么样了？”
就在思绪游离之际、外勤回来的森山风尘仆仆的来到了小堀的工位旁，语气有些浮躁。闻声，同样一脸愁容的小堀摇了摇头，一声‘有点麻烦’让两位前辈异口同声的叹了口气，同时也让一旁的黄濑难掩忧虑的陷入沉思。
“切割后，剩下的面积就很尴尬了。坦白说这次你找来的客户并不是说不好，只是和X社相比资质逊色了些。留给X社的楼层本来就是所有单元里位置最好的，现在为了一家补位的公司就要做切割，总部那边意见还是比较大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这不是没有办法么！我能想的就是尽量把切割的施工做的精简一些，给将来复原留个后路。但是你说的对，现在找来的这家却是有点德不配位……切割后剩下460平的面积也没法推给大企业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位置，我也舍不得啊……”
“……二位前辈。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们现在方不方便听我简单解释下？”
思虑再三，尽管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可黄濑还是鼓足了勇气，打断了森山与小堀的讨论。尽管性格截然不同，可森山与小堀都不是什么难相处的坏人、也很体恤后辈，更不像S社的那些老员工总是将‘资历’挂在嘴上。见自己忽然提议道，面面相觑的两人似乎有些疑惑，可森山还是秉着耐心点了点头，一声‘先说说看’让自己那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几分。
“我们不是将2楼租给了一家经营共享办公的运营商吗？我之前其实和他们谈过，让他们索性在这里租用一间办公室，在同一栋楼里也方便管理，可对方确实用不上400平的面积，所以婉拒了；但是他们倒是提过另外的需求，有意让他们推介一些视野好点的空置单元、用来做高端会议的会议室或者培训教室。”
“哦？听起来挺有意思。那你的想法是将这次切割出来的单元租给他们？”
“不，我的想法是直接套用他们的想法、由我们自营创收。”
“……”
与其顶着风吹日晒四处奔走寻找客户，不如自己接下运营，如果这个企划能够通过并落地，其他的招商计划也不会因为X社这一家公司的变化而全盘被打乱，即使失败了、大不了复原后继续招租就行。
“其实我一直都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我最先想的是等招商进程道85%后，将顶楼的样板房展示区重新改建一下，可整层的面积实在太大了，真要落地可能也需要做切割，不然运营成本会很高。”
“唔……确实是个可行的方案。你有做过调研、或是写过什么立项简报吗？”
“都已经准备好了，企划书也写了。只不过我觉得现在大家都没这个心思，至少等部长和笠松前辈从总部回来后再从长计议吧。”
或许是因为一份工作干了实在太久，思维的僵化限制了勇气、也让人越来越不敢去面对与创新并行的风险。如果你真决定要做，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可能时间周期会很久、失败的代价也会很高，你得好好想想。出于对后辈的关心，神情肃穆的森山语重心长的再三提点黄濑，黄濑又何尝不明白两位前辈的苦口婆心，既欣慰、又因前所未有的压力而感到有些透不过气。
“所以我才说等笠松前辈他们回来了之后再慢慢商量嘛。放心，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我之前，我是不会一意孤行、自作主张的。”
“嗯。不过说真的，我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到时候等所有人到齐了后好好坐下来聊吧。小堀，你把图纸也给黄濑看下吧，我们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没问题。”


当森山的手落在肩头时，有那么一瞬间、黄濑忽然觉得自己失足落入了汪洋大海之中，除了奋进全力游出水面、没有退路可言。
当然，对自己托付了信任的两位前辈不可能会知道，自己之所以那么拼命并不全然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与野心——黄濑初衷并不复杂，只是不想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天天愁眉苦脸的模样，不想看到精疲力尽的他在自己的臂弯中昏沉入睡。明明连在睡觉的时候都满脸愁容、皱着眉头，为什么还要一个人扛起所有呢？明明你已经愿意在我的面前流露你如此脆弱的一面，为什么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黄濑？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公司？”
直到笠松背着背囊的笠松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办公室，循声猛的抬起头的黄濑才意识到时间竟已经过了十点。见自己一脸错愕的眨了眨眼，同样满脸惊讶的笠松一步步走向了自己，乌黑的双眸投向了电脑屏幕。
“在加班？在忙什么呢？”
“啊……在写调研报告，看看最近有哪些企业有扩张需求，同样是到处跑客户增加带看，觉得趁这个机会拓展下客户类型也挺好的。”
“说的也是。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说着，提了提背带的笠松弯腰从抽屉中取出了一摞文件，随即急匆匆的塞进了背囊里，嗓音有些沙哑。
“现在太晚了，都快到末班车的时间了，早点回去吧。……要一起走吗？”
“诶？！要！当然要了！前辈稍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就下班！”
与方才的废寝忘食截然相反，看着自己一股脑儿的合上电脑、手忙脚乱的收拾起了办公桌，鲜明的落差惹得一旁的笠松不禁哑然失笑，唯独黄濑强忍着心脏的剧烈鼓动，紧跟着男人的背影一同步入了鸦雀无声的电梯。
“前辈是特意回来拿东西的？”
打破了沉寂的是黄濑，随着一句露骨的试探、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对方的背囊，而笠松也毫不避讳的回应了自己，直言这是与X社签订的合同原件，与公司想要起诉X社违约的想法。
“虽然我和源源都不赞成，毕竟一旦这么做了、我们和X社今后就再无合作的可能了。至少你我都明白，如果我们公司能够和S社一样给出那么优惠的条件，X社也不会轻易被挖走。区区高尔夫球友间的交情和公司的流动性相比，连芝麻都算不上。”
“问题是上面真的不清楚问题的‘结症’在哪里吗？算了……当我没说。毕竟我们也只是领工资办事的小员工，哪儿说得上话。”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不成文的规矩、还有复杂的人情世故，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像笠松这样耿直、能干又忠臣的员工依然会生存的如此辛苦。他没有回应什么，男人只是沉吟不语；默默在旁观察着对方一举一动的黄濑翻到按捺不住暗涌在心头的冲动与思念，在电梯门开启的瞬间、擅自伸出的双手环抱上了笠松的身体，抱得很紧、很紧。
“你变瘦了。”
话语中的怜惜令怀中的男人轻轻一颤。
“你该不会没吃晚饭吧？”
“松手。还没出公司，电梯里有监控。”
“……”
意外的，笠松没有像往常一样粗暴的推开自己、甚至都没有挣扎，就连言语的警告都不如从前那样冷厉。看来他是真的很疲惫……疲惫到都无法仗着自尊心推开自己；忍不住暗暗得意的黄濑还是乖乖的松开了手。依照自己对笠松的了解，若是在这个时候得寸进尺、男人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维系或许又会因此而出现新的裂痕——这是黄濑最不想看到的局面，更不想回到曾经那日日心惊、如履薄冰的状态。
“那我可以去前辈家吗？就和上次一样，什么都不做，让我陪着你入睡就好。”
“这两天我实在没时间打扫，家里太乱了，不适合来人。更何况我回去后还要重新梳理下这两天的工作情况，改天吧。”
改天？具体是哪一天？是白天还是晚上？要等全部的工作结束之后我才能随心所欲的触碰你、抚摸你、亲吻你吗？这与‘折磨’有什么两样？
黄濑早就知道自己在男人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能优先于‘工作’的，笠松就是这样的人，他对爱情的执念清冷得让人不解，所以黄濑才一心想在工作上为他做些什么、多做点什么，因为只有这样，对爱情如此迟钝淡漠的男人才会意识到其实自己每时每刻都在他的身边。
“就好比我今天加班到这么晚，甚至都没有发现你突然回来了。……你明明就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才那么努力工作。”
“就算知道又怎么样？知道自己下属那么拼命其实动机不纯，你让我这个做上司的怎么高兴得起来？”
“你这种一板一眼的地方真的每次都让人很扫兴。……算了，前辈你就等着看结果吧。不过你得和我保证，你今晚不让我去你家，真的是因为还有工作没处理完、家里又乱糟糟的，才不让我过去，是这样吧？”
你到底怎么了？是工作太忙了、神经错乱了吗？
看着笠松那写满了狐疑的眼睛，黄濑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狠狠报复男人一回的念头：想要告诉他自己远比一个‘下属’要来得重要，想要向男人证明‘爱情’与‘工作’并不是无法兼容的‘矛盾体’，而是协同彼此一同前行的最好助力。
“不告诉你。反正前辈先耐心等等吧，很快你就会知道了。明天见啦～”
“……？”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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