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没有怎么回家里,自从黄濑考入大学、选择搬走之后,这间理应算是自己真正的‘家’的公寓早已没了往日的热闹,即便所有的家具和摆设都维持着原样、也掩盖不了冷清的氛围。摆放在鞋柜上的那束假花已经被撤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新鲜的马蹄莲,白色的花冠像极了盏盏精致的座灯,清淡的花香与遼子的气质非常贴切、让刚踏进玄关的黄濑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打量了一番。
“凉太,先用毛巾把脸擦一擦,都是汗、外面一定很热吧。”
对自己的那份体贴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没有改变,因为绫乃恋家的缘故,就算考上了东京的一所短大、可也坚持每天通勤;这稍稍缓解了黄濑对遼子的那份愧疚感,同时也让自己找到安心离开家独自生活的勇气。父母预计在今年内就会结束外派的任期、在年底或是明年年初回国,而早已步入社会的遼子也不再需要掌家,为此也能减少许多生活上的压力。然而黄濑却在她的脸上见不到任何松懈或是解脱的神态,不知是否是因为长期没有照面的缘故、今天的遼子在自己的面前显得格外的沉默,几句贴心的关照与寒暄就是谈话的全部内容,当黄濑从长女的手中接过毛巾,咕哝了一句‘谢谢’时,这才松了口气的遼子微微轻扬起了嘴角,弯腰将脱下的休闲鞋放进了鞋柜。
“赶紧去找东西吧。……太晚的话今天要不要住下来?绫乃应该也快回来了。”
“不用了。一找到东西我就回去,明天一早还有工作呢。”
脸部红心不跳的向一脸期待的亲人说了谎,看着遼子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按捺不住愧疚的黄濑低着脑袋,从遼子的身旁擦肩而过,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黄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遼子,可也深知自己没有立场去怪罪为自己的事操尽了心的亲生姐姐,然而心中的芥蒂还是无法消失。当初正是因为遼子承受不住压力而弄巧成拙的成为了让自己与笠松‘分手’的契机,但这样的‘迁怒’对遼子是不公平的,黄濑心里清楚、所以自己并不觉得怨恨,也没有怪罪任何人。身为姐姐,看着自己的亲生弟弟一点点的变化、以至于失控,不担心是不可能的。遼子就与黄濑一样,个性不但顽固还非常倔强,就算身为女人、也不愿轻易示弱;然而当时黄濑所做的一切竟让这样的遼子不惜放下自尊而向外人倾诉,甚至顾不上对象是谁。这或许是对自己的报应吧;每当黄濑独自回想往事时,那些点点滴滴的细节化为因果的‘锁链’将整个事情的原委串成了一条直线,若是以黄濑现在的心境去看待那段过去、自己真的是咎由自取,会导致这样的结果恐怕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然而自己还是受伤了。因为遼子的示弱而让笠松做出了抉择,这是不争的事实,老实说黄濑并不是没有迁怒过擅作主张的亲人,即便自己已经非常努力的想要忘记这件事、好好扮演乖巧的‘弟弟’的角色,黄濑还是骗不了自己,也做不出这样伪善的事来。所以自己逃开了,选择一个人生活,祈祷着时间能够冲淡一切、让维系着所有人的‘羁绊’能够回到起点。怀着这样自欺欺人的愿望回到了久违的家里,可与遼子之间的尴尬气氛还是没能缓解;就在黄濑打开了卧室的房门、顺手打开电灯时,许久没有问津的房间还是一样干干净净,甚至都看不见一丝灰尘、可见遼子的用心。
“……遼子姐,我毕业时的相册你放哪里了?是和制服什么放一起了吗?”
佯装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连同亲人希望自己能够留下的那份心情一同,转身来到衣柜前的黄濑从橱柜的深处翻找了起来,既无法开口告诉遼子自己是为了毕业典礼的那张合照而来、也无法坦率的告诉对方是因为原因让黄濑想起了这张自己手一般大的照片。闻言、屹立在房门口的长女轻轻托着小巧的下颚、歪着脑袋思索了好一阵;毕业所有的东西我都帮你放进收纳箱了,应该就在里面吧。还没等长女说完,黄濑立马将摆放在衣橱最深处的箱子拿了出来,接着一声不吭的放在了空荡荡的书桌上,转身向着不远处的亲人苦笑着耸起了双肩,残酷的请求让站在门前的遼子稍稍愣了一会,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凄楚的笑容让黄濑的心口再次抽痛起来。
“抱歉……我有些东西要找,可以请遼子姐先出去会吗?”
“……我明白了。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到客厅来找我吧,我去看会电视。”
望着长女转身离去的落寞背影,忍不住低声咒骂了自己一句‘混蛋’的黄濑埋头打开了沉重的收纳箱,陈列在箱中的物件并不多,有着一本相册、还有装有毕业证书的长筒,以及篮球部的留言板和女粉丝们送给自己的礼物。无论是哪一样、黄濑都没有带走,光是像这样静静看着昔日的回忆就在脑海中不断闪现,那些美好的事、不好的事、痛苦的事……自己对海常的感情有多深、此刻的心情就有多复杂,如果尽是些让人不堪的回忆也不至于会让自己感到这么难过,所谓的‘事与愿违’恐怕也不外乎如此吧。
“可我记得当初没有把照片放在相册里……究竟是到哪里去了。”
甩了甩乱成一团的脑袋,重新振作起思绪的黄濑拿起了沉重的毕业相册,匆匆的翻阅了起来。厚重的册子里记载着整个年级学生信息,以及海常相关的历史、包括一直以来整个学校所获得的成就。当‘男子篮球部于XXXX年成功赢得全国第三’这一行字眼映入黄濑的眼帘时,手中的动作突然停下、就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停滞,任由心脏在胸口不断鼓动着。与喜欢的人形同陌路,梦想不敌现实的残酷……或许黄濑的人生不能算得上一帆风顺,也不可能一直这么顺利下去,毕竟尝过遗憾的滋味的青春才值得让人去怀念,才会让人觉得刻骨铭心、就与‘初恋’一样。
“……相册里没有啊。啧……到底被放到哪里去了……”
就在遼子将所有毕业典礼上拍的照片冲洗出来之后,仍旧没有喜悦中清醒过来的亲生姐姐就迫不及待的将所有的照片放进了相册,还不惜掏钱寄给了远在海外的父母、当然黄濑也留有一本,只不过自己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唯一的印象就只有搬家时匆匆看了一眼,而摆放在第一页的就是自己与笠松的那张合照;在遼子的强烈要求下、与笠松合了最后一张影,理由是‘一直以来都受到老师的照顾’,而遼子与笠松又是同期同学、黄濑自然没有理由当着遼子的面拒绝。
(这么多年来多谢你对凉太的关照,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真的是非常感谢你。)
听着遼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向笠松说着感激的话语,站在一旁的黄濑什么都没有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遼子对笠松的感激之情有理有据,然而黄濑却没有理由向笠松道谢、自己的确受到他不少关照与帮助,可那是自己在进入海常之前的事了。那时,还只是国中生的黄濑还没有喜欢上笠松,笠松也没有喜欢上自己,两人就只是普通的‘家教’与‘学生’的关系。在这之后就不同了,黄濑喜欢笠松、就算两人结束了那过于暧昧的维系,回到了普通的师生关系,在剩下的两年里、黄濑还是喜欢着那西装革履的男人,以一个普通男人的身份‘喜欢’并‘痛恨’着身为‘老师’的笠松。
(我只是尽了我自己的责任罢了,没有向黄濑同学你说的那么夸张。)
就如笠松所说的那样,男人能做的就只有履行自己的‘责任’、以教师的身份对自己的学生加以关心,而这份心情对所有的学生都是平等的。明明黄濑比任何人都希望笠松回到海常,自己也为此做出了不少的努力;然而现在的黄濑比任何人都恨着教师这个职业,如果笠松不是自己的老师、自己也不是他的学生,那两人的关系是否还有挽救的余地?类似的疑问从来没有从黄濑的脑海中消失过,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至今都不愿回到海常,不想看到手持课件、站在讲台上为人师表的笠松。
(不过一切已经结束了。……今后我也没有资格和立场再多管闲事了,日后的造化、就得看他自己了。)
(可不管怎么样,这孩子是因为笠松同学你才慢慢开始改变的,我这个做姐姐的可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一直想着要当面和你说声谢谢。)
(………………)
难得的毕业典礼,你们两一起拍个照吧,就当是留个纪念。
说完、举起相机的长女就像是催促般的将黄濑拉倒了笠松的身旁,兴奋的模样让自己与笠松几乎同时低下了脑袋,萦绕在两人间的沉默究竟有多凝重、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黄濑,记得要和笠松‘老师’好好道声谢,你能够考上海常、考上大学都是因为老师从没有放弃过你,一定要好好对他说声谢谢啊。)
(…………多谢你一直以来的关照。……笠松老师。)
(……这是我应该做的。)
作为一名执教人员,笠松的确从未放弃过飘忽不定的黄濑;可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笠松早就将自己割舍、而毕业典礼便是两人诀别的最后场所。在照片中黄濑有好好在微笑,笠松则是面无表情,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个拳头这个近,只要自己稍稍抬手、就能握上对方的臂弯,可在黄濑眼中即便是这样微乎其微的距离感也像是貌若山河、是笠松将自己拒绝在千里之外,不愿让黄濑再踏近一步。
在那样的场合下、谁又有那个勇气巡回自信,妄言要让一切重新开始?
黄濑做不到,自己没有那个底气、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能够让对方回心转意。相同的伤害黄濑不想遭受第二次,说不定这是一个好时机,让彼此能够重新认清自己、看清未来的路,黄濑是这么想的。然而若不是今天遇到了森山,自己也不会产生动摇;男人说的话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为了劝诱自己而设下的陷阱,黄濑无从得知。如果你真的放下了,就回去看看他吧;一句不负责任的谏言让黄濑忍不住哑然失笑,正是因为还没放下、才始终不愿回到海常。如果他真的有那份心,恐怕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再重蹈覆辙了吧;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苦笑道,合上收纳箱的黄濑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一厢情愿的感觉真的很痛苦、也让自己遍体鳞伤,无论如何黄濑也不想尝试第二遍,或许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伤口即便会留下疤痕、可一旦愈合就不会再感觉到痛,只要蒙上眼、假装看不见的话,也就不会觉得扎眼。
“……遼子姐,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今天我先回去了。”
重新穿上了外套,踱步来到客厅的幺子望着坐在沙发上的长女,虽说遼子的眼镜始终望着屏幕,却显得非常呆滞无神,就好像在发呆似的、直到黄濑出声叫唤了对方的名字,这才循声转过头来的长女立马从沙发上站起了身,大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凉太……?你忙完了?东西找到了吗?”
“没有……不记得放在哪里了。不过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那你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一针见血的反问让黄濑莫名的轻笑出了声,见比自己矮上一届的亲人一脸困惑的仰着脑袋,默默点了点头的幺子先是敷衍的支吾了两声,随即沉默了一会、启唇开口道。
“是‘曾经’很重要啦。现在已经没事了,我只不过是想做个了结而已,可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或许这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吧。”
“凉太……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所以你直到现在都不肯原谅我?”
直觉的敏锐无论过去多久都能让黄濑不寒而栗,这或许也是自己永远赢不过遼子的理由,即便距离已经疏远、即便两人已经不再同一屋檐下生活,遼子仍然是这个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远远生活两人的亲生父母、让黄濑感到既欣慰又无奈。为什么遼子姐会这么说呢?最近我们都没有吵过架吧,我又为什么要生你的气?用于搪塞的反问让面前的长女陷入了沉默,一声‘我也不知道’让黄濑不禁垂下了眼帘,伸手替遼子拂去了耷拉在肩头的碎发,低声说道。
“就凭我是没资格生遼子姐你的气的。硬要说的话是我愧对于你,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凉太……”
顶多只能说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吧,毕竟我这还有一堆事没处理完呢。等我整理好思绪、总有天会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你和小绫乃的。
眼下的承诺已经不再是用来敷衍而编造的谎言,黄濑是真的这么想,也不得不这么做。无论结局是好是坏、又或是能否出现转机,自己的确应该去见笠松一面。亲眼看看男人现在的生活,没了自己的存在、‘笠松幸男’的人生里又留下些什么。所以照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想亲自去见见‘那个人’、然后和四年前的我们说声‘再见’。音落,转身来到玄关前的‘奇迹’义无反顾的推开了沉重的大门,晴朗的夜空不知是否称得上是个好的征兆,回想起那樱花漫舞的毕业典礼,屹立在自己身旁的年轻教师一动不动的看着不远处的镜头;快门的声响被人群的喧嚣掩盖,让黄濑久久忘记开口。眼看马上就要结束,自己不想以那样一句违心的台词就结束与笠松的‘缘分’,可偏偏一向伶牙俐齿的黄濑竟在这种节骨眼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好像舌头彻底不起作用了一样,越是焦急、脑子就一片混乱,其实自己心里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想和男人再说一句‘我喜欢你’、即便两人没法在一起,可我真的喜欢过你。而直到最后,黄濑都没有开口,反倒是恭送自己走道校门的笠松一言不发的拍了拍自己的肩头,一句‘保重’让黄濑强忍着眼泪、背身低下了头。
“到时无论结果怎么样……遼子姐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傻瓜……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里’的啊。”
明明知道遼子什么都不明白、可黄濑还是相信了她的那句承诺,因为黄濑需要有人在背后推自己一把、告诉他就算失败了你也可以回来寻找慰藉与依靠,总有那么一个人愿意收留遍体凌伤的自己、静静等待那些伤痕慢慢痊愈。无论是森山也好,还是遼子也罢,两人所说、所做的一切让停滞的齿轮又一次开始转动,让止步不前的时间再度起航,让模糊不清的未来变得明晰起来。黄濑已经不是四年前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自己能做的事有很多,唯一不能做的就只有‘强求’。回想起当初笠松曾说过两人的这段感情会因黄濑的一句‘麻烦’而就这么草草结束,可事实证明自己远比所有人要想的专情,并不是没了黄濑就无法延续这份情愫、而是没了笠松对这份感情的自信两人才无法继续,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嗯,所以我得回高中一趟,麻烦你帮我记下今天的笔记吧~下周的考试就靠你了。”
顶着艳阳漫步在久违的街道,躁耳的蝉鸣迫使黄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推了推因汗水而滑落的墨镜。佯作诚恳的向着电话另头的同班同学央求着课堂笔记,随即又象征性的许下了会好好答谢的承诺。当黄濑切断了电话、放下了手机,自己已经来到了海常的校门前,熟悉的大字与宏伟的校门让黄濑忍不住在心中惊呼起来,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没想到这所让自己尝尽了酸甜苦辣的校园竟一点变化都没有,让黄濑忍不住在心中唏嘘了起来。
“你好~我是这里的毕业生黄濑凉太,和武内老师有约想拜访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现在进去啊?”
对着正在值班中的门卫装模作样的敬了个礼、年事已高的老人比起两年多前又多了几道明显的皱纹,可却同样精神焕发、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这不是黄濑君吗,好久不见、你怎么突然来了?闻言、嬉笑着耸了耸肩的‘奇迹’随口敷衍了几句,声称只是顺路来看看、碰巧最近比较闲,而精神抖擞的老人也并没有追问什么,听黄濑又一次将武内的名字当做‘通行令’似的挂在嘴边,下意识点了点头的校门卫拿起了手边的电话,快速拨通了好吗;简洁单调的对话就只持续了三四个来回、就这么为自己打开了校门老人微微驼着背脊,来到了自己的身旁,轻轻拍了拍黄濑的后背。
“时间还真快啊。都已经两年过去了,要是你再晚上那么一些时候、恐怕就见不到我喽。”
“诶嘿嘿~”
可能因为午休的关系,宽敞的操场上可以看到正随处走动的人群,一张张青涩稚气的面孔不禁将黄濑的思绪带回了从前,那那一道道满是好奇的视线更是让自己有些尴尬的耸了耸肩、低下了头。‘黄濑凉太’这个名字对海常来说是一种象征,意味着一种转机、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憧憬,说是‘名人’也不奇怪。再加上自己因活跃在时尚界常常在媒体上露面出镜,就算走在大街上也很容易被同校的后辈们一眼就认出来;呐呐、那个金头发的人,感觉像不像传说中的‘黄濑学长’啊?低声的碎碎细语陆陆续续的传入了自己的耳中,迫使黄濑强忍着笑意、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一个闪身便从边门走进了教学大楼,仰头长吁了一口气。
“呼……好险……要是被抓到了天知道会被纠缠到什么时候。”
无论自己有多习惯被人群和鲜花包围的感觉,也摆脱不了厌烦所造成的感受,况且大多人都是因为自己的天赋和外貌才会对‘黄濑凉太’产生兴趣,在他们之中没有人真正了解黄濑的为人、更不知道为了维持表面的光鲜与风度,自己又牺牲了多少。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好感’有时会产生比怨恨更强大的压力,沉重的让人觉得喘不过气、且不知道该如何才能避开,若是处理的不妥当又会被人冠上‘傲慢’、‘薄情’的罪名。隔着紧闭的大门,听着人群的喧哗声越拉越近、心想不妙的‘奇迹’立马拔腿向着楼上的方向跑去,途中自己与不少身穿制服的学生擦肩而过,有人毫不避讳的大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尖叫与惊呼让原本称得上肃穆的教学楼顿时‘沸腾’了起来。那不是黄濑学长吗……!黄濑学长他返校了耶!我们一起去看看吧!?虽说黄濑曾经是一名运动员、可比起四年多前,混乱的作息与不好的生活习惯让自己的体力变得大不如前,才连爬三层楼梯就已经让自己气喘吁吁,还不得不寻找可以用来藏身的场所、不停张望着脑袋。
“啊啊……视听室不行,一定上了锁,啧……只能到下面层看看了吗……”
焦急的挠了挠满是汗水的脑袋,可正当黄濑打算转身走下楼时,一阵熟悉的呵斥声让自己几乎反射性的停下了步伐;低沉的男音,略带沙哑的声线,严厉又不留情面的吐字还是和往常一样,一点都没有改变。
“你们在走廊里大吵大闹些什么呢?!虽说现在是午休,可也别太张狂了!赶紧回到各自的教室里去!”
“诶……可是笠松老师,我们刚真的有看到‘黄濑学长’啦,所以想和他多聊聊嘛……”
“…………”
当连长相都不知道的女学生用着娇嗔的口气如是讨饶道时,稍许停顿了一会的笠松仍旧坚决的回答了一句‘我不管’,似乎语气比刚才还要严厉了几分。每年回海常的校友多的不计其数,只不过是毕业的OB回来探望下母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还没等男人把话说完,倚靠在楼梯扶手的‘奇迹’忍不住苦笑着袖起了双臂,的确、在笠松的眼里黄濑只不过是‘学生’,而身为教师、笠松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语也无可厚非,只不过自己的心口还是罔顾意志、隐隐抽搐了起来。教学楼内禁止大声喧哗和四处跑动,要是再明知故犯,我就不客气了!听着笠松下达了最后通牒,一开始还连连抗议的学生们又以软磨硬泡的方式与眼前的这位‘冷血教师’死缠烂打了好一阵,可见笠松始终没有动摇、只能陆陆续续选择了放弃,带着满腹的不甘在嘘声中退了场。
“啧……现在的小鬼真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估计一辈子都学不乖。”
听着男人如是一边咋着舌、一边低声咕哝道,待到人群的喧哗距离自己越来越远、黄濑这才鼓起了勇气微微弯下了腰,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走廊的转角,白色的衬衫与浅灰色的西裤就与黄濑记忆中的‘影子’相同,就连那手上的腕表都没有更换,待到自己回过神、双脚就已经擅自开始行动,一步、一步走下了蜿蜒的楼梯。记得森山依稀说过,因为忍受不了自己离开的痛苦以及对黄濑的那份愧疚、笠松瘦了不少,也不像曾经那样意气焕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黄濑起初并不相信,认为这只不过是森山为了从黄濑这里博取对笠松的谅解稍稍夸大了些事实罢了。然而直到那一度在自己心目中最为伟岸的身影映入自己的演练,单薄的背脊与纤细的臂膀让黄濑险些认为自己是认错了人;笠松前辈他……原来是那么瘦弱的一个人吗?诧异与困惑盘踞在心头、化为一个个道不出口的疑问,迫使自己高高抬起了右手。眼看指尖就要抚摸上男人的背脊、猛然回过神的黄濑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随即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头脑发热所带来的晕眩感,开口启唇道。
“……哎呀~多谢前辈出手相救,要是没有你出面恐怕我今天一整个午休都得躲在天台上了。”
“?!……黄濑……?”
就在男人循声转过身的刹那、心口突然一阵绞痛,痛的黄濑顾不上保持脸上那生硬的微笑、微微蹙起了眉头。五黑的眼瞳与那头利落的短发就与两人初次相遇时一样,就连那形状良好的健眉都与黄濑记忆中的如出一辙,然而这种感觉就好像一直无法拼凑完成的拼图突然找到了最后一块碎片、喜悦让十指不禁颤抖,伴随着压抑了多年的爱意不断与灵魂冲撞;那比起两年前消瘦了太多的脸庞让黄濑忍不住嗤笑出了声,嗤笑那一度认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凄惨的‘悲剧英雄’的‘黄濑凉太’,同时也为当年那无力软弱的自己感到无限的懊悔。
“……你果然来了啊。事情我在刚才都听武内监督说了,你是来找他的吧?”
可既然强烈的悸动让黄濑再次感受到自己仍然爱着眼前这个男人的事实,自己也已经没有立场将他再度拥入怀中、像从前那样对他撒娇、索求更多的关爱与温柔。在两人四目相交的刹那,稍稍有些动摇的笠松很快就回到了往日的平静,同时也挪开了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没有一句寒暄,而是单刀直入的将话题转向了武内;就好像两人会在这里‘重逢’只不过是巧合似的,让黄濑觉得既可笑、又可悲。监督的话正在职员室里用餐,不过办公室的地点换了,搬去了两楼;音落、缓缓抬起手来的笠松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身后的楼梯,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知是出于喜悦、又或是对自己的挖苦。
“自从你毕业后大家都很关心你的情况。……有时间的话多和他们聊聊吧。”
“…………嗯。”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喜欢着黄濑,若是笠松没有动情、那就没有意义。黄濑很想这么大声的问问笠松,你所谓的‘大家’是否包括了你自己?你是否想过见我一面?又是否想尽办法打听我的消息?然而黄濑问不出口,因为自己知道笠松一定会想尽办法否定这一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装作自己能够承受所有伤害了黄濑后所要付出的代价,那愈发消瘦的身体就是最好的证明。一言不发的紧跟在男人的身后,因为笠松在的关系、不少学生都不敢上前与黄濑搭话,只是时不时的冲着自己比划着手势,或是拿着手机、偷偷拍着照片,然而无论他们有多兴奋、又对自己做了些什么,都无法映入黄濑的眼里。自己的视线早就已经被笠松那挺拔的背影所占据,躁动在心底的就只有想将男人拥入怀中的冲动;喜欢……我果然还是喜欢他,为什么当初我可以那么轻易就让他甩开了我的手呢?越是回想、悔恨像极了千千万万根银针不断戳刺着黄濑的心脏,‘痛’得黄濑不禁握紧了双拳,然而在前往职员室的路途中笠松从未回头看过自己一眼,以一个普通‘教师’的身份将身为毕业生的黄濑带到了目的地,亲切、却又遥远的让黄濑觉得害怕。
“到了,就是这里,进来吧。”
“………………”
虽然轴轮辗转的声响、游离的思绪也在瞬间醒来;经过调整后的职员室要比原来的更为宽敞明亮些,高耸的书架上摆满了令郎满目的书册,空气中隐隐夹杂着咖啡的香味、让欠身行了个礼的黄濑有些出神的望了望四周,忍不住感慨了起来。哇……还真是变了不少,不过气氛还是老样子、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浮夸的玩笑并没有引起笠松的注意,男人就像是故意避开自己似的、低下了脑袋,什么话也没多说。
“毕竟这里是职员室,是工作的场所,和课堂的感觉当然不可能一样。”
“前辈……”
“黄濑!你这臭小子总算来了啊!”
浑厚的男音就这么大刺刺的切断了自己与笠松的对话,还没等黄濑来得及转过身、春光满面的武内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抬起了大手,使劲的拍了下自己的背脊。振耳的巨响让在场的其他老师纷纷耸起了双肩,一边窃笑着、一边向黄濑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好、痛啊……监督!你别突然冒出来吓唬人啊,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武内那过于豪迈的‘招呼’非但没有让黄濑倍受感动、还莫名其妙受了顿皮肉之苦,就自己皱着眉头、一脸委屈的连连抱怨道,比往年又臃肿了一些的中年男人捧腹大笑了两声,随即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连拖带拽的将黄濑带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旁。
“看你发消息过来说要回海常看看我可是激动了半天呢。怎么样?学校变化很大吧?有没有去篮球馆看看?”
“哪有……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啊,不过多了好多生面孔、的确有点不太习惯……”
“………………”
与武内那过于热情的态度相比、笠松对黄濑的拘谨就显得有些过于彬彬有礼了些。男人果然是在回避自己吧……可理由又是什么呢?黄濑回到海常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追忆,也不曾妄想挽回些什么,只是想要确定一下自己的心情、好好的和笠松说句‘再见’。无论结局是好是坏这些都无所谓,两人还是个五年多前一样、这段曾不上是‘恋爱’的关系是否能够成立,决定权掌握在笠松的手中。就算黄濑再怎么喜欢他、再怎么需要他、又或是有多么不舍,只要笠松不需要自己,那这段僵持了太久的情绪永远不会迎来重新起航的那天。也是,你已经有两年多没回来了,会觉得陌生也是应该的;就在自己沉溺于思绪、变得越发沉默之时,不知从哪找来一个便当盒的监督竟然在自己的面前大大咧咧的咀嚼起了食物,丝毫没有一名任教人员该有的矜持,让黄濑不禁大跌眼镜。
“哦对了。刚是笠松带你来这的吧?碰到森山和小堀他们了吗?”
“对哦……怎么没有见到森山前辈和小堀前辈啊,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们了,还想和他们多聊聊呢~”
存心的谎言是故意说给笠松听的,黄濑不想让笠松知道自己和森山在私下照过面的事、想必森山也是一样,而黄濑更不想让男人知道的是自己再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有关他的近况,甚至因此而产生了动摇、想要回来做个了断。闻言,什么回应都没有的笠松只是静静坐在座位上,一手翻阅着事先准备好的课件,一边在纸上书写着什么;直到兴致高昂的武内按捺不住、起身连喊了笠松好几声名字,这才有了反应的‘前辈’一脸木讷的转过了身,望着坐在窗边的监督,低声开口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
“笠松啊,你和小堀他们走的很近吧?知道他们两去哪了么,黄濑难得回来一次大家一起聚聚不是挺好,你给他们打个电话叫他们赶紧回来。”
面对武内那蛮横无理的要求,显得有些犹豫的笠松支支吾吾了半天,始终没有行动。原本笠松就不是一个藏的住心事的人,见男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很快察觉到异样的武内立马改口询问起了有关小堀和森山的情况,说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不……他们只是在食堂吃饭而已,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碍于武内是自己的恩师、又是自己曾经的监督、还是职场上的前辈,笠松几乎不会违抗武内的吩咐,当然、一向对笠松非常器重的武内也绝对不会为难他些什么,硬要说的话、恐怕就只是心结在作祟吧。即便推辞、也不想再与黄濑有更多的接触;望着因举棋不定而面红耳赤的笠松,黄濑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为他那棱模两可的态度感到窝火,反而竟觉得有些高兴,为笠松还没有忘记自己的事而高兴、为男人仍然没有彻底割舍那段过去而感到庆幸不已。
“呃……这样吧。我去食堂叫他们两回来,他们两很有可能没带手机。”
“啊……?怎么搞的,森山不是一直手机不离手的吗,就算警告他、他也不听,怎么偏偏今天不带了。”
“这……”
“没事的啦,小武内。我过会自己去找前辈他们就好了,不用特意麻烦笠松前辈了。”
看似贴心的让步让在场的两人都瞪大了双眼,满是诧异的神情让黄濑反而觉得有些尴尬、只能干笑着耸了耸双肩;外面天气那么热、让前辈跑来跑去不太好,过会我闲逛的时候自己去看看就行了;音落,虽说心里还有疑惑没有解开、可也不想步步紧逼的武内就好像默认了似的坐回了原位,而不远处的笠松则是向着监督微微颔首以示歉意,随即拿起了手上的课件与各式各样的文件夹、离开了座位。
“那我先去实验室整理下,先告辞了。”
“哦,去吧。”
“…………”
目送笠松离开,直到男人亲自关上了拉门、这才松了口气的黄濑苦笑着转过了脑袋,望着同样一脸凝重的监督,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轻叹了一口气,只不过两人的心情截然不同。黄濑不知道武内是怎么想的,自己之所以会忍不住叹息是因为笠松那掩藏不住心事的个性,明明像个受精的松鼠一样想尽办法要从自己的身边逃离、又不得不佯装一副笃定自若的态度来掩盖内心的忐忑与不安,矛盾的表现因那拙劣的演技而暴露了某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笠松还在乎自己的事实,若不是如此、为何他一直都不肯直视自己的眼神,又为什么不愿好好看着我、笑着对我说一句‘欢迎回来’?
“笠松他还是老样子……自从你毕业了后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大概是觉得寂寞吧。”
武内的这番感慨在他自己听来或许是个有些夸张的玩笑,可对黄濑来说却是一针强有力的‘强心剂’、明知不能相信,却还是忍不住期盼男人所说的是事实。更主要的,是笠松他觉得你留在海常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什么忙都没有帮上,所以一直很后悔、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吧。说着,将又一块炸土豆放进嘴里的监督微微蹙起了眉间,语重心长道,那些必须得从别人嘴里得知的‘真相’让黄濑几度哑然失笑,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正是因为知道、才无法期待什么,这才是最让黄濑感到痛苦的。
“有时候我真希望他那石头脑袋能够更开明灵活点。唉……”
“……可不是嘛。这么顽固……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啊。”
尽管黄濑曾经一度像笠松贪婪的渴求着更多,可却从来没有认为笠松给予自己的东西太少,无论是尊重、鼓励、关怀、又或是认可,男人把能给的都给了黄濑,可唯独两人那共同的‘未来’,笠松给不了。当然,笠松不可能觉得害怕,只是认定自己无法负担起黄濑的人生,生怕总有一天自己的存在会成为‘黄濑凉太’的绊脚石,毕竟同性相恋在这个社会是得不到认可的。不过那是四年前的事了,现在的黄濑已经褪去了昔日的稚气、也明白这些苦衷与道理,所以不会再强人所难、若是笠松没有那个意愿自己就不会再多强求。心中有牵挂或是忘怀不了过去不意味着什么,所有的伤疤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愈合、或许两人所受的伤害更深,所以需要更多的时间吧。笠松前辈从以前起就很照顾我,我也很尊敬他、要是没有他,或许也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了。发自肺腑的感慨让邻座的监督频频点着头,一句‘他是个好人’让黄濑不禁嗤笑出了声,贫乏的词汇虽然有些过于简单了些,却最好的诠释了武内对笠松的感受,竟让黄濑感到有些羡慕。
“我去楼下洗个碗,你随便坐啊。距离午休还有一段时间,等大家都回来了我们再一起聊聊。”
拿着空落落的便当盒起身离开了座位,出于礼貌、一起跟着站起了身的黄濑却遭到了武内的制止,连连声称让自己别太拘谨、就当是回家就好。好客的态度与训练时的粗暴模样可谓是天壤之别、当来访的‘奇迹’挥手将恩师送出了办公室时,空荡荡的房间内就只剩下几位年迈的老教师,各自都忙着手中的活、随口与黄濑寒暄了两句。即便是午休、萦绕在屋里的空气还是散发着些许的压迫感,折让黄濑感到有些坐立不安;就这么在一张张排列整齐的书桌前游荡之时,突然来到笠松桌前的黄濑慢慢停下了脚步,简单朴素的笔筒,排列整齐的作业本,压在玻璃下的课表以及日历……中规中矩的摆设让黄濑情不自禁的轻扬起了嘴角,也让黄濑回想起了那段只有彼此、且无人打搅的幸福时光。
“……这支笔是从家里拿来的吧。好像有看到过,记得笔杆这里有一块漆掉了……”
随手拿起了静静屹立在笔筒里的圆珠笔,听着日光反反复复端倪了很久,直到黄濑找到那块浅灰色的‘斑点’、这才悬下了心的‘后辈’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又蹑手蹑脚的将笔放进了笔筒,弯腰坐下了身。笠松在为人方面从不小气,总体还算大方、可男人的生活却过的并不奢侈;从文具到用来收集资料的档案夹都是黄濑曾经在男人家中见过的东西,可笠松这么做到底是因为节约、还是另有目的,黄濑不得而知。就好像希望把整个家都搬来这里似的、然而笠松的心情黄濑倒也不是完全不能体会。就与海常一样,正因为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才会让心中的空虚变得这么强烈,光是嗅到空气中的气味就会让整个身体冰冷下来,就这么瑟瑟发着抖、却没有人给予你任何的拥抱或是最向往的温暖。
“前辈他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
课堂也好,部活室也好,又或是笠松借机藏身的实验室……海常的每个角落几乎都能让黄濑想起笠松,这并不是自己的窝囊、而是一种习惯,就和戒不掉的毒瘾一样。记得自己第一次心血来潮、亲吻笠松就是在实验准备室;当时自己还狠狠的挨了一拳、只不过笠松的那一拳非但没有让黄濑如梦初醒,反而越陷越深,说起来还真是让人唏嘘。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上那个男人?不知是第几次扪心自问,直到现在都没有的出答案的黄濑独自苦笑着,不安分的右手时不时的抚摸着冰凉的玻璃台面、时不时拨弄着摆放在台面上的那些文档和本子;就在指节不自觉的来到右侧的第一个抽提前时、黄濑竟鬼迷心窍的动了心,又在好奇心的趋势下轻轻拉开了抽屉,映入眼帘的是几盒香烟以及一个打火机,还有一张白色的长方形纸片。
“怎么就这么点东西……话说在学校藏着香烟真的可以么,就算是老师也未免太猖狂吧。”
生怕引起周围那些老教师的注意,一边嘀咕着、一边掩着嘴的‘奇迹’弓着高大的身子,偷偷摸摸的在抽屉的更深处翻找了起来。抽屉的空间很大,足以容下成摞的试卷或是正常规格的笔记本,然而笠松却没有好好利用这些空间,空落落的抽屉里就只有几个烟盒,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让黄濑觉得很是奇怪。桌上堆了那么多东西也不知道收拾收拾,放到这里面不就可以了吗;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想道,就在黄濑大喊无趣、想要关上抽屉时,手腕的右侧突然擦过了纸片的棱角,隐隐的刺痛感引起了黄濑的注意、迫使好奇心过剩的‘后辈’伸手拿起了轻盈的纸张,然而就在黄濑将它翻转的那刻,世界就好像全部静止了一般、让黄濑彻底忘记了呼吸。
“这是……、照片……?”
屹立在樱花树下的是身穿制服的黄濑,以及西装革履的笠松。那时正值春季,凋零的花瓣随着春风漫天飞舞、美不胜收的光景却没被黄濑放在眼里。就算是如同诗画般唯美的风景也填补不了黄濑当时心中的空洞,自己就要离开了、和身旁那深深爱过的男人道别了,在这之后不知过去多久才能见面、而就算见了面,彼此也一定有了全新的生活,无论黄濑怎么努力去改变、去挣扎、去祈愿,也都回不到从前了。本以为念念不忘是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不论再怎么痛苦,该结束的还是要结束,毕竟人只要活着就得不断的向前,而喜欢的人碰巧也喜欢你、这种奇迹是不会发生的。可如果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呢?如果停滞的不单单只有黄濑的时间、笠松的世界也因自己的离去而无法运转了呢?男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将这张相片藏在单独的抽屉里,明明触手可及、却像是永远不想见到似的,不断在淤泥里挣扎、因胆小而跨不出那一步的人到底是谁?
“抱歉,我有样东西忘拿了。”
熟悉的男声传入耳中的刹那,猛然惊醒的黄濑立马将照片放回了原位、重重关上了抽屉。眼眶还在发热,就好像一眨眼就会有泪水掉下来似的;直到笠松打开了职员室的拉门,立马循声抬起头来的黄濑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同样愣在原地的笠松,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向着男人挥了挥手。你在我位子上干什么……监督呢?他去哪了?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的笠松拖沓着脚步缓缓来到了自己跟前,还没等黄濑来得及开口,坐在身后不远处的老教师倒是抢在了黄濑的前面,一句‘武内老师他去洗碗了’,让笠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黄濑。
“……那你在我位子上干什么?该不会是想恶作剧吧。”
“太过分啦~前辈!我只是随便逛逛,觉得好玩就来看看咯,真的没有做什么啦。”
“………………”
或许是意识到再继续将话题深入下去恐怕只会引火上身吧。就这么低头沉默了好一会,轻叹了一口气的笠松便不再多话,而是像是无视自己一般擅自翻找起了桌上的答案,微微蹙起的眉宇让他显得有些烦躁。……不过我要回去了,能麻烦笠松前辈替我和小武内说一声吗?还有森山和小堀前辈他们。就在黄濑话音刚落之际,一脸诧异的男人二话不说的就停下了动作,一声‘你要回去了?’让黄濑苦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从座椅上起身,低声‘恳求’道。
“嗯。之后还有彩排要去,所以得先走了。……可以请前辈你送我到校门口吗?只要到校门口就好,……拜托。”
“………………我知道了。”
就算点头许下了承诺,动摇也未曾从笠松的眼底消失,凝重的神情是其一,僵硬的步伐是其二,最为明显的是男人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感、一言不发的走在自己的身旁,拘束的模样让黄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窝心掺杂着凄楚、让黄濑好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在当时狠下心去挽留他。笠松是用心喜欢着自己的,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旦付出就会开始忘我,彻彻底底的奉献出自己的全部;一旦给予了承诺就绝对不会违背,至于他那表面的坚强说白了是一种伪装,就好比黄濑留在海常的最后两年,只能在场外默默支持着自己的笠松情愿退居幕后、变成形影不离的‘影子’、将所有的苦涩和冲动放在心底,不闻不问的默默守护着黄濑。
这些事,自己又怎么没有察觉、又怎么可能会忘记?
“……送到这里应该差不多了吧。你是坐电车、还是打车回去?”
走出了校门,气氛自然没了在校园里的拘束,似乎同样放松了不少的笠松抬手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低声试探道。闻言后的黄濑并没有多话,只是嘀咕了一句‘打车回去’,同样意会到什么的笠松点了点头,然而男人并没有马上转身离开,欲言又止的态度让黄濑不禁在心中轻笑、抬头望着马路的另头。我……今天能够见到前辈很高兴哦,尽管我们聊的不多、也没有什么机会独处,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说完、深吸了一口气的‘奇迹’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随手挂在了衣领之前、低头凝视着一动不动的笠松。
“前辈呢?你心里有什么想说的吗?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不用那么拘束也可以,不会有人听到的。”
“……我只要看到你过的好,就行了。”
“………………”
敷衍又真诚的话语就好像参考书背后的标准答案一样,让黄濑忍不住嗤笑出了声、下意识的捂上了阵阵绞痛的心口。什么叫‘看到我过得好就行’……你又知道些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这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强压着怒火的反问让笠松缓缓的闭上了双眼,男人什么都没有反驳、就好像在说‘就算你恨我,也无所谓’一样,残酷的回应让黄濑突然好想哭,并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委屈、也不是因为自己的感情得不到回应,而是为什么笠松要为了黄濑而一次又一次选择伤害他自己,就好像两人之间没有别的选择一样。
“呐……前辈。你知道吗?我其实原本不想考大学的,可要不是当时你在辅导室里劝我,我也不会在最后一年那么发奋用功,到头来我还是被你牵着鼻子走、我的人生直到现在还是围绕着你的一举一动在转动。”
就算心里知道这样做不行、就算这么做两人也不会有将来,可是身体却不听意识的使唤,就这么点了头、拿起了笔,心中竟感觉不到一丝的不情愿。因为当时的前辈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即便我们分开了、分手了,也还是一样。说着,一辆成色的出租车在遥远的十足路口停了下来、映入了黄濑的眼帘;就在自己抬起手的刹那、突然睁开眼的笠松微微启了唇,可男人什么都没说,或许是说不上来吧,毕竟笠松原本就不是那种伶牙俐齿的人,况且他更不像是那种会因为自身所承受的压力与委屈就这么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到别人头上的人。……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可以恨我、也可以怨我,也不奢望你会原谅我;音落,长吁了一口气的男人仿佛自暴自弃一般,唯独脸上的表情比方才释怀了不少、可正因为他对自己不再有所期待或是索求,黄濑才会觉得害怕、害怕笠松又一次选择放手。
“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对于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我从来都不觉得后悔,一次都没有过。”
“…………你真的好残忍啊,笠松前辈。”
不后悔喜欢上你,也不曾为背叛这段感情而后悔,笠松想说的话就只有这么简单,可黄濑很想问问他,那一系列像是自虐一样的作风又是怎么回事?整整瘦了一圈、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在黄濑面前又像是逞强般的振作着精神、却又将那张承载着最后的回忆的相片藏在距离自己身边最近的位置。这么做是对伤害了黄濑的自己的惩罚吗?又或是对始终念念不忘的自己的鞭挞?黄濑实在是不明白,如果男人真的不喜欢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不惜做出这么多让人浮想联翩的傻事来?
“……前辈,我啊,距离毕业又长高了,虽说没有在打篮球可一直有在坚持锻炼,身体也比以前结实了,快要追上小青峰了呢。”
眼看着闪烁着方向灯的出租车缓缓停靠在了两人的跟前,一手扶着半敞的车门、一边笑着说道,而笠松只是默默的聆听着,狡猾的沉默让黄濑忍不住苦笑,紧接着伸手抚摸上了男人的领带、接着开口道。经济人有和我说要我把头发重新留长,但是我拒绝了,因为长发会让我的脸看起来很稚气、我不喜欢那样,就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样;音落、曲起的手指缓缓缠绕上了深色的领结,渐渐加重了力道,就在笠松察觉到了异样、一把握上自己的手腕,试图将黄濑甩开时,突然向前倾了倾身子的‘奇迹’就这么将整个臂弯搂上了男人的腰肢、猛地将笠松的整个身体从原地抱了起来,重重的摔进了出租车的后座。因为我很讨厌四年前的自己,我好恨当初我为什么非得像个‘好孩子’一样听你的话、做些自己不想做的事不可。不顾男人的嘶吼与争闹,静静坐回车内的黄濑用力关上了车门,随即对着前座那一脸惊慌的四句低估了一声‘麻烦去横滨三丁目的旅馆街’,顺手锁上了车门,低声冷冷道。
“现在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前辈。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由你来处处担心受怕、需要你一个人用牺牲和付出来守护的‘孩子’了……!”
“黄濑…………!!”
[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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