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厚的钟声彻响在云雾之间,那是归家的信号;当象征着光明与生命力的太阳逐渐西沉之际,从屋檐的影子中现身的黄濑就这么站在郁金香盛开的花坛面前,弯腰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花瓣,任由细腻的花粉残留着指腹的纹理之间,随即小心翼翼的舔舐着轻薄的花粉、感受着轻盈的芬芳一点点渗入黏膜的过程。
“哟,这么好的雅兴,一个人在这儿赏花呢。”
恶魔是无法靠近建立在人们信仰之上的教堂的。身后那座供奉着自己天敌的建筑物对黄濑而言是多么惹人厌的‘牢笼’、神圣的钟声透过耳膜钻入这具肉体所引起的疼痛便是最好的证明。听着熟悉的吆喝声从背后传来,默默转过身的黄濑一脸不悦的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只见森山一脸幸灾乐祸的插着腰,游刃有余的模样令黄濑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咋了咋舌,无奈却无法由着自己的天性对对方出手,只能强忍着在心口冲撞的烦闷紧握着拳头,好似碎碎念般的嘀咕着什么,目光却不断的在男人的身后寻找着另一个身影、也是自己为何不得不忍耐恼人的钟声、在这里苦苦守候的原因。
“啊!我懂了!该不会你被笠松那家伙给放鸽子了吧?难得的‘约会’、就这么泡汤了还真是可怜啊。”
“才没有呢!前辈他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打破约定的人,更何况是‘契约’、前辈他一定很快就会来了!”
在成为笠松的‘使魔’之前、黄濑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这样无趣、死板、又顽固的人类深深吸引,更没有想过自己竟会对笠松产生近乎于扭曲的执着。人类也好、驱魔师也罢,将所谓的‘契约’视为某种用来打发时间的游戏;身为高等恶魔的黄濑虽然将人类视为玩物、却并不讨厌与他们相处,而这样的一时兴起随着与笠松的相处而逐渐发生了变化。自己是‘喜欢’这个男人的,不同于人类的那套‘爱恋’、黄濑迫切的想要将比任何人都要善良与温柔的男人占为己有,想要将他从那个被供奉在教堂中的‘男人’手中抢夺过来,即便这么做对笠松不公平,即便这么做会深深伤害到这样的笠松,可比起那些伪善的神教徒对男人所做的一切、这点程度的‘私欲’根本算不了什么,根本就不足挂齿。
(灯火节……前辈要去吗?一个人?)
看着赤裸着身体的男人缓缓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深红色的吻痕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扎眼,而似乎早已对此感到麻木的笠松已经不再像最初那般遮遮掩掩,他面无表情的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长袍,白浊的液体顺着大腿的根部流淌了下来。听自己如是连连追问道,并没有立刻回答的笠松不慌不乱的穿上了洁白的衣服,一声‘毕竟是工作的一部分’让黄濑忍不住好奇的眨了眨双眼,眼中的期待让机敏的笠松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该不会你想跟着一起去吧?这次可不是冲着驱魔去的啊。)
(前辈你就带我一起去嘛!自从来到这里后我几乎没怎么离开过这座教堂,每天听那些修女唱弥撒的圣歌我的脑袋都快要炸开了……我可是为了前辈每天都在忍耐诶!所以你就当是犒劳一下我、一起带我去镇上逛逛嘛,好不好?)
笠松在处决恶魔的时候总是非常的果断,果断得甚至让代替男人痛下杀手的黄濑感到异常无情,然而在面对生活在故乡的人们与每日来教堂礼拜的信徒的时候,男人的目光总是充满着坚定与慈爱。他乐于助人、且从不计较得失,可这都是他该做的,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真正奇怪的、是每每当自己加装哀求似的向男人伸出双手的时候。卸下了人类的佯装的黄濑将自己那双恶魔的手爪环绕上了对方的身体,温暖又有些单薄的触感令自己情不自禁的加重了臂弯的力气。透过笠松那挺拔的背脊,黄濑静静的听着心跳的声音;紧贴着胸膛的掌心甚至可以感觉到血液是如何在男人的身体里流淌的,不禁让自己体内那无法抑制的‘兽性’再一次躁动起来。
(我会继续伪装成人类的样子,好好将羊角藏起来,保证不给前辈添麻烦,所以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如果你好好遵守‘契约’的话,带上你倒也无妨。)
只要笠松的手持着那本牵制着自己的契约书,男人就是自己名义上的‘主人’,即便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身为使魔的黄濑也必须尊重笠松的命令,但男人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如妥协一般成全了自己的任性、更没有拨开自己那紧紧拥搂着对方身体的双臂,肉眼可见的变化让黄濑不禁暗暗自喜,有些得意忘形的啃咬上了男人的肩头、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笠松对自己的改观、以及自己对男人的改观,两人的变化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有了变化,就连黄濑自己也都解释不清。身为驱魔师、笠松呃资质并非是最优秀的,然而在任务中男人总是能够非常果断的做出判断,两人之间的默契的确助涨了对彼此的那份了解,可更多的是透过更为直接了当的方式——同时亦是最原始的方法,肉体的结合令黄濑近乎无法自拔的对男人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依恋,但最初、这样的结合一度令笠松感到无比痛苦,却随着黄濑一次次露骨的向男人表达自己对对方的需要而一点点软化了下来,即便这种程度的‘回馈’不及自己所期望的千分之一,也足以令黄濑感到欣喜若狂。
“久等了,稍微有点事和主教多聊了会,你没给我惹麻烦吧?”
眼看着天色变得越来越暗淡、总算出现了的笠松依旧穿着神职人员的黑色长袍,脖颈间挂戴着象征着信仰的十字架,手中捧着记录着教义与信条的经书。看着近乎‘全副武装’的笠松,立马走上前的黄濑好似埋怨似的呼喊着对方的名字,却在想要靠近对方的时候、胸前的十字架从折射的银光令大脑深处猛地绞痛起来,强烈的刺痛感险些让黄濑失去意识,就这么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勉强稳定住了身体的重心。
“为什么前辈要戴着那么碍事的东西啊!这样一来我不就不能挨着你了吗!赶紧拿下来啦!”
“怎么可能,都说了我是去工作的,当然得正装出行了。”
“呜……”
明明早就已经是被自己染指甚至玷污的身体,然而笠松一刻都不曾背叛过自己的信仰、更将‘神父’这一职业视为上天赋予自己的责任。听着男人如此斩钉截铁的驳斥道、顿时陷入了哑然的‘恶魔’只能一脸不甘的耷拉着脑袋,一声牵强的‘那至少在回来的路上要拿掉哦’让跟前的笠松忍不住叹了口气,却没有拒绝自己这一任性的诉求、大步的朝着通往城镇的石路大步走去。
“赶紧出发吧,早点结束可以早点回家,放你一个人在人群里呆着总觉得不放心……”
“嘿嘿~我就是希望前辈一直这么挂念我,我最喜欢看你为了我露出心烦意乱的表情了、……好痛!”
在神与圣母的告诫中耳濡目染的笠松对恶魔是憎恶的。男人坚信恶魔是威胁人类生存的存在、是诱惑人类犯下一系列罪行的罪魁祸首,却忘了人与恶魔都有着所谓的‘天性’,而这些天性可以是善意的、亦是丑陋不堪的。对‘生’的欲望,对‘欲’的贪求;恶魔的蛊惑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受用,神明的劝解自然也不会被所有人听进耳中,黄濑曾经对笠松的单纯与善良嗤之以鼻,可如今、当男人用着好似自暴自弃的包容来接纳自己的存在时,自己无法再像以往那样嘲笑人类的伪善,甚至狼狈的渴求着他对自己的每一次触碰、以及每一次无奈的迁就。
“哇……!好热闹啊!除了上一次和前辈一起远行之外,我好久没有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来过了,果然让前辈带我一起来是正确的~”
穿梭在人满为患的街道上,绚丽的灯光与轻快的歌声让整座城镇充斥着欢乐的喧哗之中。街上四处可见穿着奇装异服的表演者,殷勤的商贩们更是拿出了各自珍藏的商品、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拉拢着路过的客人,手举着灯笼与风车的孩子们一边嬉笑着、一边穿梭奔跑在街巷之间,不曾见过的盛况令迈着步伐的黄濑情不自禁的感叹起来,就连不断前进的双腿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轻快起来。
“呐,前辈!那个白色的东西是什么,感觉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有……是什么魔法吗……”
“是棉花糖,用白糖做的,小孩子都很喜欢。”
无法向往常一样触碰男人的身体,不得已、只能紧跟在笠松身后的‘恶魔’一边用余光确认着笠松的存在,一边忍不住好奇四处张望着,最先吸引自己的便是不少人都拿着的奇异的糖果,好似云朵、又好似雪白的烟雾,当笠松头也不回的告诉自己‘答案’的时候,再度忍不住惊叫起来的黄濑停下了有些仓促的步伐,一声‘我也想要’让走在前方的笠松冷不防的转过了身,乌黑的眼眸中写满了无奈。
“前辈买给我好不好?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就当做是下次任务的‘祭品’、你就买给我嘛!”
“嘘……!小声点……!别在这种地方提祭品的事,要是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啊、笨蛋……!”
虽然嘴上抱怨连连,然而笠松还是应了自己的要求、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了列队的最尾端。黄濑希望看笠松为了自己而为难的样子;无论是生气也好、又或是难堪也罢,正因为是恶魔所以才明白,比起积极与正面的情感、负面的情绪更容易牵动人的神经,所以黄濑并不害怕笠松会讨厌自己、甚至更希望男人怨恨自己,因为只有这样,他的目光、他的念想才会从那个在十字架上沉睡的男人转移到自己的身上。看着为自己静静等候在列队中的男人,心口不禁感到一阵暖意的黄濑下意识的将掌心贴上了自己的前胸;再熟悉不过的悸动让自己难掩饥渴的舔了舔下唇,却碍于周遭的人群与对方胸前的十字架而无法下手,这不禁让黄濑感到有些窝火、可同时也无比的宽慰。
“这是您的找零。下一位客人……啊!这不是笠松神父嘛!好久不见,今年果然还是请您出山了呀。”
“你好。”
“…………”
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等待,就在头戴黄色的丝巾、身穿白色围裙的中年妇女笑着送走了前一位客人时,有些微胖的女性立刻便在人群中认出了一身黑袍的笠松,喜出望外的神情让目睹了一切的黄濑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眉。在女人的惊呼之下,不少人纷纷循声转过了脑袋、簇拥到了摊位前,笑着向矗立在原地的笠松伸出了手,脸上洋溢着惊喜又敬仰的笑容。
“果然是神父啊!上一次受您照顾了,要不是神父出手帮忙、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城镇正是因为又神父您在才能平安无事,有您这样的人守护着我们,真的是太好了。”
“过奖了,这是主赋予我的使命,我只是奉献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力量罢了,不足挂齿。”
“…………”
男人是这座镇上唯一的驱魔师,几乎所有讨伐恶魔的委托都是由笠松亲手执行的,这也是为何他会如此受民众拥戴的原因。在人群的围拥之中,笠松的脸上挂着笑容;明明在自己的面前总是板着脸、却对那些连名字都喊不上来的人笑脸相待,这不禁让被排挤在人群外的黄濑感到有些不快,自己甚至想偷偷使用魔法将所有人都禁锢在魔阵之中,让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将男人从人群的正中央夺走、看着自己是如何亲吻他身体的每一寸肌理,无奈因为契约的束缚而只能默默的死心。
“对了,神父大人,您是来买棉花糖的吧?就当做是平时受您照顾的谢礼,我请客。”
不知为何、突然显得干劲十足的妇女重新系紧了有些松散的投进,随即脚踩着踏板、运作起了机器,好似织布的纺织女一样、制作起了如云朵一般的奇异糖果。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神父大人您会喜欢吃糖果。要是喜欢的话,下次礼拜我多带一点到教堂,都是我亲手做的,味道可不输给首都的那些专业师傅哦!”
“呃……其实不是我自己想要,……是买给他的。”
音落,转头撇了自己一眼的笠松忽然显得有些紧张,而顺着男人的视线、同样抬起了头的妇女总算注意到了自己,一声‘哎呀’让黄濑不由自主的撇了撇嘴,将双手插在了腰际。
“他是我……远方亲戚,正好来我这见习所以也住在教堂,碰巧今天过节就带来一起来镇上转转,就这样……”
“哎呀,是位小帅哥呢,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英俊的人,真是饱了眼福了~”
“…………”
突如其来的赞美莫名的让黄濑感到有些手足无措。恶魔与人类一样,为了更好的适应生存环境而不断的进化着;为了更容易魅惑无知愚昧的人类、许多恶魔都有着美丽动人的容貌,即便像黄濑这样的雄性也不例外。只不过这还是与笠松结成契约以来第一次受人赞美,竟莫名感到有些害羞的黄濑下意识挠了挠有些发热的耳朵,随即向右迈出了一大步、来到了笠松的身后。
“看来不拿出看家本领、好好招待一下二位不行了。……来,请收下吧,这是本店特制的彩虹棉花糖,在化掉之间抓紧享用哦!”
“喔喔——!好厉害,像彩虹一样,好有趣啊!”
当满脸笑意的中年女性将用着不同颜色点缀的棉花糖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按捺不住惊喜的黄濑立刻迫不及待的伸出了双手,从对方的手中接过了这份赠与的‘礼物’。蓬松、柔软的棉花糖近看之下仍能发现些许白糖的晶体,而就在自己迫不及待的伸出舌头、如同拉扯一般撕咬下一片糖果时,如同棉絮一般的丝状物立刻便在湿热的口腔内融化了,甜腻的口感不免让黄濑感到有些失望,从而微微皱起了眉头。
“诶……感觉就是很普通的糖啊……好没意思……”
“笨蛋……!不要当人面说这种话啊!赶紧给我过来……!”
如果不是笠松、如果与自己订下契约的人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或许黄濑一辈子都不会对人类的世界产生兴趣,更不会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任性的向人讨要着糖果、甚至为没能达到自己的预期而感到失落。
说到底,笠松究竟改变了自己什么?而自己又改变了男人什么?
除了棉花糖之外,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的笠松没少被人指认出来,更没少受到热情的宽带。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表达谢意与感激而向男人送上了礼物,这其中不乏美味的食物与珍贵的商品,但是笠松非但没有收下、甚至还代替无法从十字架挣脱的‘主’向虔诚的教徒奉上了祝福,殊不知与男人形影不离的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这不禁让黄濑感到唏嘘不已。
“我好累哦……前辈。虽说前辈是被邀请来主持点火仪式的,可感觉一路上你都没有休息过,那些人也未免太得寸进尺了啦……”
好不容易来到了位于城镇中央的广场,总算可以停下歇息一会儿的黄濑不顾周遭的目光,就这么大大咧咧的霸占着摆放在广场中央最前排的长椅,向着正在整理衣襟的笠松连连抱怨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每年都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书册的笠松就这么迎着头顶上方灯火,如同自言自语一般默念着书中的经文。不知是否是顾虑自己、笠松的声音很轻,就好像生怕会伤害到自己一样,认真又体贴的举动不禁让自己的心头再一次泛起一阵涟漪。
“过会这里举行一场简单的弥撒,你要是受不了的话到附近避一避吧,要是露出原型的话可就麻烦了。”
“我没有那么弱啦,这种外行人唱的圣歌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的。况且比起和你分开……这点程度的伤害根本算不了什么。”
“…………”
自己并没有在说笑,更没有小题大做的编造任何的借口;自己是真的无法忍受与男人分开的不安与寂寥。或许前辈不这么想,但这一路走来、每每当我看着你被人如此拥戴,我心里都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恼火。见自己如是直言不讳的坦白道,不出自己所料、洋溢在笠松脸上的神情果然变得五味杂陈起来。他并没有驳斥自己、更没有像是为了遮掩羞赧那般红了脸颊;男人只是微微蹙着剑眉,欲言又止的半启着双唇,直到几个手捧着鲜花的孩子一边嬉笑着、一边围聚到了他的身旁,强忍着焦躁的‘恶魔’从长椅上站起了身子,随即转身与男人擦肩而过、落寞的走进了昏暗的小巷之中。
“但如果我真的出手了的话,前辈一定不会原谅我吧?我虽然想让你恨我、怨我、心里只想着我,可我并不想让你疏远我,所以我会忍耐的,在弥撒结束之前……直到你重新回到我身边为止,我会忍耐的。”
“黄濑……?”
这不是嫉妒,而是一种无法痊愈的恐惧,也是黄濑第一次感到如此力不从心、感到如此的无能为力。自己讨厌一切精神上的伪善和幻想,所以比起像个怀春少女一般在脑海中虚构着所谓的‘未来’、自己比任何人都渴望紧握当下,然而当那些面带笑容的人类层层围绕着身穿黑袍、手握着十字架的笠松时,黄濑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与孤单,就好像自己卷入了旋涡之内、随即又被狠狠的甩出了旋涡之外。眼看着自己与男人的距离变得越来越遥远,明明微启的双唇已经不自觉的念起了危险的咒语,然而当低垂着视线的笠松一脸慈爱的为微笑的孩子戴上洁白的花环时,黄濑却又被仿佛散发着圣光的男人所吸引,渴望着将这样的笠松占为己有的冲动足以让自己舍弃所有的一切。
“慈爱的主,爱我们的神,愿您在我们人生的每个低谷,赐下仁爱的平安与祝福。……”
屹立在广场正中央的笠松一手持着画有符文的圣书,一手紧握着垂荡在胸前的十字架,朗读着浮夸的悼词,而心怀敬仰的教徒们纷纷单膝跪地、双手紧握在以前;比起所谓的‘圣音’、黄濑更相信这些诚挚的词句都是来自于笠松自己的心愿:男人是真的热爱着自己的故乡、热爱着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愿意奉献自己,甚至不惜放弃前往天堂、与自己这样的恶魔签订契约也要守护这里,男人的这份热忱之心越是坚定、越是热烈,就越是让自己的存在本身显得荒诞且可悲。
“愿主保佑我们,阿门。”
“阿门!”
“…………”
在笠松弯腰点燃了烛火的那一刻,刺耳聒噪的圣歌使得消沉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稚嫩的童音回荡在大街小巷,这让本以为只要远远的躲在深巷里就能逃过一劫的黄濑不禁有些挫败,只要自己继续呆在能够看到男人的地方、自己就根本无处可逃。笠松收下了管理着这座城镇秩序的长老奉上的鲜花,而也是在这一瞬间、无法忍受由圣歌引起的头痛的黄濑则是悄悄躲在了某个建筑之后,巨大的翅膀在月光下缓缓张开、就这么一跃而上的‘恶魔’冲破云霄,朝着不远处的森林展翅飞去,直至恼人的歌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躁动不已的血液才逐渐平息下来,却化为另一种无法隐忍的寂寥、一点点将残存的理智吞没。
“真丢脸……明明都已经在前辈面前那样信誓旦旦的夸下海口了,结果还是弄得这么狼狈……”
用阴凉的湖水一遍又一遍的冲洗着滚烫的脸颊,伏在湖边的‘恶魔’非但没有收起翅膀,甚至还赤裸裸的将象征着地位与力量的羊角暴露在外、卸下了人类的伪装。看着湖中的倒映,尖利的爪牙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会有的东西;不免为自己的失态感动有些沮丧的回来一怒之下、一头栽进了清澈的湖水之中,直到整个胸口因为沉闷的窒息感而开始隐隐抽痛,这才抬起头来的黄濑一边甩了甩脑袋、一边摇摇晃晃的从原地站起了身,就这么将湿漉漉的金发梳向了脑后,愣愣的屹立在鸦雀无声的密林之中。
“没有来呢……前辈……果然比起我,那些人类要来得更重要吧。”
无论目光多么努力的去追寻,昏暗的森林里始终不见笠松的踪影,强烈的失落在天性的驱使下渐渐化为无法抑制的杀意,充斥着整个身体。如果将那些可憎的人类杀掉的话,前辈会怎么看我呢?如果是我先违背契约的话,我与你之间的维系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与用道德和信仰约束自己的人类不同、总是以本能为优先的恶魔并不懂得制约、也不擅长忍耐;就在浑浑噩噩的大脑彻底失去理性,任由在体内沸腾的冲动化为黑色的火焰逐渐在掌心成形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呼唤从密林的西北方传来,令黄濑不禁立刻竖起了耳朵、循声转过了脑袋。
“黄濑——!你在哪里?可恶……赶紧给我出来!”
“笠松……前辈……?”
骂骂咧咧的呼喊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月光仿佛像是在为男人引路、只见左右摇晃着身体的笠松艰难的迈着脚下的步伐。他提着长袍的衣摆、却没能避开脚边的荆棘;吊挂在胸前的十字架不见了踪影,可男人却没有落下写满了戒律与悼词的圣书,而恰恰因为拿着这本书而让他的一举一动显得更加笨拙。
笠松的出现就像是某种抑制器、几乎在刹那间切断了自己所有危险的念想,让险些失控的黄濑再次找回了理性。这近乎是不可控的,再次张开了翅膀的‘恶魔’就这么难掩内心的惊喜与雀跃,振翅向努力找寻着自己的‘主人’飞起,而同样很快发现了自己的笠松先是一脸诧异的瞪大了双眸,然而下一秒、忽然举起了右手的‘驱魔师’竟用着振聋发聩的声音念起了咒语,整个身体仿佛突然像是凝结了一般无法动弹、就这么重重的在半空摔落在了地上,强烈的痛楚令蜷缩着身体的黄濑忍不住大声哀嚎起来。
“好痛……!好痛啊、前辈……!赶紧松开、求求你……真的好痛……”
“谁让你平白无故消失的!你以为我花了多大精力才找到你!这点程度的惩罚已经算我仁慈了!”
男人的愤慨不禁让黄濑感到有些委屈,明明是自己先被抛下的、为何还要受到这样的指责,这实在对自己不公平;然而笠松还是回来了,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尤其当对方开始喋喋不休的抱怨自己花费了多大的精力才找到这片密林的时候,掩藏不住窃喜的‘恶魔’就这么傻傻的在地上痴笑起来,这不禁让原本就在气头上的‘驱魔师’更加恼羞成怒,加重了惩罚的力道、将被咒语死死禁锢的黄濑折磨得苦不堪言。
“有人看到你从镇上飞走了,还引起了不小的恐慌,你也未免太大意了。”
在自己的百般求饶之下,好不容易心软了的笠松解开了咒术,更没有拒绝自己的拥抱、任由自己将男人的身体拥入怀中,被巨大的翅膀紧紧的包裹。听着对方如是低声抱怨道,沉溺在肢体接触中的黄濑根本早已顾不上这些,一句敷衍的‘是吗’让怀中的‘驱魔师’忍不住咋了咋舌,随即挣脱开了自己的臂膀,来到了月光之下。
“但是也多亏了那些人的‘证词’前辈才会找到这里不是吗?你来的正是时候呢,我当时还在想要是你迟迟不出现的话我就强行将你从那些人手中带走,弥撒?圣歌?我才不在乎这些,哪怕流血也无所谓。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前辈彻底变成我的东西,我就不会每天为了你感到那么痛苦了,一点都不像我,我本不应该顾忌你们人类的感受。”
“彼此彼此吧。你的存在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折磨,……我也正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如果是以前的我……根本不会这么做。”
“…………”
每每在陷入思考的时候,笠松都会下意识的抚摸上胸前的十字架,这是他的习惯;然而此时抚摸在胸前的右手却没能找到那一用来抚慰自我的信物,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摘下、又是为了谁摘下的?目睹了所有点点滴滴的‘恶魔’再度伸出了双手,只不过这一次、黄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对方蛮横的拥进怀里,更没有霸道的吻上笠松那单薄的双唇。就像那些在男人面前祷告的信徒一样,弯曲下单膝的‘使魔’轻轻的捧着笠松那有些冰冷的右手,从下向上的仰视着对方那诧异又惊恐的神情。月亮高挂在深邃的夜空,点亮了清澈的湖面;而同样沐浴在月光下的黄濑就这么迎着皎洁的光芒、亲吻上了男人的掌心。就连黄濑都不知道自己为何想这么做,这像极了‘人类’的行为、一点都不像自己;而自己到底想要从笠松的身上得到东西,却比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要来的强欲。
“今晚,在月光与湖畔的见证下,我起誓。终有一天我会带走你,从那个伪善、漠视、又自以为是的造物主的身边带走你。即便你的信仰不曾减弱,我也不奢望让你改变,但我一定会带你走,我将永远忠于自己的内心。”
这并非是什么甜言蜜语,对信奉耶和华的笠松而言,自己的这番‘决心’无意对他是最为残忍的威胁,然而男人并没有抗拒,更没有排斥;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自己,而月光让他的神情显得格外悲切。
“我没有办法容忍前辈属于别人,我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这样想的我有错吗?我没有错!和你签订契约的人是我,和你拥抱在一起的人也是我,为什么我非得看着你拿着不对等的爱去温暖别人?为什么我非得忍受这样的痛苦不可?”
“你冷静一点,黄濑。我无意成为任何人的东西,……但是我的确没有选择。”
在选择走上驱魔师这条路的那刻起,在与你签订下契约的那刻起,在与你深深结合的那刻起……我就已经做好觉悟了。
悬在半空的双手因短暂的犹豫而停留了片刻,可最终、低垂着视线的笠松还是将他那双冰凉的双手轻捧上了自己的脸颊,轻柔的动作让只懂得一味指责的黄濑感到不知所措。虽然我无法认同你那些极端又偏执的话,但我能够感受到你的寂寞、你的孤独,所以你才会形影不离的留在我身边。说着,缓缓蹲下身子的‘驱魔师’直直的凝视着自己的双眸,他的表情有些严肃、有些认真;就像是在安抚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一样,语气却是黄濑不曾听过的温柔。
“我会的,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在我死后,我的灵魂又该何去何从,我不知道……或许你能够强行将我从神的身边带走,或许不会……但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够将我的肉体埋在教堂后的那颗青松树下,只有这里才是我离不开的故乡。”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种残忍的话呢……”
即便只剩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男人仍旧在抗拒、仍旧在挣扎,仍旧不愿意将所有的一切交给自己。以人类的话来说,笠松不愿意‘爱’自己,他早已将所有的‘大爱’交给了这片土地、交给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就连能够割让给自己的残渣都没有。黄濑,也许这对你而言不公平、甚至有辱你的自尊,但自从我们相遇、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感觉,觉得你非常惹人怜爱。就在自己因无从发泄的悔恨惹紧咬着牙关的时候,忽然环抱上自己的双手轻柔的抚摸着自己的金发,好似青草的芬芳不断从微微敞开的衣领传来、熟悉的气味迫使黄濑死死攀附上笠松那单薄的背脊,任由眼眶如火烧一般发热,任由爱怜如发狂般在体内暗涌。
“如果你是人类的话……如果我们不是以这样的形式相遇的话,我想我会忍不住对你有所偏爱,就像今天为你买下棉花糖那样。”
“你的‘爱’真的是好廉价呢……真的,太廉价了……”
——FIN.2019-6.30——
本来想写甜甜的故事的结果竟然变成这样了我的脑究竟是怎么了(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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