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宾馆钥匙,今晚你就住酒店吧,警察那边由我们来应付。”
“…………”
坐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看着不同肤色、说着不同语言的外国旅客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在自己的眼前来来往往,按捺不住疲惫的黄濑从与自己同样灰头土脸的经纪人手中接过了房卡,随即摇摇晃晃的从沙发椅上站起了身,低头沉默不语。
谁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天、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
好不容易熬过了初夏的闷热、坚持完成了户外的拍摄;当黄濑在自己经常光顾的健身房内匆匆从了把澡后,摆放在橱柜内的手机忽然响起,此时时间正值夜晚七点,太阳却还未落山、就好像留恋着什么似的,险些让自己迷失了昼夜黑白。
(喂?是黄濑吗?太好了……你可终于接电话了……有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呃……你今晚能住酒店吗?)
(啊?)
在确认是经纪人打来的电话之后,黄濑立刻便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将手机的听筒凑到了耳边。已经跟随了自己近三年的经纪人个性果断干练、也非常的能干,虽然有时会因为追求工作的效率和质量而对自己有些苛刻、甚至不近人情,可黄濑并不讨厌这样的人,他的鞭策虽然给自己带来了不少的压力,可仕途的蒸蒸日上确实也是不争的事实。而当拥有着这样性情的经纪人用着吞吞吐吐的口气、在电话另一头支支吾吾的时候,本能的、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就在就自己微蹙着眉头、低沉着嗓音追问对方是否发生了什么状况时,对方的一番‘坦白’猛地让黄濑感到心头一沉,厌恶与屈辱感近乎同时在心头被点燃,一度取代了肉体所承受的疲惫、让黄濑就这么怔怔的杵在原地许久,连思考的余裕都一并被夺走。
(有人非法潜入了你住的公寓,可能是跟踪狂吧……我这边已经报了警了,但为了取证今晚你应该是没法回去了,所以我给你找了酒店,今天你就住那儿吧。)
(…………)
‘黄濑凉太’的成名之路与同样在这个行业里打拼的人相比,绝对称不上坎坷。在国中时就已经登上了业内权威时尚杂志的封面,虽然因为社团活动一度减少了兼职活动,可当自己正式从海常退役、并顺利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不少经纪公司都如阿谀奉承般向自己递来了橄榄枝,最终、黄濑选择了最早认识的老东家,并在今后的数年里积累了不少的人气,如今可以算是迎来了事业上升期的爆发点。
可这一切都是需要代价的。黄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无论是模特也好、演员也罢,自己都非常努力的在磨练自己,虽然辛苦、但也异常的充实。粉丝对自己的支持与热爱更是助长着不为人知的野心,而在自己出演了人生中第一部舞台剧之后、后援会的成员更是如井喷式的开始增长,这不禁让与自己签有契约的经纪公司乐开了花。
“虽然我不讨厌那些粉丝啦,可竟然做出这种行为……‘爱情’在某种意义上真是让人讨厌的东西呢。”
究竟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黄濑凉太’,黄濑自己非常清楚,而自己背后的那些商人更是掂量的明明白白。有人说‘艺人’是贩卖梦想的行业,人们喜欢的是那个光鲜、亮丽、甚至接近于完美的‘自己’,而这种盲目且不理智的偏执恰恰是一种病态的情感,以至于不惜触碰道德与法律的底线,以所谓‘爱’的名义、对自己进行着慢性及长期的伤害。当黄濑按捺不住内心的沮丧,一边叹着气、一边将有些掉落的口罩重新提盖住鼻尖的时候,同样显得有些低落的经纪人只是如安抚般的拍了拍自己的背脊,一声‘会有人替你主持公道的’让黄濑陷入了沉默。宣示着主权的恐吓信,藏着指甲盖的糕点;网路上那些用意险恶的闲言碎语,以及这次非法入侵的非法行为……虽说一脸凝素的经纪人口口声声的说着警察会公正处理,然而黄濑非常明白他们并不会对那个加害者采取任何法律上的强制措施,因为自己的任何‘决绝’与‘狠心’都有可能令粉丝对自己望而却步,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想到这,再次垮下了肩膀的黄濑就感觉心口被一块巨大的石头死死的压着,明明自己在呼吸、却感受不到氧气润泽肺叶、又将养分输送到身体每个角落的舒畅感,情绪的紧张与压抑令周遭的空气也一并变得浑浊起来。黄濑承认自己非常不安、也非常的恐惧,这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可真正让自己感到手足无措的,是此时围聚在自己身边、信誓旦旦的说着要帮助自己的人并不值得自己去依靠。有谁……有谁能来帮帮我,哪怕只是陪我说说话也好,有谁能来帮帮我呢……强忍着不断在体内躁动的慌乱,忽然、一个身影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仅仅只是这一霎那、仿佛重新拾回了勇气的黄濑立马匆匆的从肩头的背包中取出了手机,手指飞快的敲打着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用着如同哭喊一般的声音、呼唤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喂喂?笠松前辈——!你现在在不在家啊?我能不能现在就去找你?全世界只有你可以救我了,拜托你收留我吧——!”
(啊?)
就算到了这样的年纪,就算有了这样的社会地位,每每在无助、失望、甚至一蹶不振的时候,黄濑依旧会本能的想起笠松,想要呆在男人的身边,哪怕只是沉默不语的各自忙着手上的事、只要男人出现在自己的时间范围内,自己的内心便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是一种极为不思议的感觉。
“你住的地方被跟踪狂非法入侵了?天啊……也未免太夸张了吧。”
带着几样简单的行李,蒙着脸颊、带着太阳眼镜的黄濑在经纪人的陪同下来到了笠松所在的公寓,为了避人耳目、在闷热的夜晚黄濑甚至都不敢露出自己那头耀眼的头发,所以当‘全副武装’的自己出现在笠松家的门外时,前来开门迎接自己的男人一度将自己认成了可疑人物,这不禁让被真正受到侵害的黄濑感到更受打击。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本以为轮不上我这种刚初出茅庐的新人呢,艺人真的是不好做呀……”
一边喝着男人家中常备的啤酒,一边如是连连叹息道;换上了居家服的黄濑显然要比前不久要来得松懈了一些,可一想到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有这么一位素未平生的陌生人潜入自己的公寓、做着这样那样不可言说的事,强忍着恶心感的‘奇迹’微微弓起了上身,就这么在笠松满是同情与担忧的眼神的注视下将脑袋埋入了紧抱着双膝的臂弯,声音也随着情绪的阴郁而变得沙哑了几分。
“虽然我不讨厌被人追捧的感觉,也很享受沉溺在优越感中的感觉,但我认为人与人之间还是应该保持距离的……就像我和前辈,虽然我们两认识这么多年了,可我从来没有干涉过前辈的生活啊!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些人就不明白呢!”
“你还有脸说这话……也不想想至今为止你都给我添了多少麻烦了,笨蛋。”
“痛、…!”
踹上自己大腿外侧的暴力行为看起来有些无情,可实际上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多大的疼痛,而笠松口中的不满也的确是事实。对男人的依赖是黄濑唯一戒不掉的东西;无论是多小的事、黄濑都热衷于向笠松寻求帮助,因为笠松是唯一一个会皱着眉头、秉着耐性听自己啰嗦唠叨的男人。他从来不会拒绝自己,但也不会过度纵容自己,‘笠松幸男’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又笨拙的普通人。
“不过你经纪人已经说了吧,警察会妥善解决的,你也别太担心了。趁着工作档期重新调整好好休息下吧,不想住酒店的话就睡我家,床和地铺都可以。”
感觉到温热的大手轻轻揉了揉自己那昏沉的脑袋,光是这样一个有些敷衍的举动就足以让自己拿冰冷的是指重新温热起来。黄濑不认为自己是个懦弱的人,可对于笠松给予自己的关怀和温柔,自己总是不懂得去拒绝、更找不到理由拒绝。同样是鼓励,同样是支持,为何笠松就与别人不一样、男人对自己的关心和包容与那些极端的‘爱情’又有什么不同,又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呢?
“前辈……我好累……感觉今天发生太多事了,还有很多后怕的事……但不知为何,自从到了你家之后仿佛又找回了安全感,突然松懈下来后就感觉特别的疲惫。”
在男人默默抽回右手之前,渐渐躺低了身体的‘奇迹’就这么任性的将脑袋枕靠在了笠松的膝头,如同抱着激流着的浮木一样、将双臂死死的缠绕上了对方的整个腰肢。很累,很乏,但却非常舒适;就好像整个人从深不见底的泥潭中被打捞了上来似的、身心的轻盈换来的事意识的涣散,迫使黄濑缓缓闭上了有些惺忪的眼睛。
“其实我还想再喝前辈多聊聊的……抱歉……先让我睡一会……一会就起来……”
“…………”
在意识彻底坠入梦乡之前,黄濑听到了从脑袋后方传来的齿轮声响,那是秒针波动的声音,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的拨动着自己那因惊扰而紧绷着的神经。在睡梦中漂泊的黄濑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何会想要来到这里的理由,只是贪求一种安全感吗?但又为什么会本能的想起笠松呢?在任何人眼中都算得上是一位工作狂的男人为什么再一次近乎无私的收留了自己呢?迷迷糊糊之中,渐渐睡去的黄濑就像个襁褓中的婴儿一样卷起了身体,殊不知被自己当作枕垫的那人一脸无奈的拨开了自己拿遮挡在额前的碎发,就这么端倪了很久、才静静吐出了一句发自肺腑的心里话。
“明明已经不是孩子了,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孤单呢……”
“……”
在沉沉浮浮的梦境之中,黄濑梦到了许多人、梦见了许多事。梦见了当时因惊慌失措、而满头大汗、向自己奔跑而来的经纪人,那因惊愕和自责而扭曲的表情黄濑久久不能忘怀,而在利益面前、这种程度的内疚根本不值得自己介怀,但自己并没有怪罪任何人、连同那个擅自入侵自己公寓、因所谓的‘爱’而伤害了自己的人,黄濑都不想去怪罪,但这绝不是出于任何形式的善良。
(唔嗯……几点了……)
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不断闪烁的‘碎片’被几声轻柔缥缈的弦因所打断,悠扬清脆的旋律迫使黄濑微微睁开了酸胀的双眸,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半掩的房门、以及被月光照亮的桌台。熟悉且久违的琴声不断从门缝传来,那是笠松的吉他;自从踏上社会后,男人就很少弹吉他了,一是因为没有时间、二则是没有这样的余裕和闲情,为了工作、几乎将剩余不多的私人时间都一并奉献给了事业的笠松没少遭到黄濑的抱怨,然而男人并不介意,与生俱来的‘野心’练就了笠松对于工作和生活的平衡与态度,黄濑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听到这样的琴声了,却没想到笠松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轻轻弹着被藏放起来的吉他,意外之余、莫名的激动化为涟漪一点点在心池中绽放开来。
“都已经过去多少年了,真的是发生了好多事……”
为了不惊扰沉浸在音乐中的笠松,缓缓支起了上身的‘奇迹’蹑手蹑脚的掀开了身上的被褥、走下了床铺。原本在客厅中就这么睡去,如今却现身在别人的卧房,除了是笠松好心将床铺让给了呼呼大睡的自己之外、黄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也因此为男人的这份关怀和照顾感到格外的窝心。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下的步伐,来到门缝后的黄濑迎着客厅传来的灯光、望着笠松那有些单薄的背影:只见赤裸着上身、穿着睡裤的男人手里捧着一把木制的吉他,他一手扶着琴颈、一手拨着琴弦,跳跃的音符在男人的拨弹下化为随性的旋律回荡在有些冷清的客厅内,而彻底沉溺在其中的笠松则是随着旋律轻轻左右摇曳着身体,嘴里仿佛哼唱着什么,久违的画面激起了自己太多太多的回忆,令心口莫名的开始发热、紧缩,迫使黄濑转身拿起了被丢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悄悄的录下了眼前的一幕幕。
(你真的决定出道了吗?)
一边凝视着手机屏幕的画面,一边回忆起往事的黄濑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将决定成为职业模特、并进军演艺圈的消息传达给笠松时的情景。当时男人刚踏上社会、自己则还是大三的学生。虽然对方看起来很惊讶,但似乎并没有对自己的决定感到非常意外;音落,闻言的黄濑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随即喝了一口杯中的冰啤酒,难以言表的激动之情让自己无疑是的握紧了摆放在桌下的拳头。
(嗯,和家人也商量了很久,觉得自己还是挺适合这条道路的。当然、我知道这会是一条很坎坷的路,可怎么说呢……就和篮球一样,在尝试了这么多事物、各种各样的兼职之后,就只有模特和篮球我不想这么轻易就放弃,所以我才做了这样的决定。)
(…………)
一瞬间、仅仅只是一瞬间,当自己鼓起勇气、如夸下海口一般在笠松的面前如是信誓旦旦的坦言道时,本以为男人会向往常一样送上几句真诚又苛刻的勉励,然而那一天笠松却并没有这么做。他看起来有些失落,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竟蒙上了一层阴郁,但很快、这一瞬间的阴霾在转眼间便消失了踪影,一度让黄濑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因为像笠松这样成熟又强大的人,是不会流露出宛如被抛弃般的寂寞的。
(那你可要好好干啊。要是遇到了问题别勉强自己,可也绝对不能半途而废。)
(知道啦~我绝对不会让前辈失望的!)
如果说自己对笠松的依赖是一种戒不掉的‘惯性’,那笠松对自己的包容又该怎么解释呢?在这近十年的时光里,许多人变了、许多关系也不再像从前了,可唯独自己与笠松之间的‘维系’从未变过,男人依旧总是在自己的面前摆出‘前辈’的架子、而自己也依旧称呼他为自己的‘前辈’。但究竟是谁需要谁、又是谁成就了谁?鬼鬼祟祟的录制约莫持续一分钟之久,终于、从音乐中寻回了些许理智的笠松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而就在回眸的那一刹那、视线的交汇让都藏在门后的‘奇迹’忍不住大呼‘不妙’,可就在自己试图藏起手中的手机时、猛地从原地站起了身的笠松面红耳赤的朝着自己迎面走来,狼狈的神情与骂骂咧咧的口气令难掩心虚的黄濑频频后退,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死死的将手机自己的背后。
“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呢?!把手机交出来给我、赶紧删了!听到没有!?”
“有什么关系嘛!好久没有看到前辈弹琴了,因为实在太感动了所以就偷偷录了下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当是留个纪念好啦、好痛啊——!”
尽管自己竭尽全力试着叨扰,可最终还是敌不过被痛扁一顿的命运。硬朗的拳头无情的砸向了自己的脑袋,而就在自己出于本能的防卫意识、抬起双手捂着阵阵生疼的头顶时,一把夺过自己手机的笠松熟练的解开了屏锁,就这么将自己偷录的视频删去,惹得靠着窗台的黄濑连连大呼‘卑鄙’。
“难得看到前辈弹琴,只是想留个纪念而已,竟然这么对我,实在太过分了……”
沉浸在挫败感中的黄濑不顾笠松的训斥,就这么蜷缩在床铺的角落、自言自语般的碎碎念道,而此时早已收起了吉他、换上了睡衣的笠松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抗议’,就这么当着黄濑的面从衣橱的上方拿出了备用的寝具,在紧挨着床铺的空地上整理好了地铺。想看我弹琴这没问题,可不经过我的同意、偷偷录视频就是你的不对;说完,抬起了胳臂的‘主将’便重重的将手上的枕头丢进了自己的怀中,一声‘你自己选’迫使黄濑巡视抬起了脑袋,脸上尽是闷闷不乐的不快。
“你是要睡床上还是地上,赶紧选,我明天还要得上班,没时间陪你折腾。”
“诶……就不能一起睡床上吗?一上一下的,说话多不方便啊。”
听自己这般‘抗议’道,忍不住挑了挑眉的笠松一脸诧异的看着自己,就好像在说‘你脑子没有毛病吧’似的、让黄濑不禁灵机一动、继续启唇‘诡辩’道。
“你想,我是客人、前辈你是主人。照理来说应该我睡地上,可我今天实在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但又实在不好意思让前辈睡地铺,所以只能两人一起睡床上啦~对不对?”
“你有病啊!我这床是单人床,两个男人怎么睡?我睡你身上吗?”
可以啊!反正前辈很小只,我可以抱着前辈一起睡嘛。
还没等自己把话说完,抬起了右腿的笠松冷不防的便将整个小腿朝着自己横扫而来,好在自己反应及时、躲闪了过去,然而笠松那满是杀气的眼神还是让黄濑下意识的选择了让步,一声声‘那今晚只能委屈一下前辈了’换来的是一声妥协的叹息,随后便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熄了灯、掀开了地上的被褥,没有半句怨言,亦没有一声晚安。
“今晚给我好好休息。……要是警察那边来消息了,我和你一起去,交给你一个人处理我实在是不放心。”
“……嘻嘻,果然还是前辈你对我最好~”
晚安,……笠松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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