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黑 黑子的籃球 忍者ブログ
「 【黒子のバスケ】-猿能-狂言師の舞う時(下)。(黄笠/架空)] 」
CP:黄濑凉太×笠松幸男
内容:
架空在明治时代(大约是1880-1888)
黄濑是商人出身,笠松则是继承了能剧舞台的继承人
以能剧为中心展开的故事。


全文请点击つづきはこちら阅读。


长青的松树一直以来是父亲最喜欢的植物,非但在家中的后院里随处可见、这种象征着吉祥与长远的常青树在能剧中却被用来划分“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这也是为何镜间与桥挂的接缝间会被画上松树的图案,也许对头戴能面的舞者来说,踏出镜间的那一刹那、从面具的细缝中所看到的世界早已不是活人们所生活的“现实”了吧。

“刚才的地方再把身子往下压一点,这样才能支撑上身的力量。”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本应由这间学馆的继承人承担的责任却因一起荒谬的事故全部落在了身为学徒的黄濑身上。姗姗来迟的医生一脸凝重的告知了笠松或许骨裂了的状况,如今、负伤的笠松非但被禁止出演这次的演出,就连走路都必须依靠拐杖,脚踝上的绷带也严格按照着医生的指示暗示替换。

“虽然舞步已经非常稳固,但是头部和手臂的表现力还远远不够。”

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的笠松一边像往常授课那样指使着,一边时不时的翻阅那本用来记载剧本的老旧书册。不知是否是黄濑的错觉,比起平时对自己又打又骂的笠松,明明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节骨眼上、笠松的口气却比以往来温柔的太多。一次有一次的不厌其烦、耐心教诲,有时还会要求在一旁陪同的小堀搀扶着自己、强忍着剧痛为自己做着示范。黄濑心里清楚,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内心心里不可能不焦急;可就算焦虑也不会改变什么,唯独静下心来想着如何去解决,而黄濑便是唯一的希望。

“如果想要表现狂女那种因丧子而悲痛欲绝的‘疯’,头部在晃动时要更加激烈一些,但是不能失控,力道的把握很重要,你试试看。”
“啊、是!”

这样罕见的耐心是否有着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发生意外的那天,训练用的能面具在笠松跌倒的同时、碎成了两半。虽说只是正式表扬用的能面具的替代品,可破碎的残片光是看着就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待到医生走后,笠松在小堀的搀扶下回到了排练时的别院,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空旷的院子里,用浆糊将破碎了的残面重新拼装了起来。幸好只是备用品、如果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那顶面具那可就糟了。站在一旁的森山似乎是想分散笠松的注意力、才会开起这样的玩笑。然而笠松只是默默的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将修整完的能面装进了布袋中。

“动作和舞步的表现力基本上没有问题,你的才能果然很出色。”

缓缓的坐回了椅子,光是这样就让笠松脸色铁青。汗珠不断从额头沁出、想必脚上的伤势要远比笠松自己料想的要严重吧。光是这样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就连一旁协作的小堀都不禁担忧起来。可当友人询问是否要回屋休息一会时,笠松却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随即、吩咐跪坐在纸门前的早川离开屋子。

“小堀你也先离开下吧,我有些话单独要和黄濑交待,用不了多久。”
“可是你的脚伤……”
“没关系,我不会站起来或是走动,只是说说话而已。”

等结束了我会让黄濑去喊你们。

说着,笠松长吁了一口气,微微俯身捡起了落在脚边的书册,用手扶去了粘附在表面的灰尘。

“我的伤还不需要你们担心到贴身伺候的地步。先去休息吧。”
“……我明白了。”

论顽固、在这个剧院中谁都无法赢过笠松,这是公认的常识。一旦笠松与继承人的身份做出了决定,就没有任何更改或是退让的余地。宁愿自己受苦、宁愿自己受累,笠松仍旧会默默承担所决定的一切。喜悦、辛劳、不甘、满足,这就是他与生俱来的个性,也是最为致命的弱点。

遵循着笠松的意愿、默默退出房间的小堀带走了执意留下的早川,比任何人都要尊敬身为继承人的笠松,虽然个性有些粗糙、可却是所有人当中最诚实且善良的人。对笠松的那份担忧可谓是一览无遗,嗓门洪亮、个性刚烈的早川甚至被人说是“吵闹”,但自从笠松出事之后,早川就变得沉默不少。那些家伙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嘴中碎碎念道的笠松在一声叹息后微微扬起了头,四目相交的刹那,就像是回到了平日的日常一般,那总是微微紧蹙的眉头中藏着深深的不满。果然是因为外人在才会收敛一下吗?不禁在心中苦笑叹道的黄濑挠了挠汗湿的金发,识趣的收起了沉重的能面具,大步来到了笠松的跟前。

“前辈是有什么话想说?还特意把其他人都支开,也未免太见外了吧。”

虽然总是被森山当做玩笑般戏弄,可黄濑并不讨厌这样的人。成熟稳重的小堀,热心踏实的早川,就连笠松也是。虽然对自己总是非常严格,可却并不是出于恶意才会故意刁难自己。对人人的平等、对凡是都公正,真是因为如此,笠松才会在同龄人之间脱颖而出、成为连长辈都能加以信任的“继承人”,尽管他本人却因此受尽了折磨。

“早川前辈看起来很伤心哦,说不定会哭出来吧……”
“黄濑,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突如其来的发问使黄濑愣在原地、眨了眨眼。脑海中试图去寻找前因后果,可就算黄濑较劲了脑汁也未能得出个恰当的答案来。“想说的”……难道是指对能剧的看法?闻言的笠松只是挑了挑眉,显然,他并不满意自己的这个答案,这更让黄濑感到束手无措。

“前辈究竟是想要我说什么啊,你不说明白我怎么会知道……”
“……我以为你是个精明的人,就算不用我把话挑明你多少也能察觉到。”

拖泥带水不像是笠松的作风,可也正因为如此内心才会变得如此忐忑。让个性果断的前辈不得不棱模两可的犹豫再三,想必对他、以及对自己而言都是一件无法轻易就含糊过去的事吧。从森山提议让黄濑代替笠松出演的那刻起,弥漫在学馆内的氛围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质疑、认可、忧心、不安,引起这一轩然大波的森山手中并不握有最后决定的权利,可事情之所以会成为定居,一切都是因为笠松的一句话。

(黄濑虽然只是初学者,但是他有着比任何人都出色的天赋,所以我相信他能够胜任这次的演出。)

甩开了搀扶着自己的手,依靠着手中的拐杖、屹立在所有人面前的笠松如同宣誓般下达了最后的决定。也许是为了平息所有人心中的不安才会说的那么毅然吧,可哪怕只有一丝也好、黄濑也由衷的希望这一看似鲁莽且冲动的决定是出自笠松对自己的信任。然而、若是想要从笠松的身上得以求证,简直比登天还要困难。

“对能剧的看法或是心德,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让你去思索和感悟的余地了。”

侧倾的身子倚靠着座椅的扶手,默默垂下视线的笠松面色凝重。这不同于往常的严肃,更像是落寞与沮丧。短短的几天内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想必是谁都经受不起变化的突然吧,就连笠松也不例外。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深吸了口气的笠松再度抬起了头,失常的举止让黄濑都不自觉的跟着一同紧张了起来。下意识的站直了疲累的身子,一刻都不敢怠慢。

“我想听听你对这次的事的想法,我是说让你代替我演出的事。”
“是说……明天的演出吗?”

是的。

话音刚落,还没等待黄濑开口,笠松便抢先了一步、继续说道。

“如果你觉得很勉强的话随时可以退出,毕竟这件事本身就与你无关,是因为我的疏忽才会……”
“为什么笠松前辈要这么说呢?事已至此、怎么可能说退出就退出,这不是很矛盾吗?!”

明明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夸下了海口,现在却有奉劝自己就此作罢。笠松的脑海里究竟在思量些什么,黄濑真的好想将那顽固的脑袋剖开、好好摸索清楚。可听着自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高亢,笠松只是默默的移开了目光,就像是从未寻求过他人的理解与帮助一般,就算森山在逼不得已的情形下想出了这样的方法、黄濑又出于热心站上了舞台,然而笠松却仍然选择一个人去“战斗”,一个人去背负。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责怪自己啊……”

如同对牛弹琴的谈话让黄濑使劲挠了挠涨疼的脑袋,疲累的蹲坐在了地上。这样固执的地方倒是和自己的一个熟人有些相似,然而却没有想到和这类人交流会是件那么痛苦的事。偷偷抬起眼用余光打量着面前的笠松,比自己年长的男人就像是打量着一个滑稽的动物一样低头望着自己,不禁苦笑连连的黄濑也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的坐在了地上。僵硬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最终、一声叹息打破了沉默的僵局,这还是黄濑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是个嘴拙的人,不然又怎会让那么多烦琐的心绪折磨着自己的心口?

“笠松前辈,你偶尔也要学着去依赖别人啊,为了那些所谓的‘责任’何苦让自己那么辛苦呢?”

这本并不该是自己可以涉足的话题,也不该从黄濑的口中提起。果不其然,光是闻言就神色大变的笠松缓缓坐直了身子,双手紧握上了扶手的前端,视线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被外人看穿心思的感受的确不好,好胜心强烈的笠松便更是如此,又何况黄濑如此不知避讳的直击对方的软肋,哪怕不是“多管闲事”,这样的态度毫无疑问是有失礼节的。

“大家一定早就这么想了吧?就算你一个人硬撑着,一切也都不会好起来啊。”
“……这不是由你决定的事,也不需要你插嘴来对我的为人处事指手画脚。”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少在那里自作主张。

低沉的嗓音虽然听起来不像平时那样尖酸刻薄,可无形的威严仍旧充满了魄力。只可惜这样的“借口”黄濑已经听腻了,而笠松似乎也想不出比这更创新的台词来搪塞自己。上下打量着面前那因负伤而一筹莫展的前辈,露骨的视线也很快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当笠松向自己逼问时,黄濑也巧妙的避开了男人的目光,迂回的战术很快就磨光了对方的耐性,只可惜受脚伤折磨的笠松无法起身、更无法像平时那样踢打自己,这让黄濑不禁在心中暗暗得意了起来。

“我只不过是觉得奇怪罢了。明明都已经陪我练了那么久,为什么到现在才说这种丧气的话呢?”

当‘丧气’两字传入男人耳中时,笠松似乎想要反驳些什么,可几度欲言又止后,说不上任何话来的年长前辈只能不甘的咬着牙关,默默的坐回了椅子。笑看着这一光景的黄濑嘀咕了一声“真不坦率”,随即便从地上站起了身。当自己来到对方跟前时,需要仰着头才能迎上自己视线的笠松不知为何看起来如此渺小,平日那伟岸的背影在脑海中已经不复存在,留下的就只有那因不得不妥协于现实的懊悔,以及那脆弱的顽强。

“小堀前辈也好,森山前辈也罢,大家都是为了前辈着想费劲了脑筋,我认为这种时候笠松前辈只要老老实实的依赖大家就好了,毕竟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为了笠松前辈而转动的啊。”
“我不喜欢依赖别人的感觉。……而且这本来就不该是由他们承担的责任。”

一切都是我的疏忽。已经不知是第几次从这张执迷不悟的嘴中听到相同的话了,早已麻木的黄濑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见自己的觉悟被人这么一笑而过,下意识便抬起腿来的笠松却拗不过生理上的剧痛、不得已慢慢将单腿放回了原位,目不转睛的怒视着跟前的黄濑。

“我是这个家的继承人,不光是这个学院、还有我父亲的能舞。”

说着,挥之不去的懊悔使那双坚定的双眼动摇了起来。这次的意外将会是笠松一生的耻辱,不光是自己的疏忽使事态变得复杂,更重要的是还将外人牵扯了进来,这份自责正如同毒虫一般侵蚀着那早已疲惫不堪的心志。

“至于那些所谓的‘丧气话’,也是出于对你的愧疚才会那么多此一举罢了。……可既然你不领情,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忘了吧。”
“不会忘的哦,虽然我觉得前辈没有做些对不起我的事,更没有给我添任何麻烦。”

这些都是我自愿的。留在前辈身边的事也好,像那样被前辈又踢又骂也罢。

虽然无法认同,黄濑仍然尊敬着选择自我的牺牲、去隐忍“责任”为自己带来的苦难的笠松。比起一名能舞者,或许个性过于刚硬又顽固的笠松更适合成为一名武士吧。那些曾经被所有人憧憬的存在、渐渐被时代所替换抛弃的辉煌,化为一种精神的象征停驻在所有人的心里,成为一种无法忘却的“情节”。笠松是如此,黄濑也是亦然;可商人出生的黄濑却无法彻底贯穿心目中的这些“憧憬”,因为“维新”的原则,那些渐渐被更替的信念也逐渐被磨去了尖锐的棱角,所以才会用如此矛盾的心情急切的在笠松身上寻在那些明亮的“残影”吧。

“我很尊敬笠松前辈,所以我想为你、为这个学馆做些什么,只要是我能做的话。”

替笠松扶起了倒落在脚边的拐杖,有些泛黄的纱布暗示着更换膏药的时间已到。需要我把小堀前辈叫来么?如是说道的黄濑却遭到了笠松的拒绝,比起自己的伤势、似乎更在乎黄濑对这间学馆以及这座舞台的看法,在这种节骨眼上竟然还一味的牵挂着“大义”,这样的个性恐怕到临终前都不会变了吧。

“况且我家老爷子知道那天是我担任仕手激动的很呢,特意拉了很多亲朋好友一起来看,也算是帮前辈拉拢些新客人吧。”
“令尊他……这是真的吗?”

这种事我没有必要骗前辈吧?笑着说道的黄濑故作无奈的长叹了口气,虽说比起期待、父亲更多的是用着质疑的态度频频揶揄自己,然而这些就算告诉了笠松也只会增加他的多虑罢了,黄濑只得将这些不为人知的实情默默吞回了肚子,留下的就只有暧昧模糊的答案。

“不光是我、还有大家真的只是想帮前辈做些什么罢了,如果前辈还那么自责的话就只会让所有人都受伤哦。”

一个人的坏情绪就像是传染病,言语、表情,任何一种形式都有可能影响到周围的所有人,这也是笠松一直以来故作强势的最大理由。可明明心里清楚、却在秉承的同时犯着同样的错误。说不定那总是板着脸的年长男人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笨拙的多吧。不知为何,笠松那不知变通的缺点、在处事圆滑的黄濑眼中非但不显得愚昧,甚至让人觉得怜爱、以及为此感动。

“能剧那边我也会好好练习。啊、虽然像我这种天生乐观的人不太适合能乐的剧本啦……”
“黄濑……你为什么要这么……”

是啊……究竟是为什么呢……

狂言师的笑声在耳边响起,那是比任何声音都要刺耳且尖利的笑声,又诙谐的幽默讥讽着冷漠的世间、调侃着悲情的故事。能的“背”与狂言的“喜”微妙的结合形成了只有在日之本才能享受到的“幽默”,可在脑海中回荡的声响并非是为了戏弄谁、取笑谁,只是发自黄濑内心的无奈、以及小小的期待罢了。

“因为我欠前辈一个人情,可前辈已经不记得了吧?甚至连察觉都没有察觉到,当然也不会记得。”
“……黄濑?”
“所以在前辈回忆起来之前,我是不会说的。……连那句‘谢谢’也都不会。”
“………………”







异相的能面覆上脸颊,逝去的灵魂融入皮肉。

父亲与那贯穿了江户的河川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共同点,笠松认为,只要能够明白这些、自己与“能”就会有个了结。

传闻父亲重病不起的那一晚,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大学,就连呼吸都无法掌控的老人倚靠在床边,笑叹着将窗外的银白形容成仕手身穿的素袍,洁白象征着高贵、忠贞,若是在点缀上像是星点般的殷红、楚楚动人的美丽女性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心爱的人,那便是笠松的母亲,是一位对丈夫以及对这个价用尽了一生的爱意与忠臣的伟大女人。

到了现在笠松才渐渐领悟,父亲之所以离开家、四处游荡的理由无非就是想要从残酷的现实中走出来,离开这片埋有妻子遗骨的故土,将所有的悲愤与懊悔宣泄在了自己的“能”之中。窝囊也好、自私也罢,父亲与自己一样为人认真且不苟言笑,就像笠松不允许自己在他人面前示弱一样,父亲也一定不能原谅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的自己,所以才会选择这样极端的方法、一味的逃避。血缘的羁绊让笠松无法痛恨自己的生父,可直到自己亲自站上这座能舞台之前、笠松无法体谅这份无奈与苦衷。刻印在脚踝上的伤时不时的隐隐作痛,像是火烧般蔓延至每一根神经的末梢,然而比起这些依靠忍耐便能挺过去的疼痛,盘旋在心头的不安使笠松一整晚都辗转难眠。

“啊、笠松,你来的正好,这边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这是在父亲死后、笠松所领悟的第一个道理,只因时间会趋势着因果的种子像是发酵般的萌芽,无论是苦涩还是甘甜,它最终都会结果、最终都会逼着亲手埋下它们的人类张口品尝。将长笛插在腰带间的森山掀开布帘、从后台小屋内探出了脑袋,距离演出正式开幕只剩下一个时辰,馆中的所有人都为最后的准备工作加紧了脚下的步伐、拼命奔走着。刺耳的吆喝声与粗粗的脚步声回荡在吵杂的馆内,而真正让笠松坐立不安的却是从舞台传来的喧嚣。提早入馆的客人们都已经纷纷入座,尽管这样的场面已经见过不少次,可就连心脏都跟着一同生疼的紧张感却还是第一次体会。

“没有想到消息一放出去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响,看来黄濑家的势力在这条街也不容小看了啊。”

调侃似的轻佻口吻似乎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笠松却没有注意到友人的一片好心,像是敷衍般的含糊应了几声,心不在焉的态度惹得森山一阵苦笑,一声无奈的轻叹过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你好歹算是一馆之主,这种时候更应该挺胸抬头、拿出点馆主该有的气势来啊。”
“啊、我明白。……我明白。”

紧握着拐杖的手不受控制的打着颤,冰凉的指尖甚至都失去了知觉。深吸了一口气的笠松在森山的搀扶下从藤椅上站起了身子,震耳清脆的鼓声想必一定是出自小堀之手,高亢刺耳的讥笑因早川的嗓音而别有韵味。所有人都为了这次的演出卯足了全力哦!眯笑着双眼的森山在耳畔如是咕哝道,怔怔的凝视着友人的笑脸,仅仅发生在瞬间的安心感使笠松下意识的轻扬起了嘴角。

“还有黄濑也是。前一秒还抱怨和服的腰带勒的他喘不过气,现在已经完全进入状态了,吓得其他人都不敢上前和他搭话呢。”
“…………”

笠松前辈,为什么会是“偶田川”,你有想过吗?

在最后的指导结束时,重新换上洋服的黄濑站在玄关前,一手拿着米色的礼帽,一手持着深色的雨伞。庄重的着装虽然与他那修长高挑的身形十分相称,却少了几分应有的沉稳,体现出另一种独特的洒脱。微笑着问道的“学徒”耐心的等待着自己的回答,然而笠松却只是怔怔的站在玄关口,倚靠着支撑在双臂间的拐杖,半启着双唇。

(单纯的是因为没有人招架的住亲情戏的悲情吗?我倒是觉得令尊之所以对这个故事如此痴迷的理由没有那么简单。)
(……说的就好像你很了解我父亲一样,明明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面对自己的挖苦,黄濑则是不以为然的耸了耸肩,说着“这并不重要”,将手中的礼帽扣在了脑袋上。离开前黄濑万般叮嘱了关于伤势的事,从换药到静养,并且一语道破了笠松计划在自己离开后偷偷练习的打算。在逼迫自己许下绝对不会乱来的承诺后,心满意足的黄濑在转身前伸手为自己抚平了衣衫的褶皱,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笑容代替了繁琐的言语、化为最为真诚的鼓舞。

(明天我一定会将最完美的《偶田川》呈现出来,前辈要看到最后哦!)
(……哼,少在我面前大言不惭。)

父亲之所以会痴迷于《偶田川》,也许是想表达与狂女相似的“失去之痛”。一个是失去了爱子,一个是失去了爱人,同样写作“爱”、却又有着天壤之别,可这份刻骨铭心的“痛苦”却是那么的接近。为这份“失去”而癫狂,为这份“失去”而哭泣,父亲一定是这么想的吧?在那漫长的流浪之旅中一边寻找着逃避的港湾,一边纵情的宣泄着这些苦痛。

向着后台一步一步挪动着踉跄的步伐,手中的拐杖轻点着地面,微微低头、穿过了布帘,后台那堪称混乱的光景让笠松不禁为之一怔,而本都忙着干活的人们因笠松的出现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笠松?你已经可以自己走动了吗?打破沉寂的是手持鼓棒的小堀,见搀扶着森山的冲着自己比划了一个怪异的手势,微微挑了挑眉的小堀将鼓棒搁在了一旁,向后台的入口走来。

“换药的时间到了吧?需要帮忙么?要不我扶你去观众席吧,你不是还要去和那些贵宾打招呼么?”
“是啊,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件事要办。”

黄濑呢?他在哪里?

扫视着眼前那黑压压的人群,无论是堆满了杂物的角落、还是挤满了人的厅堂,笠松始终没有找到黄濑的影子,别说是那头金色的短发,就连男人那平整的肩膀都没瞧见。下意识的咋了咋舌的笠松按捺不住怒火、一脸不悦的蹙起了眉头,正当自己为此焦躁不已时,小堀则是低声说了一句“你先别忙着生气”,随即便从森山的手中接过了自己的臂膀,高大的身躯要比相对纤瘦的森山要可靠的多。

“黄濑在里间,那家伙太投入了,我怕这里太吵会妨碍到他所以让他到里间去了。”

替自己拿着沉重的拐杖,在小堀的引导下,沉重的步伐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轻盈了起来,男人那细心的地方无论见证了几次都让笠松感到惊讶不已,明明外貌是那么粗矿,却与擅长卖弄小聪明的森山恰恰相反、无论是品性还是言行,小堀可谓是既细心又稳重的老好人。

“而且现在的黄濑若是挤在人群里只会碍事罢了。呃……应该说、碍事的是我们才对。”
“……那家伙还真是拼命啊。”

黄濑的投入究竟是好、是坏?押注在黄濑身上的赌局最终是否会赢来皆大欢喜的结果,现在的笠松还不敢断然。自己的疏忽将无辜的外人牵扯了进来,无论黄濑如何为自己开脱、笠松仍旧对男人心存着愧疚,毕竟这本不该是他的责任。谁都知道黄濑是个大外行,就算演出不理想、想必也不会有人责怪他吧。森山那番不负责任的言论引起了自己的反感,然而笠松却没有为黄濑辩解,毕竟当时的自己无法找到比这更可行的办法。凭借着男人那惊人的天赋、想要“复制”出自己的《偶田川》一定轻而易举,可笠松并不想让黄濑成为顶替自己的“备用道具”,在这最后的“授课”里、笠松并非是怀着想要授予黄濑些什么才会如此严厉,如果可以的话,笠松想要为黄濑争取的是身为“能舞者”的自尊,以及能够站在舞台中央的“骄傲”、甚至观众的认可。

“黄濑——!笠松有话和你说,你方便吗?”

拉开纸门,首先映入笠松眼帘的是那异相的能面具,那是悲愤的象征。身穿素衣的黄濑正坐在屋子的中央,完整的能面前平放在膝前、紧闭着双眼的男人微微低着头,像是沉思、又像是在冥想。萦绕在黄濑周围的空气因静止端正的坐姿散发着凝重的气势,就像是凝固了一般,变得沉重、压抑。无论后台的喧嚣有多么噪耳,里间的寂静就像是身处在另一个空间的“现世”一般,刻画在墙壁上的青松象征着神的歌韵,而正坐在其跟前的便是迎接着神明降临的“使者”,为附体的亡灵祈求着解脱与宽恕。

“……黄濑,笠松有话要和你说,把眼睛睁开吧。”

扶着步伐踉跄的自己、来到黄濑身旁的小堀俯身推了推男人的肩膀。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的年轻男人循着声音缓缓抬起头,当两人四目相对时,脸色聚变的黄濑立刻眯笑起了眼睛,方才的肃穆在顿时便一扫而空。只有在笑的时候才看的见几分青涩,在心中暗暗嘀咕道的笠松盘着双腿、原地坐下了身子。身穿正式戏服的黄濑显得有些拘束,然而那张俊俏的脸蛋依旧漂亮的气人,就连那一身素袍都仿佛沾了男人的光似的、显得异常的华丽。

“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有些话想交待,你也给我仔细听好了。”

挥了挥手示意小堀可以离开,微微欠身友人向跪坐在地上的黄濑寒暄了几句后便转身退出了房间。悄然无声的屋内就只有笠松与黄濑两人,凝重的气氛带有几分压迫感,然而这一无形的感触并非来自于黄濑一人,更多的是出自笠松的焦虑。虽然信任黄濑,却又对自己无法帮上任何忙的自己感到十分自责;将叹息藏在了心中,微微仰起头、洋溢在男人脸上的浅笑就像是早就看穿了自己的不安一样,使笠松感到有些窘迫。

“无论你怎么想,我都要问这次公演的事向你道歉。慌乱之中将你卷了起来,逼你上台演出,真的非常抱歉。”
“没有人逼我啊,是我自己答应的,而且我觉得很高兴哦。”

轻快的口气并不像是在说谎,满脸笑意的黄濑仿佛真的乐在其中一般、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也算是给我家那个啰嗦的老头一个交代啦!如果我能够得到他的认可的话,他今后恐怕也不会整天念念叨叨的了,加上又能帮大家解决一个难题,算是一举两得吧。”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像你这样的个性真是一点都不适合能剧。”

人的情绪会传染,黄濑那游刃有余的态度虽然有些自负,可却让笠松感到释然不少,始终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地。笠松开始庆幸接手这次演出的幸好是黄濑,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或许自己早就紧张得喘不上气了吧。说到底自己还远远不够成熟,至少比起跟前的后辈、笠松打从心底感到自叹不如;即将站上舞台的黄濑应该是所有人之中最紧张的才对,并且他拥有临阵脱逃的权利,想必谁也不会因此责备他,可黄濑并没有这么做。

“比起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一想到笠松前辈会在台下看我的演出,反而更让我紧张呢。”

理了理有些松散的衣领,笑叹道的黄濑耸着双肩、挠了挠后颈,这时笠松才留意到男人额头上的汗珠,也意识到就算对方的笑容看起来多么坦然,内心的压力也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消失。造成这一切的是笠松,是自己的疏忽,无论口头上表达了多少次歉意,愧疚感仍旧萦绕在心头。可任何话要是重复了太多遍只会渐渐丢失诚意罢了,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的笠松只能沉默着、低下了头,任由作痛的脚伤化为失责懊悔、侵蚀着动摇的意志。

“再怎么说也不能糟蹋前辈和我的特训成果……笠松前辈?”
“……啊、没什么。我只不过在想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一馆之主,因为一点小伤就像个废人一样坐在原地,不像是我的作风。说完,试图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从原地站起身的笠松却遭到了黄濑的阻止,对方的大手搀扶着自己的臂膀,炙热的体温隔着布料渗入皮肤。回想起来这或许是自己第一次这么近的感受到男人的气息吧。那就像存在于理想世界中的完美男人,直到亲身感受到这份体温的热度,那始终被自己小心翼翼权衡着的距离感也因这看似微不足道的触碰而烟消云散。

“这种时候只要说‘加油’就好了。”

夺目的笑颜让笠松不禁有些失神,如此俊俏的容颜却要隐藏在用来宣泄备份的能面之下,恐怕就连神明都要为这个男人打抱不平了吧。单纯的请求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回想起来这的确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话到嘴边、干燥的嗓子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笠松就像是一条离开了水面的金鱼,一脸茫然的张合着双唇,莫名的惊慌甚至让背脊都沁出了冷汗。……只有两个字而已、对前辈来说就那么困难吗?苦笑着将自己从原地扶起身的黄濑弯腰拾起了脚边的能面具,神情哀怨的异相能面虽然是父亲的遗物,可光滑的表面不见任何的刮痕,想必在父亲生前一定非常珍惜它、就如同生命的一部分。

“如果现在说不出口的话,就等演出结束后再好好说吧。”

如今、真正继承了父亲的一切的能面却握在黄濑的手中。为寻找爱子的下落而踏上旅程,忍受着别人的讥笑,承受着丧子的悲痛。为什么父亲会钟情于《偶田川》呢?熟悉的声音在耳蜗中明显,而在心疼腾升的却是早已被自己遗忘的愧疚。

“不过至少现在……请前辈亲手帮我戴上这顶面具吧。”
“…………”







经过精心布置的厅堂内挤满了人,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也是笠松最期盼、同时也是最不想见到的熟人。作为这间能馆的继承人,“恩人们”的名字、长相、甚至是在这条街上的势力和地位都必须了然于心,这是唯一能够让这座舞台得以延续的方法,一想到祖辈们花费了毕生的精力所建立起的一切在权商的眼里只不过是消遣的“娱乐”,凌驾于不甘之上的无奈总是让笠松怀念起过去的生活。

在森山的陪同下与那些西装革履的贵宾们完成了必要的寒暄,大多都是冲着父亲的名望特意前来,除此之外、“黄来家长子的初演”也让许多闻讯而来的客人们好奇不已。没有想到会是黄濑家的长男出演仕手,这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啊。笠松并没有对在座的宾客们解释脚伤的事,一切就如森山所料想的一样、只要让台下的观众保持这份新鲜感,宣传的目的也就已经达到了,没有必要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那些外人解释的那么清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各位来宾,演出将在十分钟后正式开始,请各位就座。”

肩负笛手与开场司仪的森山身穿藏青色的和服,收敛起了平日那轻浮的笑颜,肃穆的神情使他看起来有些陌生。或许这样严肃认真的角色让小堀担当会比较好吧。坐在台下的笠松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调侃道,在舞台上、这些乐师、地谣甚至狂言都是为了协助台上的舞者们演绎出最完美的能剧而存在的,就如同最为重要的点睛之笔,没有他们、“能”的精髓光靠精湛的舞技是没有办法呈现给观众的。在森山微微欠身、庄重行礼之后,原本喧闹的厅堂渐渐沉寂了下来。纷纷依照司仪所言悄悄的坐下了身,而特意回避了前排的那些重要宾客、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的笠松前跟着脚上的伤痛,一同坐下了身。遥望着远方的舞台,一声清脆的鼓声突然响起,闪烁的烛光点亮了刻画在桥挂上的松树,暗示着这座能舞台已不再属于活人脚下的“现世”,而是属于逝者们的“过往”。

“‘鄙人乃一介船夫,若大人想要渡过这条川河,尽可踏上这条简陋的草船,务必请让在下送您一程吧。’”

脇角手持船桨、高声吟唱着一切的开始,洪亮的嗓音虽然有些嘶哑,却不会让人觉得噪耳。话音刚落,配合默契的嗓子方在小堀的一声鸣鼓后挥下了手中的鼓棒,悦耳的笛声也在随即响起,沉稳且韵律分明的促音是出自小森之手,那是友人最为自满的绝技,也是笠松从少年起就早已熟悉的音律,却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台下观看他们的演出。四处张望的船夫缓缓挪动着脚步,有些年迈的长者一度也是十分出色的仕手,却因为身体的关系而不得不从主角之位上隐退;然而因为憧憬父亲对能的那份热情,比自己年长了二十岁的老人在父亲离开后始终默默扶持着尚未成器的笠松,虽然年事已高,可老人的折足依旧矫健,如同漫步在云端,就像是钟摆一样精准的肢体缓缓从舞台中央挪动到了旁侧,紧接着、手中的船桨在口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低声和鼓声也在同时变得越发激进与高亢,而这部能剧的主角也随着强烈的音律与节拍缓缓走出了挂桥。

“‘浮云与烟雾,在妾身走过一个又一个关门之时、模糊了秀丽的山水,引导着妾身走向了这片川河,这片冠有偶田之名的川河。’”

地谣师们异口同声的吟唱着相同的歌谣,欺负的音律整齐且不失气派。清晰的吐字使得谣曲的韵律变得更为悠长,而低头、漫步前行的狂女双手紧握着手中的木杖,轻点着脚下的“泥路”,渐渐停下了脚步。因哀怨而仰望着天空、缓缓侧过脸的狂女微微俯首、凝视着挂桥下的观众。绝望与痛苦使她一度退缩,可最终、因寻子心切而近乎癫狂的女人还是迈出了步伐,向着手持船桨的船夫大步走去。

“‘她是个疯女人,如您所见,是从京都而来。她嘴里的那些呓语听起来真像是笑话,说不定能够给我们提供点乐子,我看您就让他上船吧。’……”

幸灾乐祸的旅人们讥笑着满脸幽怨的狂女,而忍不住窃笑的船夫微微颔首、搁下了手中的船桨。缓缓走向正中的女人停下了脚下的步伐,缓缓转动着脑袋、张望着四周。那由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动作衔接而成的肢体语言看似端庄连贯,可对能舞者而言却是个费力的体力活,因为想要呈现出静态的美以及蕴藏在其中的力量,如何掌控肌肉的力度和分寸是十分重要的。从出场到踏上舞台的中央,黄濑的表现几乎可以用惊人来形容。无论是自己一再强调的细节,还是着重叮嘱的肢体张力,黄濑那沉稳又不失分寸的舞步看起来与笠松有些相似,却流露着几分自身的柔和。如果自己的能舞可以用“钢硬”来形容的话,那黄濑的能舞与“优雅”一词可以说是天作之合。无论是在得知爱子早已去世的消息、还是因悲愤而发狂时,黄濑的“能”就像他的个性一样,柔中带刚;圆滑的处世绝对不会因原则而让步,这也许并不是黄濑自己所说的“乐观”,只不过男人倔强到不允许自己去思考那些悲观的念头罢了。将颓丧藏在心里,努力寻找着摆脱逆境的出口,这就是“黄濑凉太”。

“‘在明月升起之际,妾身将呼唤他的名字。微风拂过川岸,幻化为地谣的歌声!’……”

刺耳的狂言化为祈愿的歌声,召唤早已逝去的灵魂,见证母子最后的重逢。
梅若丸的出现将故事推向了又一个高潮,孩子那天真稚嫩的声线回荡在舞台,同时也牵引着笠松的思绪回到了过去。那曾经与父亲一同练习能舞的童年,一同迈着折足、跟随乐声翩翩起舞的过往。用母亲递上的毛巾擦拭着彼此汗湿的脸颊,不善言语的父亲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着不易察觉的父爱,通过那一次又一次的共舞,表达着对舞台、对家庭以及对自己的重视。尽管父亲离开后的十年里、笠松险些就忘记了那张早已与能面融合的容颜;可只要有一丝美好的回忆存在于心中,笠松就绝对没有理由忘记那无法割舍的血缘以及羁绊。自己其实是难过的吧,无论是父亲的离开、还是老人的去世,可内心却又忍不住责怪他,责怪他为什么丢下自己一个人离开、丢下自己一个人选择逃避。如果有机会的话,笠松真的很想亲口告诉他,告诉那耿直又笨拙的父亲,如果两个人在一起的话一定能够做些什么,无论是多么悲痛的现实还是多么残酷的逆境,一定能够找到克服的办法。然而生死已经断送了这最后的机会,所以在亲眼见到父亲的遗体时,笠松才会义无反顾的背负起从父亲手中所传承的一切,就当做是最后的孝顺、也是自己唯一能为他所做的事了。

“‘求求您,请让妾身再听听他的声音吧……!’”

她伸出了双手,探向遥远的空中;可他的容颜终究消失,她的思慕如同镜中的烛火。记住这若隐若现的残影,记住这悲喜交加的苦痛。除了悲哀、什么都没有剩下。除了悲哀,什么……都没有剩下。

激昂的乐声渐渐回归平静,地谣师的吟唱也随之戛然而止。被绝望所吞噬的狂女缓缓蜷缩起了身体,前胸紧贴着地面、向着观众慢慢爬行。异相的能面在舞者的演绎下仿佛染上了一种别样的色彩,直到“狂女”将“面”藏进了衣袖之中,最后的鼓声猛地敲响,悠长的长笛独奏揭下了尾声的帷幕。片刻的沉寂过后是如雷贯耳的掌声,而僵坐在角落的笠松却任由不受控制的泪水滴落、一动也不动。出色的演出是对黄濑的认可,与此同时、替父亲完成了心愿的人也正是无意中闯入这座舞台的黄濑。直到见到黄濑的能剧后笠松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无法成为像父亲那样为舞台而出生的能舞者,“笠松幸男”是一个平凡的人,心怀着其他的梦想、随时都能被替代的人。就如同黄濑是“外人”一样,自己又合唱不是如此?终究自己的“能”只是勉强所跳出的能舞,半吊子的热情是无法成为“父亲”的,最终笠松也什么都没有为老人家做到。

“……啊!笠松前辈!这边这边!”

屹立在人群中央的黄濑挥舞着单臂,雀跃的模样看起来就和孩子一样,不禁让笠松哑然失笑。躲过了宾客们的视线、悄悄回到后台的笠松只是碰巧被眼尖的黄濑逮住了而已,老实说自己并不是因为想要见他才会回到这里,单纯的是想看看大致的情况,顺便与森山商谈善后的事宜。挤出人群的黄濑嘴中嘟囔着“借口”,一边向着自己跑来。满头大汗的模样看起来虽然有些狼狈,可端正的五官依旧俊美的让人生气。

“我正准备去找你呢!面具太碍事了,在台上根本就找不到前辈,我以为你没有在看,都快急死我了。”
“在台上就该专心表演,不应该为这种小事分神。”

听着自己的指责,黄濑只是故作俏皮吐了吐舌尖,伸手将汗湿的前发梳向了脑后。

“不过今天的表演真的非常精彩,如果你刚刚不这么多嘴一句的话,我恐怕真的挑不出什么毛病。……恭喜你。”
“我只不过是按照前辈的吩咐照做罢了,不过这句‘恭喜’我就先收下啦!”

沉溺在自己的褒奖中,嬉笑着的黄濑毫无疑问是今晚最为耀眼的存在。在厅堂、黄濑的父亲早已被宾客包围,一脸自豪的说着谦虚违心话,虚情假意的社交辞令中甚至多次提到了自己的名字,这让笠松实在不敢恭维。就像是逃跑一般的回到了后台,本想一个人清静一会,顺便借着这个机会理清心头的那些涟漪,却不巧被最不想遇见的人所撞见,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话,现在的笠松恐怕连仅剩的一点余地都被眼前的男人彻底断送了吧。

“……黄濑,跟我到里间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是时候该做个了解了。满脸困惑的歪了歪脑袋,可洋溢在男人脸上的笑容依旧让人捉摸不透。这不是可以让大家都听见的话,所以我想找个可以独处的地方。暧昧的说辞使黄濑警觉的挑了挑眉,可如果就此退缩的话,笠松没有自信可以瞒过对方的精明,况且即便是“逃避”,笠松也不想在黄濑的面前做出这些有失尊严的事来。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的……不像前辈的作风呢。”

顺手关上了里间的拉门,寂静的密室不足四个榻榻米大,充满着禅道意味的房间是父亲在演出之前用于冥想的房间,就像黄濑之前所做的那样,尽管年轻的男人只是在无意间做出了与父亲相似的行为罢了。屹立在房间中央的一馆之主在片刻的沉默后缓缓抬起了头,尽管一切都已经过去、可脚踝的伤却还是像心魔一般隐隐作痛。视线迎上彼此的刹那,笠松忽然留意到继承了父亲全部意志的能面被黄濑紧握在手中,这让本该平息的思绪再度躁动了起来,心口的绞痛也逐渐取代了皮肉的挫伤,使笠松微微弓起了汗湿的背脊。

“……这次的演出真的非常完美,而我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你的了。……恭喜你学成毕业。”

顺势向跟前的后辈欠身行礼,这么做是为了避开男人的视线,却又忍不住不去猜想此时洋溢在黄濑脸上的表情,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很感谢你这次愿意出手相助,事后我也会向家父表达谢意,真的非常感谢……”
“为什么会提到我父亲,这与他无关吧!?”

高亢的怒吼回荡在寂静的里间,就连笠松都不敢相信这是出自黄濑之口。举止轻浮的男人如今却紧蹙着眉头,咄咄逼人的视线如同一把把利箭、愤怒的神情扭曲了精致的五官,让原本俊俏和蔼的脸蛋变得有些慎人。笠松不明白黄濑为何突然大动肝火,因为“黄濑”的名望吸引了大批的客人真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况且本身令尊就是重要的客人,向他表达诚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听到笠松如是反驳,愤愤的咋了咋舌的黄濑焦躁的挠了挠汗湿的金发,口中嘟囔着些什么,却因口齿太过含糊、笠松没能听清。

“我明白了。既然前辈不愿意继续教我能舞,强求别人也不是我的作风。”

说完,向自己逼进的高大男人俯瞰着自己,自负的眼神中仿佛带着些许的怜悯,可幼稚的虚张声势很快便化为了无奈与落寞,随着一声轻叹、像是放弃了挣扎的黄濑继续喃喃自语道。

“但是既然是最后了,我也有些心里话想和前辈说。……你愿意听到最后吗?”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

只要能够让一切结束的话,就算听听也无妨。笠松是幸运的,庆幸自己能够遇到黄濑,如果没有他、或是他父亲的援助,这间能馆也一定不会持续到现在。眼看着若有所思的男人凝望着手中的能面,异相的面具若是离开了舞者、就只是一件没有生命的“东西”罢了。可对于能舞者来说,这确实生命中的第二张“脸”,绝非是单纯的“面具”、而是身体组成的重要一部分,也是“能”最为精华的构成。

“我很喜欢前辈的能舞,既有力、又坚强,就和前辈你一样。”

类似的褒奖笠松早已听过不下百次,可与那些伪善的社交辞令不同、黄濑的这番感慨中丝毫不见平时的轻浮,而脸上的微笑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凄楚。

“可也正因为如此,你的能舞是我见过最悲伤的‘能’,每一个动作都流露着抗拒的气息,所以我很快就明白,你并不属于这里。”

你只是被责任驱使的“人偶”,是一具舍弃了自我的空壳;只为义理和职责而活,直到渐渐失去了灵魂、被永远束缚在这里。

就算心里早就有了这样的自觉,可一切都是笠松的觉悟。对于错早就已经不重要,因为自己没有去辨别这些的时间和余地;可借由他人之口道明一切,屈辱与挫败使笠松下意识的咬紧了牙关、握紧了双拳。

“我并不想要否定前辈的生存方式,也不是在质疑这样的做法是对是错。如果这些都是前辈心甘情愿的话,我自然也无权说些什么。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一声冷笑过后,无法抑制的冲动使笠松揪上了男人的衣领。同情?怜悯?我不需要这些!在痛下觉悟的那天起笠松就已经清楚这条路的坚信,可实现任何一个目标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自己只不过是在梦想和延续父亲遗志之间做出了抉择而已,幸与不幸、这些都是笠松自己决定的事。自己只不过不想再错过而已,因为唯独这么做、那十年的空白才不会成为虚度的光阴,就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这份流淌在血缘中的“纽带”,那切不断的父子情,以及那伟岸的背影、甚至对亡灵的思念。

“我绝对不会像我的父亲那样逃避!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事了!你又怎么可能会明白……!”

守护这座舞台就是我能为他做的唯一的事了。就算将这些力不从心的狼狈述说给别人听,就算你们觉得这样的我既可怜又同情,可这又能改变什么呢?森山、小堀、甚至早川,在他们向自己伸出援助之手的同时,是否曾想过维持着所有人生计的人同样是笠松。我并不是为我自己一个人而活,你又怎么可能会明白……!音落,笠松猛地甩开了男人的衣领,因自己的蛮力而连连后退的黄濑险些就摔了手中的能面,可情绪激动的笠松已经顾不上这些。

“如果你听明白了的话,就给我出去……!”

在宠溺与家族的光环下长大的黄濑是不可能明白的吧。良好的出身,双全的才貌,如今就因为受到一点赞美就得意忘形的评判起自己那至今为止的人生。笠松是羡慕黄濑的,羡慕那样自由悠哉的生活,羡慕他那异于常人的天赋,在自己亲手为黄濑戴上能面的那刻起,黄濑就已经将笠松逼入了绝境;而当擅自闯进自己生命的男人屹立在舞台中央、被掌声所包围的瞬间,笠松在这间能馆中的一席之地也一并被消磨干净。所以笠松才想要结束,就像将对父亲的愧疚和思念那样、将这份羞耻的自卑藏在心腹,利用时间慢慢淡忘。就此道别的话一切就都会回到从前,自己也将默默守护着父亲留下的舞台,直至终老。

“……虽然我早知道前辈是个喜欢逞强的人,却没想到你会傻到这种地步。”

扰乱了一切步调的男人非但如自己所愿那样从笠松的眼前消失,重新迈进的步伐甚至比以往更为坚定。从门缝间传来的喧嚣早已消失不见,此刻、这间小小的密室便是世界的全部。既然笠松早已没了逃脱的余地,黄濑又怎会失去逼近的理由?冰凉的指尖被温热的掌心缠裹,仅仅是一瞬、决堤的自尊让笠松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前辈曾经说过,能舞台上的一小步意味着人生的一大步。一天、十天;一年、十年。笠松前辈在那个舞台上迈出了多少步呢?你的父亲又迈出了多少步呢?”
“……住嘴!不许再在我面前信口雌黄!”
“直到演了《偶田川》我才明白,狂女的结局其实是幸福的吧?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听见了苦苦思念的声音。”

前辈的父亲不也是如此吗?即便躲藏在清白的能面之后,即便逃避在能的世界之中,可他已经找到了属于他的宝物了吧?

因为只有这么做,才能从无尽的相思中解脱。

阴凉的能面覆上面颊,狭隘的视野定格在一如既往的笑颜,而当男人收拢环绕在肩头的双臂、倚靠在那结实宽厚的胸膛,笠松却抑制不知轻颤的身体,除了哽咽、什么话也说不上来。令尊的心愿一定已经实现了吧,就算前辈不这么勉强自己、他也一定是怀着幸福离开的。“面”即使“脸”、“脸”亦即是“面”,而镶嵌在自己面颊上的能面究竟是什么模样?此时此刻、温热的泪水所划过的究竟是“面”,又或是“颜”?

“所以……你也是时候从这间牢笼中走出来了吧?……笠松前辈。”
“…………呜……”







不争气的泪水从能面滴落,然而心中的巨石却因此尘埃落定。

任由眼泪夺眶而出,透过模糊的视线、笠松仿佛看见了父亲过世时的容颜。安详的微笑流露着前所未有的慈爱,在笠松的记忆中,这是自己第一次看见父亲的笑容,可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自己会忘记呢?如果在最后,我能握握他的手该有多好。倚靠在男人的肩头,笠松情不自禁的如是低喃道;而默默聆听着这一切的黄濑只是微微颔首,在耳畔咕哝了一句“前辈”。

“喂——!笠松!有你的包裹!”

最终笠松还是没有离开,继续留在能馆、小心翼翼的经营着父亲留下的舞台。每月的月末都会有一场惯例的公演,然而笠松决定不再担任仕手、而是负责剧本的改变与再创作,将更多的机会留给真正对能剧充满热情的学生。身为太鼓手和笛手的小堀和森山也开始招收门徒,因为他们的常驻和加入,这间冷清的能乐馆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笠松——听到的话回个声……呃……黄濑……你怎么又来了啊……”
“早上好!森山前辈!”

已经不再是这间能馆的门生的黄濑反而比平时更频繁的出现在别馆,无论是排演还是私下的小聚,同样都是外人、可只有黄濑拥有自由进出这里的权利。毕竟是大金主家的长子,怠慢的话可能不太好。用着笨拙的借口将他人的追问给敷衍了过去,笠松那特别的宽容想必与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有关。离开了舞台、退到幕后的笠松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将所有的责任归拢到自己的肩头,尽管想要看到男人愁眉苦脸的模样依旧十分困难,可现在的笠松更乐意将那些烦心事说出来、征询他人的意见,想必促进了这一切的,就只有整天追在他身后的“大少爷”了吧。

“我前阵子去了趟京都,特意送点土特产回来,不嫌弃的话挑一件吧。”

直到黄濑说明了目的,站在纸门前的森山才留意到平铺在地面的礼物。有点心,有米酒,甚至还有制作和服用的布料。无论从精美的包装还是礼物的数量来看,这些东西的价格一定不菲吧。而一脸新奇的笠松与小堀竟毫不客气的筛选起来,尤其是正坐在正中的笠松,见他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手中的和果子、森山都为他那呆愣的蠢样感到羞愧。

“算了算了,我的份到时候再说吧。这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喂,笠松。”

挥了挥手、如是敷衍道的森山绕了个圈子,来到了笠松的身旁。将手中的包裹放在了兴致勃勃的男人面前,见与自己同龄的一馆之主缓缓抬起了头,忍不住轻叹了一声的森山盘腿坐下了声,擅自替满脸莫名的友人解开了包裹,将从中掉落的三本相簿平铺在了男人的面前。

“是关于你相亲的事啦。对方都送来照片了,你好歹给个回复吧。”

说完,随手拿起一本簿子,将展开的相簿靓在笠松的面前,黑白相片上的女人有着一双水灵乌黑的大眼睛,清秀的五官流露着一股妩媚的韵味,而典雅的淡妆让这名年仅十八岁的少女略显成熟,精致端正的和服也与她那纤瘦的肢体十分相称。

“是不是你喜欢的巨乳我不知道,不过脸蛋还不错。……你倒是赶快考虑下啊,不然对方整天缠着我,快烦死了……”
“等等等等!森山前辈!相亲是怎么回事啊!”

还没等当事人发表结论,一旁的黄濑却突然结结巴巴的插嘴道。在这间人人都穿着和服的能馆里唯独黄濑穿着端正的洋服,米色的西服虽然做工精致,却与这座别院显得格格不入。大声追问道的黄濑深色紧张,激动的情绪惹得其他人面面相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还会有其他吗?率先打破沉默的人是手握相簿的笠松,就像是打量着一个珍奇异兽般望着跪坐在跟前的黄濑,继续喃喃说道。

“我也到了成家的年龄了,所以那些老一辈的人就忙着给我介绍亲事……不过我不擅长应付女性,森山,你能帮我想想办法么?”
“我这不已经帮你做中间人了吗?你也别把我当成职业媒婆那样差使啊……”
“等一等!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前辈!不要忽视我啊!……”

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没有义务每一件都和你交代的清清楚楚吧。直截了当的回答没有半点的犹豫,有时、人的“不自觉”甚至比冷漠还有无情更为残酷。对男女私事一无所知的笠松一定不会察觉到黄濑对自己倾注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吧,就连对方为何会如此紧张、又或是为何吞吞吐吐的理由都不知道。身为旁观者、见证着一切的森山早已了然于心,而在旁频频苦笑的小堀恐怕也早已看出了端倪。然而与小堀不同的是,森山不会因此而同情黄濑些什么;既然对象是笠松,在“失神”的前一秒就应该做好相应的觉悟才对。不过唯独“棘手”这一点森山与黄濑同感深受,然而与其扮演平易近人的“后辈”,“同龄人”的好处恐怕就只有随时都能陪同在男人的身边、扶持着他走完人生这一点而已了。

“明明我还有个‘人情’没有机会表现呢……!呜呜呜……!笠松前辈!”
“给我松手!你这……任性的大少爷!”




——FIN/2013-3-2——

拍手[2回]

PR
■ Comment Form
Subject

Name

Mail

Web

Color
Secret?
Pass
Comment Vodafone絵文字 i-mode絵文字 Ezweb絵文字

PREV ← HOME → NEXT
忍者ブログ [PR]
 △ページの先頭へ
Templated by TABLE ENO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