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质孤高,性格清冷,端庄稳重,面貌端正。
这是家康与三成第一次会面时所留下的第一印象,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的特别之处,对男人那冷漠又带着些许不屑的态度也好,还是那因忠臣而不羁的态度也罢,关于眼前那手持长刀、剑术高超的‘盟军大将’的一切,家康就只知道这么多;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上只存在于绘本中的女性的容颜,那凄美又充满了遗憾的爱情故事是否成了引导着这份不知名的情感的‘契机’,两人所处的乱世并不给予家康充分的余裕去思考太多,而在不知不觉间、‘阴阳日月’的称号早已传遍了沙场的每个角落,光是听着就让人闻风丧胆。
“呀啊—…真不错真不错,演得实在太棒了!”
神色狰狞的面具与凌乱的散发随着手中的魔杖放肆的挥动着,如同痉挛般的表演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美感,癫狂失措的演绎竟莫名的使人感觉到一股力量,让坐在坐席上的‘东照权现’忍不住拍手叫好。三味线的琴声随着剧情的跌宕起伏变得越发激昂,六女那愤怒的灵魂在苦行僧的咒语中如同枯萎的彼岸花、蜷缩的身体以不协调的姿势左右摇摆,最终瘫倒在了舞台的中央。佛法的胜利释放了被诅咒的灵魂,名为‘葵之上’的女性在丈夫的陪伴中暴毙身亡,无尽的遗憾与悲痛的哀嚎回荡在叫架空于‘现世’与‘彼岸’的能舞台上,在地谣的陪同下逐渐落下了帷幕。驱邪的桥段真是表演的惟妙惟肖,太厉害了。无法抑制激动的情绪、连连感慨道,当台上的艺能者摘下了能面,欠身行礼后,举起酒杯的家康以示敬意将纯酿一饮而尽、掌声随着试探再次响起。
“三成,你觉得如何?还满意吗?”
“虚伪的奉承就免了,家康。”
与家康那兴奋的模样截然相反、面无表情的‘凶王’既没有作任何的表态,更没有任何的褒奖,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般看完了整场演出,又像是理所当然一样目送舞者们的离去。激烈的旋律逐渐被悠长缓慢的琴声所取代,迎合着怡人凉爽的气温、栀子花的芬芳仿佛也因绝妙的韵律更为浓郁了几分。然而无论是技艺精湛的表演还是美酒花香的陪伴都没能让三成变了脸色,闻言、忍不住苦笑着耸了耸肩,将那句‘真扫兴’藏进了心里,默不作声的家康只是颇为遗憾的呢喃了一句‘是吗’,随即便坐回了原位。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可惜了,大概是我还不够用心吧。”
“…………”
家康并不否认自己是在讨好名为石田三成的盟友,可之所以想要讨好对方的念头也不是出于什么大义,单纯的是想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对那以残暴而闻名的‘凶王’一见钟情这件事是只有家康知道的秘密,或许不该用‘钟情’来形容,最初、家康单纯是被他那清秀冷峻的外貌所吸引,可在深入接触之后,那堪称笨拙的‘忠诚’使家康第一次有了‘占有’的念头,无数次幻想着两人能够在同一面旗帜下共赴沙场的光景,即便是不切实际的‘幻想’,都能让自己忍不住嘴角轻扬。
“你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放下了手中的碟杯,低沉带些嘶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几乎反射性的竖起了耳朵,然而家康并没有正视三成的双眼,也没有循声抬起头。
“我是因为你说要讨论军情的事才会千里迢迢过来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最好给我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嘛嘛,你稍微冷静下嘛,三成。你这么咄咄逼人的、我怎么敢开口啊?”
“…………”
就算腰间没有佩戴着长刀,却还是下意识的摆出了拔刀出鞘的架势。对于这样不经意的习惯家康早已习惯,却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窃笑,男人的‘单纯’的确惹人怜爱,可当这种‘单纯’与忠臣的‘盲目’混淆,凌驾于理智之上的杀戮总是让人联想到死神的降临。
“半兵卫的生日就要到了,所以我想准备一场酒宴为他庆生,为此想问问你的意见。”
听到自己所憧憬的军师的名字,立马变了脸色的三成在瞬间便放下了一切的境界,好似一只温顺的家猫,渐渐坐回了原位。端正且笔挺的坐姿与一手栽培他长大的竹中有些几分相似,那身紫色的羽织也是为了向竹中表达敬意而特意缝制的衣服。见自己如是提议,三成下意识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禁让家康发出了一声苦笑,‘不愿在自己面前流露笑颜’的固执让家康都不知该用什么词语去评价才好。
“毕竟三成是太阁身边的左右手,想问问你的意见,不知你意下如何?”
“哼,没想到你竟心怀如此的忠臣之心,算我没有看错你。”
变向的褒美不禁让家康哑然失笑,装模作样的嘀咕了一句‘过奖’,举起的酒杯取代了声誉的美言、也使醉意上升了几分。
“如果你是真心想为丰臣效力,这个请求我定当接受。”
“……这还真像你的作风啊,三成。”
赢下了无数战役、共同举兵讨伐了无数叛兵,家康与三成之间存在着某种异样的默契,然而微妙的是、为这份默契不停‘争取’的人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半途与丰臣结盟的家康,而是始终对自己怒言相向的三成。不停的说着‘不许背叛’,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叛变的结果,以至于每当三成挥刀砍下敌大将的首级、像是炫耀般的将血淋淋的头颅拿在手心,家康都会将这种种夸张又招摇的行为‘误认’为是在‘杀鸡儆猴’,对自己宣示着背信弃义的后果有多么的严重。
(我说啊……三成,下次能不能稍微收敛点,至少为那些战死沙场的武士留个全尸?)
讨饶的话语才说道一半就被对方那穷凶极恶的眼神给堵了回去,然而家康并不是害怕才会收嘴,三成那看似愤怒的神情更像是一种不安、就好想爱你个生怕自己会突然叛变一样,不免让家康有些哭笑不得。
(你看、毕竟人家也是为了尽忠,让他们死的有点尊严也能体现你的大度啊……)
(与秀吉大人为敌的‘东西’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
就像是形容牲畜一般唾斥着躺在脚底下的尸骨,可男人并非是有意才这般诋毁,而是在他那狭小的‘世界’里不容许存在背离自己的那份‘忠义’的存在,三成所扮演的角色只不过是一个‘清道夫’,为憧憬的太阁扫除一切阻碍着秀吉一统天下的障碍,至于阻挡着丰臣的是人又或是牲畜,根本就不重要。
(你也是丰臣的人,何必为这种杂鱼求情?你有何目的?)
(我只是把想说的话说出来罢了,没什么意思。)
音落,指尖像是试探般摩挲上了夹在脖颈前的刀刃,轻轻推托着。直到这时家康才真正意识到或许自己是个伪善又胆小的人吧。既无法从那把锋利的刀刃下救赎任何人,更没有底气去反驳三成此时此刻所说的一切;理由不是为了什么大义、单纯的是没有自信去全盘否认那番残忍又偏激言论。既然不是痴人,少在我面前说梦话。将银刃收回了刀鞘,转身前、三成对自己这般说道。可就算三成用着藐视的目光轻视着一切与丰臣敌对的生命,那份‘忠臣’仍然让家康感到憧憬、仍然让自己有了占有的渴望。
(没有杀戮和牺牲是不可能统治天下的。不要明知故问。)
(……说的也是。)
自己真的像男人所说的那样卖弄着愚昧、试探丰臣的底线吗?回到三河后,家康曾经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寂静幽闭的书斋里,思索了整整一天、也没有什么结果。就算是无意识的行为,也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至少那时候的自己是想要尽全力效忠丰臣的,没有叛变的念头、更没有想要取代任何人,直到自己开始逐渐意识到丰臣的所作所为是一场错误,而三成所秉承的‘理想’会使日之本走向纷争四起的末路,家康一度认为就算自己不得不像小时候那样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可这份与三成所建立起的羁绊能够维持现状、或是更亲近一些,一切都是可以忍耐的,一切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半兵卫的身体不好,所以我为他准备了些名贵的草药,希望能够帮上些忙。”
摩挲着杯沿,将思绪硬生生的从回忆中抽离,如是低声笑着道,唯独在思考那不为人知的‘未来’时家康才会开始反省,反省自己与三成之间的事,回想两人之间的维系是否是一场错误。借着转移话题使自己的心虚看起来更自然一些,当家康命人重新为三成斟酒,对方却冷言婉拒;怔怔的看着三成将酒壶一把从侍从的手中夺了过来、直接将壶口含在了唇齿前,如此豪迈的饮酒之姿还是家康头一次看见,就连讶异的余地都没有、便忍不住大笑着拍起手来。
“然后想着心情对健康也很重要,所以请了三河最出色的艺能者为半兵卫出演刚才的《葵之上》……你喝慢点啊,三成,小心呛着了。”
“别小看我……!明明只不过是‘家康’、怎么可能输给你……!”
“……?”
莫名的突然与自己赌起了气,正当家康为此感到一头雾水时,始终守候在旁的侍从突然凑近了自己的耳边,低声劝自己将脚边的酒壶遮掩起来。直到家康循着侍从的谏言低下了头、脚边那堆积在一起的瓶瓶罐罐顿时解开了一切的谜团。……原来是不服自己的酒量更胜一筹才突然较真啊。忍不住在心中苦笑道,而无论三成再怎么逞强,渐渐绯红的脸蛋早已出卖了男人的一切,更是使那豪放的饮姿失去了原有的魄力。
“……有些话我只和现在的‘三成’说哦?如果你还清醒,就算装作没听见也没关系。”
趁势用来试探对方的真心话刚脱口而出,眼神因醉意而有些涣散的‘凶王’一脸木讷的嘀咕着‘我没醉’,随即又像是和尚念经般的吩咐自己有话快说,挺拔的腰杆也因倦意而沉了下来。家康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藏匿在心中的心里话是多么冒险且窝囊的行为,况且对象还是三成,那有朝一日会被自己背叛的男人,那就算从未开口、却用行动向自己表达‘信任’的战友。我只不过想说,我很羡慕秀吉公,能够拥有你这样的人陪伴在自己身旁。音落,悄然靠近的指尖抚上了男人那阴凉的手背,三成并没有拒绝、却在这时装作酒醉,什么话都没有说。
“所以我想,就算我们或许无法一起走到最后,无论以什么样的形式,我都——…”
“不要再说下去了,家康。”
“…………”
究竟是将自己的这番肺腑之言误认为两人终将战死在沙场的宿命,还是察觉到了埋没在心头依旧的因果终将化为行动的征兆?面颊通红的男人狡猾的将一切推托给了足以蛊惑人心的美酒,垂荡的视线即便坚决,却仍然没有直视着自己。无论怎么样,如果你离开我照样会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高举你的首级。音落之际,凝重的表情与紧缩的眉心使家康下意识的握紧了缠绕在腕骨上的直接,当自己将脸埋入对方的肩窝时,栀子花的香气混淆了隐隐的酒香,好似毒药,随着血液流淌。
“所以接下去的话……不要再说了。”
“……好。”
葵之上,即葵姬;
面相绝美,气质高贵。源氏曾笑称她‘竟无一点瑕疵’,冷淡的态度即便显得她有些温柔不足,却仍然端庄有余。
可直到葵姬死的那天,风流倜傥的源氏才明白她内敛且不善表达心情的笨拙一面,可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消失吧!家康……!德川、家康——!!”
鲜血染红了金甲、飞溅上了皮肉上的脓疮,疼痛是唯一让家康感受到‘生’的感觉,然而拳头却如同没有生命的石块、一次又一次的砸向对方那破碎的铠甲。硝烟在求胜的口号中升起,号角吹奏着复仇的韵律,然而这场因憎恨与背叛不得不有所了解的‘战争’本不该牵连太多人,只有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家康才会忘记那些徒有表面的‘羁绊论’,回想起埋藏在本能中的自私、以及欲望。
“三成……石田、三成……!!”
翱翔在天空的白鸟俯瞰着逐渐沦为杀戮的角逐之战,刺眼的逆光将早已陷入癫狂的身姿吞咽进了无穷的黑暗。在那平和又温暖的夜晚,在那悠长又抒情的乐曲声中,我依靠在了你的肩头,而你也没有拒绝我的双手,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岁月,我又该如何向你偿还?
(接下去的话,不要再说了。)
除此之外,什么也都想不起来了。
——FIN.201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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