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气味,还未来得及收拾的餐盘;整整齐齐排列在吧台上的书册,以及一个个被擦拭的透亮的咖啡器具……五年前的,明智经常一个乘坐地铁来到四轩茶屋,毕竟这间名为‘卢布朗’的咖啡厅是‘敌人’的大本营,早在最初留意到雨宫莲的存在后、自己就已经凭着侦探的‘嗅觉’摸索到了这里,至于假惺惺的装作好奇、用着几乎奉承的态度向这里的店长大献殷勤,也都是为了亲手排除阻挡着自己野心的障碍所做的铺垫罢了。
然而明智唯一没有忘记的,是咖啡的美味。
当对所有的一切毫不知情的佐仓惣治郎将亲手泡煮的咖啡递到自己的面前时,那股醇厚又略带苦涩的香味,是明智至今都无法忘怀的。
“坐吧。咖喱是没有了,可咖啡的话还能重新再做。”
看着眼前与自己身形相似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脱下了身上那件略显笨重的大衣,木讷的表情与毫无感情起伏的声调依旧和五年前一样、令人捉摸不透。闻言,站在门前的明智既没有回应、更没有一句感激,取而代之的是一句‘没想到还挺有模有样的’,让弯着腰走进吧台的雨宫停下了步伐,乌黑的双眸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自己,那仿佛一切都能够看透的眼神使得明智几乎本能的感到一阵不快。
“你不用这么咄咄逼人的看着我,我只是随口感慨一下。毕竟那么久没见了,谁会想到当年掰倒了大政客狮童正义、又拯救了世界的‘救世主’会呆在这么一间小小的咖啡店里、做起了店长呢。”
“………………”
《Rust - ch.01》
从狮童的‘殿堂’中逃脱之后,失去了力量的明智踏上了离开东京的电车,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乡下、度过了一段较为平静的生活。虽然只有短短半年的时间,但明智并没有迷失前进的方向: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回到那个地方,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一定会找到属于我的立足之地。怀着这样的决心与信念,销声匿迹整整六个月之久的明智再次拿出了封尘在床底的金属提箱,那把黑色的手枪、以及手套仍旧摆放在最初的位置,象征着昔日自己那野心勃勃的‘罪孽’,以及恃物无睹的傲慢。
“这是……蓝山吗?”
棕色的液体在灯光的映照下,竟微微泛着金色的色泽;醇厚的芬芳随着袅袅上升的白烟渐渐浸入了空气、弥漫在了屋内,浓郁却不失优雅的气味迫使明智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直到这股香味随着呼吸浸满了整个胸口,这才恋恋不舍的长吁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拿起了精致的咖啡杯,细细品味起了这杯时隔了五年的美味。这是明智第一次品尝雨宫亲手煮泡的咖啡。甘甜丝滑的口感过后、在舌根残留的苦涩竟令人感到回味无穷,冲淡了刚入口时的甜腻、使得口感更为顺畅,甘醇的回味就好像一阵淡雅的清风、吹散了淤积在心头的阴霾,使得始终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见自己如是问到,站在吧台前摆弄着器具的‘店长’微微点了点头,一声轻描淡写的‘不过不是什么上等的咖啡豆’惹来明智的一声苦笑,随即放下了杯子,轻笑着挖苦道。
“但是比起原店长的手艺还要逊色一点。怎么说呢,苦、甘、醇都有了,但是少了点酸,是水温的问题吗?”
“嗯……惣治郎更喜欢用煮沸法,水温更高一点,但是对我来说有点困难,果然机器做起来的东西还是少点什么吗……”
话才说到一半、就这么停下了动作的雨宫竟自顾自的低头沉思了起来,将身为‘客人’的自己晾在了一边、不禁让明智难掩无奈的苦笑起来。你还是老样子,五年过去了、一点都没有变;就连自己的这一句自言自语都全然没有听进耳朵里,完全沉溺在思绪中的雨宫一言不发的继续摆弄起了琳琅满目的咖啡器具,而明智也无意再继续向对方大献殷勤、再次拿起了面前的咖啡杯,嗅着迎面扑来的香气,默默品尝着甘醇背后的那份苦涩。
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会邀请自己来到这个地方?
与‘joker’的‘重逢’是明智没有料想到的。从偏僻的乡下回到由水泥和铁轨筑起的涉谷,明智并没有主动去接近任何一个旧识,包括曾经非常关照自己的刑警、又或是与自己一同破案的检察官,失去了母亲、对亲生父亲的复仇又以失败而告终,对于这座城市、这个国家,明智的内心不存在任何的留恋,然而之所以回到这里并不是因为有所牵挂,单纯的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然而话虽这么说,自己却没有产生过任何一丝‘与雨宫莲做个了断’的想法。五年前的那场对峙,明智承认是自己输了,尽管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以那样的形式、在这座城市彻底被断送,可唯独雨宫,明智输的心服口服,以至于到了不愿去面对心中仍然残留着对男人的‘憎恶’与‘倾羡’。
(……没想到能够在这样的场合遇到你,Joker。)
强忍着从心口处传来的鼓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的明智故作笃定的向忽然现身的‘宿敌’寒暄道,而同样面露出动摇的雨宫什么都没有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沉默,寡言,又面无表情,很少能够有人真正读懂他的心思,就连同为‘trick star’的明智也不例外。见男人什么都没有说,下意识耸了耸肩的明智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无论是从长相也好、又或是浑身上下流露的气质也罢,‘雨宫莲’给人的感觉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反倒是自己、无论是身处的处境,又或是给旁人的感觉,比起五年前、实在发生了太多的改变。
(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说一直都在?)
(前几年回老家呆了一段时间,去年回的东京。)
音落,总算动了动身子的雨宫将双手插进了大衣的口袋,措辞简单、明了,甚至果断的让人感到有些敷衍,然而明智却能够感觉得到男人是在认真的回答自己的问题,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的敌意与戒备。
(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觉得呢?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突的反问让始终凝视着自己的雨宫陷入了哑然。看到男人第一次露出窘迫的模样,难掩得意之情的明智竟忍不住轻笑出了声;自己的确是在捉弄对方,为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报复罢了,然而这份短暂的喜悦不足以弥补当年男人在自己心中留下的挫败感,这才是最令自己感到生气的、不甘的,更令明智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是竟对此心生了懊悔的自己。
(我和你一样,在那次的事件结束之后奇迹般的捡回了一条命、之后过了一段像是流亡一样的生活,可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高中名侦探‘明智吾郎’的从最初的沸沸扬扬到如今的无人问津,尽管明智非常明白这个社会的世态炎凉是多么的残酷、可一旦切身体会过这样的落差,失落与怨恨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几乎在每个夜晚都会化为梦魇将自己吞噬,自己也是从那时候起开始有了巨大的改变。
这一切的‘原罪’究竟是谁呢?
好不容易对现实选择了妥协、如今男人的出现再次勾起了自己对这段往事的回忆,使得心口猛地一阵绞痛,且越来越剧烈、越来越刺骨。听自己如是解释道,稍许沉默了一会儿的雨宫望了望四周,他看起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逃避着什么,而就在明智打算启唇之际、重新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宿敌’却抢先了一步,一句‘要不要来店里坐坐’让明智忽然哑口无言,两人再次相视了许久、并没有任何的对话,却像是彼此看透了许多的东西,这种扭曲的安心感着实让人感到唏嘘不已。
“惣治郎先生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时间在静默的空气间流逝着,除了从音响中传来的爵士乐以外、就只有雨宫清洗器具时的流水声。自己是整家店唯一的客人;现在不是常规的营业时间,也不会有人不识抬举的闯进店里,但也正因为如此、自己与雨宫之间的关系就显得更为微妙,唯独可以确定的、是双方对彼此都并没有抱持着敌意。
“还有他的养女,我记得是叫……‘Navi’吧?那孩子应该差不多到了上大学的年纪了吧。”
“双叶已经被T大破格录取了,毕竟是‘天才’,当初店里来了不少大学的人。”
当提到佐仓双叶的时候,始终低着头的‘店长’总算是有了些许反应,流水声也在这时戛然而止、精致的器具与碗碟被逐一放到了架子上,熟练的动作有模有样,这不禁让明智感到有些意外。
“还有从国外来的。但是惣治郎他不放心双叶一个人出国,最终还是选择留在国内,过两年再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机会。”
“哈哈,不愧是真正的天才,这么抢手也是理所当然的。”
佐仓双叶、还有奥村春……这两位都是由雨宫率领的‘心之怪盗团’的成员,自己曾经与他们以‘同伴’的身份一起战斗过、然而明智之所以对这两人的印象尤其深刻,只不过是因为直接造成他们家人的‘死亡’的人恰恰是自己罢了。在所有能够自由出入‘异世界’的人选之中,明智是最早觉醒的那一位,然而比起潜入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试图让他弃暗投明,明智所选择的是利用这股力量成全自己复仇的野心,这两者并不存在任何的对错,可自己的选择的的确确中伤了不少人、也伤害了不少无辜的人。
“‘佐仓双叶’……可能的话,还真想见她一面。”
音落,放下了杯子的明智怔怔的看着残留在杯底的残渍,发自肺腑的感慨并不是骗人的、更不是违心的,然而之所以会想要见一见那位少女并不是为了忏悔当初自己所犯下的罪孽。这是一种矛盾、却又异常直接纯粹的心情,自己只不过想见她一面罢了,用这双眼睛见证她是否依然坚强、快乐的活着,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这份无法泯灭的愧疚或许能够成为一种动力,一种驱使自己继续前进的动力,就好比有时人会喜欢上按压伤口的那种感觉,明明知道很痛、却还是会用手就触碰,仿佛只有痛着的时候才能想起自己真的是受了伤似的,即使伤口已经愈合了这样的习惯也都还残留着。
“说笑的。她应该不会想要见我才对,况且现在除了你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我还‘活着’,更不希望我活着吧。”
“的确,如果不是今天才路上偶然遇到的话,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连冴小姐也不知道,直到现在她都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
说道这,总算停下了动作的雨宫缓缓抬起了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沉默了几秒,随即再度启唇,接着说道。
“但是我认为你还活着。虽然我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这个观点,但是直觉告诉我你并没有在那起事件中被杀死,事实也证明了我的直觉是正确的。”
“‘直觉’啊……我从来不认为你是靠直觉行动的人,不过这或许也是命中注定的……谁让我们都是被那个喜欢恶作剧的‘神’给选中的人呢。”
直到雨宫如是坦言,一股强烈的感觉忽然从内心深处腾升而起,占据了明智的整个脑海、使得心绪变得莫名忐忑起来。在‘流亡’的五年时间里,自己也时常想起有关怪盗团的事;然而更多的是当初在拘留所举枪对准雨宫时的画面,唯独在那一刻、自己对男人的所有情感都在那一刹那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对他的那份强烈的杀意,使得明智几乎毫不犹豫的扣下了扳机、‘杀’死了怪盗团的首领,可笼罩在心头的不安却并没有因此而减退,这一切也都是因为男人还活着的缘故。
或许在雨宫的内心深处,也有过相同的感觉吧。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非常神奇的。它并不是一种情感深厚的象征、更不是一种受限于正面关系的阐述活定义;所谓的羁绊就只是维系着人与人之间情感的一种纽带罢了,而这份情感可以是爱情、可以是友情、亦或是亲情,同时也可以是憎恨、嫉妒、迁怒……更甚者,一个人对一个人所倾注的情感可以是重叠的、矛盾的,而自己与雨宫之间的羁绊便是属于这一类,正因为对男人倾注了太多的情感、两人之间的纽带才会如此紧密,甚至到了仅凭直觉便能感知到对方的地步。换言之,自己信任着雨宫,雨宫也信任着自己。两人虽一度为‘宿敌’,却是唯一一个能够理解和感受对方痛苦的人,所以明智信任雨宫,就像信任一个敌人一样信任着他,雨宫也是一样。
“……咖啡很美味,多谢你的招待,不过时间不早了,也差不多该闭店了。”
后知后觉的领悟往往是最容易让人陷入难堪的。将最后一口咖啡一饮而尽,放下了茶杯的明智从座椅上站起了身,一句露骨的暗示换来的是一声敷衍的回应:雨宫没有多说什么,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随即看了一眼摆放在自己手边的提箱,一句‘接下来准备去哪儿’不禁让明智哑然失笑,随即同样满是搪塞意味的耸了耸肩,给出了一个棱模两可的答案。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比较好。况且我想今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这也是为了我们彼此……不过还是谢谢你今天的咖啡,味道还不错。”
“如果你没有地方可以去的话,住下来也没关系。”
“…………”
明智是‘讨厌’雨宫的。讨厌他拥有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讨厌他能够拥有自己所向往的东西,然而更让明智感到怒火中烧的、是男人那总是能够坦然接受一切的胸襟。自己是一度‘杀’了他的男人,是曾经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敌人,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事到如今他却还能用这样的眼神凝视自己,为什么他还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却不表现任何的抗拒、顾虑,更没有提到任何一句和解、以及原谅。
“……你是在同情我吗?抱歉,我不需要。”
见自己毫不犹豫的拒绝道,轻轻叹了口气的雨宫微微垂下了眼帘,陷入了沉思,闪烁其词的态度逐渐磨平了明智对他的耐心,可就在自己打算转身离开时,清了清嗓子的雨宫再度启唇、男人的一番解释在自己听来根本就不是善意,更像是一种‘威胁’、迫使自己握紧了拳头。
“并不是同情,我也没有义务和理由去同情你。只不过在我看来,让你一个人提着那样的箱子在这座城市辗转反而会很危险。就只会这样,当然我还是尊重你自己的意见。”
“……你还是这么令人讨厌啊,Joker。你就不怕让我留在这里,我会趁你睡着的时候对你做出五年前那样的事吗。”
咄咄逼人的语气,剑拔弩张的气氛;紧绷的神经仿佛一触即发、也恰恰正是这份紧张感让明智更加确信,两人之间的芥蒂并没有消失,自己果然还是讨厌眼前的这个男人,然而明明讨厌却又深深的被他吸引,那双看不见任何一丝犹豫的眼神识破了自己最后的抵抗和戒备、就好比一把利剑,直直的刺向了心底的最深处。
“你不会这么做。因为光靠‘杀死我’是没有办法平息你内心深处的躁动的。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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